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继续道:“若你这样贸然让父皇赐婚,她就算嫁给你,以她的性格,也未必会打从心底尊敬你这个夫君。”

容景谦道:“哦。”

容常曦丝毫不气馁:“但是有我在,那就不同了,平良县主同我关系不错,我又是女子,可很轻易就弄懂她的所需所想。景谦,我可以帮你的,不管是赐婚的事上,还是县主本身。只要……”

容景谦望着她,容常曦内心暗笑,还装作不在意呢,这不是一下就上钩了吗。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容景谦道:“我本就欠皇姐一件事。”

“不行,这个忙很小,还不够我动用你的那个承诺。”容常曦颇有些不满,“再说了,我上次不是想用来着,你却拒绝了,我问你,若同样的话,我再说一次,你现在能做到吗?”

她要容景谦打从心底里尊敬自己,爱护自己,将自己当成一个非常值得好好对待的皇姐,有那么难吗?她在容景谦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容景谦道:“皇姐还是有话直说吧。”

拒绝的直接又婉转……

容常曦只好道:“再过些日子,便是华大公子的弱冠礼,华家想必邀请了你。”

容景谦点头,容常曦道:“带上我和皇姐一起去。”

容景谦道:“好。”

他答应的太过轻易,容常曦有些意外:“你不好奇为什么是我和大皇姐?”

容景谦看着书,摇了摇头。

这人还真是……

容常曦只好道:“你不好奇,我却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父皇会改主意,为何不让大皇姐去同父皇说自己不想嫁给那个孟俊毅?”

容景谦道:“我只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这倒也是……容常凝莫名其妙跑去跟父皇说自己不要嫁给孟俊毅,又不能说自己喜欢华景策,父皇定然会觉得她在胡闹。

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父皇忽然改了主意呢?

容常曦本还想再说两句,暗示容常凝对华景策有些意思,他应当是不讨厌容常凝的,或许能帮着出些主意,最重要的是,这样的话,容景谦的注意力就会在容常凝和华景策身上,自己喜欢华君远的事情,也没那么快被容景谦给发现。

可惜,容常曦的小算盘打的劈啪作响,容景谦却丝毫不想听。

猎场

容常曦又喝了口茶, 她不讲话容景谦就无话同她说了,但这和湖边她与华君远的气氛截然不同, 可能是因她心境也完全不同。和华君远是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的旖旎,和容景谦则全然是相看两无言, 相对两生烦的无趣。

她很有点想走, 又觉得难得容景谦没有字字带刺,方才还罕见地提到了容景谦究竟是否心悦叶潇曼此类敏感的话题, 若能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可以稍微将容景谦闭的紧紧的蚌壳给稍微撬开那么一些。

可她能同容景谦说什么呢?实在无话可说。

她思索片刻, 道:“你怎的又在看易经?”

“观主所赠。”

“观主?陈先生吗?你与他还有书信往来?”

容景谦点点头, 没回答, 容常曦也懒得追问,索性道:“说到西灵山……景谦,我送你的竹笛呢?”

容景谦抬眸望她, 她道:“你都不吹的吗?”

容景谦道:“时候不早了。”

容常曦自顾自地给自己将茶碗满上,道:“你吹了我就走。”

容景谦将书合上, 竟是直接起身离开了,容常曦愤怒地喊了他一声,他也恍若未闻, 容常曦呆坐了一会儿,确信容景谦是当真走了,虽气极,但也只能起身, 拍了拍裙子打算离开,才转身,就见容景谦握着那根竹笛走了进来。

见容常曦已起身,他退开一点,似是很期待容常曦就这么直接离开,容常曦却颇为开心地盯着他手中竹笛,很自然地重新坐下:“你可算回来了,我刚刚坐的太久,腰有些累,站起来活动活动。”

容景谦默然无语地在她对面坐下,低头吹起那竹笛,小观人打磨笛子的水平一般,笛声也并没有多么清脆悠远,容景谦吹的曲子容常曦也闻所未闻,只是曲调缓缓,倒不是从前他以叶子吹的那般苍凉幽怨,反倒有种烟花三月江南春的温柔。

