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容景谦就是不肯!

容景谦道:“皇姐可曾想过,二皇兄已知道捞尸案是我所为,你若与我交好,便是与他为敌。”

容常曦顿了片刻,满不在乎地道:“他自作自受,你这是替天行道,我肯定站在你这边呀。”

言下之意,容景谦啊容景谦,你皇姐我可是为了你,要与二皇兄闹僵了!

不料容景谦微微颔首,道:“皇姐,你与二皇兄为敌,未必能与我为友。”

言下之意,皇姐,我不领情。

容常曦:…………

她几乎要被气晕了,容景谦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皇姐,二皇兄与敬贵妃娘娘并非不值得信赖。”

他竟还帮容景祺和敬贵妃讲话?!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忽地气到发抖地指着他:“容景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特别蠢,和你在一边,反而会连累你,所以想让我去连累二皇兄啊?!”

容景谦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想,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她。

容常曦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写满了屈辱和愤怒,牙关都在打颤,容景谦看了她半响,低头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容常曦怒吼道:“你在笑?!你在笑是不是?!容景谦!本宫那时在神殿就不应该反悔!本宫要杀了你!你再笑啊!本宫真的会取你狗命!”

容景谦挪开手,神色已是一派淡然,容常曦勉强平静下来,道:“你可还记得,衡玉园那回我帮你的忙,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只要我做得到。”他补充道。

容常曦道:“放心,这件事很简单——我要你打从心底地尊敬、喜欢我这个皇姐,待我和善,待我好,从前之事,都一笔勾销。”

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皇姐还是换一件事吧。”

这可是容常曦最后的杀招,她没想到连这个容景谦都会拒绝,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有何难,你做不到?!你凭什么做不到!”

容景谦反问:“皇姐既然知道蝉夏生秋死,可知三季人?”

容常曦余怒未消,大声道:“不知道又如何?!”

容景谦道:“一年几季?”

“四季!”

“可三季人偏要理论,说一年只有三季。”

容常曦眨了眨眼,下意识道:“为什么?”

容景谦道:“因他是蚱蜢,生于春亡于秋,不见冬日。”

容常曦愣愣道:“可蚱蜢怎么会讲话?”

容景谦也愣了愣——怎么会有人,听完这个故事后,重点是蚱蜢会不会说话?

他又一次以拳头抵住嘴唇,而后道:“皇姐与我,正如普通人与三季人。”

说完便走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婉转,容常曦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容景谦是什么意思——他与容常曦,彼此难以相互理解,也无须努力去理解彼此,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容常曦重新坐回瓷椅上,按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忽然坐直身子,若有所思。

从之前的寡言少语,到如今的长篇大论,无论如何,她与容景谦的关系,确实是比从前好了。

这也不可谓不是一种进步嘛。

琼林

自那日御花园一别, 容常曦与容景谦便几乎再未碰过面,大皇子要出宫, 封地在青州, 因青州闹饥荒,皇上指派容景谦一道去处理此事, 重用之心可见一斑, 容景谦前脚刚走,容景祺便急哄哄地又找上门来, 寒暄没两句,又提到容景谦。容常曦只管打马虎眼, 说父皇让容景谦去青州, 大约也是将来他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二皇兄不必着急。

容景祺悻然离开,估计也是看出容常曦的意思,便许久不再来烦她, 眼瞧着秋闱近在眼前,容景祺与容景思也离开紫禁城, 在京城附近负责监督主考官有无舞弊行为,一时间大家都极其忙碌,也顾不上容常曦了。

今年开春时, 容常凝那位无缘的驸马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病故了,皇帝一直有意帮容常凝挑选一位新驸马,容常曦早已知道容常凝最后会嫁给孟俊毅,对此事也完全不如上一世热衷, 倒是容常凝,大约是觉得容常曦性子比从前好上太多太多,竟还跑来昭阳宫找容常曦商量此事。

容常曦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将她帮容景谦做过的事一一点出来,容常凝又给吓哭了,梨花带雨地表示自己并不觉得那些事对容常曦有什么损害才为之,看她这样,容常曦是心力交瘁,骂也骂不动,打吧,也动不了手,只好警告她,若从今以后容景谦有什么吩咐,她必须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容常凝毫无主见,连连点头,又问她可知父皇看中的是哪位公子,容常曦随口道:“应该是孟大人的长孙。”

容常凝小脸煞白,低头不语,容常曦这才发现她对这个人选似乎颇为不满,她奇道:“怎么,你不喜欢?”

