“…”

“我没有那个意思的。你想想,以前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我照顾你一下,当然也会觉得高兴…很合理的呀。”

阿籍推了推他肩膀,转疼了脑子,才终于又掉了回书袋:“老话不是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吧是吧——”

共翳任她在脸上摸索着,连捏住鼻子呼吸困难了都一动不动。

阿籍鼻子一酸,真觉得无法沟通了,掀开被子打算往外爬。身后的人这才转身搂住她腰,拖回到被子里,身体亲昵的缠上来。

阿籍喘气:“轻点轻点,你搂的我喘不过气来。”

共翳半压着她,微微曲起膝盖,亲吻起来。

身体和身体贴近的时候,会有种不可避免的熟悉感——心脏和心脏靠近了,呼吸也靠近了,即使人心隔肚皮,脉搏却无法遮掩。

矛盾与差异有很多,终于却还是汇成一股情绪,犹似出芽的藤蔓,纠缠的两个人都不得忽略。

阿籍推了推他脑袋,有点推拒着他的热情。

共翳对于人的身体有种异样的眷恋,不一定是出于性 交的目的,似乎单纯很迷恋这样直接的碰触和爱抚。

手掌碰触到的明明是身体最脆弱、最不够美丽部位,却也是灵肉结合的通道。

阿籍坚决的表态要拒绝他更进一步的意图,声音都有点在荒岛时的可怜样了,共翳却没那么好的耐心。

“你在生病,我们这是在医院,而且,连个安全套都没有…”

阿籍挣扎的幅度大起来,懊恼地暗骂自己自掘坟墓。共翳捂住她嘴巴,身体紧紧地挤进来。

疼痛里夹杂着快感,快感之后却是无穷无尽的寂寞和惶恐。

阿籍被他和被褥紧紧的包裹着,委屈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现在,她比他更有生存的能力,不再是单纯的依赖与被依赖,而是舍不舍得拒绝的关系。

融入一个文明需要的并不单是外在的模仿和相似,在她习以为常的世界里,有太多他无法理解的思维和规范。

共翳轻轻的打起呼来,身体还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像是个没画圆没封口的句号,不大完美的结束了这一天一夜的重逢。

第十章、见义勇为也不能行凶

一大早起来,张女士的电话就来了。

阿籍嗯嗯啊啊的敷衍了几声,顺手把装毓婷的纸盒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眼睛余光扫过靠在床上喝牛奶的某人,眼皮跳了一下,随即又板起脸,冷哼。

共翳端着盘子靠坐在床上,正摆弄着充作早餐的新鲜瓶装牛奶。

牛奶的吸管早插好了,他阴着脸看了一会,拨出吸管,仰脖子咕噜一声,玻璃瓶见底了,乳白色的液体一滴没剩下。

阿籍继续冷眼旁观,看着他把水煮蛋敲碎,掰成两半,雷厉风行的一口半个,偶尔噎到,沉默一会,又继续吞食。

阿籍向医生询问过忌口和保养之道,虽然心里有疙瘩,早点还是买了不少。从水果羹到牛奶稀粥,一样不缺,生怕他吃不惯饿肚子。

床上的人似乎没意识到这么多是可供选择的意思,一丝不苟的全盘接受。阿籍也正憋着气和他杠,当然不肯主动说话提醒。

没过多久,他已经吃的只剩下半块抹着芝麻酱的小蛋糕。

两个人的视线撞上了,阿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共翳捏着松松软软的小蛋糕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塞进嘴巴嚼起来。

阿籍盯着窗边的帘子,想起刚才护工收走弄脏了的床单时那鄙夷的眼神,心里的火气又大起来了。

心火茂盛,说话语气当然也好不了。张女士隔着电话都觉察到了女儿的暴躁:“有话好好说,什么我先走不用管你?你翅膀硬了,妈妈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娇娇小女儿的倔性上来了,又说了几句,直接把电话切断了。

张女士也生气了,摔摔打打的收拾东西,真准备走人了。

这种不孝女,不孝女!就没一天不让人操心的。

她坐上出租车,到底没忍不住,给刘燕打了个电话。

“啊?哦,好的好的…”

刘燕也是聪明人,她和阿籍十几年的交情还真不是盖的。无论张女士说的话怎么个没头没脑,她硬是挺着胸膛全应下来了。

没过几小时,阿籍果然十万火急的打电话过来求助。

刘燕开了罐可乐,打着哈欠装傻:“啊,阿姨已经打过电话了…怎么说,照实说啊。我又不是你…”

阿籍急了,哭腔都快出来了:“刘燕刘燕,我要完蛋了!”

刘燕也有点正经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阿籍压低声音:“我给警察盯上了。”

“噗”,刘燕刚含进嘴巴里的可乐全喷沙发上了,“你干嘛了?”

阿籍忸怩,直到刘燕扬言要挂电话了,才絮絮叨叨的开始倒豆子。

听完她那个“比钻石还真”的故事,刘燕嘴巴从塞鸡蛋状变成塞鸭蛋状:“你避孕药吃傻了吧,还战国时候的古人。那我们家大刚都能当柬埔寨王妃了!”

