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突然就传来一声惊叫,旋即又闷住了,几个小黄们面面相觑,默契得往远处走了几步。

…………

陈韫玉感觉自己像骑了半天的马,浑身酸疼,尤其是膝头,那大椅子上的锦垫好不厚实,她中间都要跪不住了,偏偏男人狠狠欺负,不准趴下,还叫她上下摇动。她疲惫不堪,却不敢哭,这文德殿又不是内宫,谁知道会不会有臣子过来,愣是忍着,憋得全身都是汗。这会儿半躺在椅子上,就想沉沉睡一觉。

祁徽手指轻抚她红彤彤的脸颊,想到刚才女人千依百顺的娇憨,嘴角一翘,将那玉坠取出来,在她眼前晃荡。

陈韫玉好像猫儿看到鱼,一下坐直了,抢到手中。

祁徽道:“是令尊主动献上的。”

她惊讶:“爹爹他何时给皇上的?为何?”

“今日朝会,应是为试探朕对你如何。”

父亲专程带去朝会,这么担心自己,恐怕母亲也是一样,陈韫玉手紧紧握住了玉坠,她眼下暂时无事,倒不知他们如何了,咬一咬唇问:“那父亲好吗?还有我们陈家…”

“你觉得朕会对付你们陈家?”祁徽挑眉。

陈韫玉沉默。

呵,要对付陈家,那他今日疯了才要她呢,早不知道赶去哪里了,还叫她在自己面前晃荡?祁徽忍住这火气,淡淡道:“朕若不对付陈家,能有什么好处?”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陈韫玉下意识将衣服拢了拢,不安道:“皇上要什么好处?”

“你猜呢?”

陈韫玉心砰砰的跳起来,半响挨过去,抬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女人跪在宽大的椅子上,手臂往下撑着,腰部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好像那横卧的月牙儿,他瞄了眼,淡淡道:“就这样?”

挑起的唇角带了几分讥诮,显见是对这一触即分很是不满,陈韫玉从没有主动的吻深过,脸慢慢通红了,犹豫会儿,贴在他唇上,舔舐了几下,伸出小舌往他嘴里钻。

软软的,没有多少力气,好像羽毛,但却叫他瞬时沦陷,才被她撩拨两下,便是反为了主动。

女人热烘烘的身体坐在怀里,祁徽又起了欲念,可却也知道,不能再有第二次,不然这满案的奏疏如何能看完,一时又懊悔自己逗弄她,叫她变成了热情的小猫儿,勾得他舍不得松手。

天人交战时,外面传来长春的声音:“皇上,陈贤陈大人回京了,另有魏国公世子杨凌,同来求见!”

祁徽立刻松了手。

陈韫玉也吓一跳,连忙站起来,整理衣物。

他道:“快请进来。”

又看一眼陈韫玉:“你先回去罢。”

他不说,自己也是要走的了,说来也怪他,大白天的非得在文德殿里,说出去多丢人,陈韫玉恨不得戴个帷帽呢,眼见长春开了殿门,她疾步朝外行去。

香风拂面,当先一位身穿白麒麟软铠甲的男人忍不住侧头,但只瞧见一个背影,乌黑的头发,盈盈一握的细腰,别的便什么都没有了。他转回头,看向那将将打开的殿门,已然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皇帝没有别的妃嫔,那这女人应该就是皇后了,陈家的女儿,吴太后的表外甥女。

没想到他还留着没有废掉,杨凌心下奇怪,一摆手,叫手下抬着陈贤走入殿内。

只见陈贤昏迷不醒,身上血迹斑斑,祁徽吃惊,忙叫长春去请太医。

“出了何事?”他问。

杨凌禀告道:“父亲得皇上的令,命微臣调查陈大人这支兵马,微臣派出斥候,谁想就在城外十里之地发现了陈大人,他昏迷在地,微臣去救了他回来。陈大人当时尚能开口,说在去倒马关的半途遇到靖王部下,靖王不信他们是往倒马关,称金军尚未侵犯,一口咬定是来偷袭,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陈大人兵败,逃回京都…”

大梁千疮百孔,许多人揭竿起义,也有浑水摸鱼,想扩建地盘的,好比镇守西北的靖王之流,不想着巩卫大梁,只念私利,祁徽大怒:“而今靖王何在?陈大人可提起?”

“好似得胜之后,抢了粮草,押着一干俘虏回封地了。”

祁徽眉头拧了起来。

杨凌道:“皇上可要微臣领兵前去剿灭?”

