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会关心这些?祁徽道:“还没有这般山穷水尽。”

“那皇上在担心什么?”

“很多事。”他握住她的手,指腹在手背上碾磨,“朕以前只想着如何拿回皇权,但真的到手了,才发现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民生,百姓安定了,便不会有动乱,专事稼穑了,国库也会渐渐充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大梁疆土广阔,近边的已有苏复,远一点的,实在是鞭长莫及,也是盗匪最猖狂的地方。

而今武有年领了部分兵马去镇压,不知结果如何。

所以他忌惮的还有靖王与周王,他们顺从便罢了,不顺从,雪上加霜,到头来最遭殃的还是百姓,少不得要打仗了。

不过今日祁成穆的表态,虽则狡猾,到底是不敢明着反抗,这靖王…靖王假作重伤,将他女儿派来,已经是很不好的兆头。

祁徽脸色冰冷,陈韫玉瞧见了,只觉有股杀气平凭空而来,竟是把原来要说的话都给忘记了。

到得文德殿门口,祁徽下了龙辇,叫陈韫玉回去延福宫,又把魏国公,陆策,陈贤请来。

三人心里已知是什么事情。

几位藩王来京都庆贺端午,今日已过,顶多几日,便要回封地了,然而手里兵马最多的靖王却没有来,这就失去了最大的意义。所以皇上心里这会儿不舒服,魏国公刚刚要宽慰,就见祁徽猛的往御桌上敲击了一下,登时就闭上了口。

“这靖王实在胆大包天,以为朕不敢动他,想在西北一直称王称霸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朕就不信,拿不下他!”

大发雷霆。

臣子们都低头噤声,一直到祁徽发作完了,陈贤才道:“皇上,微臣与靖王打过一仗,臣以为靖王兵强马壮,并不容易对付。而今最好的办法是说服他交出兵权,并且将兵马转交,不管是拱卫京都,还是去打叛军,都不得插手。”

祁徽冷笑了声:“他人都不露面,可见早料到朕的心思,并不愿意听从,难道要朕妥协吗?你们就只有这个法子?”

陈贤看了陆策一眼。

陆策沉吟道:“皇上,靖王派郡主前来,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也难怪皇上生气,但陈将军所说在理,眼下与靖王起冲突不是明智之举。武将军领兵去镇压叛乱,京都已少了部分兵马,若在与靖王对战,怕不堪负重,依微臣看,眼下可做的,是争取到周王的兵马。”

祁徽负手踱了几步。

殿内鸦雀无声。

半响,祁徽道:“你们觉得这祁成穆为人如何?”

魏国公道:“臣这几年在外,去过福州,比起别处,算是太平的,这祁成穆颇有能力,也没听说仗势欺人之举,皇上或可试探一下。其实众位藩王久不来京都,难得回一次,多住些时日又有何妨呢?火急火燎回去,只能是心里有鬼了。”

要留住却也不难,祁徽想到了一个人,他点点头:“继续说。”

“臣听闻,武将军而今在泉州…”

祁徽心头一动:“离福州不远,朕记得福州的巡抚是陶师秀,”他突然想到一计,走回御桌前,唰唰唰写下两道密旨交给魏国公,“你使人立刻送去给武有年,陶师秀。周王若老实便罢了,若不是,让他们按计行事,兵马不够,就在原地征兵。”

可饶是如此,也未必能顺利啊,魏国公不知祁徽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见他胸有成竹,便是应了一声。随之又出了一个主意:“提到巡抚,皇上既想钳制靖王,也该派个钦差去太原。”

“好办法,不过这人选恐怕难定,头一个便得不怕死。”

陈贤与陆策同时道:“臣愿意前往。”

见陆策竟然也发话,陈贤笑起来:“陆大人,皇上在京都的安危可是要靠你,如何能离开京都?”

“陆策不去,你也不能去。”祁徽道,“你与靖王打过一仗,有私怨,绝不能去,这事儿容朕再想一想。”又吩咐陈贤,“波尔国的火炮听闻威力极大,先帝早前购得六座,兵仗局而今在仿造,你盯着些。”

陈贤应声。

祁徽从白河回来,便召见官员,也不知说了什么,祁舜华忧心忡忡,在远处观望,可惜这文德殿禁卫森严,不可接近,不然她定会想办法偷听的。

徘徊会儿,转身而去。

不料都落在常炳眼里,他站在一片槐树下,嘴唇紧紧抿着,果然祁徽只叫了那几个人,可见他只把他们当心腹,自己竟是毫无分量。可笑上回培林问起来,他还觉得祁徽信任自己,交托他处理禁宫人事呢,而今看来,恐是错了。

常炳气得嘴唇发颤,虽说历朝有规定,太监不能干政,可自己对祁徽而言,说是义父都行,他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匡扶至今,怎么也该比魏国公等人重要吧?

