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谦细皮嫩肉,肤白几乎要胜过容常曦,指不定私下也多么呵护自己的皮囊呢,只是后来他去打仗,风吹日晒,到底是没能维持住小白脸的模样。

容景睿和容常凝对视一眼,晓得容常曦在气头上,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只好又陪她坐了片刻便离开,他们一走,容常曦便要尤笑拿镜子来,尤笑有些迟疑,容常曦见她不肯,便索性自己要下地,尤笑只好听命地拿了个镜子来。

她中衣半褪,扭头看着镜子,这一看就差点昏过去——她左边的肩胛骨下方,有一道堪称狰狞的疤,容常曦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只觉得那块疤痕凹凸不平,摸着让人只觉毛骨悚然。

贵物

她自幼便是泡最好的汤, 尤笑也有许多宫中秘方,容常曦身骄肉贵, 肤若凝脂, 自己对此颇为自得,如今变成这样, 不亚于凭空一道雷劈在她头顶, 躲都躲不了。

容常曦几乎要落下泪来:“……容景谦!”

她恨的咬牙切齿,又深觉伤心, 之后那些妃嫔来看望自己,容常曦尽数给拒绝了, 只垂影自恋, 恨不得死了算了, 容常曦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侧头问尤笑:“怎么一直没看到赵嬷嬷?她还病着吗?”

尤笑神色迟疑。

容常曦顿时感觉不大好, 她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你别骗本宫,赵嬷嬷怎么了?!”

尤笑大约知道是瞒不过容常曦的, 轻声道:“赵嬷嬷在您出事后的没几日便去世了……”

容常曦一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下:“什么?!怎么会这样?!那些御医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本来,赵嬷嬷的病稍微稳定了一些, 偏生您出了事,她十分着急,非要过来看您,照顾您。”尤笑叹了口气, “正好碰上了随姚家人入宫看望您的郭嬷嬷,两人似乎有些不愉快,当夜赵嬷嬷病又不大好……第二天早上便去了。”

容常曦一愣,几乎是暴跳如雷:“什么?!又是姚筱音和她的那个老太婆?!把郭嬷嬷给我喊入宫来,我非要她们好看!”

尤笑劝道:“殿下,郭嬷嬷是伺候过皇后娘娘的人,您没有实际的缘由,怎么好动她?郭嬷嬷便是再心狠手辣,又如何通过一张嘴说死赵嬷嬷?应当只是撞了个正着。何况郭嬷嬷现在也并不在京城,她后来去西灵山,照顾姚姑娘了。”

容常曦深吸一口气,片刻后冷笑道:“好,去的好,我要他们主仆二人老死在西灵山上!”

容常曦是又气又难受,过了五六日才勉强缓过神来,张公公身子似乎也不大行,不能常来照看容常曦。容常曦已失去了赵嬷嬷,自不敢再劳烦他,只让他好好休息着,自己也是每日恹恹地坐在软塌上。

这日尤笑端了一碗水灵剔透的葡萄上来,容常曦勉强打起精神,伸手一摸,发现那葡萄摸着还有些冰,在这颇为炎热的季节中,确然让人心旷神怡。

她随手捏起一粒,丢进嘴里,又甜又水嫩,不由得叹道:“唔,好甜。父皇待我真好……若是赵嬷嬷也在,那就好了……诶,你让人送一些去张公公那儿。”

尤笑愣了愣,笑着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容常曦吃了半碗葡萄,勉强心情好了一些,想着许久没有去明瑟殿,便起身打算去看看,这一看倒是有些意外——虽然她是记不清自己明瑟殿里究竟有哪些东西的,但眼下明瑟殿被各种异族珍宝塞的满满当当,她是能看出来的。

容常曦随手拿起一个绿面长曲杯,这长曲杯乍一看是以绿玛瑙做成的,但仔细看十分剔透轻薄,并不似绿玛瑙那样光润,而长曲杯上以金封边,上头又以金线刻了一些兔子、花木,看起来十分生动意趣。

