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澄攥着袖子道:“小人是新近才被提拔上来的,以前只干些杂役,因此王爷来了也未必会见到小人。”

“哦?”淮南王拂了下衣衫上的褶皱,淡淡道,“那端王为什么会将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扮作男子留在身边,这次又送到了令嘉这儿?我倒是素未曾听说过他们兄弟两个还都有这等奇怪癖好。”

她心跳如鼓,勉强笑了笑道:“这不是因为扮作男子更方便出行吗?端王与九殿下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用意,王爷不要误会。”

淮南王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忽又道:“听你口音并不是汴梁人,原来住在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如实道:“真定府下辖的苍岩山。”

“家中还有何人?”他饮了一口茶,悠闲道。

双澄看了看淮南王,“没别人了,就我与师傅相依为命。”不等淮南王追问,又道,“王爷为什么问起这些来?”

他一哂,放下杯子道:“孤关切皇侄身边到底待着什么样的人,有何不对?”

双澄抿了抿唇,挺直腰身道:“我对殿下忠心耿耿,哪会有不轨举动?”

淮南王扬眉道:“着急什么?孤还未派人去查你底细,你倒先摆出大义凛然的模样了?我那九皇侄人虽聪明,但心地太善,孤在此也是提醒一句,你既然追随于他,就要保他平安。至少在回到汴梁之前,不可再出什么差错,你能否做到?”

双澄愣了愣,回答得掷地有声:“那是自然。只要有我留在他身边,就不能让其他人来进犯!”

“如此甚好。”淮南王拊掌,又向那近旁的绿衣女子道,“凌香,我知你祖籍也是真定府,今日与这位双澄娘子在他乡偶遇,倒算是一种缘分。”

始终低首静默的女子此时才轻声答道:“难怪起初听小娘子说话,奴便觉得有亲切之感。”

她语声轻柔动听,如清泉潺潺,双澄听了,不觉朝她望去。摇曳的灯火下,这位唤作凌香的女子发如黛云,珠钗轻漾,看上去虽并不十分年轻,但神情温婉,眉目娟秀,别有一番风致。

“你……你也是真定人?”双澄不由问道。

凌香微微颔首,轻启朱唇:“奴虽也是真定人,可惜却客居他乡多年,已不记得故乡模样。每每想来,总是深感遗憾。”

双澄见她神情中始终带着怅然之色,不免同情道:“那你不能再回一次故乡吗?”

凌香看了看淮南王,低首道:“奴身在乐籍,本是贱民,依仗王爷抬爱才能随侍左右,又怎能再有他想?今日得见故乡之人,为表寸心,奴为双澄娘子弹奏一阕真定古曲,还请娘子勿要见笑。”说罢,轻调音弦,点染蔻丹的指甲从容划过。

那乐声铮铮如金铁交戈,淙淙若山泉飞溅,快时激烈而不散乱,慢时细腻而不滞怠,好似雨打铜铃,珠玉起落。

饶是双澄不善音律,也听得入神。淮南王亦静静饮茶,手指依着那乐曲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凌香秀眉微蹙,目光忧郁,此时曲声已越发急骤,如雨打芭蕉,风卷铜铃,一声声震得人心跌宕。忽而指划当心,曲声断绝,余音萦绕。那灯火为之摇动,吐出赤色亮光,映出一室璀璨。

凌香垂着眼帘,怀抱琵琶俯首躬身。双澄心有所感,还待问她几句,外面已有人道:“启禀王爷,守城士兵来报,说是太清宫那边派人过来寻找双澄娘子。”

淮南王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再耽搁下去,将双澄送回便可。”

双澄回头望去,原先那幕僚已推门静候在外,她起身待走,忽又想到先前在来鹿邑的途中似乎有人暗中盯梢,不禁抱拳道:“王爷以后如果有事要传召小的,请人传个话就行,可不要再暗中跟着小人了。小人有时候出手太快,怕伤了王爷的随从。”

淮南王扬了扬眉:“他们只是在城中跟了你一段路而已,想看看你进城到底要做什么。”

“在城中?”双澄看看他,“但我分明觉得自从我出了太清宫后就有人躲在暗处……”

