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次要带你回洛阳。”潋滟看着那些东西,淡淡地道:“听说有人给你娘我修了座坟墓,我想去看自己的坟,一定很有意思。”

朗星错愕地抬头看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应该都放下了,我又为何要放不下?”喃喃的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潋滟牵过朗星的手往屋里走:“去收拾你要带的东西吧。”

晋元帝七年夏,两辆马车一快一慢,从同一条路,慢慢地往洛阳而去。

“皇上,您再不立后,大晋无储君,将是何等的让万民不安啊!”一众老臣跪倒在太极殿外,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哀嚎声此起彼伏。

殿里坐着的人却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慢慢地翻着书看,顺便抿一口茶。

“皇上。”谢子瞻无奈地指了指外头:“他们要是跪死了,似乎也不太好。”

“嗯。”韩朔点头应了,吩咐了玄奴两句。

不一会儿,太极殿的大门便打开了,老臣们眼睛陡然发亮,却见玄奴出来,给他们每人搬了一个蒲团,顺便旁边放上茶架子,一人搁一盏茶。

“皇上仁慈。”玄奴朝他们行礼,说完这四个字便又退回了殿里头,门重新关上。

众人面面相觑,哭也不是,走也不是。

“虽然哭得烦,但是他们说得没错。”谢子瞻拱手道:“皇上,都已经七年了,再深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就算您不喜欢其他人,也该充盈后宫,留下子嗣才对。”

韩朔头也不抬:“若是哪天我当真突然死了,就把皇位给你。”

谢子瞻脸色一白,眼角抽搐地跪下去:“臣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嗯。”韩朔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晋元帝后宫无一人,也算得上史无前例。总有人要以联姻抑或是安抚臣心的名头,要塞家人子进宫。韩朔总是一言不发地换一种方式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而后依旧空置着后宫。

看着帝王这生无可恋的模样,裴叔夜觉得很担忧,半夜睡不着,还是去找了张术。

想不到的是,半夜去访,张术也披着衣裳坐在寝室门口逗猫。

“丞相。”裴叔夜一脸凝重地凑过去道:“这样下去当真不是办法,华启都说心病难医,我怕皇上继续解不开心结,当真生病了,便会一病不起了。”

张术从容地逗着猫,脸上还带着笑意:“心病当然需心药,可是他的心药不肯见他罢了。”

“不肯…嗯?不肯见?”裴叔夜睁大了眼睛,不顾礼节地抓住张术的衣襟:“什么叫不肯见?你的意思是…”

只是不肯见,楚潋滟她,还活着么?

不,不可能,那么高的万丈悬崖。

“老夫曾允过一人,当保她不败韩朔。”张术平静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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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叔夜心里一紧,呼吸都轻了。

“这么多年,老夫在旁边看着,也知道是她赢了,她过得自在,有人却痛苦了七年。”张术抓着胡须,轻笑:“男人之间的输赢是江山,男女之间的输赢永远是感情。老夫不算食言吧。”

“她还活着?”裴叔夜哽了半天才吐出这么句话。

张术嘿嘿笑了两声:“是还活着吧。”

裴叔夜抿唇,眼神像是要看透他一样:“你这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望月崖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还…”

“望月崖上若是有人跳下去,定然是无法生还的。”张术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道:“当真掉下去,怕是尸骨无存。”

“那…”裴叔夜抿唇:“那您说的,是在拿在下开玩笑么?”

张术哈哈一笑,摇头:“没有,老夫是认真的。掉下去了当真不能生还,可是,谁说当初她真的掉下去了?”

寂静的夜晚,张府里独他二人醒着。脚边的猫蹭了蹭张术的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娘亲,这便是洛阳么?”朗星趴在窗边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的,比他们那小镇热闹多了。

“嗯,你娘亲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潋滟脸上蒙了面巾,头上还戴了斗笠,靠在马车另一边,有些走神。

“洛阳这么热闹繁华,娘亲还去小镇做什么?”

“繁华背后多杀戮,不是告诉过你平凡才是真么?”潋滟伸手戳了戳朗星的额头:“不要皱眉。”

朗星乖乖坐着,看了潋滟好久,低声道:“这些年,孩儿看着娘亲,也不觉得您过得有多快乐。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娘亲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笑都不真切。”

潋滟转过头来,哭笑不得地将朗星抱到怀里来:“你才多大,懂什么记挂不记挂么?”

朗星张张小嘴,终究还是不说话了。

大概是不太懂娘亲到底是为何看起来很快乐,眉目间却有散不开的愁绪。他只觉得娘亲虽然很喜欢平凡的生活,但是无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处事之风,怎么都与平凡的生活格格不入。这几年日子虽无风无浪,但到底清淡。他除了与隔壁家的二狗子玩,也没遇见过什么有趣的玩伴。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一条大鱼像生活在小池塘里,虽然没有更大的鱼来咬,但也到底是寂寞的。

马车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停下,有奴仆手脚麻利地开门,帮他们搬运东西。朗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潋滟却牵过他的手,很是镇定地往里走。

宅院不大,位置也在洛阳较为偏僻的地方,府正门都没有牌匾写上姓氏,但是这一处地方,一贯不会有官府的骚扰,更不会有什么人敢肆意撒野。

“娘亲,这是哪里?”

