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让休语将家书拿下去,分好名姓,装了信封。余下的祈福之语,便召了宫人来,制作孔明灯。

韩朔结束了群臣会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往沉香宫走。

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的夺江山之战,因为楚王这突然的举动,而变得有趣了起来。皇帝不在国都,另地立而为皇,实在有趣。

“公子,沉香宫有异动。”玄奴跟在他身后,平静地禀告了一句。

韩朔笑:“她要是没异动,我才觉得奇怪呢。这会儿踏进沉香宫,怕都是能从门上落下一桶水来,将我浑身淋个湿透。”

玄奴沉默,他也看出来了,贵妃娘娘这次是真的恨上了公子。

“大局将定啊韩太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秦阳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进宫里来见他了。老远就看见那厮往后宫走,不禁笑眯眯地凑上去道:“这样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见美人儿么?”

韩朔斜他一眼,边走边问:“东海王那边怎么样了?”

秦阳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东海王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愿再参与战事了。楚王联合齐赵二王,但也是联络不上东海王的。但凭我跟他的交情,说不定他到时候还反过来帮我们呢。”

韩朔抬了抬嘴角,丢给他俩字:“甚好。”

秦阳垮了脸,这待遇未免太差了,他在外头奔波这么久,回来不给奖赏就算了,还这般冷冰冰的,真没人情味。

“太傅这是急着去见贵妃娘娘,才冷落我的么?”秦太保鼓着嘴跟在后头走,嘀嘀咕咕地道:“果然是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兔死狗烹啊过河拆桥!”

韩朔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秦阳道:“秦太保,韩某走这么快,就是想给你去沉香宫讨桌子酒菜接风洗尘的。既然你这样埋怨我,那韩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吧。”

“哎哎!”秦阳连忙拦住他,笑嘻嘻地道:“别啊,太傅别冲动,都走到门口了,再回头也不像话。好久没瞧见这位贵妃娘娘了,就当我瞻仰仙颜,顺便让我坐下来喘口气。”

看着这张脸,韩朔就想起长歌那天说的那些话,心里免不得又暗自幸灾乐祸,脸上却风平浪静地道:“如此,韩某也心疼你千里迢迢赶回来。便先请进吧。”

边说,韩太傅边指了指半掩着的沉香宫大门。

秦太保多天真可爱啊,一点没防备,推门就进去了,还笑道:“就知道太傅心疼我。”

 第一百十五章 处处是陷阱,太保多小心

“我”字还没落音,一桶水便从门上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后头的韩朔连忙退后几步,免得水花溅上自己的衣摆。

里头有宫女“呀”了一声,进去禀告去了。秦阳哆哆嗦嗦地回头看着韩朔,咬牙道:“当真是疼到心底去了,韩朔,老子大老远回来是替你挡煞的不成?”

韩太傅微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接过玄奴递来的披风,给他披上。

“冲轩莫要生气,韩某也不知道这沉香宫门口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秦阳翻了个白眼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备着披风?当他不知道你韩朔是个什么人么?

虽然春意渐浓,可是这浑身湿透也够是难受的。秦阳裹紧了披风,吸吸鼻子道:“罢了罢了,湿都已经湿了,这会儿若是不进去跟贵妃娘娘讨个说法,那当真是亏大了。”

韩朔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确定还要进去么?”

打了个喷嚏,秦太保怒道:“不进去怎么着?让我白淋这一桶水?楚潋滟也是忒狠了些,怎的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一边说着,秦阳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楣上挂着的、还在摇晃的木桶,直到一步步蹭进了庭院里,他才松了口气。

韩朔眼里带笑,轻咳一声,也跟在他后头进去。

“你跟楚潋滟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过离开几月,怎的就觉得你们之间仇恨又深了许多?秦太保边走边嘀咕。

后头没什么声音,秦阳回头去看。刚刚还好好的一张脸,这会儿又阴沉下去了。韩太傅这情绪当真变得,比天色还快。想必是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与里头那位有了什么新的过节吧。

正感叹韩朔情路坎坷呢,一回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都走到主殿门口了,脚下这砖…怎么有些古怪呢?

