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思索片刻,道:“华公子那边是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容常凝苦笑道,“我若是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何必如此举步维艰,担惊受怕?他待我翩翩有礼,却从未有任何僭越,他想必是不讨厌我的,可再多的,我却什么也不能确定了。”

容常曦几乎要以为容常凝是在说自己的心声了,她不由得嗤笑一声:“看来华家男子皆是如此。”

容常凝道:“什么?”

容常曦摇头:“没什么。不过……若是如此,我想,他对皇姐你应是无甚想法的。更何况,这还要等一年,万一过了一年,他甚至不打算续弦怎么办?”

容常凝沮丧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所以才如此痛苦。”

容常曦看着容常凝的模样,不由得想到或许当初自己备受华君远折磨时,也是这般,不由得心生怜悯,且,若容常凝当真能嫁给华景策,将来自己与华君远也就有更多理由见面了……

她道:“你先去同父皇说,你不想嫁给孟俊毅,原因嘛……就说姚筱音跟你说的,孟公子似乎已有心上人了。”

容常凝点点头,而后疑惑道:“为何是姚姑娘说的?”

“她对这些青年才俊研究的最多。”容常曦当然不会说自己要一石二鸟破坏姚筱音在父皇面前的形象,“这消息的来源若是她,会显得比较可信。”

容常凝迟疑道:“可父皇真的会信吗?”

“这事儿父皇总得派人调查吧?调查总需要时间吧?这一来二去,你得到了时间,不就得到了机会吗?”容常曦其实现在心里也没底,只有个大概的想法,“至于之后应该先从华公子那儿下手,还是从父皇那儿下手,得看情况。”

容常凝轻轻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常曦,谢谢你。”

容常曦私心一堆,且心中没谱,看她这样,又有些犹豫。

如果不是自己在西灵山待了三年,按理来说,前年的秋猎,上一辈子,容常凝似乎因为自己的原因没有去成,所以上辈子,容常凝虽然不想嫁给孟俊毅,但大概也是没有喜欢的人的。于是她还是决定再提醒一下:“你别冲动,再好好想想。毕竟,你最后很可能会不但无法同孟俊毅成亲,也无法嫁给华景策,只能嫁给更不好的人。”

容常凝道:“可我如果不说,我就只能嫁给孟俊毅了……对吧。”

容常曦想了想,道:“慧嫔应是对孟公子颇为满意的吧?”

“母妃只说,父皇替我挑的人选,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天下男子皆是一般的,挑挑拣拣毫无意义。”容常凝吸了吸鼻子,道。

容常曦心道慧嫔所言其实不假……

见她不语,容常凝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去跟父皇说的。常曦,你若有什么办法,一定要告诉我。”

容常曦颔首,容常凝擦掉眼泪,她们已消失太久,必须回去,容常曦走在容常凝的后头,见她缓缓走回湖心亭,目光却望着另一处交谈的人群,她顺着容常凝的目光望去,看见华景策与孟俊毅正在交谈,华景策与华君远生的并不相似,但也风度翩然,气韵十足,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容常凝望着她的目光,让容常曦倒是打从心底希望最后容常凝能得偿所愿,她有过同样的奢求,至今也未能如愿,于是在感情上,偶尔也会希望别人能终成眷属——当然,得是她不讨厌的人。

所以当看到孟俊毅华景策旁边还有容景睿叶潇曼容景祺的时候,容常曦立刻掉头走到了他们几人身边。

容景祺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几人都是一阵轻笑,叶潇曼更是笑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眉眼弯弯,极其可爱,容景祺看了她两眼,正要说话,容常曦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二皇兄。”

“常曦。”容景祺回头,见她缓步蹁跹而来,“我们正说你呢。”

容常曦眼皮一跳:“哦?说我什么呀。”

不料容景谦与华君远大概是见这里人尤其多,也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容景祺张嘴道:“说那时你与景谦呢。”

容常曦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正要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容景祺已朗声道:“你当时大病初愈,却在御书房门口与景谦闹了矛盾,他要扶你,你不肯,反倒摔了个结实。”

