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韩府切磋如何?”谢戎扫了台上的人一眼,飞快地低声道:“珍珠之华,不当埋没渔家。”

毕卓微微一愣。 “此场比试,胜者为毕卓。”台上一番议论之后,贵公公拖着嗓子唱道:“请毕卓上前听封——”

回了神,毕卓往前跨了两步,单膝跪地抱拳,闭上了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武试之练,达将军之德。众尔睽睽,德承天厚。兹以镇边将军之位,授武试夺魁之士。加以兵符,镇守边关。抵御匈奴,报效于国。愿卿不负皇恩,护我大晋江山安稳。钦此——”

毕卓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

“微臣,谢主隆恩。”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可以一展抱负的这一天。毕卓朝皇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头,起身上前去接那圣旨。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手撑着下巴,没有说话。毕卓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不免又想起韩太傅的那句话。

龙位上的皇帝一脸孩子般的天真,旁边的太傅如同狐狸一般捏着朝政。他该一心护主,还是如谢戎所说,弃暗投明?

“爱卿很厉害!”待他走得近了,皇帝笑嘻嘻地道:“朕看过好多打架,能像你这样好的人,还是头一次看见。”

毕卓一震,飞快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又垂首:“陛下谬赞了。”

“朕说的是真的,你看起来就很适合这幅东西啊。”司马衷说着,从自己宽大的龙袍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这个赐予你。沉贵妃说,这是夺魁之人该得的。”

韩朔眉毛一挑,楚将军也侧头看去。沉贵妃送的?毕卓自然是不知道沉贵妃是何许人也,稍微疑惑地一抬头,就看见一轴画卷递到了自己面前。

檀木作轴,黄锦作结,只是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毕卓打算起身上前去接,哪知皇帝竟然就一蹦一跳地从龙座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将那黄锦绳结一解。

“刷——”画卷一头落地,两行字顺着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毕卓浑身一震。  那字体压根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苍劲雄浑,一气呵成。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叹。

韩太傅低低地笑了一声。

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以前不是那般不愿意学写这字体,现在倒也肯练到这个地步了。看来离了他,那丫头很勤奋呢。

“微臣…谢主隆恩!”毕卓颤手接过,这才毫无丝毫迟疑地朝司马衷叩拜了下去。

一剑霜寒十二洲,当初他便是在那酒肆里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他能站在这里,是沉心姑娘成全他的。若没有她,他今日定也还是只能继续在那打铁铺子里郁郁不得志。皇上虽然愚钝,可是,他身边的人,却对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

知遇之恩,当鞍前马后为报。

司马衷笑着道:“不必多礼,又不是朕写的。等你入宫,朕让沉贵妃来,你谢她好了。”

“皇上。”韩朔终于开口,语气微微不悦:“妃嫔不见外臣,规矩不能乱。”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跑回位子上坐着,呐呐地道:“朕错了,太傅不要生气。”韩子狐站了起来,理理衣裳,心平气和地走到台前,看着下面的一群武士道:“今日胜者虽只有一人,但能入这武试,都是我大晋的栋梁。往后愿尔等各展雄才,皆能有所建树。”

“承蒙太傅教诲!”一众武士整齐地跪下,朗声回答。

韩朔微笑点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要给潋滟提什么要求,才能让自己觉得不这么亏呢?沉香宫。

“娘娘,果真是毕卓赢了。”含笑又喜又悲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将镇边将军之位予了他,这时候应该在接受兵符和赏赐了。”

潋滟掩唇一笑:“果真是没辜负我,也不枉我盼这些天。”

休语在一旁剥着瓜子,将剥好的堆在盘子里。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输了还这样高兴,也不知韩太傅会提什么要求。要是…”

“休语,你这惯常的乌鸦嘴,快别说了。”潋滟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什么什么成真的本事,本宫不想再领教!”