真是个怪人,夏日炎炎时吹雨雪霏霏,秋日瑟瑟时却吹春风阵阵,容常曦听着小曲,喝着热茶,身边火盆时不时发出极轻的噼啪声,只觉得眼皮子逐渐发沉。

容常曦来此允泰殿很匆忙,加之又是在病中,穿着素雅,也没有梳复杂的发髻,脸上不施粉黛,看起来有些憔悴——要她以这副模样见华君远,她是死也不肯的,可只是来见容景谦,自然无所谓,这也导致眼下她的造型十分适合就地休息。

她缓缓躺下,随手拽过身侧一个小团蒲垫着脑袋,只觉得身心舒畅,容景谦的笛声一顿,到底是没停下,容常曦便在这悠悠扬扬的笛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中她才五六岁的样子,周围时热时冷,抬头是无数参天的大树,和漫天铺开的星星,她垫着脚,想要去抓一棵大树上的蝉,却听见树后传来轻轻的抽噎声,容常曦被吓了一大跳,捡起地上的小树枝,鼓足勇气绕过大树,用小树枝猛地对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鬼影打去。

“鬼影”抬起头,却是容景谦,他看着也才四五岁,满脸泪痕,狼狈地抱着膝盖躲她的树枝,容常曦看见了他的影子,确定这是人不是鬼,才怒道:“你是哪里的小宫女,怎么大晚上不守夜,在这儿装神弄鬼啊?!”

容景谦听到“小宫女”三字,连哭都忘记了,有些羞恼地退了一步,傻傻地看着她。

这场面太过好笑,容常曦竟活活笑醒了,她迷迷蒙蒙地睁眼,发现外头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大约是因为她睡在这里,所以偌大的主殿中只点了两根蜡烛,容景谦已不在了,她起身,走到外头,尤笑已等候多时,容常曦问了一嘴,才知道容景谦去找四皇子了,尤笑问她可要摆驾去泽泰殿,容常曦打着哈欠摇头,说去父皇那儿。

她今日骚扰容景谦已骚扰的足够久,将人都给逼走了,再去泽泰殿,容景谦估计要崩溃了。

虽然看容景谦无言的样子也别有意趣,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到了后,于公公不在,应是又被父皇派出去跑腿了,何公公将她迎入掌乾殿,皇帝似乎并不惊讶,让她坐下来用晚膳,容常曦才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问:“父皇,平良县主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呀?”

皇帝看她一眼:“你啊。”

容常曦嘿嘿一笑,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父皇~你告诉我嘛。你打算将平良县主许配给谁呀?”

皇帝意外道:“你不是从允泰殿来的吗?景谦未同你说?”

“他?闷葫芦一个,问了半天什么也没肯说,还嫌我吵,拿着笛子对我一顿吹,把我给吹困了就跑了,估计是害羞了。”容常曦面不改色地颠倒是非,“我只能来问父皇啦。”

皇帝好笑道:“害羞?景谦害羞什么?”

容常曦道:“他鼓足勇气与二皇兄抢平良县主,可不得害羞么!”

皇帝弹了弹她的额头:“什么抢平良县主,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

容常曦这下傻了:“什么?和我有什么干系呀!”

“陈先生那边,通过景谦给朕送了封书信,你余毒才清便回宫,太过急躁,得有个女子去西灵山,代你再守一两年。”皇帝道,“让常凝去不太好,最适合的,便是平良县主。”

容常曦:“……什么?!就因为这个,所以二皇兄才不能娶她?”

皇帝道:“我给景祺定的人,本就不是平良县主,何况是要他再耽误一两年等她。常曦觉得呢?”

“啊,我、我觉得父皇说的对。平良县主与二皇兄,确实不适合,不过她与景谦,倒是挺适合的!”容常曦急哄哄地道,“景谦性子内敛,平良县主开朗,景谦对着她,也总罕见地温和,我想,景谦虽然不说,但心底大概是有些中意平良县主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点头,容常曦顺势道:“说起来,大皇姐与那个孟家郎,也并不——”

“好了好了。常凝的事儿,不需你操。”皇帝道,“常曦,朕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如此关心诸位皇兄皇姐的亲事?你自己呢?你已十四了,过了年很快就十五,之前在西灵山静养,朕没有着急替你挑选驸马,如今这事儿,你却得好好考虑,不要耽误了。”

容常曦心说上辈子您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还不是被我生生耽误到二十岁……她撒娇道:“父皇,我不想嫁嘛,我和大皇姐一样,都不想这么快嫁人,一旦嫁出去,便是别人的娘子,是别人的娘亲了。我想一直当父皇的女儿。”

她这样说,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没再说什么,容常曦却想到一件事:“那二皇兄岂不是十分生气?”

