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抚上墓碑,在潋滟一行字的旁边,工工整整地刻下五个字。

相公韩子狐。

秦阳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刻完,轻轻在碑上落下一吻,而后自他身边走过,衣袍飞扬,晃得他眼前一黑。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秦阳许久才回过神,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韩朔啊,也是一个傻子。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2-04 11:13:18

西元七年,晋元帝北上而巡,马车经过一个热闹的城镇,被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给阻了去路。

“主子,改走官道吧?”玄奴策马走在马车边,看着前头的场景,皱眉道。

又是四年过去了,曾经温文尔雅的韩太傅,终于彻底变成了铁血无情的君王。一颗心波澜不惊,连多余的表情都吝啬。

“改道吧。”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玄奴应了,挥手让马车调转方向。

“豆沙包是最好吃的点心,你这破孩子,丢了干什么?”街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女子的娇喝。声音不大,淹没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太甜了。”水灵灵的孩子无辜地看着自家娘亲:“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妇双手叉腰,漂亮的眸子死死瞪着面前的小鬼:“这才多大,哪里来的怪脾气?不可以挑食你知道么!当心还长不过邻居家的二狗子!”

六岁有余的男孩静静地看了自己娘亲一会儿,终究是屈服了:“好了,不要这么凶。”

“…不准用这种大人的口气说话!”少妇恼了:“你给我有点孩子的样子行不行?跟谁学的这是!”

小孩子不都是该扯着母亲的衣裙,乖乖跟在旁边走的么?然后看见点心流口水,跟她撒娇要她买什么的。

可是为何眼前这一小只,就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花那么大力气生下来到底是干什么啊干什么!

少妇气得直揉额角。

男孩安静地站着,咬了一口包子,嫌弃地吞下去。不经意地转头,便看见了一辆经过的马车。看起来,挺华丽的。

“娘亲,那人长得不错。”

风吹过来,马车窗口的帘子被扬起,露出了一张让他看着很顺眼的脸。

少妇闻言,跟着看过去。

风吹得人清醒,车里的韩朔睁开了眼,往窗外不经意地一瞥。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一抹艳色自视线里闪过,,芙蓉色的裙子轻扬,落在他的眸子里。

“停车!”一声急喝,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出来的人已经掀开他,跳下了车。

“主子?”玄奴吓了一跳。

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他有这样大的情绪了。

“潋滟!”低唤一声,韩朔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一路随着刚才的影子追过去。

“主子。”裴叔夜听着那名字,便是脸色一变,连忙下马跟上去。

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是楚潋滟。

本就热闹的街上更是一阵骚动,衣着华贵的公子一路推开人群,从街中心走到了街的尽头。

“楚潋滟。”韩朔怔怔地看着四周,那抹颜色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主子。”裴叔夜叹息一声:“我还以为,您当真已经放下了。”

已经过去七年了,若是有白骨,都该化了灰。

“放下?”激烈跳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无边无际的失落从四周涌上来,韩朔低头一笑,闭着眼道:“你要我怎么放得下?”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那人依旧长在他的心里。他想忘记想放下,心口却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他刚刚是看错了么?好像也是,不止看见过一次了,总是能在宫道上,能在韩府里看见她的影子。

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伸手出去,就碰成了虚空。

垂了眼眸,顺了呼吸,他慢慢恢复了镇定:“回去吧。”

“是。”

街角胡同里,潋滟躲在水缸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看。

“娘亲,他是谁?”身边的孩子问了一句。

“他啊。”回过神来,潋滟笑着道:“不认识,路过吧。”

楚朗星默默地看了自家娘亲一会儿,外头的人已经走了,好看的眉眼只给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可惜。

“路过的人,会喊着你的名字,从街中心追到这里么?”伸手将潋滟头上的菜叶拿下来,小朗星嘀咕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娘亲这样慌乱。”

那人为什么那么顺眼呢?小朗星的眼光是很高的,一般的容颜,他绝不会想看第二次。

然而那个人…

举报 回复 楼主:白白5231 时间:2014-02-04 11:14:16

“回去吧。”潋滟垂了眸子,起身牵着朗星的手:“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吃晚饭。”

朗星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潋滟走。

他和娘亲相依为命六年有余,娘亲长得比普通人好看很多,却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过日子,买了一间宅院,开了一片菜地,并且从小就告诉他,平淡才是真。

他没有问过娘亲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也总觉得娘亲不是什么一般人。柔弱无依的女子,在这城镇上却没人能惹得起她。那张脸招来不少的事,娘亲却从来没有慌乱过。

平生第一次见娘亲什么也不顾地拉着他狂奔,朗星觉得,那男人应该与娘亲之间有什么过往。

然而生来就比较沉默的性子,让他还是没有多问潋滟什么。

据说晋元帝来这边巡查了,最近街上都热闹得很。不过娘亲似乎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他出去。

