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倒是不和朕客气了?”

  “再客气,臣妾的命就没了。”娴贵妃实话实说,“两个孩子还那么小,臣妾不能死。”

  “别提那个字…”裴清殊握紧娴贵妃的手,心中酸酸麻麻,不禁想起了当初她生婉玉大出血的那个时候。

  那样的恐慌,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既然是茶水里出了问题,顺着这个线索找下去,揪出下毒之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先别多想,好生养着。敏妃朕虽还信不过,不过有你父亲亲自把关,想来汤药的安全无需担心。”

  娴贵妃点点头,温声道:“皇上回去吧,臣妾好困。”

  “那朕陪你睡。”

  娴贵妃听了,不禁微微张大眼睛:“皇上没有政事要处理吗?”

  “朕已经让人把要紧的折子搬过来了。再说了,皇帝也是要睡觉的啊。”裴清殊有点好笑地说:“在哪儿睡不是睡。”

  娴贵妃轻轻一笑:“也是哦。”

  …

  第二天一早,裴清殊便把公孙明召了过来,和他交待了一番娴贵妃中毒的事情。

  “朕知道现在慎刑司里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去做,不过朕担心娴贵妃的身子撑不了那么久…这件事情,你也上心着点,有什么线索及时报给朕。”

  公孙明一针见血地说:“皇上是信不过皇后娘娘和宜贵嫔吗?”

  “昭屏和怡然都很好,可她们毕竟是后妃。”虽然宜贵嫔的“爱屋及乌”四个字让裴清殊很感动,可是…娴贵妃接连遇害,让裴清殊感到心中发寒。

  这个后宫里,嫉妒娴贵妃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再把治愈娴贵妃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后妃的身上。

  “还有,朕现在没空见燕修,你出宫之后替朕交待一下,让他在宫外寻找名医,看看有没有人会解这种名为‘天上星’的大理奇毒。”

  “是,皇上。”

  裴清殊见自己交待完事情之后,公孙明还不走,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公孙明默了一下,低声道:“皇上,纯妃找到了。”

  裴清殊的心跳,陡然间加快了不少。

  “纯妃并不是真疯,只是装疯而已。想来太后娘娘见到她之后,便不会再那般相信荣贵太妃了。”

  裴清殊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别说娴贵妃,朕都觉得头疼了。”

  “皇上,您没事儿吧?”公孙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是前朝和后宫,压在裴清殊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裴清殊摇摇头:“没事儿,朕就是累的。你继续说。”

  “不知皇上可否想让此事大白于天下?还是先秘而不发,只告诉傅太后一人?”

  虽说裴清殊原本就没打算刻意瞒着傅太后,可纯妃这个关键的证人这么快就找到了,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真要让他告诉傅太后这件事情…裴清殊还真是有些难以开口。

  他怕傅太后承受不住。

  在这多事之秋,如果连傅太后也倒下了,裴清殊真怕他自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先把纯妃安置好了,严加审问一番再说吧。虽说年代久远,但最好除了她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佐证,不然的话,母后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还是皇上考虑得周到。您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微臣,微臣一定替皇上料理清楚。”

  裴清殊心中一暖,朝公孙明笑着点了点头:“阿明,多亏有你。”

  公孙明爽朗一笑:“皇上同臣就不要客气了!”

  公孙明话音刚落,忽见一八百里加急的报信兵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跪倒在裴清殊面前:“启禀皇上,我军火器阵前失灵,北夏大军突袭我军,损失惨重!”

  裴清殊不禁皱眉,心脏狂跳起来:“还有呢?”

  信兵气喘吁吁地说道:“容大将军已下令撤退,以,以保存我军实力。”说完这话,他便因为疲劳过度,头一歪,晕死过去。

  裴清殊摆摆手,便有太监上前,将人给抬了出去。

  “皇上,这…”

  裴清殊抬起手道:“阿明不必担心。朕相信容漾的能力。”

  “臣也相信容大人,只是这好端端的,火器怎么会出现了问题?”公孙明摸摸下巴,“不会和安郡王有关吧?”