容常曦:“……”

已走到附近的华君远显然听到了全部,他侧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边的容景谦,容景谦反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二皇兄,华公子,孟公子。”

叶潇曼立刻道:“七殿下,四殿下他方才轻咳了两声,还想瞒着,被我听了去,你快劝劝他早点回去休息吧。”

容景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当真不打紧。”

叶潇曼哀求地看着容景谦,容景睿则轻轻摇着头,容景谦道:“四皇兄,时候不早了。”

容景睿也索性又咳了几声,道:“好罢。”

他终于肯回去,叶潇曼松了口气,目送他的下人将他推离御花园,容景谦注视着叶潇曼的侧脸,神态颇为认真,容常曦则看着容景谦,之前隐隐约约的那点念头又一次浮上心头——

还不等她想明白,容景祺忽然道:“景谦这次随大皇兄去青州,想必收获颇丰吧?”

他这话问的仿佛只是兄长对皇弟的关心,但容常曦知道此话中绵里藏针。治理饥荒,可比单纯的监督舞弊更让朝臣有印象,何况青州并非容景谦的封地,他与大皇子随行,更显特殊。

容景谦淡淡道:“饿殍遍野,尸堆至等身高,若二皇兄去,收获必也颇丰。”

这话完完全全把容景祺给讽刺了一遍,毕竟当初从井里挖出的尸体堆起来估摸着也有等身高了,让人印象深刻,她头一回觉得,与容景谦并非敌人的时候,听他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容景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奈何许多不明所以的人也在此,他不好发作,只扯开了话题,又随口说了几句便离开,天色渐暗,容常曦穿的较少,外头也没罩小袄或是披风,只一个批帛,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奈何今夜她还没能与华君远说上一句话,实在心有不甘。

她悄悄将那批帛拉紧了一点,站在容景谦身侧的华君远忽道:“夜凉如水,该归去了。”

容常曦一愣,抬眸看着华君远,华君远恰好在看她,微微笑了笑,是一贯的华君远的笑容,温和儒雅,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若是从前,容常曦或许会觉得他必然对自己有意思,但时至今日,她已很清楚,这边是华君远的性格,他很能体谅每一个人的难处,也总是在尽量妥帖地去处理和应对,他对容常曦不错,但这和容常曦没关系,就算她不是容常曦,是一个小宫女,他也会如此。

叶潇曼眨眨眼,目光在容常曦与华君远间来回打转后,大声道:“确实好冷,那,我先告辞了。”

她走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容常曦鼓起勇气道:“华公子!”

华君远和容景谦一同看向她,容常曦这时候心里又有几分嫌弃容景谦碍眼了,她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华君远正要点头,容景谦道:“不必。”

他转身离开,意思是,你们不用走,我走。

他一走,湖边便只剩下华君远与容常曦两人了,容常曦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窘迫,华君远仍是大大方方地问:“殿下可有何吩咐?”

“吩咐是没有。”容常曦不由得笑着摇头,“但有一事相问。”

华君远道:“殿下但说无妨。”

“令兄,华大公子。”容常曦道,“待到明年,可有续弦之意?”

华君远有些惊讶地望着容常曦,容常曦道:“我是代人问的!”

怕他不信,还补充道:“真的!”

华君远轻笑道:“我信,类似的事也曾发生过。”

容常曦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说西灵山上,自己催促叶潇曼去问华君远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这时候提这件事做什么,难道他知道是自己逼叶潇曼去问的?

