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叹息一声,本来不想用这招,却还是无可奈何。拔了匕首出来,她转手横在了自己脖颈间:“让我过去,不然,死在这离皇上最近的地方,本宫也心甘情愿。”

宋渝大惊,退后两步,脸色都变了:“您不要为难属下。”

“我数到三,你自己做决定。”潋滟笑得娇俏,身子却挺得笔直,半分不会退缩的模样。

“一。”

“娘娘,您过去了也无用啊。”

“有没有用,我说了算。二。”

宋渝咬牙,看着潋滟当真有赴死之心,连忙挥手让身后的人让开。

“娘娘,恕我多嘴,司马衷必死无疑,其他人却不必丧命。”看着潋滟踏马而过,宋渝轻声道:“您跟太傅服个软就好了。”

现在谁都知道,韩朔最想要的是什么。

潋滟笑而不语,策马往望月崖上而去。宋渝正担心上面还会不会落箭,却见司马衷站在路口中间,亲自来迎了。

众人看得错愕,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晋惠帝不是在等韩朔,只是在等这个女子。

潋滟眼睛一红,勒马而下,沾了脏污的宫装在空中依旧飘散成很好看的形状,慢慢朝那个人走过去。

“你来了。”司马衷笑着朝她伸出双手。

喉头一紧,潋滟朝他扑了过去,力道太大,扑得司马衷退后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

“你…”

帝王身上有浓厚的血腥味,虽然像是换过了衣裳,却还是掩盖不住。潋滟忍不住落了泪,抓着他左看右看:“受伤了么?”

楚啸天等人走上来,脸上的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刀剑出鞘,手都紧紧捏着。

“不是受伤。”帝王温柔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擦了,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我还想着,等你来看看这望月崖上的风景。”

潋滟捏着他的胳膊,扭头看了看周围。除了守在一边的弓箭手,便只有毕卓解雨臣和楚啸天等人。

“现在没有晚霞了。”潋滟吸吸鼻子,嘟囔着看着司马衷道:“还来看什么风景?”

这一仗,已经是败了啊。

大晋的江山,输给了韩子狐。

帝王牵着她的手走到崖边上去,指给她看大好的河山:“这些都是风景,可惜,已经不能属于司马家了。”

潋滟没忍住,身子有些颤抖。

司马衷站得不是太稳,勉强扶着潋滟的肩膀,像以往那样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张术早就同朕商议过了,开城门,迎韩军,都是他安排的。”

潋滟一怔,继而脸色有些难看:“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打开城门?再抵抗半日,就算新都破了,也还是有退路的吧。先生一向聪明,为什么…

“他应该在皇宫里,安排剩下的事情。”司马衷轻声道:“沉心,你不要怪他,张术没有做错。”

“叛国投敌,也没有错?”潋滟忍不住怒喝:“他完全没有跟我说一声,就这样把这半年来牺牲的亡灵,统统抛到脑后了么?!”

情绪有些激动,泪水跟着不断地掉。帝王看得心疼,伸手轻轻替她擦着:“你啊,就是太固执了。”

潋滟瞪他,一双眼睛跟小兔子似的。

“你都说过,尽人事,而后待天命。这半年来,我们都各自尽了人事,可是守不住的始终守不住,便只能待天命。其实韩朔他,当真是适合做这天下之主的人。把这江山输给他,我虽对不起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却对得起天下黎民。”

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潋滟咬牙抱着他,心里也明白他说得没错,却还是要嘴硬地顶上一句:“胡说。”

司马衷笑了,闭上眼睛道:“张术开城门,换得是新都百姓无一被战事牵连。而我身后的这些人,一旦投降,也都可以保全。要为这江山殉葬的,只要朕一人即可。”

潋滟一怔,继而抓紧了他的袍子。

她怎么忘记了,亡国之君,只有殉国这一条路可以走。

“不要…”沙哑地喊着这两个字,潋滟抱紧了怀里的人,眼泪又下来了:“我不要。”

司马衷被勒得喘不过气,笑着将她的手松开:“你要朕,死在你的怀里不成?”

潋滟鼻尖酸得厉害,直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人,他温柔的眉眼,安静的眼神,看着越来越模糊。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爱妃的眼泪这样多。”伸手,有东西落在他手心,烫得他心里微颤。

“别哭了,我本来也活不长。”司马衷笑了笑,慢慢靠近潋滟的脸:“瞒了你一些事情,最后才来告诉你,爱妃你可别恨我。”

嘴唇在她唇边停顿了一下,改而吻上了她的眼睛。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2-03 09:31:07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愿君归安处,魂去天涯路。

心像是被一层层冻僵了似的,潋滟怔愣地看着帝王。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司马宁瑾温柔地抱着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那次肩上中的箭,恰好是有毒的。我让御医看过了,幸运的是那是慢性毒,可惜的是没有解药。本来说我会捱不过秋天,但是到底还是让我等到冬天了。沉心,你可要夸奖我。”

毒?!他中毒了?!

