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他轻笑:“我的药隔得太远了,触碰不到。”

华启黑着脸,看着他喃喃自语。

“早该知道她是个多决绝的人,又怎么能觉得我伤害了她,还能将人追得回来。”

“认错人了,她会听我这样的解释么?怕是不屑一顾吧。”

“本以为至少还有孩子在,却发现她连我们之间最后的羁绊…也是不想要的。”

“她怕是,早就对我失望透了吧…”

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啰嗦起来竟然能成这样。华启叹息一声,淡淡地道:“有件事儿我忘记告诉你了。若是你知道,怕是能还有那么一点希望。”

“什么?”韩朔的声音轻得像是要睡着了。

“楚潋滟的孩子,在韩府那一次本来就是要保不住的。我问她是放弃还是强行保胎,她选择了后者。强行保胎会让母体受损,她还是说要保着。虽然也许不一定是为了你们吧,但是我瞧着,终究还是做母亲的,不见得能那么痛快舍下自己的孩子。”

华启说完,收拾药箱站起来:“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让人体活着,也能让人体死亡。在下研究医术多年,只心病难医,是因为心有时候会骗人,有时候又固执地不肯接受任何药物。太傅你的心是不肯接受药物,而贵妃娘娘的心,是向来最会骗人。”

韩朔睁开了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皱眉看向他:“你是说,她保下那胎,身子受损了么?”

“底子差了,加上小产之后未经调养,一路奔波又劳心劳力。在下也不敢保证,娘娘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

如遭雷击,韩朔捏紧了手。

华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所以太傅还是尽快把自己养好,去看看娘娘吧。你们之间,未必就真的走到了绝路。有时候,还是旁观者看得更清。”

旁观者清么?韩朔抿唇看着帘子拉开又合上。

那丫头,还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么?

安营两日,后面有十万大军先跟了上来。韩朔休息了两天,高热总算退了。人清瘦不少,但好歹是有些精神了。

“继续前行。”

“是。”

骑上马,秦阳和裴叔夜都在他身边跟着,生怕他掉下去似的。

“韩某什么时候脆弱到需要你们保护了?嗯?”他好笑地侧头看他们。

秦阳耸肩,很自然地道:“看你一副随时要殉情的样子,实在让人太不放心了,所以我们还是跟紧些好。”

韩朔哭笑不得,殉情?这两个字不可能同他有什么关系的。

“前头是岔路,往东边走还是往西边走?”秦阳看着前面的路道:“我上次是往西边,东边没有走过。”

“既然你走过西边,那便…”

“太傅,前头有人!”身后的玄奴喊了一声,韩朔一愣,抬眉看过去。

东边的支路上,有一个人勒马而立,轻笑着看着他。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万魂归一谷,江山有定数

韩朔一震,他们隔得太远,只看得见那女子额间金色桃花钿,一身绯色绣桃宫装,巧笑嫣然。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调转马头,往东边的山谷里跑去。

是她么?韩朔心里跳了跳,不经思索地便策马追了过去。

她怎么会来?怎么会,还对他笑?韩朔有些迷惑,然而心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哪怕只是幻象,他也想去看看,再看看。

“太傅!”秦阳和裴叔夜都吓了一跳,连忙策马去追。凭空冒出贵妃娘娘,怎么看都是有问题吧?然而一向睿智的韩子狐竟然就这么傻地追了过去!

“太傅,小心有诈!”裴叔夜急声道:“那不可能是娘娘!平白出现女子冒充娘娘,为的就是要引您上钩啊!前方必有埋伏!”

马蹄声声,韩朔哪里还听得进去。前头绯色的身影跑得极快,这里地势险峻,他怕,很害怕就这么又放走了她。

秦阳急得低骂出声,回头招呼一干将领:“都跟上,往东边走!”