“我……”容常凝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罢了。”

容常曦向来不喜她这模样,蹙眉道:“你若不中意,便去同父皇说,父皇还能逼死你不成?”

“可母妃说……”容常凝捏着裙子,眼里又落出两滴泪,“罢了,罢了。”

她连说好几个罢了,最后魂不守舍地离开,容常曦心想真奇了怪了,上一世也没看出容常凝如此不喜欢孟俊毅啊,不过上一世自己与容常凝实在不熟,既没有自己逼她去陷害容景谦的这份“交情”,更没有之后的你来我往,上一世,想必她有什么想法,也是决计不敢在自己面前显露的。

秋闱结束,容景思与容景祺还有容景谦陆续回宫,容常曦知道今夜华君远会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容常凝来时,她才换上天青垂柳银线暗纹长裙,挽着刻丝银鼠批帛,头戴白玉玲珑簪,既素雅,在宫灯的照耀下,又自有莹莹如玉之感,容常凝不无酸涩地一笑,道:“常曦,你今日可真美。”

容常曦丝毫没有夺人风光的自觉,喜滋滋地道:“是吗?但我头上太素了,还要挑一对耳饰才好。”

最后她挑了一对流苏碎玉耳坠,同容常凝一道抵达御花园,受邀的女眷和青年才俊已来了不少,对容常曦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在少数,容常曦用余光四处乱瞥,却并未瞧见华君远,知他大概没有这么早来,不免有些遗憾。

进入湖心亭,便只有女眷了,容常凝在亭中心坐下,眉眼低垂,就差直接长吁短叹了,其他女眷纷纷与两人打招呼,有道女声极为热情地从身后传来:“康显殿下!”

容常曦眉头一跳,回过头去,果然是叶潇曼。

三年不见,她也更好看了,明艳似火,一身明红绣花长裙,也只有她能穿的艳而不俗,容常曦看到她便想起那可恨的解毒丸,和白白浪费的三年光阴,不由得嘴角抽搐。

叶潇曼丝毫看不出容常曦的别扭,只行了个礼,又拉住容常曦的手:“殿下,你果然已恢复了,太好了。”

容常曦皮笑肉不笑地道:“托你的福。”

叶潇曼很困惑地道:“啊?可我什么也没做呀……不过,我陪母亲去三问寺时,确实有求佛保佑殿下哦。”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很虔诚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说话,旁边有人很温柔地道:“常曦。”

容常曦不用侧头就知道是谁,肯定是自己那个所谓的表姐姚筱音,所有女眷中,敢直呼容常曦名字的,也就一个姚筱音,容常曦拉过好几次脸,但她到了下一次,也还是总能够一副十分热络的模样来搭话,生怕别人不知她与容常曦关系好似的。

容常曦从前不喜欢姚筱音,只是觉得她很爱学自己穿衣打扮,每回容常曦穿了什么出席宴会,她下回总会穿个类似的,甚至容常曦得了什么珍宝,她也总会想方设法弄个相近的来。容常曦与容景思关系亲近,她便三两次暗示容常曦帮忙牵头,想与容景思有所往来,还说要与容常曦亲上加亲,容常曦心里头很是不爽,觉得这女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再后来,姚筱音与容景思有了婚约,容常曦就更加不快,偏生她还巴巴地来找容常曦,说是要问清楚容景思的喜好,将来她过门了,也好做一个贤妻良母,毕竟以后容景思就要靠自己照顾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容常曦看了便讨厌。

上辈子她如愿嫁给容景思以后,常随容景思回宫,但凡回宫,总要来容常曦的昭阳宫坐坐,容常曦想见三皇兄,却还必须买一赠一地看姚筱音,姚筱音更连连催促她早日成亲,还时不时推荐一些奇怪的青年才俊。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容常曦不能接受的是,姚筱音善妒,奈何嫁给三皇兄后却一直无所出,兰妃心中焦急,便给容景思纳了两门侧室,那两个侧室倒也争气,接连怀上孩子,谁知又莫名其妙都小产了,此事后来查出来,据说便是姚筱音下的手,她甚至还在容景思的茶水里下了东西,好让他能不去那些侧室房里。兰妃怒急攻心,险些要容景思休妻,奈何彼时姚筱音反倒怀上了孩子,兰妃便只能暂且作罢。