他阴沉着脸,叫培林过来,吩咐了几句话。

因是端午节,祁徽也没有多留陆策等人,很快便是放他们回去,与家人过节了。他自己也走了出来,准备去延福宫。

虽是佳节,路上却冷清,来来往往皆是宫人黄门,他突然想起上次成王说起宫里的事情,皇祖父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每日都很热闹,天天一起去请安,一起念书。他手支在下颌,回忆起自己幼时的境况,才发现十分的孤独。

他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

在陈韫玉嫁入宫之前,他身边只有太后,而今太后去了陆县,又只有陈韫玉了。

什么时候,宫里也能热闹起来呢?

他吩咐车夫转头,去了傅大夫那里。

等重新去延福宫,到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陈韫玉今日见着家人,心情十分愉悦,叫了宋嬷嬷,桂心,还有唤彩霞的宫人一起打叶子牌。不止如此,旁边还围了一群小宫人,谁赢得一局,就拿出一部分钱,赏给那些宫人,殿内欢声笑语不断。

祁徽从没见过这等场景,刚要看一会儿,已经有宫人请安了。

众人一时哪里还敢聚着,连忙过来行礼。

祁徽问陈韫玉:“输了,赢了?”

“输了!”

居然笑吟吟的,祁徽捏捏她的脸:“输了又这么高兴?之前让你押注,你还不肯。”

“那不同啊,我打叶子牌输了,都是赏给宫人们的,她们平常很辛苦,难得过节,多得些银钱,高兴高兴。”说着拉住祁徽的手,“皇上这么早就过来,忙完事情了吗?”

刚才一回宫,他就去了文德殿,还以为要等到晚上才来呢。

“嗯,忙完了,现在来忙别的了。”

“别的?”陈韫玉眨了眨眼睛。

祁徽略微弯下腰,低声道:“你欠朕的。”

陈韫玉脸一下发红,不等说话,就被男人抱了起来,径直朝大床走去。站定了,他脱下龙袍,躺下来,看着陈韫玉道:“继续。”

继续之前在龙辇上要做的事。

欠人的总要还,陈韫玉咬一咬唇,解开腰带爬了上去。

这一下,也不知多久,宋嬷嬷眼睁睁瞧着天从白到黑,脸都有些发绿,暗道这也太久了罢,也不知娘娘可受得了,这皇上,哪块是个人?从不曾听说这么长时辰的。

好不容易看到祁徽出来,她急忙忙进去,想要看一看陈韫玉何曾伤到,结果陈韫玉竟是睡着了,姿势还特别古怪。宋嬷嬷弯下腰,低头轻轻摇了摇她,唤道:“娘娘,快醒醒。”

陈韫玉没反应。

“娘娘,要吃晚膳了,膳房做了各种粽子,有糖蜜巧粽,艾香粽,果粽…”还没说完,陈韫玉睁开了眼睛。

“娘娘,怎么这么久?”宋嬷嬷问,一边打量她。

陈韫玉打了个呵欠:“我本来要去洗澡的,结果皇上非不让,叫我这般抬着腿,说什么,什么…”她脸一红,这坏蛋,说什么精贵东西,“总之,不叫我下床,尽戏弄我。”

宋嬷嬷经验老道一听就晓得了,忍不住扑哧一声,原来这么半天,是皇上想让娘娘生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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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端午节一过,藩王们都有了离开的心, 但成王除外, 一来他喜欢京都, 二来,祁徽是他侄子, 这几日相处, 觉得这侄儿聪敏果断, 很有帝王该有的风范,便是越发高兴了,便算祁徽昨日不曾召见, 他也愿意在宫里多待一阵子。

故而今日聚会, 成王举着酒盅道:“这时节是京都最好的时候了, 前日端午观龙舟, 今日御花园赏花, 下回平苑狩猎,再清湖钓鱼, 何等惬意?依我看,不如多住几日,我们难得来趟京都,皇上盛情相邀,多大的荣幸!”