秦阳心里一紧,看了主殿门口前头的一大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地砖,不敢往前了。

后头的韩朔有些走神,没注意前头秦阳在干什么,见他不走了,便轻轻推了他一把:“都到门口了,还怕里头是老虎不成?”

“轰隆——”殿前的地砖突然崩塌,连带着刚踩上去的秦太保一起往地下落了下去,扬起无数的灰尘。沉香宫主殿大门紧闭,门口宫人纷纷戴上面巾,韩朔也退后好几步,看着这烟尘感慨地道:

“怨不得人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贵妃娘娘这机关算尽,也算是对臣感情至深。”

灰尘散去,沉香宫主殿的门总算是开了,里头出来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扫了一眼门口陷阱里生死不知的秦太保,再看了看远处毫发无损的韩朔,嗤笑道:“果然是打小的铁交情,秦太保当真是对太傅情深意重。本宫对太傅那些许恨意,哪里及得上太保这忘我的情意?”

韩朔慢慢地从潋滟的脸上看过去,看见她往日泛着桃花颜色的眼眸如今黯淡如灰,看着她曾妩媚弯起的唇如今倔强轻抿,叹了口气道:“娘娘可否让臣进去坐坐?”

“太傅敢进来,便直接进来就是。本宫不会阻挠。”潋滟微微让开了身子,可是殿门口已经落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要平步走过去,怕是不能了。

“你们…咳咳,你们唇枪舌剑之时,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区区在下的性命?”坑里有人慢慢地爬起来,一身袍子染满了灰尘,脸都看不清了:“神仙打架,也不能白伤了百姓性命啊!”

韩朔低头看去,再差的心情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秦阳那一身狼狈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他拉上来往门口一放,活脱脱就是一尊雕像。雪白雪白的。

“太保恕罪,本宫忘记了。”潋滟抬手,旁边的含笑便丢了绳子下去,合着几个宫人之力,将他给拉上来。

秦阳躺在主殿的地上,气都要不会喘了,一阵咳嗽。潋滟蹲在旁边拿了根木棍戳了戳,皱眉道:“你又何苦要跟着韩朔来闯我这鬼门关?灾全让你给挡了,本宫费心布置的呢。”

说着,还是挥手让休语去端了热水来。韩朔还在外头站着,却能看见潋滟拧了帕子,一点一点替秦阳擦起脸上的灰来。

“我怎知,咳咳,怎知娘娘这里全是陷阱?”秦阳被温热的帕子擦得舒服了,其他全没多想,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道:“娘娘这是与太傅有多大的仇怨?”

潋滟一边擦一边笑:“也不是多大,不共戴天罢了。”

秦阳沉默,一张脸渐渐干净,头发却被染成了土灰色。慢慢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他发现潋滟似乎成长了不少,以前那个活泼乱跳的小丫头,如今眉眼间已经很是沉寂。低头看他,竟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看得久了,眼神也迷茫起来。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错过的那个姑娘。可惜了,人海茫茫,他是再也找不到了。她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温柔的吧。只是他眼前太多女子游走,对于面目,当真不是记得很清楚。

“太保可看够了?”外头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秦阳抬头坐起,便瞧见韩太傅还在外头站着,比他的狼狈,其实韩朔也挺狼狈的。

心里稍微平衡些许,他咧嘴一笑:“美人哪里有看得够的?不过现在这样子太过失礼,不知娘娘可否借臣一个偏堂,让臣梳洗一番?”