  “朕就知道你又要怀疑四哥。”裴清殊苦笑一声,无奈地说:“你们都不了解他。”

  “可是皇上,这一仗我们绝不能败啊。”公孙明低声提醒道:“您真的要把宝押在安郡王的人品上吗?”

  裴清殊默了默,沉声道:“不行的话,也只能打一场硬仗了。”

  “皇上的意思是…让承恩公、毅亲王、倪驸马他们合力围剿呼韩邪?”

  裴清殊点点头:“从人数上来说,我们还是有优势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起码要等粮食从南方运来了,朕才能让他们行动。”

  “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粮食运到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然而事与愿违,原本应该十几日就能运来的粮食,拖了整整二十天才运到北方,还被海贼劫去了不少。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总算是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裴清殊赶紧让襄亲王等人将粮食接了去。不管是让灾民还是士兵饿肚子,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严重。

  …

  虽说南粮北运,暂时缓解了北方的灾情,不过眼下前线战事吃紧,朝中还是流淌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朝堂之上,又有人开始质疑身为主将的容漾了。

  “皇上,此次容漾没有看管好火器,给了敌军可乘之机,此乃大过,理应重罚啊!”

  “是啊皇上!臣早就说过,容漾不过一白衣书生,怎能当此大任呢?”

  “尔等不必多言。”裴清殊十分坚定地说道:“虽说因为火器失灵一事,我军折损了一些人马,可容漾及时号令全军撤退,保存了我军的实力,朕并不认为事态已经严重到了需要更换统帅的地步。”

  战时易帅乃是大忌,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裴清殊绝不会那么做。以防军心涣散,民心不稳。

  而且,虽说出于安全考虑,容漾和裴清殊并没有私人信件往来,容漾也没机会给裴清殊解释。不过裴清殊就是觉得,以容漾的智慧,他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敌军破坏整个神机营的火器,再带着一堆坏了的火器上战场。

  这里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内情才对。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插手的话,很有可能破坏容漾的计划不说,还会毁掉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裴清殊选择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第129章

  前线距离长安足有两千里之遥,就算是以最快的八百里加急来回传递消息, 也要两三日之后才能收到。

  裴清殊虽有些担心前线的战况, 但他现在就是担心也无用。还不如拿焦虑的时间, 来做些有用的事情。

  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不过每运上一次,就要折损那么多的官兵和粮食,裴清殊实在是心痛。

  原先他和简郡王还发愁,该以什么样的契机说服朝中的那些老顽固开放海禁。现在看来,这回倒是“因祸得福”了。

  虽说海禁暂时只是对朝廷的官船开放,但等他们肃清了海寇之后,向民间开放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训练出一批强大的水师, 先保证沿海这条航线的安全。

  当然了, 现在旱灾的阴影还未彻底散去,和北夏的战事也还处于最关键的时刻,裴清殊拿不出多余的钱去操练水师。

  他只能先吩咐底下的人制定好训练的章程和计划。至于正式开始实施嘛…只能等到容漾大胜匈奴之后了。

  简郡王对这方面的事情最感兴趣,裴清殊见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设想, 不由笑道:“九哥, 看来这个吏部尚书,你做的不是很开心嘛?平日里说起吏部事务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兴奋过。”

  “不瞒皇上,我的确是对海上这一块儿比较感兴趣。”简郡王笑着说完,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收起了笑容, “很久之前六哥就说过,大齐想要成为真正天下第一强国,就不能固步自封,困居中原。”

  “九哥放心,朕心中亦有同感。六哥的遗志,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简郡王笑着点了点头。

  “你若对海域感兴趣,待战事结束之后,朕便派你去江宁一带做钦差,为大齐打造出一支最强大的水师。”裴清殊说完,忽然心生不舍,“只是九哥,你可不能去得太久了。你不在京城的话,朕怕是会不习惯的。”