大绿旁边有个大红,这个倒是玛瑙了,是一整个红玛瑙雕刻而成的小碗,那碗做成了一只骆驼的样子,四只脚立着,两个驼峰却朝内凹着,可以盛一些食物瓜果,骆驼栩栩如生,两只眼睛上镶嵌着黑曜石,仿佛它真的可以随时走起来。

还有一些屏风,首饰,镜筒……

简直应有尽有。

容常曦吃了一惊,道:“兰妃敬嫔还真是加倍努力地讨好本宫……还是说是父皇给我准备的?”

“宫内现在的风气,是以节俭为主,皇上如常,偶尔会将贡品赐来昭阳宫,但其他主子却是不敢的,何况您还病着呢。”尤笑犹豫了一会儿,道,“这都是这几日,七殿下差人送来的……还有方才的葡萄也是。”

容常曦愣住,只觉毛骨悚然:“他是不是要害我?”

尤笑也愣住了:“您说什么?”

“你方才说了,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宫内风气以节俭为主,他这样大张旗鼓送来,岂不是要昭告天下,说我康显公主骄奢淫逸,一如往昔,毫不知耻?!”容常曦越想越生气,放下那骆驼碗,差点没给摔了。

尤笑赶紧道:“若七殿下是这样想的,那就不会趁夜让人送来了,何况七殿下说了,这些东西都是他在监督马市初期,自己随同跑过一两次,顺手带来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昂贵……譬如这个绿色的,并非玛瑙,乃是更为剔透的琉璃,染以绿色光泽,这一年来,在边塞并不罕见。”

容常曦更觉奇怪:“那他送我干什么?”

“七殿下说,今年您的生辰因为您受伤,没能设宴,大家自然也不好送太多礼物,他随手攒了一些,给您送来,算是补上今年的礼物。”

容常曦疑惑地道:“什么呀,他往年也不曾送过我什么好东西啊,无非是父皇或者别人给了他什么,他转赠于我的……不行,这里头绝对有文章。”

尤笑“呃”了一声:“那……什么文章呢?”

容常曦绕着这些很讨人喜欢的玩意儿转了一圈,道:“这个嘛,本宫现在也想不出来,但这些东西先都别动,怎么送来的怎么维持着,找个机会,我将它们都送回去。”

尤笑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道:“是。”

容常曦心里头记挂着这件事,总觉得是容景谦在自己身边埋下了一个隐患,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隐晦便会忽然爆发,然而容景谦却又外出办事,好几日不曾回宫,这么磨磨蹭蹭一耽误,容常曦彻底可以行走了,容景祺也携容景兴容景昊回宫了。

三人回来,自然少不了一番嘉奖,容景祺显然已同时知道自己母妃被贬为敬嫔和自己要娶吴丹雪这两件事,容景兴同容景昊从御书房出来后,容景祺还在里头待上了许久,至于他同皇帝说了什么,便无人知晓了。

容景兴和容景昊才出御书房,便立刻来了昭阳宫,两人看起来都比从前黑瘦了不少,容景兴一进屋,便拉住容常曦的衣袖,上上下下地看着她。

“常曦,听说你遭刺,我都急坏了!”容景兴像个喜鹊一般叽叽喳喳的,“还有,我在猎场闲暇时猎了一些皮毛,都给你带来了,诶,你现在病如何了?听说已无碍了,不过你怎么老是受伤?听说又与容景谦有关系?哎,但既然是洪家人与孟家人所为,那——”

不等容常曦打断他,说到这里,容景兴自己先停住了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容景睿。

容常曦才发现从他们二人进昭阳宫以后哪里不对劲。

容景兴与容景昊都对着容常曦说话,看着容常曦,彼此之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眼神交流都没有。

容常曦蹙了蹙眉,也懒得拐弯抹角:“你们怎么了?”