虽然性子沉闷,但是小朗星可不喜欢沉闷的日子。被关在屋子里两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偷偷跑出去了。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他怀里揣着零花钱,想去包子铺给娘亲买两个豆沙包。

“朗星来啦。”卖包子的伙计都认得他了,他这张水灵灵的小脸一贯招人疼。

“嗯,两个豆沙包。”

清脆脆的声音,在大人堆里显得格外悦耳,韩朔微微侧头,便看见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孩子,吃力地想接过从上头递下来的包子。

够不着,手太短了。

韩朔看得好笑,长手一伸,替他将包子拿下来,放进他的手心。

“多谢。”有礼貌的孩子点点头,却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韩朔也没在意,接过他的那份包子,便退出了人群。

“主子,这种事情让我们去做就行。”玄奴看着韩朔手里的包子,无奈地道:“您何必去挤?”

“无碍。”韩朔淡淡地挥手:“挺有意思的。”

香糯的豆沙和着软软的面皮,咬一口会觉得不够,第二口又会觉得甜腻。真是的,怎么偏偏就对这东西情有独钟了。

走在街上,前头不远处便是刚刚那个孩子。年纪虽然小,却不知道是谁家教出来的,颇有些风度翩翩的味道。背脊笔直,走得不慌不忙。

不知怎么看入了神,旁边有人推搡着从他身边过去,差点撞到他。

“主子小心。”玄奴连忙扶住韩朔,皱眉看了旁边的人两眼。

那两人贼眉鼠眼的,撞到了人也没敢抬头,反而是继续推搡着往前走。

再前头,有一位独身而行的女子,腰间的荷包鼓鼓的,怕是带着什么财物。

韩朔挑眉,一看那两人就是不安好心。不过这与他无关,看着就行。

朗星正在想事情,抬头就看见两个人推搡着站在他旁边女子的另一边,手不老实地往那荷包而去。

小偷?他眨眨眼,看向旁边的姑娘,这姑娘好像遇见了什么事,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浑然没察觉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娘亲说,见义勇为是男儿当做之事。

一把抓住旁边女子的手,朗星用力将她拉到旁边去:“娘亲,我想吃糖葫芦。”

女子回神,诧异地低头看着这玉雕一般的人儿:“糖葫芦?”

她好像不认识这孩子,怎么会叫她娘亲?

“嗯。”朗星笑了笑,余光看着那两个人又要走过来了,转身拉着这女子就跑:“去那边买!”

“哎?”女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跟着这小孩儿跑了。身后两人好像察觉到了那孩子的用意,咬牙切齿地追了过来。

“小心!”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楚朗星一回头,却撞上个人。

抬头一看,朗星眨眨眼,这眉目好眼熟啊。

“玄奴。”韩朔喊了一声,旁边的玄奴会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后面两人前头。那两人件情况不妙,连忙转身跑掉了。

“小小年纪,倒是机灵。”韩朔低下身子来看着面前这小不点:“你…”

话还没说出口,对上那双黑曜的眸子,韩朔愣了。

楚朗星拍拍脑袋,算是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人了,不就是那天害他们跑了半条街的男人么?

旁边的女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凑过来看着这两张一大一小的脸:“你们长得好像啊。”

韩朔如遭雷击,退后一步看着那孩子。

“像么?”楚朗星摸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为何我会看你顺眼,的确是跟我很像啊。”

玄奴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也被吓了一跳。

“主子?”

韩朔终于回神,眼神变得灼热,抓着朗星的肩膀,努力让自己平静些:“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朗星被这人吓了一跳,面前的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真的好让他觉得舒服。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激动呢?

他与娘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孩子。”朗星眼珠子一转,指向旁边的女人。

“哎?”无辜的女子眨眨眼看着朗星,正想说孩子你认错人了,却见他那剔透的眸子带着深意地望了过来:“娘亲,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刚才还答应好了要给我买糖葫芦,可不许赖账。”

小孩子撒娇起来,小嘴巴扁着,大有你要赖账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要是潋滟看见他这模样,定是要扯着朗星的脸高兴个好几天的,这才是小儿的样子。

女子顿了顿,很快地反应过来,朝韩朔笑了笑:“不好意思,这的确是我家的孩子,不小心撞到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方才在前头那小不点儿就喊了人家娘亲,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韩朔还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会是什么奇迹的,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别说孩子了,活命都根本不可能。

再说看他长得这样高了,起码也有六七岁,算算年纪也不太对,潋滟那时候又没怀孕。

低喘了几声,韩朔一笑,手在朗星身上顿了顿,还是伸手将人给抱了起来。

腾空的感觉让他睁大了眼睛,朗星低头看着抱着他的这个人,怔了怔,而后小嘴一咧,心里竟涌上一阵兴奋。他六岁之后娘亲就再也没办法抱起他了,何况抱得这么高。被抱得稳稳当当的,莫名地就觉得开心。

“夫人生了个好孩子。”韩朔看着那女子道:“虽然冒昧,但是这孩子很合在下眼缘。夫人若是不介意,能否往旁边的茶楼上坐坐?”