“孤难道还会骗你不成?想来是你多日劳累,心神不定的缘故吧!”淮南王说罢,便站起身来。

双澄见他这样说了,只得闭口不再追问。侍女撩开竹帘,她转身之际,无意间望到凌香。这绿衣女子犹抱琵琶安静端坐,一双美目却始终望着双澄。双澄朝她点头致意,在幕僚的带领下,很快下楼出门。

门前小厮牵来白马,双澄跨上马背,离开时回望那透出光亮的花窗,只见竹帘掩映,人影依依,琵琶声再度轻轻响起。

她赶到鹿邑城门口的时候,等候在那的元昌已经焦急万分。他只带着两名禁卫,一看到她的身影,老远就道:“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要留在城里不回去了?”

双澄愠怒:“我有什么办法?淮南王叫我,我总不能誓死不去。”

元昌愣了愣,此时守城士兵将侧门打开,他便带着手下与双澄迅速出了鹿邑。策马行了一程,他才追问道:“怎么会被淮南王找去?他跟你说了什么?”

双澄摇头:“我才进城就被人盯上,后来就被带去了一座茶肆,淮南王在那儿等着我。也没说什么要紧事,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元昌朝后张望了几眼,怕被身后随从听到似的低声道:“有没有对你图谋不轨?”

“说什么呢?!”她竖起眉,“人家堂堂王爷,身边自有美人相伴,还会对我图谋不轨?”

他故作淡然道:“那就不知道了,这位王爷可是人尽皆知的风流倜傥……你在我面前不承认也没什么,只要回去后跟九郎交待得过去就成!”

双澄被他这样一说,果然担忧起来。此后一路上都不跟元昌说话,两人闷头赶路,回到太清宫时已是戌时过半。才一下马,守在门边的冯勉便急匆匆上前,见双澄无碍才松了一口气。“平安无事就好!快随我去见九哥吧!”

元昌冷不丁地瞥了双澄一眼,带着诡谲的笑意转身便走。双澄只得随着冯勉而去,途中冯勉絮絮叨叨,说自己本是好心,结果等到天黑还不见她回转,着急之下只好将此事告诉了九郎。不出所料,九郎果然怪他多事,训斥一番之后叫来季元昌,让他带些禁军去寻找双澄。元昌素来自信,同时也觉得这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只带了两个随从就出了太清宫。

双澄见冯勉唉声叹气,就安慰他道:“您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九郎之前怪您恐怕也是嘴上说说而已,不是真的生气。”

“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冯勉忧心忡忡地道。

双澄为避免他更加自责,便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后来遇到淮南王手下,被叫去见了王爷……哦,对了,他身边有一个叫做凌香的乐伎,说也是真定人,还给我弹了一首真定古调。”

“乐伎?”冯勉诧异地看着她,才要询问此事,双澄抬头间已望到前面石桥畔有人坐着,不由停下了脚步。

“九郎?”她站在树影下,金水河在近侧缓慢流过,石桥两岸的灯台内点起了烛火,照得四周朦朦胧胧。九郎独自坐在桥畔石椅上,本是侧身对着他们,此时才转过身来,但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冯勉急步趋前,小声道:“九哥怎么坐在风口?双澄已经回来了,让臣扶您先回房去吧。”

他却摇了摇头,微一抬手:“你且退下吧。”

冯勉愣了愣,满怀委屈道:“九哥是还在生奴婢的气?”双澄忙上前几步,“冯高品也是担心你的伤药用完了续不上,才找我去镇上买药。”

“这些就不提了。”九郎忽变得冷冰冰的,冯勉沮丧地朝着他行了个礼,躬身便退。他却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的用意,但以后不准让她单独行事。”

“是,臣铭记在心。”冯勉忙不迭答应着,迈着小步退了下去。

双澄等了片刻,才从袖中取出那个小瓷瓶托在掌心,“喏,给你带回来了。”

九郎却不看那瓶子,只道:“过来。”

她怔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他又朝身边石椅看了看,“坐。”

双澄觉得他有些怪,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坐在了他身边的石椅上。九郎这才看着她,道:“元昌的手下刚才已经来过,说你去鹿邑之后就被淮南王带走了。”

“是,所以才回来晚了。”双澄又嘀咕了一句,“他的手下倒真是腿快嘴快。”

“……他知道我在等你,所以先过来禀告一声,难道不行?”九郎借着灯光看着她,“皇叔叫你去干什么了?”