容景兴瞥了一眼容景昊,道:“什么怎么了?”

容景昊也故作茫然地看着容常曦,两人仍是丝毫不肯对上彼此的目光。

容常曦冷笑了一声,道:“少给我装傻,快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人依旧沉默着。

容景兴与容景昊因年龄相仿,自小关系就很好,几乎是无话不谈。容景兴的生母柔妃与容景昊的生母安嫔关系虽然一般,但也从来没有影响到两人。

只是容景兴性子聒噪,容景昊要沉闷一些,幼年时,容景昊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唯唯诺诺了,无论大小事,无论是哄着容常曦也好,欺负容景谦也好,基本是容景兴冲在最前头,容景昊跟在后头。

在容常曦和很多人看来,容景昊就像是容景兴的一个小尾巴,一个影子,他很少说话,大多是在附和,看起来几乎没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因为这样,容常曦与容景兴的感情确实远好于容景昊,但她对容景昊也是很喜欢的。

容景昊唯一一次表露出自己的独立的想法,竟是要娶姚筱音,且看起来十分坚定……

容常曦心中微动,道:“是不是与姚筱音有关?”

她这一问,容景兴与容景昊都意外地看着她,容常曦心知自己猜对了,狠狠一拍桌子,道:“你们是去了一趟颢然猎场,天寒地冻的,脑子也被冻坏了?十六年,血浓于水的兄弟情,你们竟要因为一个女人连话也不说了?!容景兴,你不会要跟我说,你也想娶姚筱音吧?!”

容景兴脱口道:“我怎么会喜欢那个女人!”

容景昊听他以这样的语气提起姚筱音,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容常曦看出了一点含义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容景兴咬牙,片刻后到底还是没憋住,指着容景昊道:“你自己说啊!你若是不觉得愧对了常曦,你就自己说!”

“我有什么愧对常曦的!”容景昊也难得表现的强硬,“我与二皇兄所说的,句句属实!”

与容景祺还有关系?

容常曦道:“你与二皇兄做什么了?”

“他肯定不会老实说。”容景兴愤愤道,“我们三人一回御书房,父皇便夸赞了我们三人,二皇兄竟趁机说不敢居功,但希望姚筱音能尽快从西灵山回来。”

容常曦意外道:“他不是都要娶吴丹雪了吗?”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容景兴瞪着容景昊,“难怪在猎场时我就觉得你十分不对劲,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二皇兄私下讨论的,他已欣然同意与吴家的婚事,绝不会再对姚筱音有兴趣,这讨人显然是为你做的!他不为自己讨赏,更不为敬嫔要赏,怎的会为你操心!你为了那个姚筱音,竟伙同二皇子一起对付常曦!”

容景昊道:“常曦是我们的皇妹,难道二皇兄就不是皇兄了么!更何况我们如何就对付常曦了!二皇兄同我,都是很疼爱常曦的!”

疑惑

他们两人都丝毫不知道容景祺差点要把容常曦给杀了的事情, 容常曦越听越糊涂,道:“二皇兄替景昊向父皇要的赏是要姚筱音从西灵山回京?父皇同意了?”

“自是同意了。”容景兴冷哼一声, “二皇兄说, 自己当初要娶叶潇曼,但想必是叶潇曼心又他属, 且她又与常曦你交好, 两人竟弄出一个西灵山的法子,但想来是你们又觉着要叶潇曼去西灵山待上一两年未免太不妥, 竟将姚筱音又顶了叶潇曼,将人送去西灵山, 姚姑娘今年已十七, 经不起再一两年的蹉跎了。”

容常曦体会过来:“二皇兄的意思是, 姚筱音最后会去西灵山,全是因为我翻来覆去地自作主张?”

