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虽是远远传来,却也让人觉得就在耳边似的。

“你们都是忠臣良将。”

帝王看着毕卓,看着楚啸天,笑道:“为国尽力已经不少了,这个时候不用这么紧张,最后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

毕卓咬牙:“皇上,您完全可以再尽力一搏,就算城门打开,也可以巷战…”

“胡说什么呢。”司马衷站起来,低笑道:“城还没破呢,若是城守不住,巷战也不会有转机。偶尔你们,也该学学张术。”

张术?

毕卓和楚啸天都没有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场攻城之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误。两大主将都披甲上阵,帝王犹豫了片刻,先去了蒹葭宫。

潋滟听着号角声,身子有些僵硬。休语在旁边劝她多吃些东西,她恍若未闻。

“你的脸色好难看。”司马衷走到她身边,抬起潋滟的脸看着,笑道:“聪明的人,知道得太多,果然是不容易有好日子过。”

潋滟有些发抖,一双凤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新都被困到现在,回天乏术了。

她就算不去问,也可以知道捱过这么久,该弹尽粮绝了。今日算是最后一战,韩朔那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战,胜了便新都得保,败了便…改朝换代。

潋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帝王看了她一会儿,轻轻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瓣:“在这里等着就好。”

“你要去前面么?”潋滟一惊。

“身为帝王,哪里有躲在宫里看将士为我拼命的?”帝王捏捏她的脸颊:“安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全你。”

潋滟一怔,面前的人转身而去,披风轻扬,从她的瞳孔里慢慢变小,慢慢远去了。

“主子。”休语叹息:“您先吃点东西吧。”

马蹄声动地而来,潋滟白了嘴唇道:“你要我如何吃得下?”

这天下,终究是乱了。一场战争,两个男人。他们谁输谁赢…谁输谁赢她都不会好过。

韩子狐,她爱过也恨过了,情不知所终,不知所往,如今是一片迷茫。

而司马衷,那样温柔对她的男人,那么包容她,给了她可靠之感的男人,她虽爱不得,却愿意陪他一生一世呵。

想出去,却被江随流拦住了。潋滟眼神空洞地看着远处的宫墙,安静地等着。

这场攻城战持续了整整两日,夜晚都不曾停歇。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潋滟去了宫门之外。

宫门大开,像是要迎接什么似的。然而周围很安静,只有马蹄声从远处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许久之后,有人策马立在了她的面前。

潋滟抬头,便看见韩朔深沉的眼。他一身戎装,上头染着浓厚的血。从马上俯视她,眼里的神色半分看不清楚。

“赢的是我,娘娘失望么?”他低笑着对她这样说。

潋滟怔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恭喜太傅了。”

韩朔抿唇,身后是一众将领。他们这样安静地进了新都城,潋滟没想明白为什么,却听得马上的人道:“随我一起进宫吧,潋滟。”

进宫?

潋滟回头看了看那空落的皇宫,突然笑了出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进宫?韩朔,你忘记了,你我从来是势不两立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覆天下也罢,只一场繁华

韩朔执着马缰绳,微微俯身撑在马上,看了潋滟一会儿,笑了:“张术亲自开的城门,新都已经落在了我的手里。大晋司马皇室的统治将不复存在,你我,又为何还会势不两立?”

潋滟退后一步,身后的德公公和休语都上来站在她身后。

司马皇室不复存在了吧,她的坚持也可以放下了,是这样么?然后扑去他怀里,喊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

嘲讽地笑了笑,她看着他问:“我爹呢?”

“重伤,没死,和司马衷一起往北城门去了。”

潋滟身子晃了晃,脸色有些苍白。韩朔微微皱眉,翻身下马,将休语推到一边去,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我赢,你就这样不开心么?”

