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批沉香木自是决不能再用了,容常曦认为皇帝会很快勃然大怒,下令追查究竟是何人敢在御用之物上动这样的手脚,起弑君之心,然而一天过去了,掌乾殿那边静悄悄的。

但这绝不是说此事会这样悄然揭过。

容常曦揉了揉眉心,起身推开窗扉。

秋末初冬,寒风凛冽,她很快又放下窗户,想着这两日应当要开始烧地龙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容景谦已在大理寺待了两日一夜,如果大理寺那边定了容景谦的罪,那么给父皇下毒的人,当真也是他吗?

前世给父皇还有她下毒的人,也是他吗?

容常曦正思索着,外头传来通报,说是容景思来了,容常曦回神,立刻让人把容景思给迎了进来,容景思一入内,观他脸色,容常曦便晓得他定是已知道曼舌花水之事。

容景思坐定,颇为开门见山:“常曦认为,是谁所为?”

容常曦摇头:“我、我不知道。父皇想必已派人调查此事……”

“嗯。”容景思并不隐瞒,“父皇派我查明此事。”

容常曦一愣。

难怪容景思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但父皇让容景思来调查此事,难道是已开始怀疑容景谦……

“运送的人我今早已全部见过。”容景思沉吟道,“并没有问题。内务局之人,有下毒可能的也都暂时关押,还有于公公,他主动愿意接受审问,但也没有什么问题。”

容常曦忧心道:“出了这件事,才发现宫中沉香木竟然过了这么多道手,谁都可以随便动手脚……这该怎么查啊,难道一个个严/刑/拷/打?”

容景思道:“既然沉香木这边查不到,当然要从另一条路查。”

容常曦疑惑地看着他,片刻后明白过来:“曼舌花水?”

容景思点点头。

曼舌花水极其稀少,能拿到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追本溯源,或许会有线索。

“这几年去西灵山最多的便是我与景谦。”容景思看着她,轻声道。

容常曦沉默了一会儿,道:“三皇兄,你是不是已经认定了,无论是吴丹雪的案子,还是父皇的案子,都是容景谦所为?”

容景思道:“景谦若有嫌疑,我不能偏颇。”

容景思说话向来不太绝对,他这样说,就是对容景谦有了七八分怀疑。

容常曦点头,晓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趁热打铁,赶紧也说两句容景谦的坏话,好在容景思面前表决心,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容景谦会做这样的事吗?好像是会的。

可若真是他所为,前世他做的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到最后轻易夺得皇位,今生他分明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比前世笨拙,为何会像现在这样错漏百出?

但这份不对劲,只有容常曦一人知道,也无人可诉。

容景思盯着她,还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容景思贴身内监的通报声,容景思让人进来,那内监说了什么,容景思立刻起身,道:“常曦,我要去掌乾殿一趟。”

容常曦也不由得跟着站起来:“父皇怎么了吗?”

“父皇无事。”容景思道,“是景谦回来了。”

容常曦一愣,道:“我可以一同去吗?”

容景思颔首,两人匆忙赶往掌乾殿,结果通报后,皇帝却并未让容常曦入内,让她回去好生歇着,容常曦只好悻悻然又回了昭阳宫。

这种时候,她又恨自己是个公主了,什么事情都无法参与。

她让尤笑派了两个宫女,在掌乾殿那边时不时路过,可一下午容景谦容景思都没出来,倒是容景兴和容景睿容景昊没多久也进去了,这三人并未待上多久便出来了,宫女连忙回昭阳宫汇报。

容常曦心里着急的要命,正要起身去找容景兴,外边就传来通报,说容景兴来了。

容常曦立刻让人进来,容景兴急匆匆地走进来,道:“常曦!”

“方才在掌乾殿里发生什么了?”容常曦比他还急。

尤笑端了一碗茶上来后便立刻退下,容景兴端起茶,一饮而尽,摇头道:“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方才殿内氛围,实在是,实在是……”

容常曦试探地道:“父皇提了沉香木的事情吗?”

容景兴挠头:“啊?什么沉香木啊,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们都去了掌乾殿,肯定想知道发生什么,合着你是对父皇宫里的沉香木感兴趣?昭阳宫里还缺沉香木不成?”

