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裕贵妃没忍住,笑了出来:“姑母,您该不会以为,修儿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故意藏拙吧?”

  “难道不是吗?”傅太后不假思索地说。

  裕贵妃忍不住笑得更欢了:“您可真是太看得起他啦!这孩子啊,我可从来都没有教过他什么‘要故意表现得顽皮一些’之类的话。”

  傅太后认真地说道:“那修儿可就更了不得了。不用大人提点,心里就有一杆秤呢。”

  裕贵妃见自家姑母的心已经偏到胳肢窝里去了,也懒得再费口舌说自家儿子的坏话。

  两人继续说起傅煦来之前,她们正在谈论的事情来。

  “姑母,您说…我到底要不要随皇上一起去呢?”

  裴清殊已经定下计划,于明年春天微服私访。

  皇后是国母,自然不可轻易离开后宫。所以裴清殊计划,带两位贵妃同往。

  起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裕贵妃心里头是很高兴的。

  她生性爱玩,能够离开枯燥无趣的后宫,到江南去玩儿,裕贵妃简直求之不得。

  可是才雀跃了没几天之后,裕贵妃就意识到了一些十分现实的问题。

  首先这次南下,不是她一个人伴驾,还有娴贵妃同往。虽说她和钟氏都是潜邸后妃,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平平。

  这回裴清殊微服出巡,不比之前那些皇帝正儿八经地下江南,有大批的人马跟着。裕贵妃可以预见到,等出了宫之后,她难免要和娴贵妃有许多接触,她怕自己到时候尴尬。

  还有,裕贵妃知道裴清殊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见他的生母林太后的。

  人家娴贵妃和林太后是亲戚,她和林太后算什么呢?

  等到了江南之后,还是尴尬。

  傅太后看着裕贵妃变来变去的脸色,慈爱地笑道:“宝璋,哀家只问你这一个问题。你想不想去江南?”

  裕贵妃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你觉得错过这次机会,你还有多少机会可以南下?”

  裕贵妃抿了抿唇。

  虽然傅太后没有明言,但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你是怕到了江南之后,俪妹妹、娴贵妃还有殊儿三个在一起,会让你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可你怎么会是局外人呢?你是殊儿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俪妹妹她,是你正儿八经的婆婆。所以你不仅要去,还要去得理直气壮。开开心心地玩儿一圈,白白胖胖地回来才好。”

  “这个您放心。”裕贵妃十分自信地说道:“我想去南边儿,主要就是想尝尝那边的特色菜来着!”

  傅太后不禁一笑,和蔼地看着裕贵妃,目光柔和。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裕贵妃能够开心一点,再开心一点。

  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当初她撮合裴清殊娶傅家的女儿,并不是一个错。

  这些年来,经过惠贵人、荣贵太妃等人的事情,傅太后多多少少地意识到,自己看人的眼光是真的不太准。

  可她相信,有两个人她没有看错。

  一个是她于多年前收养,视为己出的儿子裴清殊。

  一个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内心温柔善良、自有一杆秤的女子。

  她已不再年轻,可是在傅太后的眼中,她还是那个傅家人最疼爱的七姑娘,天真烂漫的傅宝璋。

第168章 番外四

  雍定九年的夏天, 天气炎热得颇有几分反常。

  田间热浪滚滚,城中人心浮躁。蝉声如雷,令人闻之不由感到三分厌烦,三分焦躁与三分不安。

  左三姑娘就是于这一年的夏天, 开始在京城中推行女学。

  如她意料当中的那样,反对者甚众。有人为了污蔑她, 就连今年异常炎热的天气, 都怪到了左三的头上。

  甚至还有人在人群聚集的茶楼里头, 当众说左家的女子都是妖女,称左家女子的存在只为“祸国殃民”。

  在一片附和声中,一个少年的声音不缓不急地插了进来。

  他嗓音清冽, 语气温和,却在此时的气氛当中显得颇有几分格格不入:“一派胡言。”

  先前说话那人闻言不由拍案而起,指着少年说道:“你说什么?”

  骂人的是个华服公子, 看起来比少年年长几岁。可少年面上毫无惧色, 仍旧是气定神闲地说道:“我说你,一派胡言。”

  “你、你…你可知我是何人,竟然如此与我说话?”

  少年道:“我管你是何人?这里是清谈会, 人人皆可发声。你说的不对, 我便要反驳你的观点。”

  华服公子不服气地说道:“那你且说说看,我说的哪里不对了?女人嘛,古往今来,都是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大户人家的女子为了出嫁后能管好家,学几个字, 知道怎么看账也就罢了。让她们像男子一样出去上学?像什么样子!亏左遥那个老女人想得出来…”

  少年轻挑唇角,凉凉一笑:“公子倒是上过学的,只可惜,怕是学的不怎么样吧。不然的话,你为何如此惧怕让女子识文断字?还不是藏了私心,怕女子的书比你读得更好吗?”