她极度无奈地又复述一遍,然后才道:“你说他是不是要敲山震虎?”

“嗯?”他扬着眉表示不解。

“就是警告我不要对你有坏心……”双澄说着就蹙起了眉,“他问我以前住在哪里,大概是想暗示我,他随时可以派人去查我底细。可我行得正站得直,才不会怕他去查!”

九郎心中却不那么想,按说皇叔并不是那样的人。听说自其十五岁被封为淮南王之后,他多数时候都流连于扬州的歌舞瓦肆,常常携带美貌歌姬泛舟湖上,欢饮达旦。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等太平醮结束后,我还会去鹿邑城中拜会他,到时旁敲侧击问问即可。”九郎说罢,又端正了神色,“你身份特别,往后没对我说起之前,不要再随便离开。就像这回,皇叔虽然性情不羁,但倘若你在言语行为上有所冒犯,我又不在近旁,有谁能管此事?”

“那难道要把我拴在你身边了吗?”双澄知道他是好心,可还是有点不悦。他怔了怔,随即道:“哪里要把你拴住?你觉得不自在了,只管由着性子乱跑乱飞去。”说罢,起身便想离开。

双澄一把揪住他的袍袖,哼道:“倒是想飞,可是天黑了就找不到方向。”

他转过身看看她,她又将手中的小瓶子晃了晃,“不要了吗?我辛辛苦苦带回来的呢!”

九郎从她手里接过瓶子,她攥攥他的衣袖。他皱眉,“松手,都弄皱了。”

“松手你就要走了。”她笑着道。

他本来绷着脸,与她拧了一会儿之后,只得重新坐下。双澄这才抚着他的黛锦袍袖,瞥瞥他,有意晃着双足道:“你坐在这儿多久了?”

九郎没吭声,她咬着下唇想了半晌,忽然摸了摸他的手背。

果然发冷。

他惊愕地抬头望着她,双澄红着脸解释:“问你你又不说话,所以摸摸看……”

“然后呢?”

“然后?”她纳闷,见他盯着自己,又大着胆子摸了他的手,声音小得像哼哼,“要我帮你捂热?”

九郎坐直了身子,瞪她一眼。“自己的手都是冷的,怎么捂热?”

“骑马被风吹的……”她还想说,他却截断了她的话:“我知道。”说话间,他已抓着她的手,笼入了宽大的袍袖中。

两个人的手都微微发冷,双澄坐在他身边,却好似被浪潮推起又落下,一阵一阵地心绪涌动。之前她被淮南王叫去时,虽强自镇定,但那种孤立无助的感觉实在难受。如今回到九郎身边,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可就算只是坐在旁边,她都觉着自己似乎有了小小的依靠,不会再有危险。

她低下头,朝着他坐得更近了些。九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亦垂下眼睫看她。两人静默片刻,九郎忽道:“打醮结束后,再在这里待一天,之后我就要回汴梁了。”

她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事,因此没接话。九郎看看她,只好问道:“你打算跟我回去吗?”

第三十七章 欲报情深恩罔极

双澄疑惑道:“当然了,端王不是还答应替我找爹爹吗?我不回去怎么见他?”

九郎先是无语,随后道:“那以后呢?”

她看出他神情不太对劲,只好先迂回地说:“你以前好像就问过……”

“那时候我问你,如果找到父亲后有何打算,你说要与他一同回去。”他说至此,又抬头看她,缓缓道,“现在还是这样想的?”

双澄欲言又止,坐在那儿不说话,九郎始终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再追问。有风自河对岸吹来,水面灯火潋滟,她终于开口:“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九郎望着前方地面,道:“不想一直留在汴梁吗?”

她看了看他的俊秀侧颜,小声道:“留在汴梁干什么?又不是我的家乡。说话听不懂,东西吃不惯,睡都没地方睡……”

他坐得端正,冷冷道:“哦,我说话你听不懂?那怎么与我交谈的?”