他眼眸深深,分明是很镇定的样子,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恼意。

开心?潋滟看了看后头的裴叔夜,还有秦阳和谢子瞻。他的人都是王佐之才,天下落在他手里,不会太难过。然而,她开心不起来。

“我要去见爹爹和宁瑾。”潋滟甩开他的手,又退后了一步。他们逃不远的,逃不掉的。一旦落在韩朔手里,没有一个人能活命。

韩朔松了手,由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大晋三十七年冬,韩军攻城半年,终于拿下新都。张术开城门而迎韩军,承叛国之骂名。然而新都百姓无一有损,投降将领皆得以保全。唯晋惠帝与几位主将带兵前往望月崖,被韩军困于崖上。

这天有一个场景很是奇怪。

穿着宫装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身戎装的男子慢慢在后面跟着。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子狐,你好歹得先进皇宫去吧?”秦阳策马上去拦住韩朔,皱眉道:“都等了这么久了,她又跑不掉,你怎么还这么着急?”

好不容易攻下新都,至少得先坐上那龙椅,真正一统江山,再…

“我有一种,要追不上她的感觉。”韩朔表情很平静,伸手指着前面那人,看着秦阳道:“赢了也追不上。”

秦阳一惊,韩朔已经慢慢绕过他,继续跟着潋滟走。

新都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潋滟想快走,却顾忌着自己的肚子。休语和德公公扶着她,一步步往城门而去。眼前的景物模糊了又重新清晰,直到走到城门,闻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潋滟才终于呕了出来。

“主子!”休语连忙给她顺气,潋滟抓着她的手,吐得一塌糊涂。

韩朔皱眉,想上前,却被休语喝住了:“你不要过来!”

这是休语平生第二次敢这么吼韩朔。

他愣了愣,看着前面弯着腰不停呕吐的女子,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的楚家庭院里。

休语也曾这样护着潋滟,像要保护小鸡的母鸡似的冲他吼:“你不要过来!”

那次是发生了什么呢?他侧头想了想。

似乎是明媚要跟着潋滟爬树,潋滟坐在树上笑:“姐姐你身子太弱了,不能爬。想要什么,我给你摘。”

明媚咬着唇,非要上去。努力拉着树干往上,爬了两下,还是掉了下去,柔柔弱弱地要哭。

他赶到,不知是不是眼神吓着了她,潋滟一个没抓稳,直接从树干上摔了下去。

当时他是没有犹豫,先抱着明媚回房的。再回去看她的时候,休语就这样吼了一声。

她曾经那样喜欢他,喜欢到他一个不经意的选择,都能叫她伤心。

“子狐哥哥,你是该先救姐姐,因为她比我重要。”摔断了腿的小姑娘坐在床上,笑得坦然:“只是分明知道,却还是会伤心。”

有明媚在,她连喜欢也不会说出口了。

他们之间,小时候有明媚,长大之后有楚啸天,后来更是多了司马衷,多了江山,多了皇权。生生地将他们推到两个极端去,叫他们再也无法平和地在一起。

韩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血迹,也许是普通士兵的,也许是楚啸天的。

他以为,拿下这江山,他们之间的阻隔便不会再存在了。她守护的东西没有了,又何必非要与他作对呢?

可是,如今他做到了,她也就在他面前,却怎么像隔了千山万水,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了。

潋滟是笨的,她只会听从楚家的家训,效忠于皇室。张术尚且知道天下该归往何处,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到他身边来帮他。

他有时候是会恼她的,恼她的不开窍,恼她无视他捧出来的心。她曾经那么那么想要的真心,他现在捧出来给她了!但是为什么,她却不肯回头看看了呢?

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他没有做错过什么,却怎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去,将人给强抢回去了?

原来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曾有信心,等他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哪怕彼此之间已经伤害得很深,只要他真心去求她,告诉她这么多年他一直是爱着她的。那么,深爱他的这个人,一定会愿意回头。

可是千算万算,却不知道,心是不能算的。他赢了这一仗,却没把握能赢回她。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2-03 09:29:13

“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给你做新娘好不好?”

“韩子狐,我只问你这最后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楚潋滟?”