“非但如此,还说你是太喜欢三皇兄了, 所以从中作梗,总之将这姚筱音说的是天下第一可怜人, 他这样说了,又丝毫不提自己和敬嫔的事,父皇自然只有同意, 却不想想将你放在了何种境地上!”容景兴又看一眼容景昊,满脸谴责。

“但二皇兄说的难道错了吗?!”容景昊看向容常曦,“常曦,你当初将她送上西灵山, 当真是为了让她最后能嫁给我吗?”

“我从来也没说将她送上西灵山,是为了让她不能嫁给三皇兄转而嫁给你。”容常曦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姚筱音不是帮夫之女,她和她那老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没嫁给你们任何一个人呢,就闹成这鬼样子……三皇兄娶不了他,你——容景昊,也休想娶她!”

她说的很极端,容景昊脸色煞白,最终一言不发,起身对容常曦拱了拱手便离开了,容景兴大怒:“你什么意思!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给常曦摆脸色看?!”

容景昊只当没听到,大步往外走,容景昊还要说话,容常曦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好了好了,这事儿我会想办法处理,姚筱音要回来就回来吧,我自有办法再把她送去更远的地方……连带她那个老仆。”

容景兴担忧地说:“你伤才好,我听尤笑说过了,你需要静养,别为他的事情操心,他这么喜欢那个姚筱音,就让她娶去呗!”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讨厌姚筱音?”容常曦道。

容景兴蹙眉:“你自小到大,讨厌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追究理由,哪里追究的过来。”

容常曦:“……”

容景兴这样自然地点评她的喜怒无常与任性,且是用一种极其纵容的语气,反倒让容常曦久违地生出一丝惭愧,她叹了口气,容景兴又道:“常曦,我方才去你的明瑟殿里晃了一圈,容景谦那家伙,送了你许多东西啊?”

容常曦道:“嗯,怎么了?”

“他必不怀好意。”容景兴道。

容常曦点头:“我也觉得……不过你这次回来,千万不要与他贸然起冲突,如今我与三皇兄关系并不好,二皇兄与我更是……你切记,离二皇兄远一些。至于景昊,更不必说。”

容景兴盘算了一下,也有点沮丧:“怎么所有皇兄皇弟,咱们都闹翻了?”

容常曦哭笑不得,随口道:“嗯,我如今只有你了。”

容景兴却是露出了个久违的傻气的笑容:“有我就行了,我一个顶七个,能代替他们所有人待你好!”

容常曦这时候也不想嫌弃他傻且聒噪了,只觉得有些感动,容景兴又道:“再过半月便是马球赛,我去给你赢个头彩回来!”

往年也常有蹴鞠赛和马球赛,但大多在春季,对容常曦来说,这就是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激烈地争一个球,故而她看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但今年不大一样,除了大皇子在青州驻守着 ,三皇子在豫州,其他皇子都已长大成人,难得都还在,待到明年,只怕这些皇子都已娶亲生子,二皇子三皇子搞不好也不会留在京城了,加之今年春季皇子们都不在京城,且如今马匹价格已回到正常状态,大炆也重新开始重视骑术,皇帝便趁着他们回京,弄了个马球赛,也算是对下呼吁,要大家重拾马术。

这击鞠赛分为两队,一队由容景祺带头,一队由容景兴带头,最后赢的那队,会得不少奖赏,而其中进球最多之人,更可以向皇上讨个彩头,几乎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容常曦本觉得此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她去晃一下便算完事,谁知皇上告诉她,叶潇曼和吴家姐妹还有陈鹤的孙女陈巧涵这四位奇女子都打算参加击鞠赛,问容常曦是否打算也凑个兴,容常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骑术本就一般,还要骑在马上左翻右仰地去击球,指不定就脸着地摔个狗吃屎。