容常曦犹记得自己重病时,偶尔有意识清晰的时候,姚筱音挺着大肚子来,竟感叹容常曦怎么还未嫁人,再不嫁只怕来不及了,容常曦念在她肚子里有三皇兄的骨肉,勉强忍住没有让人把她拖下去用鞭子抽一通。

哎,重活一世,讨厌的人还是这般让人讨厌。

容常曦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

姚筱音笑容不变,道:“三年未见,常曦真是出落的美极了。”

容常曦道:“姚姑娘的意思是,三年前本宫很丑?”

“当然不是。”姚筱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越发好看了。”

她又对叶潇曼点头打了个招呼,叶潇曼乐呵呵地点头回应,姚筱音见叶潇曼与容常曦似乎关系不错,便小声道:“平良县主,这次琼林宴,虽是为了大公主殿下而办,但你也可多看看。”

叶潇曼迷惑道:“看?看什么呀?”

“自是看人啦,这黑灯瞎火的,还看景不成?”姚筱音掩嘴而笑,低声道,“你也十四了。”

她暗示的十分明显,叶潇曼愣了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摸着脖子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傻笑起来,容常曦瞥一眼姚筱音,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在容常凝身旁坐下。

容常凝盯着自己的鞋尖,仍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讲话,姚筱音又好似一只花蝴蝶一般走到容常凝身边,十分关切地道:“常凝,人都已陆续来了,你就呆坐在这儿?”

“嗯?”容常凝回神,黯然道,“不坐在这儿,去哪儿?”

姚筱音道:“孟公子想必已到了。”

容常凝勉强扬了扬嘴角,忽道:“筱音,你同三皇兄是否快要订亲了……”

叶潇曼好奇地道:“什么?三皇子未来的皇妃是姚姑娘?”

姚筱音有些娇羞似地低头轻轻绕着自己的长发:“这全看圣上的意思,我哪里晓得。”

容常曦心中冷笑三声,站起来,随手拨开一点湖心亭外的纱幔,往外看去。

如前世一般的琼林宴。

甚至有些场景都一样,容景兴与容景昊大呼小叫地将孟俊毅拉到湖边,三人在说着什么,容常曦眯眼看了一会儿,发现孟俊毅长的倒还行,个子却并不高,她回头,容常凝明明肯定听到了容景兴与容景昊喊的“孟兄”,却一动未动。

容常曦忽然想到,似乎上一世自己好奇地探头张望时,容常凝也是这般丝毫未动,像是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婿毫无兴趣,只是那时的容常曦只顾着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根本没顾得上容常凝。

她在心里头默默想着,华君远应要到了,下一刻,那人便一袭白衣,身后宫女提着一盏宫灯,而他嘴角微扬,笑意盎然。

他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而明明已非初见,她的心动也还是一模一样。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容常曦看着华君远如前世一般为孟俊毅解围,有些想要走出去,虽女眷都在湖心亭内,但此时走出去,也并不算违背什么规矩,她一走出去,想必其他人还会纷纷跟上呢。

正要往外走,叶潇曼忽道:“殿下,你看。”

容常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容景谦推着容景睿走入御花园,容常曦没想到容景谦会来,更没想到容景睿也会来,此时秋已过半,夜晚风不大却微寒,按理来说容景睿是绝不会来的,在她愣神的这个功夫,姚筱音已掠过她们,朝着另一边走去。

是容景思与容景祺。

因这次秋闱他们有参与监督,似乎与其中几位考生颇为熟悉,那几位考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心地回答着什么,姚筱音与另一个女眷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他们身边,故作惊喜地同容景思搭上话,两人带着宫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人较少的地方走去,围着孟俊毅的容景昊瞧见了,也不知有什么事找容景思,追了上去。

容常曦内心哼哼,容景思前几日才答应她不会娶姚筱音呢,这下还不是十分热情?