容常曦:“……没有,那不提了,你赶紧告诉我,方才掌乾殿里发生何事了?”

容景兴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容景谦还有三皇兄都已在了,华景策也在,屏风后还坐了个敬嫔娘娘,一直在哭,怪吓人的。”

容常曦心道敬嫔沉寂了这么久,终于又重新找到舞台了,必然是会好好发挥的。

“华景策说那两个吴家女婢先是咬死了自己没有下毒,后来大理寺的人在她们的耳房里搜到了她们绝对不可能会有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个很小的瓶子,里头空空如也,岳家平查证后,发现确实是曼舌花水,但这曼舌花水可有讲究了——”

他故作神秘地沉吟了一下,结果见容常曦丝毫不好奇,只是蹙眉思索着,只好自己又道:“具体怎么弄的,我也不晓得,总之当今世上想来不超过三瓶,那小瓶子,应当也是有人分了一部分出来交予她们的。那两名婢女晓得此事后,哭天抢地,其中一个名为雾依的婢女说自己实在无辜,她确实在在一杯酒中下药了,但那是听吴丹雪吩咐,下的是……呃,助兴之药。”

容常曦目瞪口呆:“什么?!”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容景兴啧啧称奇,“你说这二皇嫂,怎么就——”

“——别扯开了,继续说!”

容景兴想了想,道:“哦,另一个婢女,叫云浣的,她只说自己什么也不晓得,是无辜的,既然下药的是雾依,那自己就该被放走。好在华景策觉得不对,云浣所言若是不假,那助兴药怎么会变成□□?换药之人,想来想去嫌疑最大的便是云浣。云浣略一受刑,便说出了容景谦的名字,说是容景谦指使自己换药。接着你都知道了……然后容景谦到了大理寺啊,精彩刺激的就来了。”

其实也没有多精彩刺激。

容景谦优哉游哉地被押送到了大理寺,华景策亲自问话,问他那日去过何处,分别待了多久,此前与吴丹雪是否见过面,和容景祺之间有无不快,都是些寻常问题。

容景谦老实地一一回答了,听起来并无破绽,华景策一时间也有些犹豫——毕竟云浣说了是遭他指使,将人就这么放走了实在不妥,可容景谦毕竟是皇子,就因为两个女婢的一面之词将人关押在大理寺,似乎也十分不妥。

更何况,此事并非只是普通的下毒案,七皇子给二皇子下/毒……这摆明了是储位之争,大理寺掺和其中,实在是尴尬至极。

此时容景谦主动提出想见一见那两个女婢。

这不符合规矩,但华景策并未拒绝。

再说那两个女婢,吴丹雪死的那天两人就上演了一出窦娥冤,磕头磕到满面是血,进了大理寺又是暗无天日的囚/禁,又是被用/刑,早已惶恐不可终日,华景策出现,再次询问云浣是否真的是被七皇子容景谦所指使要去给容景祺下/毒。

云浣连连称是,华景策又问,容景谦是如何向她授意,如何将曼舌花水给她的?若是信件,可有存证,若是让人递话,又如何确定递话之人就是容景谦那边的人?

这些话之前也有判官询问过一次,云浣立刻回答,是容景谦亲自找到她,所以绝不可能有误。

此时容景谦从另一头走出来,声色厉苒地痛骂云浣血口喷人,自己从未见过她,更遑论指使她们下毒,云浣登时哭天抢地,说那日容景谦赠予她金银珠宝,让她换药时允诺过,一定会护她周全,如今东窗事发,怎能翻脸不认人……

总之隔着那木栏门,演了好一出闹剧。

最后华景策又问了一遍,确定那日是这七皇子来指使你们下毒的?