这话一出,几个藩王都在心里骂娘。

成王自己跟祁徽辈分亲近,不若旁人,自然是恨不得多培养些感情, 可他们,算得什么?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狗窝,谁不想回自己的地儿当大爷去?只当着祁徽的面,都不敢表现出真实的想法,顺王第一个响应:“听闻平苑有许多麋鹿,狍子,黄羊,风景还甚是秀丽,臣颇期待。”

两位藩王都表态了,别的自然一一答应。

轮到祁成穆,一阵头疼,奈何祁徽偏偏看着他,便是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京都如此盛景,臣也不舍,只福州…”

“福州有巡抚,你不在,他就不管事了吗?”祁徽淡淡道,“便是那安越国,朕也打听过了,前几年刚刚换了君王,他自己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呢,哪里有本事来侵犯大梁?你莫担心。”

祁成穆心头一震。

短短时间,祁徽竟然已经摸清出了福州的状况,且还提到巡抚,可见他的决心,恐怕早就有后招了,看来自己这一回,不交出兵权都不行。抬眼睨向祁徽,只见年轻男人镇定自若,目光坚毅,忍不住心想,而今这形势,若换做他,可否能像祁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说起来,这皇帝还小了自己几岁呢,那一刻,祁成穆不由生出了敬佩之心。

他是从来不想造反的,不过吴太后掌权时,纵容曹国公为所欲为,致使大梁日渐衰败,他无能为力,也只能尽心管好自己辖下的福州。这些年来,福州一直安然无恙,投入的越多,感情越深,他对这地方自然就有了自己的欲望,而这兵马,跟随身边时日颇多,亦不太舍得放手。

有了这种心思,今次过来就抱了侥幸,只想走个过场。

不过,看来是不成了。

他笑一笑:“臣恭敬不如从命。”

见他答应,成王松了口气,替祁徽欢喜,周王这态度,肯定是会把兵马上交了。这周王又擅领兵作战,不亚于是收服了一名虎将呢,到时肯定能很快就将各地的叛乱压下去。

众人都听出了意思,成王妃瞧着这年轻藩王,笑着道:“成穆,你还未成亲罢,我前日在白河看了看,京都大家闺秀如云,你不如趁机选一位姑娘,正好叫皇上也把把关,将亲事办了得了。”

祁成穆怔了怔。

这主意是成王妃私自做的,祁徽也没想到,不过联姻向来是一种笼络,只他手边可没有什么公主,而且也不知道祁成穆的心思,轻咳声道:“朕没有给任何人做过媒,也不知周王的要求,你自己怎么看?”

本来以为要逼迫他,祁成穆心里是不舒服的,但瞧见祁徽似乎也不知这回事儿,还诚恳询问意见,反倒没那么抗拒了。

因在福州,他确实也没遇见可心的姑娘,而今既接受了这结果,亲近点对自己并无坏处。他是个聪明人,说道:“假若皇上有合意的,臣自然愿意。”

祁徽笑起来,与他对酒。

聚会上一派和睦。

祁舜华看在眼里,却寒了心。

来京都之前,她就知道父亲的意图,并不愿意受制于祁徽,但眼下看来,祁徽实在不是一个善茬,先是利用成王留住他们,而后又专门针对祁成穆,叫他顺利交出兵权。接下来,可能就要对付靖王府了,毕竟祁徽多了周王的兵马,便能与他们抗衡。

或者,她该回去说服父亲,顺从了事?也许祁徽宽宏大量,会饶过他们。

她忧心忡忡,一个人在乾东五所附近的竹林散步,这里清幽,寻常并无什么人,她喜欢在这里静心思虑。走着走着,却忽然听到两个人在悄声细语。

“这次皇上收服周王,就只剩下靖王了,听闻靖王手下有十万兵马,许不容易。”

“靖王这种无情无义之徒,皇上岂会接收,便算他愿意听从皇上的调令,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他吗,还不是要凌迟处死,全家抄斩!”

祁舜华浑身一颤,越发竖起了耳朵。

“你可别乱说…”

“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这靖王二十多年前来过京都,当时先帝便向他求救了,结果靖王不念亲情,眼睁睁看曹国公一人独大,后来先帝不就被弄死了吗!你以为皇上不会记着这仇?便不说这个,瞧瞧这些年,靖王在太原都做了什么,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皇上能放过才怪了,就等着杀他!”

“哎哟,你还真敢说,赶紧走吧。”

脚步声远去,祁舜华怔在那里,慢慢的觉得腿都开始软了,没想到,这祁徽早就想杀父王了,如此说来,那兵马更不能上交,反正左右都是个死!