“以前稀罕的东西,现在终于是看淡了。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散场吧…”

拳头微微捏紧,韩朔皱眉看着前面的潋滟。她像是吐够了,又摇摇晃晃要继续往前走。

寒风吹得铠甲冰凉,他想走过去拦住她,脚却动不了。城门口一片狼藉,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从来是杀戮。那些东西,不是她该看的啊。

潋滟呆呆地往外走,快走出城门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拦住了她。

休语看着那人,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含笑。”

韩笑愧疚地看了休语一眼,而后定定地看着潋滟:“娘娘,含笑有话要说。”

潋滟抬眼看她,眼里平静无波:“我不想听,让开。”

韩笑一怔,眼睛红了,倔强地不肯让。双手张开,咬唇道:“我一定要说完,不然你走出去,便再没有机会听了。娘娘,含笑不会害您。”

“你没有害过么?”休语挡在潋滟身前,眼里也是通红:“你敢说你没有将娘娘的事告诉你的好二哥?你敢说没有帮着他算计娘娘?”

“我…”韩笑羞愧地低了头,捏紧了手,干脆跪了下去。

“以前的事,我的确是将娘娘的消息告诉过二哥。可是…可是我没有帮着他算计娘娘。娘娘对含笑的好,含笑是记在心里的。二哥他,二哥他很多时候只是想知道娘娘的事情罢了,即便多次知道娘娘设了陷阱,他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休语一愣,伸着的双手慢慢垂下。

“娘娘您恼二哥,其实很多时候恼的是他不爱您吧。”含笑抬头看着后面的潋滟,眼里满是泪水:“虽然您一向嘴上不承认,可是您还是爱着他的,对不对?”

潋滟嘴角带着些嘲讽,没有回答。

“他不太会说话,也总是容易被您左右了情绪。”韩笑抹了泪,瞪向后面远处的韩朔:“刚开始接触,我也觉得他是个冷血的人。虽然我出身低贱,但是好歹有血缘相连,他也舍得利用我。”

“这些年除了汇报娘娘的消息,我没有与他多说过一句话。直到后来他认了我,我跟在他身边一段日子,才发现他是有多笨。”

韩朔站得远,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不过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韩笑,他有些惊讶,却不敢靠近。

“他从来不会温柔地好好说话,认我的时候,也只是让人把我娘亲的灵位送进了祠堂。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二哥娘亲的死,我的娘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潋滟微微一怔,皱了皱眉。

“他肯把我娘亲的灵位移进祠堂,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我总能感觉到,他是当真把我当妹妹的。韩子狐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残忍,相反的是,他内心一定很温柔。”

潋滟眼睛动了动,总算回了话:“你是来给韩朔当说客的?”

韩笑咧着嘴笑了笑,脸上还挂着泪:“不是。”

“我只是想让您知道一些,那傻子绝对没有告诉您的事情。您要出去,含笑是拦不住的。只是希望,您能明白真相,别再…别再那么恨他。”

潋滟抿唇,将休语拉到了一边,俯视着含笑道:“这些真相,还重要么?我恨不恨他,还重要么?”

韩笑一愣。

“你们都觉得,江山事了,剩下的便是情事结局?”潋滟笑了,很是妩媚,眼神却空洞无光:“我是晋惠帝的贵妃,虽然没有一天尽过职责,但是至少这最后一天,我要做我该做的事情。”

手腕被人抓住,后面的韩朔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捏着她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没舍得捏痛她。

“楚潋滟,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你分明还爱我,就算不爱了,我也有余生的时间,能让你再次爱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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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生两处难,从来是真心

潋滟被扯着侧过身子,听着韩朔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恼怒又有些无措的样子,还真是新鲜。

“韩朔,你傻了吗?”轻轻地开口,面前的人微微一愣。她趁机甩开他的手,笑得明媚苍白。

“踏着皇宫砖时候的,你是太傅,我是贵妃,身份有别。站在洛阳城的时候,你是韩家人,我是楚家人,势不两立。现在在战场之上,你夺江山,我守皇室,也是各站一方刀剑相向。”