潋滟挑眉,还未听说有臣子敢在妃嫔宫里洗澡的。不过眼下国都要亡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好,含笑休语,你们去备水吧。”

韩朔紧了拳头,抽过玄奴腰间的刀便将沉香宫院子里的梨花树给砍了,不粗不细的树干从他脚下搭到主殿门槛上,然后便可借力,从这头进了那大殿。

“太保在这里洗漱,很是不妥,不如回自己府上去,也省得劳烦宫人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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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身后的人带来了讨厌的气息,潋滟没回头,只让人去将坑上搭了长梯,方便进出,然后对秦阳道:“本宫不嫌麻烦,正好该用午膳了。太保去侧堂洗过,便来主殿用膳吧。”

秦阳很是感慨地道:“娘娘当真是一个好人。”

“多谢太保夸奖。”

“不会珍惜你的人都是瞎了眼。”

“本宫不需要人珍惜。”

潋滟起身,让两个太监将人带了出去,然后转身坐到主位上,摆弄自己的护甲:“太傅来我沉香宫,可是有什么事?”

韩朔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张平静的脸,淡淡地道:“娘娘想必也知道楚王接下来的动作?”

“本宫妇道人家,太傅高看了。”

“若是低看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咬一口。”韩朔走到椅子边坐下,看着门口的宫人开始填坑,忍不住嗤笑:“不过娘娘明知这些把戏对韩某无用,还设来做什么?就像心防似的,反复告诉自己你恨我,娘娘便当真可以不爱我了么?”

潋滟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道:“太傅似乎很是自信,本宫就觉得奇怪了,天下好男儿那样多,本宫为何就非要与你有什么情愫不可?小时候是年少无知,浅薄的情感当不得真。可如今你一次次骗我,到底是哪里来的直觉,觉得本宫还会对太傅有什么感情?”

她这些话不再有一句违心,心如死灰,就医都是无力。韩朔是那般高高在上,将她玩弄鼓掌之中,在一旁看着她傻傻地被骗而不自知。这样的人,她为何还要爱?

桃花源是她很美的一个梦,甚至那时候,她想过要是能与韩朔在那里相守一生,也是不错的。

结果呢?结果是那根本是他亲手造出来的梦境,陪她一起装作被追杀,陪她一起理所应当地跑到山洞里去。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呵,还傻傻地应下他,说什么三日夫妻。

抱着自己那点儿自私的小心思,她还真当可以骗过自己了。不是想赢韩朔,其实那时候只是想好好与他过上那样一段平静的日子罢了。不曾想到,那样的温柔,那一声声的“娘子”,也成不了美好的回忆,反而是噩梦。

她不在,爹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胡将军被当了枪使,洛阳被楚王攻陷。韩朔布好了局,众人都是棋子,他只用带着她回来向天下人证明,韩太傅是护着贵妃一起被山贼困住了,并不是不抵抗楚军。而后,也确实将楚军击退,还赢得洛阳上下一片赞颂之声。

越想,心里就越是发疼。

“娘娘。”韩朔看着上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人,微微皱眉道:“您爱与不爱,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眼下皇上被楚王所劫,总要想个法子,让皇上回洛阳来。否则这国都,该如何是好?”

潋滟回过神来,笑道:“这些事情,问本宫做什么?太傅定然早有打算,只求不要再把本宫一起算计进去。本宫只不过是女流之辈。太傅要如何,便如何。我沉香宫地方小,太傅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第一百十六章 江山万里秀,可比怀中笑?

韩朔沉了眼眸,食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沉声道:“娘娘若是想置身事外,今日也不必让后宫嫔妃聚集这沉香宫了。明人何必说暗话?臣要是想再算计娘娘,也不怕娘娘此生都不再理会臣么?”

含笑和休语摆了桌子,一碟一碟地端进膳食来。潋滟起身,到饭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道:“太傅话说得好听,如今若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本宫也想此生都不再理会你。可是这重要么?本宫如何对太傅,对太傅来说压根不痛不痒,本宫又哪里还敢下重注,去赌这一场?”

诱人的菜色摆了一桌子,在山谷里吃多了腊肉青菜,这样丰富的晚膳看起来格外好吃。潋滟不等韩朔回答,提起筷子便夹菜吃。

先前她做菜,还巴巴地跑去其他妇人家里,学着做肉丸子汤。每每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都是用心在与他过日子的。只是韩朔他不稀罕,他更稀罕的是这无边的锦绣江山。区区山谷,哪里能留得住他?

