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亲王看了眼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容漾, 凑到简亲王耳边小声嘀咕道:“九弟,我听说,皇上让容漾吃软饭啦?是因为什么事儿,你知道吗?”

  简亲王还未回话,便见容漾似有所感似的,突然回过头看了襄亲王一眼。

  襄亲王被他给吓了一跳,瞬间站得笔直, 屏住了呼吸, 看起来十分紧张。

  简亲王看到他这个样子, 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北夏来到大齐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很快便破了万。

  刚开始还只有男子,陆陆续续地又有很多女子也跟随着丈夫、或是独自来到大齐讨生活。

  匈奴人来到大齐之后, 大多是在较为偏远的地区, 做一些养马、放牧之类的活计。

  有些聪明能干,又能听懂简单的汉话的,便去建房、修路,靠卖苦力为生。

  乞讨、经商或是读书的话,这些暂时还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被发现的话,就会被遣送回北夏。

  至于女子, 她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又不像大齐的女子那样擅长女工,或是会伺候人,所以很多无以为生的匈奴女子来到大齐之后,都沦为了最下等的妓女。只有生得好一点的,才会幸运地被大户人家选中。有的会说汉话,能混上个妾室的名分。差一点的,便只能没名没分地当个通房丫头。

  这些肯纳匈奴女人的男人,大多是图个新鲜。其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打心眼里地瞧不上匈奴人。

  在外人看来,这样的男子已经算是胆大的了。还有更多的人,碍于匈奴人凶悍残暴的名声,根本就不敢靠近他们。

  有功名在身、在朝为官的官员们,就更是不敢纳匈奴女人了。他们主要是通过观察裴清殊的态度,得出了匈奴女人不可接近的结论。

  就连皇帝都没娶匈奴女人呢,他们怎么敢?万一身边不小心混了个细作或是刺客,岂不是惹祸上身?

  所以说,尽管裴清殊并没有按照傅煦的建议将匈奴人贬为贱籍,不过事实上,匈奴人的处境也比前朝的“贱民”好不到哪里去。

  对于这种现象,裴清殊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不过现在可不是同情匈奴人的时候。

  毕竟旱灾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除,与匈奴的战争又完全是在大齐的国土上进行的。大齐本身尚且还需要好几年的时间来修生养息,又怎么顾得上去帮扶匈奴?

  雍定六年的最后几个月,还有雍定七年一整年,裴清殊执政的重点几乎都放在了北方受灾几省和受战乱影响地区的重建上面。

  除此之外,就是大齐水师的建设,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有了极大的进展。

  虽说自打不需要从南方往北方运粮之后,大齐海域又暂时恢复了海禁政策,不过在大齐水师初具规模之后,裴清殊便又重新解除了海禁,允许官船在水师的护送下南北通行。

  在剿灭了三次海贼、两次倭寇之后,到了雍定八年的时候,大齐水师已经成为了继容漾统领的神机营之后,大齐最著名的一只军队。

  无论是海贼还是倭寇,只要远远见到了大齐水师的旗帜,都会远远地躲开,不敢再犯了。

  内忧外患暂且消除之后,裴清殊开始着手处理一些他早就想动手改革的内政问题。

  比如人才的培养问题。

  裴清殊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科举考试,不过他当年在礼部任职的时候,曾经去过地方科考的考棚。

  据他了解,考棚的环境极差,许多考生考完一场试出来,都跟丢了大半条命一样。有些身体不好的,甚至就直接那么去了,十分令人惋惜。

  过去国家的经济条件不足,又面临严重的外患,必须先将重点放在不让老百姓挨饿和抵御匈奴上。

  现在终于有了条件之后,裴清殊便拨下去一笔专用款项,用于修建京城和各地的考棚,以改善考生的科考环境。

  为了防止各级官员从中贪污,裴清殊又把襄亲王派了出去做钦差,满国上下地跑。

  等到襄亲王从外地回来之后,整个人又晒黑了一圈儿。

  已经做到御前一等侍卫的十四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站到他旁边去,问向裴清殊:“皇兄,您看我和七哥谁比较黑?”