  “我,我才不是呢!”华服男子的声音很高,底气却显得不是那么足。

  的确,如容炽所说,他的书读得的确不是那么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

  听说那个什么女子书院,不仅要教女子读书,甚至还要在华文书社公开发表一些女子的作品。

  这样一来,那些“女流之辈”的文章就会渐渐流传出去。万一…万一她们当真有些本事的话,岂不是要把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都给比下去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大男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们不想让自己颜面扫地,可也不想因此而耗费时间和精力去读劳什子书。所以他们拼命地打压女学,辱骂左三姑娘,好让这个什么该死的女学尽早完蛋。

  “你究竟是什么人?”华服男子找不到话来反驳容炽,便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盯着他说:“左家在长安城里没有男子,难道说,你是左遥那个老女人的相好,所以才会这样为她说话?”

  见他嘴巴这样不干净,容炽不假思索地扬起茶杯,将一杯热茶泼到了他的脸上。

  男子顿时大叫起来,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恨恨地指着容炽,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容炽站了起来,寒声说道:“虽说卢先生如今不在长安,不过这里毕竟是卢先生名下的茶楼。我给先生面子,不在这里对你出手。不过以后,还请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再有下次的话,我决不轻饶。”

  “你他娘的究竟是…”

  男子话未说完,就见同伴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邹兄,别说了,我刚打听到了,这位是容大将军和令仪长公主的嫡长子容炽,可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人物啊…”

  “容炽?”男子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残茶,将信将疑地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听说他很少出门,一直在准备明年的春闱…再说了邹兄,人家出身显赫,交往的都是世子甚至是皇子,像咱们这样庶出的…”

  几人的窃窃私语,容炽没有心思再听。

  他转身离开,准备下楼之时,忽然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正用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女孩儿穿着身粉色的襦裙,显得肤色有些微黑,和容炽平日里所接触到的那些世家贵女全然不同。

  虽说茶楼里没有明文规定只有男子可以入内,偶尔也会有过路的女子到一楼喝一杯茶,可还从未有过哪个女孩子敢上二楼来,参加“男人们”的谈话。

  容炽不禁微微一怔。

  不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便回过神来,对那女孩子鼓励地一笑,然后沿阶而下。

  陆景云转过身,看着容炽离去的背影,不禁有几分看呆了。

  她本以为那位傅家公子已是秋水为神玉为骨,容颜卓绝世无双。

  却不想这世上还有一人竟能和他媲美,而且还…还这样年轻。

  “景云,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下来!”楼梯下面传来陆文韬不悦的声音,“让你喝杯茶,怎么还跑上头去了,不知道上面要多收银子的啊?快点下来!”

  训斥完女儿过后,陆文韬便转过身,点头哈腰地向掌柜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掌柜的,我家闺女年纪小,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不让她再到处乱跑…”

  掌柜的倒是没说什么,反倒颇有些赞赏地看了景云一眼:“不用不用。这小姑娘瞧着倒是机灵得很,你们今天的茶钱,免了!”

  陆文韬露出惊喜之色,连忙拉过景云给掌柜的道谢。

  景云被父亲拉着,脱不开身,颇有几分局促不安地看着那白衣少年的背影。

  那样出色的人物,她本想着多看上几眼的。可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她却暗暗祈祷着,希望那少年走得越远越好。

  在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面前,景云不想让他看到如此卑微的自己。

  …

  是夜,容炽与平日里一般屏退左右,挑灯夜读。

  就在他读得入神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炽儿。”

  是容炽的父亲,长公主府的男主人容漾。

  容炽连忙起身迎接。

  两人虽是父子,不过平日里容漾公务繁忙,能够陪伴儿子的时间并不算多。

  因此见容漾来了,容炽不禁问道:“父亲今日来找儿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容漾笑了笑,微微回过头,看向一旁的侍从。

  容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小厮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托着的竟是一壶酒,还有两碟下酒的小菜。

  “父亲?”容炽不明白,父亲怎么会突然想到找自己喝酒。

  不过他还是顺着容漾的意思,在桌边坐了下来。

  容漾亲手为儿子和自己倒了一杯酒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你今天出去了一趟,还和昭信侯府的人发生了一点争执?”

  容炽哭笑不得地说道:“这点小事,父亲也要操心吗?您放心,儿子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倒是那位…邹家公子,应当好好管一管自己的嘴巴了。”

  “炽儿,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邹家的人,我也没放在心上。”容漾说着,举起了酒杯,“为父只是想知道,你最近的心情怎么样。”

  “我?”容炽饮尽了杯中酒后,不解地看向容漾,“父亲,儿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从小到大,你极少会与人产生正面冲突。平日里你深居简出,从不曾到那等人多眼杂的地方去。今日突然去了如归楼,可是有什么心事?”

  容炽没有立即回答容漾,而是摩挲着酒杯,笑了一下,反问回去:“父亲觉得我有什么心事?”

  “咱们父子之间,为父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话虽如此,容漾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不大自然的神色,“你是不是因为婉云和敬安的婚事…心里头不大舒服?”