“……你还好。”

“给你吃的都难以下咽?”

“……不是。”

“端王让你睡在马厩了?”

她好不容易抓住话茬,急忙反击:“我难道还能一直住在端王府呀?”

“那你想住哪里?”他不紧不慢地问。

双澄绯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就算回汴梁,我也会找以前那个小客栈住。”说罢,起身便走。九郎在后面喊她,她也不回头,直至他略显紧张地握着杖追了几步,她才停了下来。

“双澄。”他在金水河畔唤她。

“又怎么了?”她还是别扭着不肯回身。

“不要回苍岩山了,如果你想留在汴梁,我派人去将你师傅也请来。”他站在素白的石径间,看着她的背影道,“你被皇叔留下的那段时间里,我……很担心。”

她紧紧攥着手心,不敢回头看他。这几日来与他时而热络时而疏远,她的心早已不复最初的平静。如今听他这样说了,自是怦然心动,却又不免纷乱如麻。

纵然如九郎所说,她能顺利找到父亲,再将师傅接来留在汴梁,似乎是很好的安排。可他回到皇都后便会径直进皇城大内,恢弘的宣德门只为皇族贵胄而开,嵌着金钉的朱色城门一关,便将她死死挡在了外界。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越过宫墙?而自己即便留在汴梁,至多是找点杂活赚钱度日,与九郎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其实,他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这些天来她是真的喜欢与他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觉得有人陪着自己,胜过万千甘甜。可倘若现在应承,回到汴梁后又待怎样?她没心没肺惯了,一直没细细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九郎那么说了,双澄心中却骤然浮现了层层阴霾。

松影郁郁,水流寂寂。九郎等了许久,见她还是没有说话,便道:“你是还没有想定吗?那样的话……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可行?”

她默默地点点头,往他那边望了一眼:“你赶紧回去吧。”

他颔首,却站在那里,道:“我看着你走,然后再回去。”

双澄又看了看他,这才加快步伐离开。可是她已经快要走到前方长廊,却还没听到他走路的动静,忍不住回过身遥望。黯淡月色下,九郎居然还独自站在金水河边,因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隐约觉得他孤身留在原处,竟是那般落寞。

她想要大声催他回房,可怕被人听到,只能用力地朝他挥挥手,示意让他走。

他静静站在那儿,过了片刻,才回过身,握着手杖慢慢地走向西苑的方向。

双澄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前几日见不到他就郁郁寡欢,恨不能成天与他说些无聊的话,被他牵过的手也舍不得洗。可如果不是她在他面前忽而开怀忽而撒野,或许以九郎的性格,也不会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明明是自己主动接近了他,可到头来,却又觉得自己即便跟着他回到汴梁,也无法与他再像现在这样自在相处……

这不是戏弄九郎吗?!

她沮丧地回到了小院,关上门就倒在了床上,觉得自己简直比小时候还坏。

此后的几天内,太平醮仪式仍在继续,双澄没事也不会再在九郎面前乱晃,只是恪尽职守完成任务,日暮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可越是这样,自己独处时越觉得孤单。从小到大一直只跟师傅生活,也没感觉有什么冷清,现在只是两三日没再去找九郎,竟是连吃饭都觉得寡淡无味了。

她本就不怎么与其他人交谈,此番有了心事,更是沉默寡言。冯勉看出了异样,问她原因她也不说,害得他也愁眉不展,以为是两人又发生了矛盾。可来回跑了几次,两个人都不肯直言,让他好不苦恼。

七天的太平醮终于完成,次日临近中午时分,鹿邑县令前来太清宫拜见广宁王,说是奉淮南王之命特来相邀。九郎本正在太极殿与栖云真人交谈,他今日已换下祭祀时所穿的朱衣玉带,只穿一袭孔雀蓝底玄黑镶边锦袍,听他们说明来意后,便颔首答应。

“但我这里才刚出斋戒之期,也不便与皇叔欢饮。”他说着,朝栖云真人拱手,“我只带些近身随从过去,稍后还会回转叨扰。”

栖云真人点头应允。九郎起身,冯勉照例上前搀扶,却明显动作迟缓,九郎看了看他,低声道:“怎么回事?”