  裴清殊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笑道:“老七。”

  襄亲王作势就要去打十四,追了两步没追上,又不好在御前打打闹闹,只好暂且忍气吞声,恶狠狠地对十四放下了一句狠话:“你小子,给我等着。”

  见裴清殊还在笑,襄亲王不禁一脸哀怨地看向他说:“皇上!人家都是为了您才会晒成这个样子的,您怎么能笑话人家呢?”

  “朕哪笑话你了?朕是看你回来了高兴。”裴清殊说着,对一旁的小德子吩咐道:“派人去一趟毅亲王府和简亲王府,就说朕今晚要在乾元殿设宴,为襄亲王接风。”

  小德子应了一声退下去之后,襄亲王嘿嘿笑道:“我就知道皇上还是疼我的。”

  十四听了,悄悄地在一旁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出来。

  裴清殊权作没看见十四的小动作,对着襄亲王笑道:“行了,快回府梳洗一番,晚上再回来吧。告诉七嫂一声,哥儿几个好久没聚了。要是喝得晚了,你就留在宫里歇上一宿。”

  襄亲王痛快地答应下来。

  裴清殊忙于朝政,毅亲王和简亲王他们现在一个管着京军,一个时不时地跑去“开拓水路”,襄亲王又常年在京外办差,兄弟几个的确是好久没好好地喝上一回了。

  今夜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连向来自制的裴清殊都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刚开始大家还喝得很高兴,一会儿是老七和老九在说外头发生的趣事,一会儿是毅亲王讲一个军营里的荤段子。裴清殊和十四默默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

  等喝得多了,他们便开始回忆小时候在长华殿里发生的事情。

  简亲王笑着说道:“那会儿啊,七哥的成绩可是咱们兄弟当中‘数一数二‘的。”

  襄亲王恨恨地骂道:“老九,你少来笑话我!”

  “我可没说错啊!七哥的成绩的确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嘛,是倒数,哈哈哈哈!那会儿我还真是为七哥担心,怕七哥将来长大了白吃皇粮呢。没想到七哥现在这么能干,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襄亲王咬牙切齿地说:“老九你得意什么?你比十二弟,啊不是,你比皇上还早开蒙好几年呢,后来还不是科科都不如皇上?”

  简亲王贱贱地笑道:“我哪能和皇上比啊?不过比起七哥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哈哈!”

  简亲王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因为他发现襄亲王的神色不大对劲。

  脸色渐渐变暗不说,眼圈儿竟然还红了。

  简亲王吓了一大跳,忙道:“七哥,我就是说说,没有真的笑话你的意思啊!是我说错了,弟弟我自罚三杯,七哥你别往心里去。”

  襄亲王摇摇头道:“没事儿,不怪你。我就是想起了那个时候,四哥一直督促着我读书,我还嫌他烦,老气他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裴清殊也跟着有点难受了。

  一眨眼的功夫,四哥竟然也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就像当年名满京华的六皇子一样,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便没有人会再记得他了吧。

  除了他们这群兄弟,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大家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可是没有一个人再开口笑过。

  喝到半夜、实在是不能再喝了的时候,裴清殊便叫来福贵,示意他带人将几位王爷安置好。然后他便回到内殿,准备歇了。

  谁知回到寝殿内之后,他竟见到了一个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正是去年因其父之功,被晋为宓嫔的杜若。

  “诶?朕翻了你的牌子吗?”裴清殊揉揉脑袋,笑了一下,“不记得了。”

  杜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皇上喝了酒,总要有人来照顾。太后娘娘怕那些奴婢笨手笨脚,不够细心,便让嫔妾来伺候皇上。”

  裴清殊“喔“了一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嫔妾是来照顾皇上的,皇上还没有回来,嫔妾怎么能先行歇下?”杜若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

  裴清殊刚开始还没注意到,他喝得太多,昏昏沉沉的,只能勉强坐在椅子上,任由杜若帮他脱掉靴子和外袍。

  直到杜若靠近他,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时,裴清殊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杜若在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了?”