韩朔起身,也到桌边坐下,只是仍旧守了礼节,与潋滟隔了一个座位。

“娘娘已经身在赌局里,早晚也是要再次下注的。”他慢慢拿起筷子道:“就算娘娘不相信臣,也该为这江山考虑。皇上不回洛阳,迟早有一天大晋会形成两处政权。楚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洛阳朝廷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废。到时候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受苦的依旧是黎民。”

潋滟微微一笑,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嚼了咽下:“江山与我何干?妇人所愿,不过是夫君安好,能与之共白头。太傅若是肯放行,本宫还想随了皇上而去,无论他如何,我都要陪着他。”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儿,韩朔嗤笑,侧眼看着她道:“娘娘想同一个傻子共白头?”

“傻子多好啊。”潋滟笑得很是灿烂,眸子里却盛满了悲伤:“起码傻子不会骗我。”

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紧,这话像铁拳头似的砸在韩朔的心上,闷痛得难受。潋滟会怨他恨他,这是早就有准备的事情。但是如今她真的这样了,韩朔却依旧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做错了么?没有,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选这条路。这是最快最方便的法子,就算伤了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哄好的不是么?潋滟对他,向来不会完全死心的。而这江山,皇帝离都,他大权独揽,与楚王齐王赵王对峙,比之以前的受着各处牵制,如今他已经自由了许多。

“臣…”

“咦?都开始用膳了么?怎么也不等等我?”秦阳终于梳洗干净,换了一套潋滟平时备着的男装,虽然衬袍有些小,不过好在外头的锦袍可以遮掩一二,也不会显得太过怪异。他的头发擦了半干,一甩还会有水珠儿。但这厮向来不会顾及当下是什么气氛,伸腿就在韩朔和潋滟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多谢娘娘肯借臣地方,不然那一身可是要难受死了。”秦太保大大咧咧地转头跟潋滟道谢,发尾的水便甩了韩朔一脸。

潋滟忍不住闷笑,方才阴郁的气氛被这人一扫而空,心下忍不住就对秦太保多了几分好感。

以前他们不常有接触,多半是韩朔偶尔提上两句,跟潋滟说秦阳如何如何,也同秦阳说贵妃如何如何。现在当真相见,两人竟也就自来熟了。

韩朔接过玄奴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指节捏得泛白:“冲轩。”

“啊?”秦阳一回头,好在潋滟早有准备,手帕一展,便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水。

“你头发都没有干透,还吃什么饭?”韩朔扯着嘴角笑着道。

秦阳抖了抖,他分明看见韩太傅笑着的嘴里牙齿都没分开,咬得死死的。这说出来的话儿,杀气十足咿!

“头发…总会干的。”往潋滟那边靠了靠,秦阳端起碗来,往里头堆了些菜,很是可怜地朝潋滟道:“娘娘,臣能吃口饭么?从东海赶回来气都没喘上一口,便进宫来被当了盾牌使,瞧瞧臣这花容月貌,都憔悴了啊!”

潋滟咯咯笑着,当真瞧了瞧秦阳这花容月貌,心想这人怎的给人感觉有些熟悉呢?她是不是认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让人觉得有趣?

“太保请用饭吧,正好也可以说说东海的趣事。本宫深宫里呆久了,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机会,很少呢。”

韩朔又被晾在了一边,秦阳就叽叽喳喳地开始边吃饭边和潋滟聊天。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机密要事,只是捡着东海的风土人情说,逗得潋滟直笑。

有他在,潋滟就松了不少的气。韩朔和玄奴都在主殿里呆着,含笑便小心地避开了耳目,将今天各宫娘娘写的家书装在瓦罐里,混着白菜一起送出了宫外。

“时候不早了,冲轩,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韩朔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声。

秦阳说得正起劲,哪里有空理他,随手挥了挥便道:“子狐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同娘娘多说会儿。”