冯勉苦着脸垂头道:“臣昨天去找双澄聊聊,不想回来的时候受了寒,头疼得半宿没睡着……”

“多事。”九郎无奈地睨了他一眼,随即走出太极殿。冯勉赶紧跟上,却在跨出门槛时候脚下打绊,幸得身边的李善眼疾手快搀住才未跌倒。他忙着向九郎请罪,九郎叹道:“行了,你今日不必跟我去鹿邑,好好回屋躺着去!”

“臣一定要陪九哥,九哥没了臣伺候可怎么办……”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直叨叨。九郎看着他好笑:“你这个样子还来伺候我?到时候也不知是谁扶着谁了,我又不是行不得路,半天就回转了。”

“……那也得有内侍陪着您。”冯勉看看周围,钱桦虽是品阶较高的殿头,但九郎素来不喜欢此人,而李善等黄门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侧,只巴望能取代他的位置。他眼珠一转,赔笑着道:“就让李善与双澄一起跟随殿下去鹿邑,臣知道这两人最是乖巧听话,有他们陪着,臣也可以放心养病。”

九郎略略一怔,李善已满脸笑意地弯腰上前搀扶。双澄本与元昌等人站在台阶下,听到冯勉这样说了,不觉抬头望向九郎。

他只淡淡望了双澄一眼,已在李善的搀扶下慢慢走下台阶。元昌侧过脸朝着双澄低声道:“冯勉这厮自己没了想头,倒是善于给男女扯线。”

“胡说什么呢!”双澄刺了他一句,抿紧唇与禁卫们一同跟随在九郎身后。

白日里的鹿邑城更显热闹,淮南王在城中冠云楼设下筵席,九郎下得马车,门前的属官躬身上前迎接。站在车边的双澄正迟疑着,他已侧过脸叫道:“双澄。”

“在。”也不知怎的,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鬼使神差地应着跟了过去。

不经意间,九郎唇角微微一扬。但他很快就恢复平淡神情,在官员的引领下走上冠云楼。近侍才一推门,屏风后便传来淮南王清朗的声音:“令嘉到了?我还担心你推辞不愿来。”

九郎微笑道:“侄儿之前既然已经答应了皇叔,岂能再有违背?”此时淮南王已从屏风后方负手踱出,他一身素白镶玉扣锦缎,剑眉星目,风姿卓立,上前揽着九郎的肩膀便将他带入席。

“说来我们叔侄自从去年新春就未曾相见,难得你离开汴梁到我淮南治下,我又恰好离开扬州到了这里,倒也是巧上加巧了!”淮南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他身后,见只有一名黄门低首站立,不由道,“双澄呢?怎么今日没来?”

九郎微一蹙眉:“她不太懂得礼数,侄儿叫她留在门外了。”

“我本就不喜繁文缛节,更不会挑剔她,令嘉还担心什么?”淮南王哈哈一笑,朝身边随从道,“请双澄进来便是,也算是认识了。”

随从应声而去,没多久,便将双澄带到酒席前。她今日依旧穿着骑射装束,足蹬马靴,一身玄黑,发束高挽,两道靛青缎带轻垂肩后。

她向淮南王问候,淮南王颔首微笑,又举起酒杯朝九郎道:“替太后的祈福已完成,令嘉今日就不必拘束。”

九郎婉拒道:“太平醮虽已结束,但侄儿还是恪守规矩,不敢在回京之前饮酒的。”

“心诚则灵,管那些清规戒律作甚?”淮南王命人给他斟酒,九郎还待推辞,他已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此情形之下,九郎不得不端起酒杯道:“侄儿谢皇叔款待。”

淮南王看他饮尽这杯酒,才笑逐颜开,吩咐随从速速上菜。这冠云楼乃是鹿邑城中最好的酒楼,听闻淮南王驾临,厨子更是卯足了劲儿显出功夫。跑堂的小厮们端着各色精致菜肴穿梭不停,淮南王又命凌香等乐伎进屋演奏,琵琶笙箫曲声婉转,他在聆曲间隙问及太后与其他皇子皇女的近况,九郎则一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