云浣哭着点头。

华景策勃/然大怒,让人将云浣拖出来仗/责三十。

这“所谓”的容景谦,只是大理寺的一个生的颇为清秀的狱吏,容景谦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让他穿上,又将发冠给与他,让他以自己的身份去见云浣

而这云浣竟还当真对着这狱吏一通抢白,足以证明她连见都没有见过容景谦,至于什么收买下毒,更是无稽之谈。

作者有话要说:锁文的事情非常抱歉,因为我这几天特别忙,设定好了存稿就没上来看,而且从外面看,这个都是正常的,点进来才发现会锁文,我也特别特别莫名其妙,这文实在没什么可和谐的地方……

只能以后稍微什么毒啊杀啊死啊之类的都加斜杠吧 |||

以后我每天会保证上来看,如果锁了就立刻联系自己改OR联系责编这样

非常抱歉,今天双更补偿一下大家,这篇文真是有点命途多舛…………

等目前存稿箱里的部分更完了,我再在作者有话说里免费贴一章道歉吧,总之辛苦大家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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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常曦听的一愣一愣的, 道:“那照这么说……容景谦当真是清白的?”

容景兴扯了扯嘴角:“清白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这事儿比之前更大了。”

容常曦认真地听着。

“从谋害二皇兄, 到一箭双雕,既要谋害二皇兄又要陷害容景谦……”容景兴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要么是想要谋害整个皇室, 要么就是内部有问题。”

连容景兴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即便他还不知道连父皇都被牵扯其中。

容常曦很缓慢地道:“一箭双雕, 最后受益者会是谁?”

“你说呢。”容景兴努了努嘴,“二皇兄死了, 容景谦弑兄, 受益的当然是我们其他几个皇子。否则父皇为何忽然将我们都叫了过去?你是不知道方才掌乾殿中的氛围, 哎,真是……”

容常曦心中苦涩:“那你觉得会是谁?”

容景兴望着她,很认真地道:“常曦, 不是我,事到如今, 同你说也没关系。”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道:“常曦,我从来没有想要登上那个位置。”

容常曦有点想笑, 却笑不出来:“我知道,当初只是试探一下,让你去随吕将军建功立业你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若让你选, 你肯定只想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

就如上辈子一般,废是真的挺废物的,可自在也确实很自在,只是到最后那场灾难来临时,容景兴也并未避免,他甚至是最早死的……

皇位斗争,流血在所难免,可容景兴这样根本构不成威胁的人,为何会死?他是中剑而亡,横死宫中,前世他们说是奸人作乱,可说的含糊,容常曦心里明白,那必然是容景谦争夺皇位时下的狠手。

那么,这一世呢?

容景兴还是这样不思进取,他最后还会横死宫中吗?

容景兴见容常曦满脸忧虑,赶紧道:“大皇兄远在青州,性子又同我一般懒散,三皇兄向来正直,四皇兄重病初愈,性子温和,至于景昊……景昊他如今和二皇兄那样好,怎么也不会想要二皇兄死。算来算去,大家其实都不像凶手,我总觉得吧,这事儿不简单。定是有人躲在暗处操控这一切。”

容常曦点点头,容景兴又道:“只是如今几位皇兄和皇弟之间实在是算不得友好……常曦,这次的事情,虽只死了吴丹雪一人,但最终的影响恐怕会很严重,母妃让我务必小心行事,千万别被牵扯进去,但你说,咱们能躲多久啊?”

容常曦颇为心酸地道:“我不知道,恐怕躲不了多久。”

前世她和容景兴从来没有这样的对话,可如今,风雨将至,连容景兴也意识到了不对。

怎么会这样呢,她重活一世,却越来越看不清周围,甚至不知自己接下去的每一步应当如何去做了。

容景兴望着她道:“你同三皇兄自幼交好,但如今和容景谦也是一般地好,可我今日在掌乾殿,看两人那架势,就晓得他们最后绝不可能和平处之……常曦,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此前一直觉得,最后的太子不是二皇兄便是三皇兄,但现在我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父皇已十分倚重容景谦了。”

容常曦有些哭笑不得:“什么不知道从何开始,父皇很早就开始倚重景谦了。”

“难怪你从西灵山回来后,便一直向他示好,还让我也不要得罪他。”容景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没用,连你都发现了的事情,我却没发现!不过常曦,我还是觉得容景谦此人有古怪,再说了,小时候我那般欺负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他交好的。”

容常曦明白了,道:“若他们当真起了冲突,你会站在三皇兄那边,对吗?”