委屈地看自家主子一眼,休语闭嘴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狡诈如韩太傅,哪里是简简单单一个普通要求就能满意的人?武试结束,晚上宫里会举行宴会,作收拢武士之用。一般这样的宴会,韩朔都会格外积极。可是今晚,很意外地,韩太傅没有出席。

“赵太尉,你可看见韩太傅了?”皇帝坐在位子上,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筵席,奇怪地问了一声。赵太尉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臣也不知太傅去了哪里,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吧。皇上找他有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看不见太傅,朕不习惯。”

旁边听着这话的人都暗笑。韩太傅这是把傻皇帝当儿子养了!一会儿找不见就不习惯,可不跟三岁孩子丢了爹似的么!

赵太尉叹息一声。宫乐响起,众人也就纷纷去看宫女那飞起的水袖,鼓掌叫好了。

潋滟捏着酒杯,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人,咯咯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人低笑一声,弯腰作礼:“臣多谢娘娘夸奖。” 沉香宫里只留了一盏宫灯,显得有些昏暗。韩朔就这样看着潋滟,伸手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娘娘醉了?”

“我不醉,等着清醒面对你么?”潋滟笑得妖娆,手臂缠上韩朔的腰:“知道你今晚必来寻我,我便醉了来等你,免得你说的条件太苛刻,我受不起。”

有人低低地笑着,就着她的手将那整个人都抱到身上来。双腿分开往腰上一缠,自是万分旖旎。

“臣一贯心疼娘娘的,不然,毕卓也活不到进入会场。”韩朔道:“臣输就输在心疼了娘娘你。”

潋滟听着,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韩朔,你会心疼?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么?本宫早就说了,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小姑娘听。”暖暖的酒气氤氲上来,韩朔看着身上的人,微恼。随即低咒了一声,抱着人滚向那芙蓉帐。手一挥,帐子便落下了。

“潋滟,你能不能温和一些?做什么总是竖满浑身的刺来对我?”

潋滟在枕间微笑: “太傅说笑,本宫如玉肌肤,何处有刺?”

手指挑开自己的一处衣襟,不意外地看见韩朔的眸色深了些,潋滟闭了闭眼,主动吻上了他的唇。韩朔没客气,攻城略地肆意侵入,看着身下女子痛得微微皱眉呻吟,他反而觉得更有真实感一些。大手拂过她的身体,他觉得她说得没错,果真是如玉肌肤,没有刺。

强势地占有她,韩朔吻着潋滟眼角微微激动的泪水,很恶劣地咬着她的耳垂道:“等这一场欢爱之后,臣给娘娘的条件,必定手下留情。”

陷入情欲里的人儿猛地打了个寒战,睁着那一双凤眼瞪着他:“你!”

她又天真了,怎么能觉得韩朔会拿这一场欢爱当条件。这厮当真是折磨不死她不罢休!

“别这样恼恨地看着我,潋滟。”韩朔身下动着,温柔又果决地在她身子里掀起一阵情潮:“我不喜欢你恨我。”潋滟咬着唇,闭上眼不去看他。真是可惜,她这辈子最恨的人,也只有他了!

夜幕低垂,休语和含笑守在沉香宫门外,不许人靠近。但是那宫殿里,始终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娘娘,唇都咬出血了。”韩朔停下动作,低头吻住潋滟满是血的唇瓣:“臣是真的,会心疼啊。”潋滟微微一怔,看着韩朔那温柔的眸子,差一点便又要溺进去了。可是她若再溺进去,那便是痴了傻了蠢了,白将自己再送给人宰割。

她不会那么笨,不会再给了韩朔那肆意伤她的权力,还以为他不舍得伤自己。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肌肤相亲,唇舌纠缠,潋滟笑吟吟地迎合身上的人,没做半点反抗。她与他的欢爱,从来都是合拍而协调的。

情动之处,身上的人也迷失了,狂乱地抱着她的身子,一声声地喊着:

“明媚,明媚。”

潋滟听得笑出了声,更加大胆地纠缠住他,如蛇一般在韩朔的身下扭动求欢。

心都麻木了,不是还有权力和欲望在么?