皇帝道:“他能和朕置气不成?何况他即将搬出东宫,朕将京城西郊之前邓亲王的颢然猎场及牧马场都交由他打理了。”

容常曦拿着筷子的手一僵。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了。

从西灵山回来后,她光顾着这些情情爱爱男女之事,完全忘记了正事。

此时是安顺二十四年,离安顺二十六年的秋天仅仅只有不到两年,两年后,阿扎布便会率兵南下,一路打到居庸关,自那回起元气大伤的大炆边境陷入了比往年更加频发的战乱之中……

她居然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她呆滞了一会儿,放下筷子,很认真地说:“父皇,常曦有一事想同父皇商量。”

皇帝看向她:“嗯?怎的忽然这么严肃。”

“颢然牧马场既是收回来了,可否就整改为军用驻地呢?”容常曦为难地道,“那些牧马横竖都已充公,也可训练成战马……”

这邓亲王的事情容常曦大概知道一点,无非是家门不幸,本就是靠老祖宗开国时的功勋挥霍到现在,偏生几个儿子都极不省心,一个贪赃枉法,另一个强抢民女屠杀百姓,还有个在猎场与巡逻兵发生矛盾,总之破事一堆,邓亲王为了保护这几个儿子,最后交出了不少封地和财产,带着几个讨债鬼归隐田园了,总之也算一桩可笑亦可悲的传奇故事。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的更晚一些,这回不知怎么在安顺二十四年就爆发了,还导致皇帝直接取消了这一年的秋猎。

皇帝也不由得将筷子放下,道:“常曦竟还一直挂在心上?”

“我只是害怕。”容常曦故意很恐慌地道,“我这三年在西灵山大部分的记忆都没有了,唯独记得自己老是做梦,梦到居庸关外那一路的私人猎场和牧马场一个驻兵也没有,然后便有不知是女桢还是胡达的人率兵一路攻破……”

皇帝好笑道:“你都说了只是梦而已。”

“可我从不关心这些事儿,忽然做这样的梦,万一是山神大人的意思呢?”容常曦一本正经地说,“我莫名其妙在西灵山住了三年,必然有其理由。”

皇帝沉默片刻,道:“常曦,四年前开始,牧马场便陆续有朝廷驻兵前去,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既是私人猎场和牧马场,能容纳多少驻兵呢?”容常曦仍不放心,“还是得把这些牧马场大部分收回来才行。”

“常曦,你之前有没有学过‘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个容常曦倒是知道,点了点头。

“每回秋猎,不可能带所有人去,所有总归应该有私人猎场,有私人猎场,自然也需要牧马场,那朕应该收回哪些人的,留下哪些人的呢?”

容常曦果然被问倒了,她犹豫了一会儿,道:“若二皇兄能起个表率,在父皇你将牧马场赐给他以后,主动交还给朝廷,改做兵营,再暗示一番,就像当年景谦说的,什么边塞因寒冷危机四伏,很需要这些马匹,会有不少人乘势上交的,至于奖励,就看父皇自己怎么想啦,加官进爵也好,直接以金银珠宝为补偿也好,总之要先将牧马场的事情给解决了。”

“嗯,确实。”皇帝赞同地点头,“那景祺为何要交还马场呢?”

“他是皇子,为父皇分忧,为国分忧,是他应做的事情。”容常曦认真道。

皇帝笑了笑,只道:“若常曦能说服他当然最好。”

“我可以的。”容常曦仍旧有股莫名的自信,“要是我说服了二皇兄呢?父皇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皇帝道:“唔,君无戏言,朕不可以随意允诺你,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就说,看朕同不同意。”

哎,这才是真正的皇帝啊,看看容景谦,随口答应下来,随时反悔,脸都不带红的。

容常曦很想提一下自己和华君远的事情,但深知皇帝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而容常凝的事自己刚刚提过,也被皇上打断了。

她想了想,道:“若二皇兄愿意归还颢然猎场,那他势必要去颢然猎场待上一段时日,娶亲之事自然也要耽搁,对吗?”