容景兴点点头,想了想,居然又摇了摇头。

最后他说:“常曦,你站谁?我永远和你一边。”

明明是这样严肃的大事,两人却说的好像孩童玩游戏,容景兴说完后自己都笑了,容常曦看着他的笑,虽然她年纪比容景兴小,但重活一世,现在看容景兴,竟似看皇弟一般,她想着这一世自己决不能让容景兴莫名地死去。

“我自是信三皇兄的。”容常曦看着他道,“但有些事还要弄清楚……等等吧,先等吴丹雪的案子水落石出。”

***

第二日容常曦如常去掌乾殿请安,短短两日,没有那曼舌花水的影响,皇帝的脸色已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许多,他看着心情并没有太差,还同容常曦提了一下容常凝和容常曦的婚事,容常曦这才想起这几日事情太多,自己都把容常凝和福泉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同父皇说姜听渊和容常凝似乎颇为相衬,何公公便过来说七殿下来请安了。

皇帝颔首,让容景谦入内。

容常曦僵在原地,看着容景谦走了进来,正如容景兴所说,他丝毫看不出曾入大理寺,一身素色宫服昭示着七日内他还在为皇嫂守丧,似乎并不因被误会而有不悦。

他行礼:“参见父皇,皇姐。”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在容常曦身边坐下。

容常曦勉强冲他笑了笑,容景谦没什么反应,在她身旁落座。

若是从前,容景谦被大理寺带走,容常曦怎么也会跟去大理寺看看,就算没去,容景谦一回宫,她就该巴巴地上去问东问西,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要嘘寒问暖,表达一番来自皇姐的疼爱,然而这回她从头到尾待在昭阳宫里。

容常曦也晓得,聪颖如容景谦,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她不对劲。

皇帝道:“来的正好,昨日匆忙,沉香木之事,朕还未告知景谦……容曦,景睿和景思想必都同你说过此事,你正好可以告诉景谦。”

容常曦一愣。

皇帝不是怀疑容景谦吗,为什么还要告诉他?明明连容景兴都丝毫不知此事啊?想来容景昊和容景祺也是觉不知道的……告诉就告诉吧,为什么要她来!

容常曦勉强点点头,对上容景谦投来的疑惑的目光,道:“父皇此前龙体不适,并非是患病,乃是有人在沉香木中加了曼舌花水。”

容景谦一怔,道:“毒死二皇嫂的那个曼舌花水?”

“正是。”容常曦道,“也是西灵山上曼舌花所提炼之物,非常罕见……”

其实他们两个分明都知道之前这东西在容景祺手上,还差点给容常曦用了,现在在父皇面前还得做戏。

容景谦转头看着皇帝,起身拱手道:“儿臣驽钝,竟未发觉此事。”

皇帝盯着他,半响,缓缓道:“怎能怪你,掌乾殿中太医往来不绝,他们都不曾发觉。若非景睿聪颖且对香料小有研究,只怕到现在,掌乾殿中还在燃着那沉香木。”

容常曦有些疑惑。

听父皇的语气,容景睿只是说自己对香料小有研究,并未提到他小时候也曾受此物所害。

此前她也问了容景睿,在西灵山上得知自己是中毒后,为何不尽快告诉父皇。容景睿却说,他同淑妃都觉得,此事已过去太久,他的身子不好,太医也曾断言是因为落水和调养不当,当初的沉香木更是早不见踪影……何况如果真有人想以曼舌花水加害他与淑妃,最后他们必会暴毙而亡,但如今他们都好端端地活着。

总而言之,毫无证据,时日久远,多提无益。

可现在不同了,父皇刚受此物所害,想来对曼舌花水的毒性是深有体会,此时若说出来,在立功之外,又能博得父皇怜爱……究竟为何不提呢?

看起来毫无心机,温和善良的四皇兄,难道也有什么秘密吗?会和容景谦有关系吗?

她看向容景谦,容景谦微微拧着眉,似在为宫中竟有这般奸人而不快,皇帝又道:“朕已下令,让景思调查此事,你若有什么想法,也可随时告诉朕。至于其他人,暂不必说。”

容景谦立刻道:“儿臣遵旨。”

皇帝颔首,正又要说话,何公公匆匆入内,低声道:“二殿下在外求见……”

外头适时地传来喧闹之声。

皇帝道:“让景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