看来最后他们的婚事也是无法更改的了。

容常曦有意想去阻挠,又记挂着华君远,身子却被叶潇曼拉着往容景睿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恨不得化出三个自己。

她与容景谦许久不曾见面,到了跟前也不好甩手走人,只能同叶潇曼一起在两人面前站定,容景谦淡淡道了一声“皇姐”,又对叶潇曼颔首:“县主。”

叶潇曼行礼,笑道:“见过四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容景思摆摆手,容景谦道:“不必多礼。”

叶潇曼道:“七殿下,青州好玩吗?啊,不对,殿下去那里并不是去玩的……当我没问吧。”

“还不错。”容景谦却回答了。

叶潇曼羡慕道:“真好,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容景谦不语,容景睿微微垂眸,叶潇曼小心地看着容景睿,轻声道:“四殿下也是吧?希望四殿下身体早日大好,若有机会……可以一同出游。”

容景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容景谦道:“会的。”

容常曦余光一直往华君远那边瞥,听到这个回答,容常曦不由得看了一眼容景谦,隐约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此时心不在焉,便没有往深处想,只随口道:“景谦,你来此就呆站在这儿?不去同你那些朋友打招呼?”

她随嘴一提,也没指望容景谦答应,谁料容景谦对叶潇曼道:“四皇兄不宜多吹风……”

叶潇曼立刻点头:“我知道的,那,若四皇子不嫌弃,我陪您去附近的亭子休息一下。”

叶潇曼推着容景睿离开,容景谦直接往华君远的方向走去,容常曦一呆,不敢相信这次容景谦如此配合自己,她回神,连忙跟上,快走到华君远身后时,容景谦低声喊了一句辰元,华君远闻声立刻转身——

容常曦也不由得停住脚步,有些激动地等着与华君远再次见面。

一双手忽地从一旁拉住容常曦,一把将她扯开,华君远回首,唯有容景谦站在面前,他笑道:“七殿下何时回京的?”

容景谦扭头,只见容常曦被容常凝拉着匆忙离去的侧影,他很快回过头来,道:“前两日。”

***

半路忽然杀出个容常凝,力气还空前地大,她拽着容常曦一路走到无人小径,四周花木扶疏,唯小灯数盏,容常曦正要骂她,却见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容常曦一顿,一时间倒也骂不出口了,只能语气不善地道:“皇姐,你哭什么啊!”

容常凝道:“我不想嫁给孟俊毅。”

容常曦无语至极:“那就不嫁啊!你去同父皇说呗!”

容常凝道:“可我想嫁之人,父皇决计不会同意。”

“原来你有心上人。”容常曦有些意外,“是谁?”

容常凝很艰涩地道:“……华公子。”

喷嚏

“什么?!华公子?!”容常曦几乎惊呆了, 怒吼道,“你心上人是他?!”

容常凝很着急地捏着容常曦的手, 又要急哭了:“常曦, 你,你小声些……”

容常曦盯着容常凝, 电光石火间几乎想出了几百种要怎么让容常凝乖乖如上一世一般嫁给孟俊毅的方法, 她缓缓回捏住容常凝的手,道:“皇姐, 好好的,你怎么就心悦他了呢?”

容常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尚未意识到容常曦的不对劲:“那时你还在西灵山……前年秋猎, 我, 我与下人走散,在林中迷路,哭的很是伤心, 还险些被野兽所伤,是他将我救下, 并带出了林子……”

英雄救美,又是英雄救美!

容常曦几乎想笑了,这华君远人怎么就这么好呢?

容常凝自顾自地道:“那时我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如今他夫人已去世两年,再有一年,他便可以娶妻了……”

“啊?”容常曦傻了,蹙眉看着她, “什么他夫人?你是在说哪个华公子?”

“自、自然是华大学士的长子华公子……”容常凝迷惘地道,“还能是谁?啊,莫非你以为,我在说华二公子?”

华君远的哥哥,华家长嫡子华景策,今年冬日便要行弱冠礼,三年前曾娶亲,乃是个民女,名唤于雅秋。前年秋猎后不久,于雅秋病故,两人未有一儿半女,再有一年,华大公子便可以续弦了。

震惊归震惊,容常曦内心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又劝道:“父皇不会同意的。”

要让自己的大公主嫁给一个鳏夫,父皇疯了才行。

容常凝含泪低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