尘土飞扬,十万士兵都跟着往山谷进发。

韩朔盯着前头的影子不放,追了许久许久,才终于拉近了距离。

“停下!”他沙哑地喊了一声。

绯色的身影顿了顿,一咬牙,又奋力往前冲,前头就是山谷的一半了。

韩朔眼眸一沉,策马与那人并驾,而后翻身而起,落到她的马背上,将人困在怀里。

“你…”

不对。刚拥入怀,韩朔就皱起了眉头,她不是潋滟。

“让您失望了么?”赵氏转过头来,侧脸依旧与潋滟极为相似,然而这声音,却分明不是她。

韩朔勒马,一把掐上赵氏的脖子,眸子里满满都是杀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失望更多些。

“你做什么冒充她?”

赵氏被掐得喘不上气,使劲掰着韩朔的手:“放开我…”

那张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韩朔咬牙,将她摔下马去。

“太傅!“身后的人都追了上来,看见地上的人,裴叔夜吓了一跳:“贵妃娘娘?”

“不是她。”韩朔冷冷地拔剑,指着赵氏道:“说吧,你目的何在?”

赵氏咳喘了好一阵子,看见后头黑云一般的军队,有些胆怯:“我…我只是奉人之命,将你们引来这里罢了。”

韩朔心里一沉,环顾四周。这里也是山谷,要引他们过来,那便只能是…

“小心!”秦阳听得山上的动静,惊呼了一声,连忙策马前行几步。

无数的巨大岩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后头的士兵不少被砸中,瞬间没命。韩朔策马避开,岩石不断滚落,他们瞧不见后头的形势,估计不少人被砸中。然而更可怕的是,岩石将山谷里的路堵住了,前行不得,后退不出。

“太傅!”裴叔夜白了脸色:“您小心些!”

惨呼声四起,山上突然冒出新都的士兵,举箭而射。他们身处低位,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往后退!”韩朔气沉丹田,怒喝了一声:“去告诉后面的人,不要再进山谷!”

地上的赵氏站起来,匆匆忙忙地想往树林里跑。然而韩朔却踏马拦住了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一剑穿心。

“太傅。”裴叔夜知道韩朔是当真生气了,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只能先离开这里再说。

“往后面走,我们掩护您。”

“不必。”韩朔挥剑挡着上面射下来的箭,寒着一张脸道:“我掩护你们,都赶紧后退!”

“子狐。”秦阳皱眉。

“我的罪业,我来担。”韩朔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们道:“这一步,是我大意走错了。这万千灵魂的罪业,都应该我来承担。不用护着我,在见到他们之前,我不会死。”

秦阳咬牙,裴叔夜无奈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往后跑。一众士兵死伤无数,几乎只能逃窜。岩石阻路,退的速度也无法太快,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秦阳胳膊上中了一箭,咬着牙想骂,却忍住了。韩朔冷静地开路,放了信号烟,后头的人都连忙退出山谷。

短短一个时辰,十万士兵,进谷五万,死伤两万。

冲出包围的时候,众人都很沉默。韩朔立马站在路口,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路,血流成河,全是因为他一念之差。

两万士兵,也许便是两万个寻常人家的支柱,生生的血肉,都因为他一个人,葬送在了这里。

袍子上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腰侧也有箭头擦伤的伤口。旁边的人都已经下马各自包扎,他却觉得动弹不得。

“太傅。”裴叔夜叹息一声,站在他马前道:“下来先处理了伤口,再整顿军队,往西边走吧。”

举报 回复 作者:TianyaChocolate 来自:iPhone客户端 时间:2014-01-28 10:38:12

@蓝色康桥2010 2014-01-28 09:32:16

全力顶楼主!!!!!潋滟不是真要害狐狸吧!!!她能放下心吗?不喜欢皇上了,总感觉抓住了狐狸伤害不了潋滟的软肋,总是要潋滟说怎么打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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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皇上都是纵容着潋滟的,基本上她想干嘛就干嘛。潋滟不仅是狐狸的软肋,也是皇上的呀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1-28 10:38:34

他沉默。

“您不必…太过自责。”裴叔夜斟酌了一番,轻声道:“人难免有失…”

韩朔竟然笑了,苍白的脸线条僵硬,带了些怒意和悔意:“太岳,你何必这样说?在我这个位子上,今天这样的错误,是绝对不该犯的。你们都可以有犯错的时候,我却不可以。因为我一错,便是千万条人命。”

裴叔夜低头,无奈地叹气。

韩子狐慢慢下马,接过玄奴递来的金创药和白布,随意将自己腰上的伤口包起来。

“是我忘记了…”

周围起了风,韩朔的声音散在风里,几乎要让人听不见。

秦阳包好手臂,侧头看过来。

“是我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什么。当真以为奔过去,与她解开了误会,便可以安乐一世了呢。”

低哑的笑声听得人心疼,秦阳皱眉:“子狐,又不是兵败,不过中一次埋伏,你这样沮丧做什么?”