祁徽沉吟:“多事之秋,他既回封地,倒不宜急着剿灭,让朕再想一想。”顿一顿道,“你先派人去探查虚实。”

杨凌领命。

祁徽一晚上没有回延福宫,倒是在戌时,叫长春送来一枚丹药。

陈韫玉仔细瞧了瞧,又闻了下这味儿,吃惊道:“这不是金丹吗?皇上还在炼丹不成?”

长春轻咳一声:“娘娘,这是傅大夫配得避子丹。”

陈韫玉呆住了。

“皇上身子还未痊愈,怕祸延后代,故而需得避子…请娘娘放心,傅大夫医术独步天下,此丹无害。”

原来这是避子丹,陈韫玉嘴角翘了翘,偏偏她那日信以为真了,还以为是金丹,味道苦苦的,她吃下去,觉得好像放了小鹅菜,他还来她嘴里尝味道,那天,他好像笑了好几次。

陈韫玉将丹药合着水吃下去,问道:“皇上这么晚都不安歇吗?”

“皇上今日不来此处了。”

陈韫玉一怔,暗道他扮昏君的时候日日都过来,而今居然都不来睡了。

“皇上很忙吗?”

“是。”长春心想,还很累,等那杨凌一走,他过得会儿进去看,发现皇上趴在御桌上睡着了,这恐怕都是拜娘娘所赐,故而刚才他询问皇上可要回延福宫,皇上一口拒绝了。

娘娘今日得独守空房。

长春告退而去。

陈韫玉歇下了,看着那半边的空床有点不习惯,但同时,又有点如释重负,就是睡着前,想起太后又翻了个身,是不是明日去试探下皇上,看看太后到底如何了。

唉,可是想到他而今的样子,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她叹口气。

昨日事情多,太累,她睡得很沉,正当香甜,肩膀却突然被人扣住了,很是用力,叫她有点疼,陈韫玉心烦,嘟囔道:“别吵,叫我再睡一会儿。”可那人完全不听,将她整个扳了起来,低喝道:“娘娘,都这什么时辰了,皇上早朝都回来了,你还在睡,像话吗?”

宋嬷嬷的声音!

陈韫玉吓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就瞧见宋嬷嬷站在床前,不怒自威。

她连忙揉了揉眼睛。

宋嬷嬷从桂心接过来拧干的手巾给她擦脸:“娘娘,该起了,奴婢已经叫膳房准备蟹黄粥,松黄饼。”

“宋嬷嬷…”陈韫玉眨了眨眼睛,结巴道,“真是,真是你?”又看向旁边的桂心,“桂心,你也是真的吗?”

这孩子,嫁入宫里快一年了,还是这般性子,宋嬷嬷手脚麻利得给她穿衣服:“娘娘,是奴婢,桂心也是真的,昨日皇上吩咐二老爷,送两个奴婢过来,老夫人便是叫奴婢们来了。”

想起二夫人欣喜掉泪的样子,宋嬷嬷擦擦眼角:“娘娘放心,家中一切都好。”

不是梦!

陈韫玉喜得差点哭,伸手抱住了宋嬷嬷:“真是你啊,嬷嬷!我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娘娘暗地里不是讨厌死奴婢了吗,管东管西的?”宋嬷嬷笑,给她系上腰带,“奴婢这次来了,老夫人还是千叮万嘱,要奴婢伺候好娘娘,今儿这第一件事儿,便是赶紧去给皇上道谢。”

“真是皇上吩咐的?”陈韫玉实在没想到,祁徽会那么做,当初太后娘娘可不准带任何人呢。

“还能是假的?没有皇上吩咐,奴婢们私自入宫,是要掉脑袋的!”宋嬷嬷抬起头瞧着她,微微一笑,“娘娘得皇上喜欢,老夫人甚是高兴,叫娘娘不要辜负了圣意。”

而今,他们一家的命,所有的运道,都系在陈韫玉的身上了,老夫人十分重视。

“娘娘好好想想,怎么答谢皇上罢。”宋嬷嬷意味深长。

陈韫玉心头咯噔一声,想到昨儿为个玉坠,差点没累死,到现在膝盖都在酸疼,这会儿又多两个贴心的自家奴婢,她不得要活活累死吗?陈韫玉想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祁徽了!