一旁站着的玄奴忍不住摇了摇头,太保大人也未免太不知死活了。瞧着公子这脸色,后头定然有他的苦要受。

“臣子必须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韩朔深吸一口气,笑着站起来,顺便扯了秦阳的后衣领,将他从潋滟面前拉开:“现在,必须告辞了。”

潋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看着被韩朔拎在手里的、可怜兮兮的秦阳,笑道:“太保有空,随时可以进宫来找本宫。反正现在这后宫的门槛儿低了,大臣都是随便进来的。”

刺儿不是朝他去的,秦阳哈哈一笑,应道:“好啊好啊,臣每日都有空,定当每日都来同娘娘畅谈。”

上头有人冷哼了一声,秦阳抬头望,却看见韩朔很是平静的一张脸。刚刚是他听错了?

“臣等告退。”韩朔朝潋滟行了一礼,拉着秦阳就出去了。秦太保还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潋滟一眼,结果刚刚回头,就被前头的韩太傅给他带坑里去了。

 正在填坑的宫人们很是无辜地看着第二次掉进去的秦太保,纷纷善良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着太保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才继续填。

“韩朔,你心眼也太小了!”

“冲轩是第一天知道?”

“你!”

镇定的人带着一只咋呼的猴子走出了沉香宫,潋滟微笑目送,而后问含笑:“如何了?”

“已经让人分送,今晚就可以让各家收到。只是娘娘,这万一有人不肯听,反而将信交给了韩太傅,该如何?”含笑问。

“无妨。”她低低地道:“韩朔刚刚肯对我说那些话,自然是想着如何把皇帝迎回来,皇位他一时半会儿是上不去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做的不过是以防万一,他也不会太介意。就算介意,难不成他还能囚禁这后宫妃嫔,抑或是废了满朝文武么?”

含笑点头:“奴婢明白了。那,门口的陷阱要再准备一些么?”

“闹着玩的东西,随你们开心。本宫累了,要先睡了。”潋滟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望着外头慢慢黑下去的天空,似笑非笑地道:“这洛阳,要有好长一段日子落在韩朔之手了。即便没有龙袍加身,他也是掌权之人。你家娘娘我,得学会当忍则忍啊。”

韩朔根基太深,上头没有人压着,他俨然就会成这洛阳的王。皇帝那边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楚王若是聪明,就该还有谈判的余地。

她还未来得及与张术和爹爹传上话,明日得想个法子见他们一面。

躺上床睡了一会儿,闭上眼脑海里却无可避免地浮现桃花源里的情景。潋滟恼怒地翻身坐起来,下床将铜镜拿了过来对着自己,指着里头的人恶狠狠地道:“不许再想了,听见没有?”

镜子里的人也是一脸凶恶,柳眉倒竖,龇牙咧嘴。潋滟同它对视了一会儿,颓然地丢开镜子,扯过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另一边的韩府,裴叔夜坐在韩朔面前,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凝重。

“你再说一遍。”韩朔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岳负了太傅重望,现在始真状态很不好,在下想带他出去求医。”裴叔夜看着韩朔,认真地道。

自江随流在楚地失声,之后便一直不曾理会过他。以前是白首同所归的挚友,如今却成了恨不得啖他肉的仇人。裴叔夜觉得难受,他虽然一向是顾全大局的人,但是也实在无法天天面对那样的江随流。

“带他出去?”韩朔皱眉:“你可知道一出洛阳,楚王极有可能杀了你们两个叛徒?太岳,你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庭院里有风吹过,裴叔夜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道:“太傅,有些时候,心是比理智更占上风的。就算我算得到很多事,能布置很多局,然而现在,我也是不能再与始真回到以前了。不知道太傅有没有后悔过,不过现在,在下后悔了。”

优雅的男子带着痛意,一字一句地道:“万里江山锦绣,终是抵不过那一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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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叔夜何所求,随流何所愿

韩朔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叔夜道:“我不曾想到,太岳你也有这般感情用事的时候。如今这关口,你却说要带江随流走。这天地虽大,可哪里还有你二人的容身之地?江随流是楚家的人,就算你带他走了又如何,难不成你们便可以摒弃一切,再不回洛阳了?”