潋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帝王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安心地闭上眼,低声在她耳边呢喃。

“这江山,我守着也好累啊。在爱上你之前,我想的是如何吧它从韩朔手里抢回来。可是之后,我偶尔也会想,若是一朝败了,我们同隐山林,会不会更快乐一些。可惜了生在帝王家,我也有必须要做完的事情,由不得那么任性。”

潋滟只觉得心不住地往下沉,要沉到那无间地狱里去。她伸手死死抓着帝王的衣袖,想松开他看看他的脸,想看看他的眼睛,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却被一双温柔的手,紧紧地按住。

“傻了那么多年,唯一说过的一句真话,便是我爱你。”

帝王的声音温柔而认真。

“沉心,我爱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了她,瞒着他的事那么多,做的事更是有违伦常。然而她会护着他,明明只是个小女孩儿,却会站在他前面去,张牙舞爪地教训欺负他的人。他不用她的保护,却被她的保护暖了心。

司马衷傻着的时候,很多次看着她哭,看着她为韩朔伤心,却无法上去给她一个怀抱,告诉她,你还有我。

傻子是不会懂情爱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懂。本来是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信任的,却不知不觉,对她敞开了心扉。

潋滟呆呆地站着,身子终于撑不住,慢慢坐到了地上。

帝王随她一起下滑,温柔地半跪在她面前,扯着唇角道:“可惜了,以后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不过我说过会保全你,便一定会做到。”

“不…”她伸手抓住他,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了一个笑:“你骗人,上次你也骗得我好苦,这次我才不会相信你。”

他分明好端端地陪了她这么久,替她剥瓜子,带她采荷花。什么时候中的毒?根本一点征兆都没有。这样明显的谎言,这样明显的…

司马衷叹息一声,伸手抱着她:“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吧。”

潋滟身子僵硬,头被按在他飞肩上,只露出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话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

“皇上,他来了。”毕卓垂着眸子说了一声。

司马衷身子晃了晃,有些无力地转身,望月崖下有人正一步步走上来。

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全部压回去,扶着帝王的肩膀对上来人的眼睛。

那人一身风华,却带了浓浓的戾气。目光触及崖上的他和她,脸色更是难看。

“都到这一步了,还要挣扎么?”韩朔冷着脸,看着潋滟怀里靠着的人,嗤笑:“你输了,司马衷。”

帝王勾唇一笑:“好像的确是输了,你做得很不错。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可是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韩朔捏紧了手里的剑,看着那一双人影。

“我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太傅你,看起来对沉心无情,其实又像是有意。那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帝王脸色有些苍白,想咳嗽,却忍住了。

“您这是现在才要追究,我与你身后那人的情事么?”韩朔冷笑:“会不会太晚了一点?”

帝王笑着摇头:“不晚,刚刚好。我只不过是想听听看,你这么多年与沉心纠缠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潋滟垂着眼眸,脑子里一阵阵发白。她没心情去听韩朔与皇帝要说什么,大概是跑累了,竟有些昏昏欲睡。胸口的感觉却让她闭不上眼睛,只睁大了双眼看着地上的石块。

今天若是平安回去了,她要去街上买个豆沙包来吃,嘴里好苦。

“楚潋滟。”有人唤她。

潋滟抬头,对面是韩朔,身后还跟着千军万马。

在这一方小小的望月崖上,他们再次面对,可惜是胜负已分。

“他既然这样问了,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韩朔看着她,站在他的人面前,一片严肃的场景之下,竟然还微微有些别扭的模样。虽然不是很明显。

她点头,示意听着。

“最先我该爱上的,是你,不是明媚。”韩朔开口,觉得喉咙有些生涩。这样的解释在现在听来有些可笑而多余,不过他还是想说。

“我认错了人,以为当年救我的是明媚。”所以,后来的都是误会。

潋滟瞳孔微缩,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多年前楚府的池塘边,有人浑身湿透,却还是镇定地问:“敢问姑娘芳名?”

她未答,奶娘便喊了她一声明媚。

是从那时候起的么?就因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因为奶娘喊错了名字,所以后来他爱上的是姐姐,不是她?

荒唐。

潋滟忍不住笑了,越笑越厉害,笑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山崖间,让人听得皱眉。

帝王轻轻拉住她的手,眉头微皱,想说什么,心口却一阵阵地疼,眼前恍然有些黑色。

“所以呢?韩太傅?”笑够了,潋滟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看着他道:“你就是来跟我解释这么一句,然后要我跟你回去么?”

韩朔垂眸,自嘲地笑笑:“我自己听着都不太可能。”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2-03 09:31:34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还是想说出来,求一个结果。

是他错得离谱了,潋滟这样的丫头,怎么可能肯轻易回头。

但是,眼下晋惠帝必死无疑了吧。他若能将她带回去,那么…

“太傅。”裴叔夜追来了,气喘吁吁,眉目带着焦急,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新都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您别再耽误在了这里。”

江山初定,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便是一时儿女情长,终究是不能误了大事。无数的人跟随着他,几万性命换回来的胜利,他们都还等着他主持大局。

韩朔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他的心落在了这里,不拿回去,还怎么能做事?