  容炽微微抿唇,道:“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样想。”

  “你与婉云也算是青梅竹马,当初皇上有意把她许配给你时,你还曾表示不会反对…”

  “不反对,并不代表儿子就想娶她。”容炽浅浅一笑,“父亲多虑了。”

  “当真如此吗?”容漾想要看穿他似的,紧紧盯着儿子的脸,“那为何你借故不肯出席他们的婚礼?为何为父主婚回来之后,你便对为父避而不见?”

  容炽默了默,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容漾:“父亲一定要清楚所有人的心思才会安心吗?既然我说不是,您不相信,那我便给您想要的答案好了。”

  这便是承认他曾对婉云有过一些朦胧的好感了。

  容漾饮了杯酒,正色劝道:“炽儿,你年纪还轻,实在无需为此而伤怀。等明年春闱之后…还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娶一个更加适合你的姑娘。”

  “那就不必了。”容炽也正色看向容漾,十分认真地说道:“我按照父亲的心意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将来也会为了延续容家的荣光而入仕。可我的妻子人选,我希望能够自己决定,还望父亲不要多加干涉。”

  “你…”容漾不禁有些气闷。

  他这两个儿子,长子容炽像他,聪明好学,前途似锦。次子容烁像令仪,好吃懒做,不过还算有分寸,不曾闯出什么大祸。

  容漾本是对自己的长子寄予厚望的。可是随着容炽年纪渐长,容漾就渐渐发现,这个孩子似乎不大好掌控。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主意太硬。就算表面上顺从,内心里还是会有一套自己的计划,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无条件地按照父母的意思行事。

  容漾有时候觉得欣慰,这个孩子很像当年的自己。

  有时候又觉得烦闷,因为很多时候,他都和容炽的意见不同。

  与儿子喝完酒,回到卧房之后,令仪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就随口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听容漾说完之后,令仪好笑地说:“就为了这个?”

  见令仪不以为然的样子,容漾难得有几分着急:“炽儿的婚事可是大事!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他的前途的!我身为他的父亲,怎能不为他着急?”

  令仪眨眨眼,一句话就把容漾噎死:“可是当年你的婚事,也没有按照你父母的意思来,而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呀。”

  容漾一向伶牙俐齿,巧舌如簧,总是能把令仪吃得死死的。

  难得见到容漾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令仪不禁偷偷地笑了一下,随后揽住容漾的手臂宽慰道:“你啊,就放一百个心吧。炽儿这孩子心中有数,我相信他,一定会找一位好姑娘的。”

  容漾心里还是不大放心,可他被令仪缠了一会儿,又让她用别的话题打了岔,这一茬也就暂时揭过去了。

  次年春天,容炽进士及第,如当年的容漾一般,成为名动京城的探花郎。

  说亲的媒人踏破了长公主府的门槛,其中有权臣之女,也有世家千金…

  不过容炽最后娶的妻子,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应该是容炽+景云+容漾+令仪的合集,因为人比较多还没有写完,下一更继续~

第169章 番外五

  裴清殊对容漾这个姐夫, 是既欣赏,又防备。毕竟容漾有过“前科”,有时候会自作主张,做出一些与裴清殊想法相悖的事情。

  可对于容炽这个外甥, 裴清殊心无芥蒂,非常喜欢, 而且真心欣赏容炽的人品和才华。

  在他高中成为探花郎之前, 裴清殊就想过为他和婉云牵线。

  后来得知敬安对婉云有意, 两人也是两情相悦之后,裴清殊便歇了这个心思。

  不过在雍定十年,容炽成为探花之后, 裴清殊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转眼间,他的长女婉晴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婉晴和容炽是表亲,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虽说婉晴比容炽小了几岁, 不过看容炽这样子也是不着急成婚的。两人可以先订婚, 等婉晴给太上皇守的孝期过了,正好她也及笄了,两人再在那个时候正式成婚。

  虽说过去有过驸马不得重用的说法, 不过看这些年裴清殊如何重用容漾就知道, 这一条在他这里是不成立的。

  所以娶大公主,对容炽而言,只会锦上添花,而不会成为他仕途上的阻碍。

  裴清殊身为皇帝,又是长辈, 完全可以一道圣旨发下去,将两人撮合到一起去。

  不过他向来尊重孩子们的意见,所以在正式给二人牵线之前,他先问了问傅太后、宋皇后,当然还有婉晴本人的意思。

  容炽与他父亲当年一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在他初次参加春闱便一举成为探花郎之后,更是被称为“京城四公子”之首。

  先不说容炽本人有多优秀,光凭他是令仪之子,傅太后便对他十分疼爱。

  让自己的外孙娶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傅太后高兴至极,求之不得。

  相比之下,宋皇后这个养母说不上有多高兴,但也并未表示反对。

  自打去年太上皇去世之后,婉晴便来到了坤仪宫,和皇后一起生活。

  现在的情形与当年不同,皇后的两个儿子都已搬去了庆宁宫,所以皇后完全有精力照看婉晴。

  不过婉晴毕竟已经大了,也很清楚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