  简郡王心里听得美滋滋的,口中却道:“皇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咱们这些兄弟里头,您最宠信的是大哥和七哥?我又不是宫里头的娘娘,您啊,就别拿好听的话来哄我了。”

  兄弟俩正说话间,福贵悄无声息地上前,低声在裴清殊耳边说了几句话。

  简郡王见了,便识趣地告退了。

  不久之后,皇后和宜贵嫔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公孙明。公孙明手上亲手捧着几卷卷宗,入殿之后便转交给了福贵。

  “这么快便查出来了?”裴清殊不禁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几卷卷宗翻看起来,“是谁下的毒?”

  宋皇后正色道:“回皇上,是谢氏,嘉嫔。”

  裴清殊皱起眉头,看向宋皇后:“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和朕说清楚。”

  宋皇后和声道:“皇上,这件事情,说起来和臣妾还有宜妹妹都有几分牵扯,还是由公孙大人来说比较合适。”

  裴清殊闻言便看向公孙明道:“阿明,你说。”

  “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您还记得先前嘉嫔说过,她并不知韩家的底细,只是因为图谋后位,才会让妹妹和韩歇联姻的吗?当时因为她只是有此心思,并没有对皇后娘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您才对她从轻发落。可事实上,嘉嫔早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清殊听得云里雾里的,“她给皇后也下了毒吗?”

  公孙明摇摇头:“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大多是宋家旧人,嘉嫔寻不到机会,便先对娴贵妃娘娘下了毒手。去年正式迁都之前,嘉妃提前来到长安宫城之后,她便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裴清殊听了这话,不禁看向宜嫔。

  当时就是为了避免这类事情的发生,他才会让宜嫔跟着一起来的。

  却没想到…

  孟宜嫔接触到裴清殊的目光之后,立马跪了下来,羞愧道:“皇上,嫔妾有罪,都怪嫔妾疏忽大意,当时没能发现嘉嫔的勾当…请皇上降罪!”

  “罢了,娴贵妃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异样,又怎么能怪你呢。”裴清殊说着,又看向公孙明:“阿明,你继续说。”

  “臣能这么快就查清事情真相,主要归功于韩歇的那个假妹妹韩氏。韩氏因为受不住酷刑,供认了她和韩歇的关系不说,还把她入宫以来的所作所为全都招了。据她所说,谢嘉妃除了给娴贵妃下毒之外,还…还让她也给傅太后下了同样的毒。”

  “什么?!”裴清殊惊讶不已,“她给母后也下了毒?来人,快传太医!”

  “皇上稍安勿躁。慈安宫不比襄乐宫好下手,所以韩氏得手的机会不多,太后娘娘应当并无大碍。”

  裴清殊听了,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坚持传了敏妃,让她和太医一起去慈安宫,以确保傅太后的安全。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不解地问道:“嘉嫔嫉妒贵妃也就罢了,对母后下手,她的意图是什么?”

  公孙明往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嘉嫔之前有一句话是真的——她想做皇后。可是她的头上不止有皇后,还有娴贵妃、裕贵妃二人。她的计划是,先毒死娴贵妃,然后嫁祸到皇后娘娘身上。再毒死傅太后,这样裕贵妃娘娘就没了倚仗。她有自信,和没了太后娘娘的裕贵妃相比,她能更胜一筹。”

  “疯了,这个谢珺,简直是疯了!”

  她竟然妄图一口气伤害裴清殊最在乎的几个女人!简直罪不可赦!

  亏他之前还那般给谢嘉妃脸面,不仅让她和皇后一起管选秀的事情,还让她提前来了长安操持后宫。

  那个时候,他误以为谢氏是个好的,主要是因为在之前娴贵妃血崩的那件事上面,高位后妃里头牵连到了皇后、裕贵妃和敏妃,只有嘉妃的手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他没想到,这几个女人当中,最狠的也是这个嘉嫔。

  “韩氏招供之后不久,嘉嫔娘娘的贴身宫女知书和知棋也都招了,还拿出了嘉嫔和其妹妹谢琬的信作为佐证。嘉嫔见自己无从抵赖,这才供认不讳。”

  裴清殊想了想,道:“谢琬?就是嫁给韩歇的那个女子?”