韩朔没答他,看着来来往往整理武器和清理伤员的士兵,沉默。

他怎么也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这一天?瞧吧,用这样大的代价来唤醒自己,不可惜么?

“禀报太傅,后方十余万大军在渡河之时受了埋伏,不过死伤极小。”

“报,谢将军率领的后方军已经行至罔山,离我军不过十里。”

“报,士兵清理完毕,死伤两万三千五百二十一,剩余八万余人,已经整军完毕。”

韩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闭上双眼。

空气里的血腥味久久地散不开,让人窒息。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秦阳觉得,以前那个韩子狐好像又回来了。冰冷果断,心怀天下的韩子狐。

“往西边,连夜赶路,直往新都。”韩朔镇定地下达命令:“此一处山谷,定为‘万魂谷’,待我军凯旋之后,韩某必亲自向他们赎罪。”

“是!”众人齐应,韩朔转身上马,最后看了那山谷一眼,策马前行。

“驾!”

曾经有谁说过呢,相爱不难,要抛却重重阻碍在一起,却是难上加难。

她曾深爱他的时候,他没有看见。等他发现自己是爱她的时候,两人之间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走到一起去了。

情的转机仍在,但是这命运,终究是替他们提前写好了结局。

韩朔紧紧捏着自己的心口,望着前方的路,想着那一头,她到底会是以怎样的表情,在等待着自己。

万魂谷一战,新都之兵几乎无损,而韩朔之军大损两万。消息传回新都的时候,帝王很开心地抱着潋滟:“爱妃很厉害。”

潋滟看着战报,有些高兴,却不怎么笑得出来:“他当真中计了。”

司马衷一怔,继而点头,无奈地笑道:“聪明如韩子狐,也落下了这样的陷阱。也许…在他心里,爱妃也是很重要的吧。”

潋滟低头看他,轻笑:“皇上说这样的话,可是不太妥当。臣妾是您的妃嫔。”

帝王拥紧了她的腰,闷声道:“虽然朕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如果你们不是立场相对,怕是能很容易地在一起。爱妃你现在,应该也能更幸福。”

潋滟抿唇。

“爱妃是朕的妃嫔没有错,但朕常常在想,若是将你还给韩朔,你会不会更快乐。”司马衷犹豫地说出这句话,不意外地感觉到了抱着的人要挣扎,他连忙道:“爱妃听朕说完。”

潋滟皱眉看着他。

“朕知道那不可能,也知道爱妃你与他势不两立。”司马衷叹了口气:“朕也…也舍不得放你走。只是偶尔看见你走神,会觉得难受。”

“皇上。”潋滟揉揉额角,沉声道:“您的这些念头,还是消了的好。臣妾是万万不可能再与韩朔在一起的。偶尔走神…也不是,不是因为他。”

司马衷抬头看着他,眉眼间似乎是有担忧,像水墨一般地散开。

“如今您该关心的,是如何应对他这二十万大军,而不是臣妾。”潋滟笑了笑,将战报展到他面前:“您瞧,他们这是被踩了尾巴,气势汹汹地往新都来了呢。收集到的箭矢虽多,也只够一场征战之用。皇上不必在意臣妾,还是与几位将军多商议一二。”

帝王站起来,佯装叹息地道:“家有贤妻,当真是半分不能不理朝政。罢了罢了,朕去找楚将军。”

第一百七十五章 茶香送君征,行之妄随军

潋滟笑着屈膝:“恭送皇上。”

帝王踏出蒹葭宫,脸上的笑意散去,低垂了眼眸,停顿了一步,微微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人已经转身,纤纤素手,摆弄茶盏。

她向来是在这江山谋划之中的,他想要她,韩朔亦是。然而他们两人,谁又有十分把握,能给沉心她想要的东西呢?