皇帝大约也很清楚容常曦是几斤几两,但又觉得既然三位重臣之女和一个县主都要来参赛,不如让她与容常凝负责开球,一人负责上半场,一人负责下半场。

开球并不太难,坐在马上,球在面前,只要策马时稍注意一些速度,不要过快,掠过球时狠狠一击向空中,其他参赛人自会一窝蜂涌上去抢夺球,她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其实容常曦也明白,父皇让容常凝与她发球,也是存了让她们与那些适龄的王公子弟打个照面的心思,容常凝便不说了,已十八,且还是一副不肯嫁的样子,容常曦十六,也经不起耽误了。

容常曦查了一下名单,发现华君远也来了,在容景兴那一队,她不由得对这场击鞠赛多了些兴趣,再一看,容景兴那队还有容景谦。

离容景谦给她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已过去近一个月有余,马上便是击鞠赛,可月球阁外的马场上,从来不见容景谦的身影,他不知又接了父皇安排的什么任务,连宫也不回,好生逍遥恣意,苦了容常曦提心吊胆好几日,正要忘记这件事时,容景睿那边又派人送了膏药来,名为焕颜膏,可去腐肉,生新肌,只要坚持用焕颜膏,三月之内,容常曦的疤痕会淡到看不见。

只是这药材极为难得,容景谦曾在容常曦还昏迷时便问过容景睿治疤痕的药膏需要什么药材,容景睿如实说了,没想到容常曦醒来后,容景谦便让人将那些药材一股脑的送去了泽泰殿,容景睿也不耽搁,立刻就着手开始调制药膏,五日内送到了昭阳宫。

容常曦瞪着那装在白玉小盒里的药膏发愣,又想表现出怀疑,又深知容景睿是不会害自己的,她让尤笑替自己上了药,确实见效极快,只七日,那疤就淡了不少。

容常曦满头雾水,问尤笑:“容景谦究竟想干什么?”

尤笑一边替她揉着疤痕处,一边有些无奈地道:“四殿下说了,这天山雪莲尤为难得,还得一路以冰护着,保证送到京城时犹未彻底衰败才能入药,七殿下想必是费了些心力的……如此费心费力,却对您半点损害也无,那就只能是在尽心尽力待您好了。”

容常曦认真地思考着:“那他究竟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尤笑轻笑了一声,道:“七殿下能从您这里得到什么呢,奴婢猜,他应当只是想补偿您罢了。”

容常曦嘴角抽搐,心道补偿什么?补偿他带她去了外头,却让她平白遭了刺杀?

她仍是觉得容景谦对自己态度的忽然转变处处透着诡异,只是暂时确实想不到他的目的,而一直到击鞠赛开始,容常曦都没找到一个能和容景谦单独谈谈的机会。

击鞠赛那日天气晴好,却难得并不过分地热,岳秋殿前的马场已提前被打理过一遍,地上留了些微细草,三面以矮墙围住,矮墙外则是比墙略高的座位,除了正前方是皇帝和后妃的位置,两侧则分别坐了王贵公子与各家小姐,大炆的风气并不如胡达合坦开放,但这种大型赛事或外出打猎时,女子可与男子一般抛头露面而不必让下人立屏障,也可为自己支持的队伍呐喊鼓劲,毕竟叶潇曼等人都能直接上场与男子击鞠了。

容常曦准备的马球服并未太过繁杂,毕竟比起好看,她更害怕那些饰物成为累赘害她出糗,只在额上系了个嵌了和田玉的发带,头发高高束起,以银簪固定,这次她浑身上下,一点流苏都无,容常凝也是一样,两人到岳秋殿时,叶潇曼等人已到了,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马球服,与身边的陈巧涵一致,她们这是青队,是容景兴那边的,而隔壁吴家姐妹则是红队,与容景祺一边。

见容常曦与容常凝来了,四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赶紧行礼,容常曦说了声免礼,叶潇曼便连忙过来,握住容常曦的手:“殿下,我一直很挂念您呢,但我说要参赛,家父便让我不许丢人,把我日日关在家中后院练习击鞠,怎么也不让我入宫。”