偏偏宋嬷嬷好可怕,用完早膳,千催万催的叫她去文德殿。

没奈何,带着一家子的命,她提着御膳房做得点心,候在外面,等待传话。

谁想那臣子们一个接一个得进去,半天不出来,长青瞄了她一眼:“娘娘,形势紧迫,皇上恐怕没空见娘娘了。”也实在不能见,瞧这娘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国色天香的貌,要一进去,皇上没把持住,明儿早朝都不成了,赶紧哄走了事。

陈韫玉心头半喜半忧,喜的是,今儿总算不用报答了,忧的是…这文德殿再不复往日,这男人也不复往日,她回头慢慢走去,心里想得竟是那天,他予她簪花,想得是去白河,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想得是,那天夜里,他为她放得孔明灯。

甚至于是,初次相见,他慵懒得躺在龙辇上。

他无端端的发脾气。

他突然的第一次亲她…

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他假装的,那瞬间,她回眸望着这殿中的肃穆,莫名的竟有些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祁徽:都是真的。

陈韫玉:哼,骗我吃的金丹都是假的!

祁徽:…

第28章

祁徽血洗禁宫之后,那些背地里曾经嘲笑过的黄门, 一个个都魂不守舍, 有几个胆子大的, 心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 便是求到常炳的值房门口, 跪在地上。

常炳正在里面惬意的喝茶。

贴身小黄门培林低声道:“说有东西进献给公公, 奴婢看了,不过几百两银子。”

常炳笑了。

而今他还贪这点银子吗?吴太后掌权的时候,便是没什么可求的了, 手边银子多得花不完, 京都大宅都有好几处, 就是有一点不太满意, 蔡庸瞧不起阉人, 总给他脸色看,偏偏太后信任, 无可奈何,故而当初曹国公就是拿这一点来挑拨。但时至今日,曹国公死了,蔡庸半瘫,心知前途无望,主动提出致仕,唯有他还好好的。

常炳将茶盅顿在案几上:“今日有谁来了,名字都记下来, 赶明儿叫锦衣卫抓了,砍头了事。”

祁徽为政事废寝忘食,这内务的事儿,自然就交给常炳了,他八岁入宫,一晃三十二年过去,对这宫掖的人事一清二楚,晓得祁徽要将有异心的全都换了,便是拿这一拨先开刀。

培林答应声,在窗口看一眼,一一记在心里。

茶香扑鼻,是地方上贡来的大红袍,千金难买,常炳又喝得几口,抓了一把碟子里的点心吃。

雪花糕白白的,甜而不腻,他咀嚼了几下,芬香满口,微微闭上眼睛,不知为何,竟忽然想起了刘月。

这女子后来答应予先帝诞下龙儿一事之后,太后便是很宽和,不处处管制,她在宫里也较是自在了,只平日里并无别的喜好,光是弹弹琴,做些吃食。有次还送予他一些,白云一样的糕片,混着杏仁碎,滋味甚是淡,似乎只放了一小勺的糖,尝起来却是十分美味。

那糕片,甚至先帝都没有吃到呢,他在殿外窥视,见她谁也没有送,唯独他一个…常炳叹口气,也不知这女子现在何处了,这阵子,皇上并没有使人去寻。该不会那日被太后挑拨,当真觉得这亲娘,抛弃他了罢?

又或者是太过忙碌,忘了。

倒是他,这些年总想起这个人,心想,或许有一日,还是会重新见到的。

常炳靠在椅背上眯了会儿,半响睁开眼睛问培林:“太后在铅英殿如何?胃口好吗?”

出了这种事情,谁的胃口能好,培林道:“吃得不多,不过却也不曾寻死觅活的,听闻殿里时常什么动静都没有,倒是汤嬷嬷偶尔出来晒太阳,有次借此塞了银子给看守的禁军…要不要禀告皇上?”

常炳摆摆手:“她们而今还能翻身吗,这般打点,不过是让日子好过些吧,别管,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便罢了。”

培林答应,暗地里却偷偷瞄常炳一眼。

明明是这主子出卖了太后,以至于太后兵败如山倒,此时却好似很顾念旧情一样,人道说帝心难测,这公公的心思也难测的很那。他眼睛转了转道:“皇上近日连着召见大臣,长春,长青在旁伺候,一日不断,公公怎得尽在这儿了?”

名头上是执笔太监,那可不是要去伺候皇上批阅奏疏的吗?