  杜若咬着嘴唇,内心似乎在做很激烈的挣扎。过了好一会儿,见裴清殊还在探究地看着自己,她才开口说道:“皇上,我没事儿。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不像自己了。”

第149章

  裴清殊不大明白:“你这是什么话?你就是你,有什么像不像的。”

  杜若摇摇头, 叹了口气, 边帮裴清殊解扣子边道:“我变成了自己以前很看不起的那种人。”

  裴清殊看着她的表情, 隐约明白了杜若的意思, 不由一笑:“你是想说,你变得不特别了?”

  杜若轻轻地点了点头,飞快地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这又有什么关系。”裴清殊舒出口气,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人总是要适应环境。而这宫里,就是最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

  “可我和别人不一样!”杜若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皇上你知道吗, 其实这几年我父亲提出的那些改革之策, 很多都是我想出来的!可就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我没办法直接和您说。我不甘心,我实在不甘心啊!”

  裴清殊听了这话之后,并没有像杜若想象中的那样, 露出十分意外或者惊喜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杜若, 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朕知道。”

  “什么?”杜若愣住了。

  “朕说,朕知道。”裴清殊微牵嘴角,“杜宾是个老实人,他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你给他出的那些个点子,就是想破了他的脑袋,他也想不出来。”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该失望还是欢喜:“皇上, 既然您知道,那您还…”

  “不管主意是你,还是你父亲出的,只要于江山社稷有益,朕都会采纳。只是宓嫔啊,很多事情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杜若心情复杂地说道:“嫔妾明白,所以才会甘愿这样默默无闻地躲在父亲身后。我这样隐忍,只为了等待有一天,我能够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甚至让后人都知道,我为国家都做过些什么。”

  裴清殊摇摇头,像是已经看透了她:“你这么做,究竟当真是为了国家社稷考虑,还是只是为了名扬千古呢?”

  杜若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想立身扬名,朕能理解。只是你用错了方式。”

  “嫔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若真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该入宫。像左三姑娘那般顶着流言蜚语自己打拼,朕或许还会更高看你几分。”

  见杜若发起怔来,裴清殊摇摇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皇上!”杜若却是不肯走。她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一般,双目炯炯地看向裴清殊,“皇上,您这么说对我、对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在发展事业的时候坐拥美人,女人就不能在实现理想的同时拥有爱情呢?”

  裴清殊忽然觉得,杜若其实非常天真:“你还是不明白啊。‘爱情’这种东西,朕给不了你。”

  杜若如遭雷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声音发颤地说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是我不够美,还是我的才学不够突出,不足以吸引皇上?”

  “都不是。”裴清殊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朕是皇帝。”

  杜若不甘心地摇了摇头:“皇帝又如何?专宠一个后妃的皇帝又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太上皇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杜若说着,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裴清殊:“皇上,为什么您就不能多看看我呢?嫔妾知道,您不是喜新厌旧之人,更不是好色之徒。我愿意把心都掏出来给您,只求您能一心一意地待我,好不好?”

  裴清殊缓慢且坚定地推开了杜若:“不可能。”

  “皇上…”杜若又流泪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让皇上注意到我,喜欢上我…最好只喜欢我一个。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

  “朕为什么要喜欢你,还只喜欢你一个呢?”裴清殊觉得有点好笑,可是看杜若哭得这么惨,他又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伤人,“你喜欢朕吗?”