叶潇曼是华君远的表妹,将来也就算是自己的小姑子,容常曦本就喜欢叶潇曼,现在看她更是越看越觉得此女甚好,她也微微一笑,反拉住叶潇曼的手:“你也太胡来了,怎的忽然想到要同男子一道打球,你看看,你带的坏头,惹的其他文文静静的大家闺秀,也被你坑来了。”

陈巧涵闻言笑道:“回康显殿下,我是自己想打呢,不是平良县主带的坏头。”

容常曦看了陈巧涵一眼,见她眉眼明亮,大约因有些热,脸颊微微地泛着红,显得极有气色,又想到上一世她与容景谦有婚约,只是自己死时,陈巧涵与容景谦尚未真的成亲,这一世,她本以为容景谦会喜欢叶潇曼,如今看来,容景谦最后要娶的,应当也还是这个陈巧涵。

陈巧涵见容常曦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方才见容常曦笑着对叶潇曼说话,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她才不由得跟着接嘴,谁知道容常曦一旦不笑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那打量的眼神更是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她无辜地退了一步,就连叶潇曼也察觉到不对,正要对容常曦讲话,容常曦却又笑了:“原来是陈家小姐。”

陈巧涵赶紧点了点头:“殿下若不介意,可喊我巧涵。”

容常曦笑了笑,又同吴家姐妹打了招呼,吴丹雪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二皇嫂,但看着容常曦,到底有些不自然,只是还算落落大方,至于她那庶姐姐吴若彤,则几乎是一言不发,看起来有些怯懦,但她显然也暗暗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穿着和其他青队的人一样,但头发以玉簪束起,那玉簪的样式是一只青鸟,颇符合主题,眼睛以黑曜石雕刻而成,细小一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鸟儿也看起来鲜活了几分。

她们走到殿外,因为击鞠赛正式开始前,会有个只限男子玩的热身游戏,故而她们六人便先往左侧走去,她们的出现自是又惹起不小的骚动,一路走来,一路有女眷起身行礼打招呼,容常曦懒得一一笑着打招呼,只板着脸在第一排中间坐下。

身边的女眷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容常曦与容常凝,容常曦则颇有些倦懒地看着球场,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来了,兰妃淑妃柔妃安嫔敬嫔也都跟在后头,容常曦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敬嫔,这应当是刺杀案之后她第一次被从佛堂放出来,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容常曦本以为到此人就算来齐了,谁知开赛前,外头又传来小小的喧闹声,容常曦抬头,却见竟是姚筱音。

金球

皇帝当真是一言九鼎, 答应了让姚筱音尽快下山,就当真尽快, 姚筱音也实在够拼的, 半个月就从西灵山回京,这半年的山居生活让她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但并不显得憔悴, 反让她看起来显得清冷。

她显然精心打扮过自己,比起容常曦这几人堪称朴素的马球装, 她身着一身玲珑纱银边刺绣大袖衫,里头是碧色玉兰暗纹拖地百褶长裙, 头戴八宝翠珠飞燕步摇, 既不失贵气, 又有种飘然欲仙之感,容常曦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大部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姚筱音, 像是想要冲过来似的。

容常曦的脸黑如碳,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并不见那个郭嬷嬷。

姚筱音毫不犹豫地走到了第一排,在吴若彤身侧坐下,同身边几人打了招呼, 又偏了偏头,对容常曦微笑道:“常曦。”

容常曦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姚姑娘才从西灵山下来,怎么也不好好修养一番。还有, 那位长舌妇郭嬷嬷呢?”

姚筱音像是听不出她语气里的嫌弃,笑了笑道:“在西灵山尽休养了,终于回到京城,自是一刻也闲不住了。至于郭嬷嬷,她还在西灵山修身养性呢,怎么了,常曦你找她有事?”

“修身养性?”容常曦冷笑一声,“杀人大罪,修身养性便能抵得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