情潮褪去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糜烂的气息久久没有消散。潋滟没有穿衣裳,大方地走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自己唇上的血迹一点点清理了。

韩朔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眸里略微带些慌乱地看着潋滟。

“韩太傅,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会儿筵席都该散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皇上撞见。”

潋滟回头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压根不介意他刚刚喊了别人的名字。韩朔恢复了镇定,披衣下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笑道:“臣的条件还没有提,娘娘何必着急。”

就算那傻皇帝突然回来,看见他,大概也只会说:“韩太傅你怎么在这里,朕正想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太傅想要什么?”潋滟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宫一无所有,除了这身子。可是这身子太傅也该是不稀罕,反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朔沉了脸:“你非要这样说话么?”

“哎呀呀,惹太傅不高兴了,本宫罪过。”潋滟故作惊慌地道:“本宫乖乖听着,请太傅说您要什么吧。”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袍子一点点穿好。

“臣赢娘娘这一局,代价可是极大。所以臣以为,要娘娘一条命,应该也不算过分。”

命?潋滟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去死么?”

“非也。”韩朔淡淡地笑道:“只是娘娘的命归臣,臣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娘娘自己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

潋滟一愣,随即低笑。也对,她最值钱的只有这条命,总归也是在他手里挣扎的。

她向来只有决定自己死的权力,现在韩朔要将这个也拿走了。 “太傅果然一言九鼎,说手下留情,当真就是手下留情了。”她还是笑:“本宫允了。”

“好。”韩朔似笑非笑:“既然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太傅慢走,小心脚下。”潋滟依旧是说这么一句。

门开了又合上,潋滟慢慢跌进床里,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随即披了件衣裳朝外喊:“休语,外面怎么样了?”

休语打开门进来,低声道:“小桂子来传,说筵席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毕将军将其他人都给喝趴下了。”

潋滟挑眉:“都喝趴下了?”

“嗯,连皇上都醉了。”休语感叹道:“毕将军在酒桌上也有横扫千军的架势啊。”

“扑哧”潋滟笑了。

今晚韩朔不去那筵席,想必爹爹已经和毕卓聊得很好了。得此一良将,他们便当真是得了很大的助力。输掉一条命,也不亏! 韩朔坐上轿子,揉了揉眉心,暗自反省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玄奴,毕卓如何了?”

“回公子,毕将军宴后回了自家屋舍。皇上赏的宅子,过两天才能入住。”轿子外的玄奴恭声回答。

“自己家?”韩朔挑眉:“他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病弱老母。”

韩朔勾唇一笑:“那他想必也是个孝子了?”

玄奴的声音平静无波:“是的,毕将军侍奉母亲,从来都一丝不苟。”百行孝为先,毕卓的武略没得说,文韬在那酒宴上应该也展现了一番。再若加一个孝字,他日功成名就,必定名留青史。

韩狐狸抹着唇角笑了:“回府吧。”

“是。”

当夜酒宴,赵太尉与楚将军谈笑间出题数十,众位武士争相回答,都各有所长。谢戎与毕卓再战平手,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但是离席的时候,毕卓还是拱手跟谢戎道:

“今日一别,往后相见,必定是相对之时。愿有一朝你我再战,能酣畅淋漓,兴尽而归。”谢戎喝得半醉,皱着眉道:“你当真不再考虑么?”

毕卓笑着摇头,袖子里的一卷字静静地躺着。

虽然这场酒宴上没能在皇上身边看见当日那位沉心姑娘,但是接下卷轴,他此生也当是有了方向。鞍前马后为的,只能是皇位上的人。

“告辞。”

乘上车离开他向往已久的皇宫,毕卓又将那幅字拿出来看了看,和着圣旨一起,笑着长叹一声。 三日后启程,待他安顿好母亲,便可以堂堂正正穿上戎装,远赴边关了。

“毕将军,稍等。”

正走到宫门附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竟然直接蹿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极快地进来说了一句:“将军,贵妃娘娘有话转达。明日必将上门拜访,还请将军清理家门,不要留了闲杂人等。”

毕卓一愣:“贵妃娘娘?”

是赠予他这幅字的贵妃娘娘么?他也还正想问,娘娘如何得知后半句话?兴许,是沉心姑娘转达的么?“娘娘,话已传到。”小桂子半跪在沉香宫的外殿里,朝里面的人禀告。

潋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含笑给她擦头发。闻言笑道:“辛苦你了,没让旁人看见吧?”