容常曦一时间思绪纷纷,华君远却道:“不过,此事我并不知晓,待我得知后,必定转告殿下。”

“你,你要直接去问华大公子吗?”容常曦有点担心。

“似殿下这般?”华君远好笑道,“当然不。”

容常曦莫名有些羞涩,只觉得此刻周围宫灯闪耀,映的身侧湖面水波粼粼,仿若这个寂静的秋夜,只有华君远与自己,她不说话,华君远也不说话,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她莫名地有些脸红,想说点什么,张嘴却是一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华君远愣了一刻,而后道:“殿下赶紧回去歇着吧。”

容常曦羞愤的几欲跳进湖里淹死自己,她捂着脸,匆忙点头,回首跑了两步,又差点撞上走过来的容景谦,只好跺跺脚,赶紧转身往另一边跑了。

跑了没几步,便撞上了容常凝,容常凝看着十分激动,容常曦也情绪激动,但两人的情绪显然完全不同。

容常凝说:“常曦,景谦方才听到我同侍女说的话,他让我不要去同父皇说孟家的事情。”

容常曦此时心乱如麻,随口道:“他什么意思,要你嫁给孟俊毅?”

容常凝茫然地摇了摇头,容常曦搞不懂容景谦在想什么,更不想搞懂,只说自己不舒服便匆匆走了。

茶室

这一世容常曦小病大病不断, 身子本就弱,琼林宴上又是万分羞恼, 回来自是又软绵绵地病了三四日, 容景睿那边还特意差人送了药来,容常曦虽对这药有阴影, 但还是咬牙吞了。

养了十日左右的病, 加之出了个邓亲王的案子,皇帝为了处理此事, 停了今年的秋猎,容常曦恹恹的, 门都不想出, 又一日坐在窗边长吁短叹之际, 容景兴和容景昊急哄哄地冲了进来,容景兴道:“常曦!”

容常曦心说天塌下来了都不关我的事,一边懒懒地道:“怎么?”

容景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二皇兄和容景谦闹起来了!”

容常曦一呆, 道:“闹起来是什么意思?”

容景谦那性格,总不至于和容景祺当众斗殴吧?

容景兴道:“昨日二皇兄忽然请父皇赐婚, 说是看上了叶郡王的女儿平良县主……”

容常曦坐直了身子:“什么?!”

容景兴一拍掌:“这还不算完,今日景谦找到父皇,说这婚不能赐。”

容常曦抓紧了身下的小枕, 之前几次被打断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前世容景谦找上门来,责怪她将叶潇曼送去和亲。

对人向来没有好脸色的容景谦,这一世三番四次地接叶潇曼的话,对叶潇曼彬彬有礼, 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体贴。

华君远对人温柔体贴,那不算什么,是常态。

可容景谦对一个女子温柔体贴……

容常曦倒吸一口凉气,容景兴道:“常曦,你快说,你要帮谁?这事儿,父皇肯定会问你的主意!”

问倒是会问,但事实上,容常曦的意见无关紧要,皇帝问她,通常也只是找个话题与她聊聊天。

“我不知道……”容常曦喃喃道。

两个皇子抢一个叶潇曼,这种事,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啊?!

容景兴又道:“还有,父皇本要给大皇姐和孟俊毅赐婚来着,现在也忽然没了下文!”

容常曦愣了愣,想起琼林宴末尾容常凝同自己说的话,更加困惑:“为何?”

容景兴摇头,他十分兴奋,显然还要继续传播这两个消息,匆忙地跑了,容常曦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容景昊没走,欲言又止地坐在一侧。

他这模样很有些眼熟,容常曦嘴角抽搐:“容景昊,你又有何事?”

容景昊垂头片刻,而后抬头,很紧张地看着容常曦:“常曦,你可否顺带同父皇提一嘴,三皇兄与姚姑娘的婚事……”

“这还需要我提一嘴?”容常曦气不打一处来,“父皇心中的三皇妃,不就是姚筱音嘛!”

“不,我的意思是……”容景昊道,“可否,让姚姑娘,不要嫁给三皇兄?”

容常曦呆了一会儿,随即不可置信且充满疑问地看着容景昊,容景昊略有些羞涩,却又前所未有的坚定地对容常曦点了点头。

容常曦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

怎么能乱成这样!