简直是幼稚!想不到聪明如裴叔夜,也有这犯浑的一天。韩朔半点不被他感动,只觉得刚刚那句话,是裴叔夜这么多年来,最不清醒的一句话。

对面的人却笑了,垂着眼眸,勾着唇道:“也许不能,也许他根本不愿跟我走,也许我二人刚踏出洛阳便会被追杀。但是太傅,我欠始真实在太多,若是不先还了,后面的事情,也当真无法专心做。”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欠始真一个回答,如今更是欠他一个解释和道歉。哪怕说他不顾全局也好,总要让他先将始真的喉咙治愈,再完完整整给他一个答案。

之后两人也许还是会走不同的路,但是他至少,不觉得遗憾了。

韩朔沉默不语,手里捏着一颗把玩的明珠,想了许久才道:“罢了,我让玄奴替你们安排。太岳,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看见你完好无损地回这里来,明白么?”

裴叔夜松了口气,站起来朝韩朔行了一礼:“多谢太傅成全。”

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韩朔低声嘟囔:“成全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赐婚。”

江随流与裴叔夜两人一贯交好他是知道的,两人都是男子,站一起便和松柏一般清朗峻拔。大晋虽多好男风,但是他也没将这两人往那路子上想,如今瞧着,怎么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没听说过英雄难过英雄关的。

叹息一声,他挥挥手,示意裴叔夜下去。江随流可是潋滟请回去的人呐,不给人家治好了送回去,那丫头怕是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这洛阳只等楚王那边的动静,看看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了。他如今按兵不动,突然就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这些时间若是花在逗弄宫里那只爪子锋利的猫身上,也还是不错。

韩朔摸摸下巴,心里想,现在该怎么哄那只猫,又能不被挠得浑身是伤呢?

楚王拥帝的第三天,晋惠帝下了圣旨,予太傅韩朔代掌朝政之权。洛阳仍为国都,只是帝王要在外游历一段时间,方能回都。

大权重落韩朔之手,洛阳百姓议论纷纷。皇宫摆在这里,皇帝却不回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用不着裴叔夜和江随流烦心了。两人现在正在马车上,一同往长安而去。

据说长安有神医知药,能解百毒,妙手回春。江随流的嗓子,他应该也能治好。

“始真,你坐在那里,别被颠簸下去了。”裴叔夜看着拽着车帘坐着的江随流,忍不住叹息:“进来一些。”

江随流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前头的路。驾车的是韩府的车夫,也算是他们的护卫,这一路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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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在生气,这么多天了也一点没有好转。裴叔夜无奈地揉揉眉心,伸手将人强行拽进来,道:“谋不如人,哪里还有耍脾气的道理?这事就算是让晏秀他们来评理,也是你太过粗心大意。本就是各为其主,你怎么还能那样放心地喝下我给你的茶?”

江随流皱眉,也是口不能言,不然此时定是要同他好好吵上一架的。算是他粗心大意,他不曾对他设防,所以活该被他毒哑么?

“少时我们五人常聚竹林,你也不曾胡乱喝他们递去的酒,怎么同我在一起,就这样放心了?是你先说的我们各为其主,路走得不同了,难免要针锋相对。那么我备了招,你怎么就不会拆招?”

裴叔夜向来擅长强词夺理,分明是自己做错的事,也总能被他说得像是别人错了一般。

江随流脸都气红了,这无赖!他们是兄弟他才信他,信错了还反过来是他的不对?

嗯?等等,好像是他的不对啊,他干嘛要信?信错了,不得自己承担后果么?这样一想好像又觉得裴叔夜说的挺有道理。江随流挣脱了他的钳制,跑到一边面对着车壁坐着,默默反省。

裴叔夜有错,他也有错啊。幼时先生说得好,先省己之错,再省人之过。他得先怪自己,再怪太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