她眸光一沉。

解决了一桩事,祁徽心情愉悦,他也是没想到祁成穆会那么快答应,看来他根本就没有谋反之心,如此说来,自己反倒有些小人了,便是真的想好好招待祁成穆。

他走到司礼监衙门,去见常炳。

常炳早早得了消息,但还是装作突然发现,哎哟一声,急忙忙引到门口:“皇上您怎么来了?奴婢毫无准备,是有什么要事吗?”

“无甚要事,刚才与众位藩王吃了顿饭,说起平苑,这地方朕还没有去过,也不知如何。”

“怎么,皇上莫非要与几位藩王去打猎吗?”常炳吃惊道,“皇上您…”

祁徽面一热,他以前装昏君不说,身子也不好,故而这骑射功夫是没有的,倒是年幼时,学过一点骑马,也不知还记不记得。而今傅大夫说小蛇已不吸血,可见血毒已清,只要以后注意强身健体便可,那他或许该重新练一练了。

“对,是要去打猎。”

常炳笑起来:“那皇上是要好马吧,这得问御马监的孟千能了,奴婢这就喊他来。”他吩咐下去。

祁徽四处打量了一下:“上回皇后有公公相助,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倒是没一点错处,皇后说,都亏得公公了。”

“那是奴婢应当做的。”常炳过去予祁徽倒了一盏茶。

他坐下来,喝得一口:“宫里诸事都交于公公管,朕也放心,不怕将来有后顾之忧。朕内有公公,外有魏国公等人,实在是朕之大幸。”

常炳听得此言,一时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

也许祁徽还是信任他的,只不过朝政大事,他更放心交给那些重臣,说来说去,还是自己阉人的身份,不然如何不能像以前的蔡庸,而今的魏国公,陆策,成为国之栋梁,流传后世呢?他这一生,都是被这所累,吴太后当权时,那蔡庸就看不起他,吴太后也只把他当谄媚的宦官。

然而祁徽也不知道吗?

他常炳,原该不只是个太监啊,只这话由自己主动说,可就没什么意思了,祁徽以后定会知道,他常炳的重要。

御马监的孟千能很快就走了来,抹一把额头上的汗,请过圣安道:“皇上天恩浩荡,各地每年都有骏马献上,如今马厩有上百匹好马,但依奴婢看,能配得上皇上,也不过五匹左右。”

祁徽站起来:“领朕去看看。”

“是。”孟千能在前领路。

养马的地方略远,便是坐了龙辇都行得好一会儿,祁徽得孟千能推荐,选了一匹玉花骢,他许久不骑,叫了陆策来旁指点,练习到天黑才回延福宫。

陈韫玉还未说话呢,就见他径直去里面洗澡了。

“皇上作甚了?”她奇怪。

长青道:“去了御马监,骑马。”

“啊!”陈韫玉惊讶,“皇上还会骑马呀?”

长青心道,已经算不得会骑了,不然岂会练那么久,幸好景川侯指导有方,倒是很快就掌握了要令。不敢拆台,长青点点头。

说到骑马,她是一知半解,父亲是文官,不过父亲爱游山玩水,倒是会骑马,年幼时教过一些,她已经不记得了,母亲怕她摔跤,后来就不让骑了。

等到祁徽出来,她迎上去:“听长青说,皇上去骑马了。”他刚刚洗过澡,身上皂角的味道十分清香,她由不得往前贴近了几分。

祁徽将她拉到榻上坐着:“是,过几日打算同藩王们去打猎。”

“皇上还会打猎?”陈韫玉更惊讶了,她只见过他炼丹啊,就算后来,也是天天待在文德殿批阅奏疏,谁晓得还会这些。

女子脸上有倾慕之色,祁徽本想告知实情,瞬间却打肿脸充胖子:“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朕这几年疏于练习,可能准头不太行了。”

“那也很厉害了呢,毕竟皇上又不是将门出身。”陈韫玉已经对他骑射的样子很感兴趣了,说道,“那天,妾身也能去吗?既然藩王们都去,藩王妃们留下来,也是颇无乐趣罢?”

平苑原本就是皇家子弟玩乐的地方,只他身子病弱,一直不曾去过,最近二十年也无人踏足,听说里面的野物已经多得不得了了,想必很容易就猎到一只。祁徽挑眉:“你想去,你会骑马吗?”

“不会骑,皇上可以教我呀,”陈韫玉拉拉他袖子,“皇上带我去罢,好不好?”

一着急,这妾身也不说了,不过这般更显亲热,听着她娇滴滴的声音,祁徽心已经软了,说道:“答应你也行,不过要你帮朕做一件事情。”

“何事?”

“给周王择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