  公孙明点点头:“谢琬怕是在成婚之后不久,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被韩歇收服了。她写的那些信,八成是出于韩歇的授意。”

  “这只毒蝎,心思竟如此狠毒…”裴清殊握紧拳头,在心里发誓,迟早有一天,他要让韩歇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皇上,臣的话还没说完呢。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公孙明颇有几分兴奋地说道:“嘉嫔说,谢琬曾经告诉过嘉嫔一个秘密,是她在韩府无意中发现的…正是那个人,为韩歇和嘉嫔寻来了大理奇毒。”

  裴清殊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

  公孙明摇摇头:“嘉嫔不肯说,说是除非亲自见到皇上,否则她一个字都不会透露。臣已经审过韩氏和嘉嫔的宫女了,可她们都说不知道。”

  “这个嘉嫔,又想耍什么花样?”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嘉嫔自己也招供了,裴清殊对她已是厌恶到了极点,根本就没心思再见她。

  嘉嫔显然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会故意卖了个关子,逼裴清殊去见她。

  裴清殊很清楚嘉嫔的想法,事实上他也不是不可以让人对嘉嫔严刑拷打,逼她招供。

  可是一想到尚且年幼的四皇子,裴清殊又心软了。

  不管怎么说,嘉嫔都是四皇子的生母。

  送她最后一程,替她帮儿子带个话,也算是全了这一场孽缘了。

  裴清殊起身道:“摆驾毓秀宫。”

  定国公府家底深厚,谢嘉妃又是四妃之一,且膝下育有皇子,在宫中地位稳固,所以这毓秀宫装饰得富丽堂皇,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裕贵妃所居的琼华宫。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嘉嫔被降位软禁之后,毓秀宫就成了一座“冷宫”。

  宫人散尽,人去楼空。

  为了换取一些体面,嘉嫔几乎把自己的家底耗了个干净。

  许是知道裴清殊要来,嘉嫔今日特意梳洗打扮过了,还换上了一身哪怕让她饿上三天肚子,都舍不得便宜了那些狗奴才的华丽宫装。

  那是妃制的衣裳,她本已经没资格穿了,可是她舍不得丢。

  见到裴清殊来之后,谢嘉嫔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礼仪无可挑剔,一如昨日那个骄傲端庄的世家贵女。

  裴清殊却没心思欣赏她的风姿:“嘉嫔,你执着于要见朕一面,究竟为了何事?”

  嘉嫔看了不远处的宋皇后和宜贵嫔一眼,柔声哀求道:“皇上,让她们出去,妾身有话同你说。”

  宋皇后闻言面无表情,宜贵嫔却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恨嘉嫔在这个时候还不忘勾引皇上。

  她本想骂嘉嫔两句,却见一旁的皇后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皇上,臣妾和宜妹妹连夜查案,也有些累了,先去外间喝一杯茶。您若需要臣妾,随时差下人来唤便是。”

  宋皇后说着,便拉着宜贵嫔退了出去。

  宜贵嫔不乐意地说道:“皇后娘娘,您拉嫔妾做什么?万一嘉嫔趁咱们不在,说咱们坏话,或是勾得皇上心软了怎么办?”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和她计较的?”这几日宋皇后几乎没有合眼,一直都在查案,就是怕裴清殊会觉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现在案子查清楚了,可皇后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嘉嫔刚才那副样子,她心里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有些难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为了这个后位,有太多女人已经变得扭曲,甚至是恶心。

  那么,她呢?为了保住这个后位,她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吗?

第130章

  宋皇后和宜贵嫔退出去之后,裴清殊连坐都没有坐下。他负手而立, 眼睛不看嘉嫔, 而是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也知道, 你那好妹夫现在把大齐搅得一团乱, 朕忙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