“回娘娘,奴才动作麻溜儿着呢,保管二郎神三只眼都看不见!”小桂子笑着道。

“就你机灵。”潋滟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子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休语。休语接过,掀开帘子出去递给小桂子。

“娘娘…”小桂子表情一垮,不乐意了。 亲近之人不以钱赏,至深之情不以斗量。小桂子跟着潋滟一年了,自认为还是很贴心的奴才。可是现在办完事,娘娘竟然给他银子?难不成娘娘还不信任他么?

“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潋滟给自己戴上耳坠,一钳三珠,华贵而大方。目光从铜镜里落在外面跪着的人的脸上:“这银子你倒是拿着,去内务府疏通一下门路。明早趁着车子出宫运菜,把本宫也偷带出去。能不能成,本宫可就指望你办事牢靠呢。” 原来不是赏他的啊。小桂子松了口气,随即又笑得机灵:“奴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事儿成了,本宫也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潋滟笑着说了一声。

小桂子别的不喜欢,就是贪吃。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潋滟磕了头,便又飞一般地出去了。

“还是咱们沉香宫的奴才最贴心。”休语瞧着,感叹了一句:“前两天还听说皇后宫里的宫女伺候不周,被杖毙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新来的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咱们宫里钻,都道娘娘您是个好脾气的,怜惜宫人。”

干了的头发被挽成了朝凤髻,潋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笑吟吟地道:“这宫里从来就是人帮人,我一个娘娘能做什么?梳头要靠你,穿衣要靠含笑,听消息要靠小桂子。若是不懂得怜惜你们,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韩子狐之外,潋滟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会起争执。为人处事自然是要有一套法子的,若当真像那皇后那么急脾气,她哪里能过得这么安稳。 “娘娘聪慧。”含笑真心地夸赞一句,便又扶着她去殿门口站着。筵席散了,皇上估计没一会儿就会来沉香宫。

潋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走神。身上已经洗了个干净,但韩朔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炙热的、伤人的触感,以及他今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潋滟觉得,今晚这一场欢爱比平时要让她难受。

为何?大抵是被人从梦中吵醒了的恼怒。听得“明媚”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泛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来——韩朔会这么纵容自己,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姐姐楚明媚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会有本事让韩朔动容。韩子狐在意的,不过是她能提供的一种假象,一场楚明媚还没有死的梦境。

梦境一旦碎了,她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楚潋滟心甘情愿地被他当成楚明媚一样的存在,不抱怨,反而觉得幸运。

这是她的筹码啊,凭着这张脸能换得很多东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爱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司马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沉香宫门口,看着她,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

“嗯?皇上万安,臣妾没有被欺负啊。”潋滟回过神来,对他甜甜一笑。

皇帝的眉头还是拧着,伸手到了她的脸颊上:“爱妃又骗人,没有被欺负,怎么就哭了?” 潋滟一怔,看着皇帝指尖上沾染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当真是,什么时候落出来了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儿,潋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衷道:“皇上,这一定是臣妾在这里站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进了沙子。臣妾是不会哭的。”

严肃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傻皇帝将手往龙袍上一抹,点头道:“说得也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爱妃哭,爱妃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潋滟很开心地拉着皇帝进门,眨眨眼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臣妾尤其漂亮?” 期待的双眸里有一树树的桃花盛开似的,看得司马衷愣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点头:“爱妃艳绝,当世无双。”

傻子是不会撒谎的,这话听着也就更叫人开心。潋滟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皇帝 走到床榻边:

“明日臣妾要出宫,皇上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概中午的时候臣妾就会回来。若有旁人问起,皇上就说臣妾去佛堂诵经去了,知道么?”