  “当然。”杜若以为自己有机会,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你是喜欢朕这个人,还是朕皇帝的身份?”裴清殊抬起手,看了看袖口精致的龙纹,“可能连你自己都混淆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杜若十分坚定地说道:“皇上不记得了吗?延和二十五年您随太上皇南巡的时候,我曾经见过您,还给您献过一支舞。您夸了我,还让人送了珠花给我,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您了。我以为,以为皇上对我也是有好感的。”

  裴清殊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今夜酒喝多了,还是真的忘记了,他对这件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朕当时可能是把你当成献舞的舞姬了。送你珠花,也只是一般的赏赐罢了。没想到…”

  杜若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脸:“怎么会是这样…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就为了能来到皇上身边,可皇上却不记得我了…我愿意为您放下一切,甚至放下尊严,可你…你还是喜欢别的女人。”

  裴清殊忽然有一种和她说不通的感觉。

  “小悦子,送宓嫔娘娘回去。”

  站在不远处候着的小悦子赶紧迎了上来,对杜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见杜若不动,小悦子只好招呼了另外一个小太监,打算两人合力把杜若抬起来。

  谁知杜若却突然发了狠,将小悦子一推,自己哭着跑了出去。

  “皇上,这…”小悦子为难地看着裴清殊。

  “夜很深了,送她回去吧。不过以后这乾元殿,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进来。哪怕是太后的意思也不行。”

  小悦子等人连忙应下。

  …

  眼看着雍定九年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宫里头上至帝后,下至宫女太监,都在准备做新衣、制新鞋。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孝期刚刚过去不久的婉云。

  寿康宫里,宁太妃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母亲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整日里穿得这么素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又要在背后指着你说三道四的了。”

  “云儿若是换了新鲜的衣裳,他们就不说了吗?”婉云自嘲地一笑,“怕是又要说我不知检点,招蜂引蝶了吧。”

  “你这孩子。”宁太妃责怪地瞪了婉云一眼,还没来得及教训下去,就听宫人来报:“太妃,郡主,娴贵妃娘娘来了。”

  宁太妃惊喜道:“快请。”

  这两年娴贵妃几乎都闷在屋子里头治病。从去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有了些好转。

  这期间宁太妃去探望过她几次,知道娴贵妃的状况的确是一日好过一日,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不过宁太妃却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已经可以出门。

  “妙珠,天这么冷,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宁太妃赶忙示意宫人拿来暖手炉,“可别冻着了。”

  娴贵妃接过手炉,温婉一笑:“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我都要闷坏了。过来看看您,也看看云儿。”

  婉云也就在宁太妃面前还有几分小任性,在娴贵妃面前便是规规矩矩的了:“云儿是小辈,理应由云儿去襄乐宫探望娘娘的。都是云儿的疏忽。”

  “傻孩子,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自责的。”娴贵妃抚了抚耳边的流苏,莞尔道:“你们也别见天地把我当做病人一样,不然的话,就算我这身子好了,心里头也还是病着。”

  “妙珠,你同我说句实话,你这身子…当真好全了吗?”

  娴贵妃不知该怎么说:“说不好。日常生活是没什么大碍,就是隔上几个月,头疼的毛病还是会发作一次两次。”

  “这个嘉妃,实在是可恶…”宁太妃向来不说别人坏话的一个人,也忍不住怨起当初给娴贵妃下毒的谢嘉妃来。

  “人都已经没了好几年了,就不提她了。”娴贵妃浅浅一笑,看向一旁的婉云,“对了,我今天来,还带了几匹缎子给云儿,让她裁两身新衣服。”

  宁太妃欣喜道:“你可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孩子看着听话,实际上犟得很。妙珠你帮我好好劝劝她,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准备点儿午膳。”

  不给婉云拒绝的机会,宁太妃便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娴贵妃笑道:“宁娘娘的身子骨可真好。”

  婉云附和地笑了笑:“是啊,她老人家看着柔弱,身子却是保养得不错。”

  娴贵妃笑而不语,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向婉云。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最鲜妍明媚的时候,好像刚刚开始绽放的花朵,令人移不开眼睛。

  也难怪敬安都十八、九的人了,还是不肯成亲,坚持要等她。

  “云儿,不说别人,还是说说你吧。眼看着你和敬安的孝期都已经过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