总感觉面前的人不是什么普通的身份,顾七有些犹豫地看了那孩子一眼,心里碎碎念道,她不过是路过,走了一会儿神,怎么就被牵扯进了这样的事里?要装那孩子的娘亲,总不能现在把孩子给抛下吧。

可是,她分明还赶着私逃呢!

“好啊,不过家里还有事,孩子他爹还等着我呢。”顾七道:“恐怕不能久坐。”

“如此,便只一盏茶吧。”韩朔抱着小家伙,点点头,先转身往茶楼上走。

“你叫什么名字?”抱着他的人轻声开口问他。

朗星沉默,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忘记了,娘亲常唤我二狗子。”

身后跟着的顾七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楼梯上。

“二…”韩朔哭笑不得地回头看了顾七一眼:“夫人将美玉做朽物之称,不嫌糟蹋了么?”

“啊,我也正想着要给他改名字呢呵呵…”顾七擦擦汗,跟着爬上二楼,坐在韩朔的对面。

“主子,放这位小少爷下来吧,您抱太久了。”玄奴站在韩朔旁边,低声说了一句。

韩朔回神,这才发觉手都要抱酸了,便轻轻将孩子放下。朗星一着地,连忙跑到顾七身边去。

“若说改名,夫人不如考虑子矶二字。”一向不多话的男人今天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端着茶盏看着对面的小孩儿,微笑道:“这孩子看起来可爱,骨子里却跟石头似的,名‘矶’,半分不错。”

刚刚还有些好感,被这一句话给浇灭了。朗星不满意地看着韩朔道:“矶者,石也。哪有人起这样的名字的。石乃顽固不化,天下皆有的寻常之物,我才不要当。”

韩朔诧异地看着他:“你懂得竟也不少。”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刚刚才念三字经。稍有天赋,也只是初读四书五经罢了。

“休要小看人。”小朗星颇不服气地看着他道:“娘亲说过,以年纪和男女来论才华的人,只会是被人踩在脚下的。”

顾七跟着点头,这个观点她赞同。

“踩在脚下?”韩朔挑眉,忍不住轻笑出声:“你想将我踩在脚下么?”

面前的人眉目清朗,身上有浑然天成的气势,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但是他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下一刻也能让人觉得如身压巨石。虽然同样是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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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说,遇见打不过的人,一定要跑。

朗星看了看韩朔,轻哼了一声:“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的。”

说罢,拉着顾七的手就站起来往外走。

“最不能欺少年弱,待几年之后你再看,我可还如今日般弱小?”

清脆的声音在茶楼上回响。韩朔撑着下巴看着那对母子离开,颇有兴致地对玄奴道:“你瞧,他是不是像极了幼时的我?”

玄奴垂眸:“的确九分相似。”

“若当年她的孩子能保下来,说不定也同我很像啊。”避不开地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韩朔揉了揉眉心,叹息道:“回去吧。”

“是。”

“记得去打听一下,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等着几年之后,那孩子来将我踩在脚下。”

“…主子莫要玩笑。”天下有谁,能将帝王踩在脚下的?

“谁说得准呢,你去吧。”

“是。”

朗星拉着顾七的手,七拐八拐,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了,才道:“多谢夫人今日相助。”

顾七半蹲下来看着他,笑道:“看在你很可爱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快回家吧,你娘亲该担心了。”

“嗯。”朗星点头,转身想走,又停了下来:“敢问夫人名姓?他日我必当报答。”

“哎?”顾七哭笑不得地捏捏他的脸:“你这小孩子,有什么好报答的?不过名姓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是镇上顾家的七女儿,顾七。”

朗星点点头,默默记下了。而后转身,飞快地往家里跑。

遇见的那个男人应该与娘亲有故,而且,应该也同他有什么关系。朗星边跑边想,难不成是他爹?

不会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爹是死了,娘才会绝口不提。若是还活着,娘为什么要带着他一个人避开呢?

“你这破孩子,又去哪里野了?”潋滟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小不点儿,怒吼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出去的么?”

糟糕,包子丢在茶楼了,没有可以讨饶的武器。朗星跑到潋滟面前站着,低着头乖乖认错:“我闷着了,所以出去走走。”

潋滟抬眉扫了他身后一眼,松了口气,脸却还板着:“晚上抄《山海经》两遍。”

“是。”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奴仆正在不断地搬东西。

“娘亲,我们又要搬家么?”他皱皱鼻子,总是住两年就搬,一点也不能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