常炳眼睛眯了眯,看过来。

他虽也是太监,却养尊处优,往前只伺候太后一个,保养得极好,面白无须,秀眉长眼,生得十分清俊,有这好相貌,也容易讨人欢心。但这会儿眼神却厉得很,叫培林心头突突直跳,但也不觉自己说错话儿,毕竟太后掌权时,也是用着常炳在书房磨墨的,而今常炳立下大功,却是管这些琐事,可不是叫人纳闷了吗?

但心里有点害怕,忙垂下头。

“出去吧,小子懂什么?往后再胡说八道!”常炳骂了一句。

培林吓得连忙告退。

常炳看着他背影,不屑的摇头,这孩子虽然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八年了,但还是傻不愣登的,皇上这是信任他,才让他清理内宫,祸起萧墙不知道吗,这是谁都能做的?不是他自大,便是自己最为合适了。

他拿起点心又吃起来。

最近宋嬷嬷有些不安,当日陈敏安兄弟两人上朝回来,传达了圣意,个个都以为陈韫玉很得皇上宠爱,然这些日子,竟是一天都未曾来延福宫,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众人猜错了,皇上也不过是随便给个恩典,谈不上什么宠不宠。

她这里七上八下的,偏偏小主子无忧无虑,照常能吃能睡,今儿中午竟是将一大碗馄饨都吃了下去。

这等没心没肺也是少有。

“娘娘若是得空,还是做些针线罢。”宋嬷嬷身负重任,入宫前,老夫人百般叮嘱,一定要叫陈韫玉坐稳了这位置,别在河里翻了船,自己当然不好懈怠,建议道,“依奴婢看,不若给皇上做双鞋子,或者缝件中衣。”

提起这事儿,陈韫玉就不高兴,当初嫁给祁徽,便是照他吩咐做了一双的,结果一天之后便是被弃之不用,还有她绣得福寿娃娃的香囊,他戴得半天也不见了,所以她才不想费这个功夫呢。

“皇上不喜欢。”她道。

宋嬷嬷一愣:“怎么,娘娘原先送过吗?”

“嗯,皇上都扔掉了。”

宋嬷嬷吓一跳,打量陈韫玉,见她不像胡说的样子,心头又打起鼓来,这等亲手做得绣活献于皇上,如若被丢弃,那岂止是不得宠,怕是真的厌恶了。可照理不该啊,太后倒台,陈家又没有靠山了,皇上想废这主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若是厌恶,还留着作甚?

哪里不对劲!

饶是宋嬷嬷精明能干,一时也想不明白。

“要不,娘娘再去看看皇上?”宋嬷嬷建议。

陈韫玉不肯,她一连去了几次,祁徽太忙,根本不得空,他完全变了一个人,是个励精图治的帝王了,再不是那个荒废日子的昏君,她不想去打搅他,而今这般相安无事,或许不错。

就是不知道他身体可吃得消…

他那时候受伤,可是很严重呢,她还给他喂饭吃。

陈韫玉发了会儿呆,跟桂心道:“叫膳房做一碟枣泥酥饼来。”

“做两碟!”宋嬷嬷差点被陈韫玉气死,这会儿还只顾着自己吃,不晓得给皇上也顺带做一份?就算人不去,使人送了,也是一份心意,皇上肯定也会记着的。

陈韫玉眼睛眨了下:“皇上不太喜欢吃甜的呢,这个很甜。”

“那娘娘不会叫个不甜的吗,这点心五花八门,哪种没有?娘娘啊…”宋嬷嬷正待要跟她好好讲一讲这其中的重大关系,却听外面响起一阵请安声,她心头一喜,忙拉着陈韫玉迎到门口,“皇上来了!”一边就给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又看她的脸有没有花。

幸好是天生丽姿,不用过多装扮,也好看的惊人,宋嬷嬷松了口气。

这一下过去,快十天了吧,陈韫玉立在屋檐下,往前看。

三月的阳光明媚,撒落下一地的金光,在这光亮里,长青撑着伞,二十位护卫簇拥着祁徽走过来。

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伞下略暗的光线里,脸仍如往前一样的雪白,好像上好的瓷器,只身姿不同了,如青竹一般得挺拔。宋嬷嬷第一次看到祁徽,微微吃惊,竟不知这年轻帝王生得如此出众,威仪重重之下,仍是有着清风明月般的俊逸。

“娘娘,别愣着了。”她小声提醒。

陈韫玉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给祁徽请安。

天气暖了,她穿得也轻薄,莺黄色缠枝花的短襦,淡蓝色长裙,下摆镶了许多珍珠,围拢成了一朵朵的小花,泛着淡淡的微光,祁徽扶住她,问:“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