宫装飞扬,她眉眼含笑,纤纤玉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慢慢往后退。绣着凤凰的裙摆在绣鞋上轻轻扫过,尊贵又绝望。

“还说什么爱与不爱那!那从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从前不重要,现在,更是不重要了。以往她给过真心他不要,现在哪怕是他想给,她也没办法收了。

韩朔眸子里情绪翻涌,身子僵硬如木,半分无法移动,只死死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背后是一片血海,潋滟笑得却如同桃花初开,妩媚如此,温柔如斯,却不带半分情意地,离他越来越远。

“楚潋滟。”韩朔喊了一声,喉咙有些腥甜,双手紧握。像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张了嘴,咬牙道:“我…”

他想说,我爱你。

可是这三个字何其重,又何其轻。现在说出来,面前这满眼苍凉的女子,怕也是不会有动容的了。

寒风四起,吹得人披风飞扬。韩朔想吸气,却冷得喉咙疼。潋滟眼神有些空洞,嘴角却带笑。

“你想要的江山,现在到手了。哪怕是篡位而得,哪怕有违纲吉伦常,后人都只会以成败论英雄,无数的美名往你身上加,将眼下的血腥,统统洗干净。你想得到的东西,都应该齐全了。”

她笑了笑,反手指着外面穿着新都铠甲的尸体:“而他们,怕是还要被骂一声愚忠,死得不值得,早知道会败,为什么还要抵抗,直接像张术那样开了城门不是更好?”

韩朔咬牙低吼:“不要说了!”

原来话也可以成箭,一支支地往心上插。韩朔捏着拳头,喘了几口气,想去把人抓住。

然而,潋滟却笑着越退越远,声音低下来,却带了些温柔:“可是在我眼里,躺着的这些人都是英雄。”

“而你,就算为帝,也终究是乱臣贼子!”

“今日,这城一破,我便解脱了。而你…”

转身,潋滟翻身上了德公公牵来的马,马声长嘶,惊起城外几分黄沙。

韩朔脸色一变,想上前,却被德公公挡住了去路。

潋滟骑着马,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里好像有笑意,他却感觉周身都要被冻结了似的。

那片亲吻过无数次的红唇,轻轻一张,有声音从风里吹过来。

“而你,便生生世世停留在这杀了我的痛苦中吧。”

寒风呼啸,骏马飞驰。韩朔不曾料到他们还会有这样的动作,只听得潋滟最后那句话,脸色惨白。待回过神,眼前只有尘沙飞扬。踏月马速度极快,马蹄声声,一下子便跑出了老远。只有马上人的披风被吹得飘落了下来,落进了他的怀里。

“楚潋滟!”稳如泰山的人终于惊慌失措,推开德公公就要追出去,却见四周,本是倒着的士兵,突然有十几人站了起来。

德公公重新挡在他的面前,平静地像是在做最后一件事。

“拦住他。”

“是。”身后十余残兵,沉声应道。

韩朔怒红了双眼,拔剑而出。

宋渝带着一部分人正在追堵晋惠帝与几位主将,然而上了望月崖,他们突然前进不得。本以为帝王是穷途末路了,却不知为何,走到望月崖上竟然还有伏兵,阵阵箭雨让他们根本就上不去。

“将军,怎么办?”副将问宋渝。

“无妨。”宋渝淡淡地道:“守住这里,他们也下不来,早晚是要死的。”

于是韩兵在望月崖之下静守,宋渝想,晋惠帝大概是在等韩子狐,等他来一个最后的了断吧。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先等来的竟然会是楚潋滟。

“什么人!”士兵拦住了一人一马,大声呵斥。

宋渝转头去看,便看见了这绝不可能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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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解,太傅没道理会放这位主子出来。

“让开。”潋滟轻声道:“宋渝,让我过去。”

宋渝一惊,随即皱眉:“不可能。”

刀剑无眼,万一伤着她,太傅岂不是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