阿籍不吭声了,却没挂电话的意义,两人长距离的开始耗电话费。

到底事不关己,刘燕脑子转的比较快:“算了,先不扯这个。那警察找上你了?”

“她刚刚发了信息,让我把雨衣和电视机什么的钱还了。”

刘燕咋舌,这条子不简单啊。

“那她没说…嗯,要抓你那位?”

阿籍也苦恼了,摇头:“她一个字都没提,就跟那天是我偷的一样…”

刘燕把听筒换了只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下周他出院,我定了火车票,下周二晚上十一点的车…到时候你让大刚来接我啊。”

刘燕点头,猛地反应过来:“晚上十一点,那到这边不是凌晨了?”

“废话,不半夜我不会自己打车。而已,晚上隐蔽性好。”

刘燕无语,隔了半天才开口:“…那男人要是个骗子,我让大刚直接开车去公安局!”

阿籍没有异议,唯一的要求是借她点钱缓解一下经济危机。

几天后,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五十三分。

共翳鼻子上架了副大墨镜,穿着不大舒服的新皮鞋,目不斜视的在检票口排队往里移动。单从露出的下半张脸上来看,冷酷神秘,荷尔蒙色彩浓重。

只有身边拎行李的阿籍,才隐约感觉到他其实是神色严峻、肌肉紧绷的备战状态。

她叹气,踮脚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你别这么紧张——就是坐个车而已,放松、放松…”

总在太阳下劳作的缘故,共翳的肤色一向比较深,五官虽然精致,却因为凹痕和颜色过浅的下巴而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这时候给衣服墨镜这么一打扮,漂亮的轮廓和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出来了。

阿籍看了眼他脑袋上修整过的板刷头,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怀念原来的一大把长头发。提着小袋行李,母鸡带大狗似的,拉着他往月台上走。

共翳还是那个面瘫样子,就是步子越迈越大,手越握越紧。

到了座位边,共翳显得有点无所适从,在座椅边站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曲膝坐下去。

窗外还下着雨,雨滴噼噼啪啪地打着玻璃窗。共翳靠里坐在窗旁,这时候就不由自主地往外挪了下身体,似乎是怕被淋到。

阿籍伸手在玻璃上摸了一下,示意,干燥的。

然后小声耳语:“这个也是车,很快的,你要不习惯就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了。”

共翳冷着脸点头,熬了一会,语气有点憋火的跟她说了实话:“这个能摘下来不?”

阿籍眼睛余光扫了扫四周围,对面和隔壁的座位上不时就飘过来几束视线,探究的看着这个彷佛从骇客帝国里出来的男人——要是把休闲衣服换成黑西服,那就更像了。

阿籍想想这时候还是谨慎点好,戴着墨镜被偷窥总比看到疤痕被鄙视好,就缓下语气哄人:“那我也戴上吧。”

说着,从包里摸出副红色小墨镜,松松的架在自己鼻子上。

共翳看了她一眼,明显看出不同来,脸色更不好了。

这几天,两个人的气氛一直僵持着。阿籍打定了主意要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共翳却对这一点无法理解。

做都做过了,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区别?

阿籍又解释自己青春不急着要家庭要孩子的的心态后,他更不能理解了——要不是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他孙子都该抱上了。

…难道,她真的能算很年轻的?

至于不要孩子这一点,更加不可理喻了。

哪有女人不爱孩子的?女人不生孩子,那还算女人?

汽笛声鸣响了,共翳身体震了一下,脸色臭臭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睡熟了,有人却一夜无眠。

阿籍坐在他边上,手还被他抓在手里,很多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舍得还是舍不得,为什么又非得舍不得?

阿籍换了个坐姿,对面吃瓜子的声音搅得她异常的烦闷起来。

天色渐渐亮了,城市的清晨有股浇过水的烟尘味道。不浓,但带着点大清洗之后一切要好好奋斗的感觉。

她的人生目标说大不大,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多享受一下青春,有个稳定收入,最后找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可是现在…阿籍在座位上烦躁地挪了挪屁股了几下。

这几天以来,她被巨大的欢喜冲昏了脑子,一下子竟然全都给忘记了。

钱暂时可以找刘燕借,人可以瞒着父母先找地方住下来,可是…阿籍瞄了他一眼,难道她养他一辈子?

她又想起卢家那只屈死的猫咪,李娜云几天前的话犹在耳边:“现在那个飞机失事已经无头无尾的了结,牵扯又这么大,我就当没看到…但是不保证以后也当没看到。”

阿籍揉揉太阳穴,什么叫“不保证以后也当看不到”啊。她想起那架飞机上插着的木头箭,忍不住横了睡死过去的共翳几眼——到底是该佩服还是嘲笑啊,木头做的简易弓箭射落飞机,是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嘛!新闻联播还一个劲的重播重播。

火车进站的时候,共翳警惕的醒了过来。

阿籍领着他往外面走,一边打电话和刘燕报平安。

大刚开着他的小车早等在外面了,一看见他们就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大喊:“嗨,美女!”