韩朔中计,兵损十万,定然是清醒了。虽不知前段时日他到底为何生病,为何又会轻易中计。但这一次之后,他对沉心的心思,定然会压在沉重的江山之下。

而他,而他。祖宗基业,千里江山,他背负的东西不比韩朔少。若是有一日沉心同江山放在天平两端,他会怎么选?

清楚地知道答案,司马衷笑得有些苍凉,转身往议事殿去了。

大军压境,毕卓请命出兵抵抗,将与韩朔战于顿丘。临行之前,他来见了一次潋滟。

潋滟在庭院的石桌上放了香茶,看着面前一身铠甲的人,微笑道:“这算是本宫,第二次送将军出征了。”

毕卓抿唇,眼眸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两年了,他恍惚间觉得潋滟还是当年的模样,手提两壶酒,笑吟吟地站在打铁铺面前,要同他饮酒。

“娘娘这些年,快乐吗?”他缓缓坐下来,看着她,心口温热。

潋滟怔了怔,对上毕卓眼里的光芒,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不得了的情愫在里头。

会弁如星,战场上下来的男儿,难得还有他这样的清冽之气。潋滟别开头,有些狼狈地答:“说什么快乐不快乐,日子不是照样过么?”

她怎么从未察觉,毕卓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毕卓笑了笑,他身后站着的是休语,背对也看不见他神色,终于也就放纵了自己,流露出了一些一直压抑着的东西。

“臣当初允诺,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想的也是这样一来,娘娘也能高枕无忧,平安喜乐。”他轻轻叹息:“但是臣自从回来便发现,娘娘您这样聪明,却半分不会给自己找好日子过。”

起初他是疑惑的,疑惑贵妃如何会亲自来请他出山。疑惑这位娘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现在明白了,她就是个傻瓜,劳心劳力,都不过是为皇室。而她的贡献,是半分不会被写进史书里的。

“这样的天下,百姓都没有好日子过,本宫又哪里能过得上好日子?”潋滟笑着转了话:“就盼着将军这一战,能凯旋而归。如此一来,天下的好日子,也才能有个盼头。”

毕卓深深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头盔,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张口便道:“娘娘可以远离这世俗尘嚣,寻一个您喜欢的地方归隐,活得自由潇洒,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比盼着这天下太平,要简单太多了。”

潋滟挑眉,惊讶地看着他。

“恕臣直言,江山白骨,铁血争斗,女子向来不过是陪衬。这是男人的战争,娘娘没必要陪谁坚持到最后。”毕卓呼吸有些急,眼里充满了心疼。他总觉得,潋滟太累了。

“将军…本宫觉得您还是先喝口茶。”潋滟伸手替他添盏,有些疏离地道:“刚才的话,本宫会当没有听见,也希望将军看清自己的身份。”

毕卓一震。

茶香在鼻息间散开,抚平了人些许躁动。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长舒一口气:“臣失态了。”

潋滟笑了笑,又突然正了神色,问:“若将军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抬头,瞳孔微缩。

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他笑了,哑着嗓子,像两年前那样回答:“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微笑,又问:“若将军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声音里带了笑,却有了哽咽。

“最后一个问题。”潋滟站起身,慢慢地将茶倒进他的杯子里:“将军如今,可还记得当年之志?”

毕卓缓缓起身,站得很直,接过那杯子饮了一口,答她:“臣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娘娘成全。”

潋滟笑了,如同三月里的桃花尽开,拱手同他行了一礼:“将军好走。”

毕卓捏紧了头盔,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身上的盔甲许是太沉了,他几乎要迈不动步子。

身后的女子安静地站在桌边看着他。

最后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他苦笑一声,跨出了蒹葭宫的大门。

不说也许是对的吧,身份有别,他这多余的感情,不过是给娘娘平添了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