皇帝道:“自然。”

“那……我不想姚姑娘嫁给三皇兄,我要她去西灵山,让叶姑娘留在京城。”

皇帝微怔,道:“为何?”

“因为……很多原因,总之,我不想她当我的三皇嫂,叶姑娘嘛,我也不想她就这样去西灵山。”

皇帝思索片刻,竟是点头同意了:“好。”

容常曦大喜过望,连胃口都好了不少,当夜回到昭阳宫后,第一回让尤笑给自己翻出纸墨笔砚,潦草地将自己脑中所想大致记录了一下,以免一觉醒来全忘光了。

苍和

第二天, 容常曦早早地去了容景思那儿,见她忽然来访, 容景思显然有些意外:“病好了?”

容常曦很委屈地说:“三皇兄, 我病的这几天,你怎么都没来看过我?”

容景思无奈地道:“我不是让人送了东西去吗?这些日子大半不在宫内, 委实太忙。”

容常曦十分做作地摆弄着手指头, 道:“你就是有了夫人,忘了妹妹, 我看啊你肯定是天天跑去见姚筱音了。”

“胡说八道。”容景思伸手很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说吧,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康显殿下原谅?”

“不愧是三皇兄。”容常曦双手合十, 很认真地看着他, “三皇兄,父皇向来疼爱你,这番你即将离宫, 父皇是不是给了你私人猎场和附带的牧马场呀?”

容景思了然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你想要我单独劈一块地给你?还是想要马匹,又或是两者都要?”

容常曦道:“都不是,我是希望三皇兄你能将牧马场与私人猎场交还给父皇。”

容景思一愣, 道:“为何?”

容常曦果断地将昨天跟父皇说的那堆什么于梦境中看到外族人一路攻来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又道:“我希望二皇兄能带头将牧马场还给大炆,可二皇兄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但若三皇兄你能以身作则,二皇兄他总归是会跟着还的。”

容景思倒是没有像父皇一般一笑置之, 而是道:“常曦,在西灵山的这三年,你确实长大了,能有这样的担忧,我很开心。”

她就知道三皇兄一定能理解自己。

容常曦开心地点头,容景思又道:“父皇给我的私人猎场并不大,只有一小块山腰,牧马场就在连着的山脚,统共加起来,也不及邓亲王猎场的十分之一大,我也不爱打猎,要交还并非难事。”

容常曦隐约觉得他的话还未说完,有些不安地道:“但是……?”

“常曦还真是变聪明了。”容景思笑了笑,“但是二皇兄不会听你的,也不会听我的。他求娶平良县主不成,想来本就心中烦闷,让他交出私人猎场和牧马场,谈何容易?常曦,你可知,如今马匹市价极高,牧马场所圈养的马,并非只是打猎用,更多是可以拿去贩卖,如果要以等价的金银珠宝交换,能将国库都换空。”

容常曦当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闻言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说:“我当然不指望二皇兄听你的话,只是他向来想与你在父皇面前争个高低,你若表现的为国而忧,他为了不输给你,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容景思沉吟片刻,摇头:“常曦,你有这份心意很不错,但你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容常曦还想再说什么,容景思道:“但你放心,我本就打算为在我猎场驻扎的士兵们提供免费的口粮和住所。”

容常曦道:“三皇兄……”

“常曦。”容景思摇头,“你说别的,我都能满足你,可这个……不行。”

容常曦说不动容景思,更不可能威胁容景思,只能有些气闷地道:“好吧,可三皇兄,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大炆的事。”

容景思道:“嗯。我会好好想想。”

容常曦道:“对了,三皇兄,姚筱音……”

容景思道:“怎么又提起她了?放心,你不喜欢的,我也不会喜欢。”

“那想来,三皇兄也不想娶她喽?”

“当然。”容景思道,“但……若父皇赐婚,我总也不能抗旨吧?”

容常曦应了一声,心想若你能按我说的做,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容景思的拒绝已很明显,她再缠着不放毫无意义,就算真要再来求容景思,起码也要再等几天。

容常曦回到昭阳宫,长吁短叹了两日,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想的那么完美,先说服三皇兄,然后刺激二皇兄,最后彻底整改牧马场……结果直接死在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