***

允泰殿确实比之前气派多了。

上辈子容常曦随容景兴来折腾容景谦的时候,也曾来过允泰殿,结果因为嫌弃殿小且看起来灰不溜秋的,殿门都没进就直接走人了。后来容景谦打完仗回来,他年纪已可以出宫,允泰殿便也只是稍加修葺,并未扩建。

但现在皇帝让人将旁边一个有些荒凉的园子整个给纳了进来,再将允泰殿整体重新修葺了一番,虽还是比不上其他皇子的住所,但已十分相近了。

容常曦来了后,仍是通报都不等就直接走了进去,容景谦恰在主殿中,眼瞧着一日比一日冷,容常曦的昭阳宫里已微微燃气地龙,但允泰殿里却还是那副冰冷的样子。

容景谦坐在团蒲之上,面前是一张小桌,上边是个泥炉,正微燃着火,小壶里燃着沸水,桌上还有几个茶碗和一个茶壶,容景谦手中捧着本书,正入神地看着,见容常曦走进来,他将书放在身侧,拎起小壶,将沸水导入茶壶中,将茶水倒入一旁的大碗中,又将同样的动作再做了一次,这才将茶水一一斟入茶碗之中。

容常曦一路过来,确实有些冷,便也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茶碗喝了一口,道:“禄宽福泉呢?怎的烹茶这种事,还要你自己来?”

她看了一眼容景谦放在旁边的书,居然是易经,这书他们早就学过,容常曦边听边忘,不知容景谦怎么会又拿出来看。

容景谦道:“皇姐来此有何事?”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视容常曦的寒暄……

容常曦捧着茶碗权当暖手:“你这么聪明,还用问我吗?”

容景谦饮了一口茶,道:“此事不劳烦皇姐挂心。”

“如何能不挂心。”容常曦认真地说,“景谦,从前我不知你竟是心悦叶潇曼的,既然知道了,我就要帮你。”

容景谦拿着茶碗的动作一顿:“我心悦平良县主?”

他话音刚落,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火盆走了进来,里头烧着上好的无烟的垚碳,两人谈话暂断,等宫人一走,容常曦立刻又凑过去。

“你不必羞涩。”容常曦一派知心大姐的模样,“你与她年纪相仿,郎才女貌,十分相衬!父皇想必也会这样想……当然,若我能在父皇面前再提上几句,那就更万无一失了。”

不知是不是觉得同她讲话很浪费精力,容景谦又拿起书,一边看一边道:“我只是不希望平良县主嫁给二皇兄,但并不想娶她。”

这是什么意思?

容常曦被他搞糊涂了:“你若非心悦她,怎会不希望她嫁给二皇兄呢?”

“若可以的话,我希望无人嫁给二皇兄。”容景谦道。

容常曦想到容景祺做过的那些事,发现还真无法反驳,容景祺根本就是个谁嫁谁倒霉的家伙,和容景谦的可怕程度不相上下,一定要比较的话,容景谦至少还磊落一点,只是性格古怪,但并没有虐待人的爱好……

“可是你不想二皇兄娶她,你自己也不想娶她,那你想谁娶她?”

容景谦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容常曦道:“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但是我并不讨厌叶潇曼,一定要说的话……甚至觉得她还不错。至少比姚筱音好多了,诶!”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掌:“不如,我去跟父皇说,让叶潇曼嫁给三皇兄,怎么样?”

她可讨厌姚筱音了,也不想她当自己的三皇嫂,但叶潇曼当的话,似乎并不是不可以接受……

容景谦头也不抬,继续翻着书:“不可。”

“不是吧,三皇兄难道还配不上叶潇曼?!”容常曦拍桌,“那你说,她要嫁给谁?”

容景谦不语,容常曦将茶碗放下,两只手手肘抵在桌上,用手背撑在下巴下,神秘地微笑起来:“还是嫁给你最适合,对吧?景谦~”

容景谦丝毫没有被调侃的窘迫,只继续盯着书道:“唔。”

“我觉着呀,平良县主并未心悦你,当然,她也不心悦二皇兄。”

容常曦总觉得,若非自己警告过叶潇曼,她还是会喜欢上华君远的。

容景谦敷衍地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