司马衷认真地听着,像一个学堂里乖巧的书生,就差摇头晃脑地将潋滟的话背下来了。

“知道了。”

“尤其不可以告诉韩太傅,不管怎样都不能。”潋滟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毕卓刚刚归于他们这方,不去安抚一番,交往谈心,人心也是会渐渐远去的。所以在他远征之前,她定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日韩朔会为大军出征的事情忙上一会儿,定然暂时无法顾及她。所以只要傻子别说漏嘴,韩朔是不会知道的。

“朕明白了。”司马衷朝潋滟暖暖地一笑,抱着她的腰跟小狗似的蹭:“朕今晚也有些醉了,爱妃陪朕睡吧。”

“好。”潋滟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打散,唤来含笑替皇上更了衣,然后便和衣陪着躺上床去。

司马衷当真是有些醉了,腮上都有些泛红。一沾着床就跟猴子似的朝里面滚了滚,抱住一团被子呼呼大睡。潋滟哭笑不得,却还是好生替他理好被褥。宫灯被吹熄,整个沉香宫又恢复了安静。

“沉心…”

“嗯?”正在发呆,听得皇帝轻喊了一声,潋滟撑起头来看。

哪知司马衷只是在梦呓,吧砸了一下嘴,又继续睡。

梦见她了么?潋滟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有人的梦里是我,傻子。”

当真也只有傻子,才会把她这样肮脏的女人放在心里了。可惜了司马衷身为帝王。不然他应该是一个更自在的傻子。

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潋滟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在司马衷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惜天刚初晓,休语便很不留情面地将自家娘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潋滟一梦尚未做完,跟着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娘娘,运蔬菜的车是空车出宫,您没地方藏的,只能扮成宫女一路出去。小桂子已经打点好了,就说您是想见亲人的宫女,内务府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休语一边梳头一边婆婆妈妈地嘱咐:“您一定要低着头,这张脸太过惹眼。等会儿就算扑上黄粉,您也要尽量不要抬头。” 潋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东西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搓揉之后,她睁眼去看铜镜,眼里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休语,这实在是糟蹋了本宫的花容月貌。”指着镜子里那脸色蜡黄的宫女,这主儿颤颤巍巍地道:“就不能弄好看一些?”

容貌是女子最锋利的兵器啊,哪能这样糟蹋!

休语无奈地摇头:“娘娘且忍着吧,也只有这样才能混得出去。这一瓶黄粉您带着,进宫的时候,少不得要再抹一次。”

主子爱美,平时可宝贝那张脸蛋了。出去见人,必定也是要弄得好看的。只怕这脸上的黄粉,她一出宫就会立刻擦掉。“好吧。”潋滟叹息一声,勉强将小瓶子塞进袖袋。也不忍再看铜镜了,只吩咐含笑一声:“等会儿伺候皇上起床,本宫就不留在这里吓他了。”

“是。”含笑屈膝应了。

潋滟起身出门,小桂子正侯在外面。两人迅速地往那熹微的晨光里走去,一边走小桂子还一边提醒她一些事。说是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备好,午时回来即可。

宫里的偏门都是运送货物的,潋滟在小桂子的指点下顺利混入出宫的人群里,跟着牛车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也就当真没遇见什么阻碍。到了集市附近,宫人们都各自分散开去。领队的嬷嬷看了潋滟一眼,低声道:“请早些回来。”

“多谢嬷嬷。”潋滟乖巧地低身行礼,然后按小桂子说的马车的位置寻去。刚一坐上车就拿了半干的帕子出来,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毕卓的家在城北一片不起眼的宅院里,错落的屋顶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挂着洗净了的粗布衣裳,还有些孩童在其间跑来跑去。

“咦,姐姐你找谁?”虎头虎脑的孩子瞧见了潋滟,好奇地停下来看。

这一块儿住的人家都不是很富裕,所以看见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孩子们都很惊奇。

“毕卓毕公子可是住这里?”潋滟低下身子来,很和蔼可亲地问。

“啊!毕大哥!”一个孩子叫了一声,扭头就往一旁的屋子里跑,边跑边喊。潋滟瞧着他们这活泼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跟着走几步过去,就看见毕卓有些匆忙地迎了出来。

“沉心姑娘!”看见眼前的人,毕卓只觉得心头一热,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

那公公不是告诉他,贵妃娘娘要来见他么?为什么来的却是沉心姑娘?

潋滟在那门前站定,看着毕卓脸上迷茫的表情,轻轻一笑:“毕将军,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毕卓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屋子里退了两步。

旁边嬉闹的孩子尚且还听不懂“本宫”意味着什么,仍旧嘻嘻哈哈地闹着。毕卓看着眼前的人,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