共翳抬起带着墨镜的眼睛看过去,显然没听懂。阿籍跟边上解释:“就是我很漂亮的意思。”

话说完,她也觉得有点臊了,共翳的眼神隔着墨镜射向她,赤 裸裸的鄙视。

“…”

大刚见他们越走越慢,忍不住按了按喇叭。

也就是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人,拽过前面拦车的年轻女子的提包就跑。

时间那么短,天又那么黑。

阿籍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啊”字,手上的小行李包已经被共翳夺了过去。然后,两个西瓜大小的行李包被投掷出去,直中拽包小青年的脑后勺,扑地了。

大刚的手还按着喇叭,眼睁睁看着这个墨镜男呼啸着跑过自己车窗旁,拎起那个倒霉的抢劫犯,一脚踹在他胯间。

那动作叫个干脆利落,叫个潇洒狠辣,直让他觉得像在生死肉搏。

阿籍赶上去拦,抢包的小青年已经昏过去了。共翳还想再打,被她死命的抱住腰:“这个交给警察,警察!警察先生!”

车站里的铁路警察也已经发现了骚乱,但人流这么大,哪里看的清共翳刚才补揍的那几下。拿回包的女子也只说谢谢这位大哥,这位大哥见义勇为一个包就把贼抡晕了好人啊…

阿籍心里暗暗吁气,急匆匆拉着共翳上了车,却发现驾驶座上的大刚一脸憧憬把脑袋探过来:“大哥你好,我小陈好哥们…”舌头闪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伸手:“…司马刚。”

阿籍翻白眼,共翳果然没听太明白,但也学着这几天电视里看来的礼仪,伸手回握住他,晃了晃:“司先生好。”

至于司马刚这个名字有什么好值得好迟疑的,他确实不知道。

第十一章、水泥的城池

三个人到了刘燕家,小区门卫还给留着门。

大刚笑的牙都快不见了,拎着刚才砸人的行李包走的简直像是在飘,还一个劲的问共翳:“大哥你是哪派的功夫,少林?武当?”

共翳看向阿籍,他在说什么?

阿籍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夸你厉害,打人好厉害好帅气。”

共翳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沉默。

大刚连爬了三层,心情才开始平复下来,喘着气在楼梯按门铃。

刘燕顶着一脸的黄瓜片开了门,又飞快的关上。好半天,才一脸清爽的打开门。

阿籍拉着共翳给他俩介绍,共翳还是一脸的死板,刘燕倒显得比大刚有内涵的多。直到阿籍去卫生间洗手,她才跟过去:“哎哎哎,长的真不赖啊!你没觉得像马来西亚那边的人种?”

阿籍瞪眼:“他是晒黑的。”

刘燕看她:“我说五官好不好,真是那什么什么,不该跟咱们像一点?”

阿籍摇头,还有点文绉绉的意思:“我查过资料了,专家说的,越国人就是长这样的…”

刘燕靠着墙壁看她,打了个大哈欠心里默默无语——专家个鬼,我还看到过说西施浣纱不穿上衣的呢!

阿籍继续念念叨叨:“我现在心里乱死了…总不能我养他吧?”

“废话!”,刘燕睨她,“养乌龟也比养人实在。”

她顺眼往外面客厅看了眼,小声劝她:“你妈最近天天打电话给我。老人家多不容易,你还背地里私藏男人。”

阿籍耷拉下脑袋,也顺着她视线往客厅看。共翳正捏着罐可乐翻来倒去的看,人虽然坐在沙发上,却没一点放松的一丝,腰背直的都能当标尺了。

“那他怎么办?”

刘燕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不过,这样领个男人回去,是挺刺激二老的。

阿籍掐她手臂,没反应,干脆开始挤眼泪:“我现在工作也没了,亲人也不要我了…刘燕,我就剩下你这么…”

刘燕一巴掌拍掉她伸过来的搭胳膊的爪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恶不恶心你,想住几天?”

阿籍感激地凝视她,眼眶里努力荡出点水光来:“刘燕,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刘燕鄙视:“快说,不然我反悔了!”

阿籍伸出两个指头,酒窝笑的圆溜溜的的。

刘燕盯着看:“两天?”

阿籍讪讪的:“两个月…”

刘燕开门就要往外走,摆明了没得商量。

阿籍连忙改口:“两星期两星期!”

刘燕这才勉强停下脚步,对着客厅里的两男人咧嘴巴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可你说的,不许反悔。”

阿籍跟在她后头咕哝:“知道了知道了,大刚怎么受得了你。”

共翳见她们出来,自然而然的站起来:“你不是说回家,要走了?”

他的吐字不算标准,话虽然说的清楚,总有点字音与字音间粘滞的感觉。阿籍听习惯了当然不觉得,刘燕和大刚却非常稀罕的样子。

共翳显然也觉察到了他们的猎奇表情,立刻闭嘴不说了。

阿籍踢了刘燕一脚,走过去:“我…你先在这里住几天,过几天我来接你。”

共翳的眉毛皱起来了,黑黑的眼瞳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终于一句话也没说,点头答应了。

大刚在边上马屁拍了半天也没拍到点上,累的慌,回房间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