潋滟看着裴叔夜那有些着急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她曾经渴望过韩朔爱她,然而现在,她看出来了,韩朔也许是真心爱上了她。而她,却不见有多少开心。

等闲变却故人心,就不要再来怪故人心易变吧。

帝王揉了揉眉心,意识有些不太清醒了。

“沉心。”

“我在。”潋滟低头,眼里带上了一抹柔色。

司马衷看着,满足地笑了笑,声音低哑地道:“我好像快坚持不下去了。”

潋滟心里一跳,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你…”

黑色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司马衷放松了身子靠在潋滟怀里,轻声道:“大概真的是要死在你怀里了,这样的话,来生说不定还能遇见你。”

“皇上。”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解雨臣将手里的刀捏得咔咔作响,浑身却是一股无力之感涌上来。

“你们,都别再跟了。”帝王侧头看了楚啸天一眼:“几代的忠臣,也便到我这里为止。皇室虽亡,天下仍在,你们还可以继续为江山效力,不要太过固执。”

“皇上,我楚家只对司马皇室称臣。”楚啸天半跪下来,脸上没有多少悲戚,倒是凛然大义:“司马皇室对我楚家恩重如山,楚家子孙世代相随以报。皇上若是不在了,那么楚家效的力也便到此为止。”

潋滟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爹爹。

这比她还固执的老头子却突然笑了,一直板着的脸突然一笑,让她错愕。

“老夫也想过平静的日子,膝下子孙生活安乐,不必扛着忠心为国。”他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孩子,老夫也一直亏欠着。皇上不必多劝,皇室不在,吾等不会再入朝为官。”

“也罢。”帝王伸手环着潋滟的腰,最后看了这些人一眼,而后笑道:“能留个安静的地方给我和爱妃么?”

毕卓抿唇,二话不说便转身,面对向了韩朔。解雨臣等人反应过来,也纷纷起身,均是背对他们。

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他蹭在自己腰间,像以前那样,撒娇似的环着她。

天色黑了下去,寒风阵阵,韩朔沉默如黑铁,只看着崖上那一处。

“爱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怀里的人闷声道:“选择的权力放到了你手里,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我希望黄泉路上回头看,能看见你活得自在。”

心口痛得麻木,反而是一片安静。潋滟不敢开口说话,她怕一开口又会哭出来。他叫她不要哭了的。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有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渐渐的,越来越多。

“太傅。”裴叔夜皱眉,韩朔却一点要动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抬头看着天上,面无表情。

下雪了。

今年竟然这么早,就下雪了。

雪花开始还小,接着便越来越大,潋滟忍不住抬头看,无数的白色从天而降,落在了他们身上。

司马衷的身体越来越凉。

“我曾经有个愿望。”怀里的人声音不是很大,她要努力听才听得清楚。可是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了。落在他的袍子上,慢慢变深了颜色。

“什么愿望?”她哑声开口问。

“我说,希望有一天能与你到白头。”帝王侧头,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手微微有些抖,却还是撑着坐在了她面前。

飞扬的雪花落满了人身,也落在了头上。帝王眼里尽是满足的笑意,伸手慢慢抚上她的发。

“你瞧,白雪落满头了。沉心,如此一来,你我…可也能算走到了白首?”带着笑意的声音,有圆了最后一个心愿的圆满。

潋滟瞳孔微缩,咧着嘴想跟着笑:“是啊,我们一起到白头了。”

“这辈子我欠你很多啊,下辈子你记得找我还。”她突然话多起来,手胡乱比划着道:

“你看,我没能做成你真正的妃子,下辈子给你当妻子好不好?

还有,我欠你一颗心,下辈子你记得要来找到我。

还有,下一次的白头一定要是头发全白,不能只白头顶。

 还有…”

抚着她发的手,无声地滑落了下去,垂落在地上,惊了几片雪花。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间,潋滟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慢慢收拢了手,一点一点将他抱紧,终于是哽咽不成声。

“还有…下辈子…你别这么傻了啊。”

结局章 祝江山永存,愿孤独一生(BE版)

雪突然就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叫人看不清周围。

韩朔定定地望着那崖边,潋滟将怀里的人抱得很紧,嘴边带着笑,眼泪却一直不停地往下落。

下意识地朝前伸出手,他想去抱抱她。然而伸出来才发现,落满了雪,那人也不肯接。

“潋滟。”

崖边的女子抱着帝王,喃喃说着话,她好像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说完。

司马衷多傻啊,不是说以前的傻都是伪装么?那现在已经堂堂正正了,为何还是这样傻呢?就这样死了,瞒着所有人,成全了所有人。她何德何能,值得他送这最后一程?

她没能爱上他,身为他的妃嫔,却一直没能爱上他。这是她欠他的,下辈子一定要还。

再早些遇见就好了。

总是会在她难过的时候,不问任何原因就肯抱着她的傻子。尽了这江山人事,还要保她余生安稳的帝王。司马宁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