潋滟往主院里走,轻声道:“这是一些故人住的地方。”

故人?朗星抿唇跟着进去。

有仆人通报过了,前头吵吵嚷嚷的,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娘娘!”毕卓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微笑着的女子,喉咙一紧。

当真还活着!居然当真还活着!

“该换个称呼了吧?”潋滟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娘娘。”

江随流解雨臣等人都围了过来,寂静的宅院里,突然就热闹了。

一别七年,除了张术,没人知道潋滟还活着。然而现在,他们却突然收到了她的消息,知道她要回来了。

而且,众人低头看着旁边的小不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早就物是人非了吧。”潋滟随着江随流往外走,去看她自己的坟墓:“这么多年了,你们都老了。”

江随流抿着唇回过头来,瞪着她道:“臣等不过而立之年,哪里老了?”

“啊,是我说错了。”潋滟抱歉地笑笑,又严肃地道:“称呼该改回来了,什么臣等,还是用平称吧。”

姻缘庙里人来人往,潋滟跟着江随流进去,径直去了庙的后头,左转是一片桃花林。

“当真有墓啊。”潋滟看着远处那石碑,停下了步子:“里头埋了什么?”

江随流叹息一声,道:“埋的自然是你的东西,不去看看那墓碑么?都是韩朔亲手刻的。”

潋滟一怔,继而笑道:“他倒是有心。”

“整整七年了,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皇上他,即便是在旁人看来,也是对您用足了真心。”江随流低声道:“虽然当初是他负了你的真心,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不够么?”

够?潋滟笑得有些凉:“随流,你知道当年在望月崖上,宁瑾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么?”

七年前的望月崖上,怀里奄奄一息的人拉下她,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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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是抱着与他共死之心的。”潋滟平静地说着,想起怀里冰冷的那人,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难受。

“知道我为什么从望月崖上跳下去,却没死么?”

江随流好奇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望月崖几步之下就有个山洞,早有人在洞前布置了粗网。我一落下,便被带到了山洞里,连孩子都保下来了。”

江随流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明白过来:“是师父…”

张术早在很久以前,就去过一次望月崖。

“嗯。”潋滟笑道:“那是他答应宁瑾的事情,所以宁瑾才去得那么安心。”

脸色苍白的人,眼里满是温柔地看着她,而后拉下她,轻声道:“爱妃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回去韩朔身边吧,你本就还爱着他。”

“若是你不想,那么,便去过一过你想要的生活,种花养鸡,平凡…平凡地活下去。崖下面,有人会接着你的。”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温柔。

她活下来了,抱着的却是他冷透了的身子。待韩朔等人离开之后,她让他们封了那洞口,算作他的陵寝。

之后,再也没敢去那望月崖。

平生最负是相思,韩子狐负了她,她何尝不是负了司马宁瑾?此生此世,本该是孤独一生才算公平。

可是…最近常常梦见他了,梦见司马衷坐在奈何桥边,微笑着看着她道:

“你放不下我,我怎么走得掉啊,爱妃。”

走不掉,那她便随他去了吧。日子过得足够了,朗星也长大了,她活着不过是在回忆里挣扎,愧疚、怨恨、心痛、纠缠,看起来是在平静地过日子,她这七年,又何尝好受过?每每念及韩朔,心痛难耐,念及宁瑾,更是呼吸都困难。再这样下去,便是活在人间炼狱里,不如死了痛快。

以前她一贯是惜命的,不舍得轻易丢掉自己的小命,因为活着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种活到了尽头的感觉。多少大风大浪都过了,平静的日子也尝过了,再往下,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朗星是很有天分的孩子,把他交给毕卓他们,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回来洛阳,便是这样想的。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想法。

“潋滟。”江随流喊了她一声,颇有些担忧。

她回神,低笑两声,随手采了两把野草,垂着眸子走过去,放在自己的墓前。

“我一直有个愿望,愿有一日天下安定,能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不穿宫装,不画黛眉,快快乐乐地活到白发苍苍。”她轻声道。

江随流看着她的背影,抿唇:“你现在,不是做到了么?”

一身朴素,不染脂粉而天成。潋滟回过头来,笑道:“是啊,我做到了。”

只是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她渴望归隐山林,心里一直希冀着的,却是身边有人陪她一起。

可惜那人问鼎了天下。

聪明如她,有这么幼稚的愿望,当真是可笑。

慢慢站直了身子,潋滟终于扫了一眼那墓碑。

歪歪扭扭的字,一看便是没刻过石碑的人刻上去的。分明是衣冠冢,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瞳孔微微紧缩,潋滟看着那两行字,倒退了一步。

爱妻楚潋滟。

相公韩子狐。

“他的心意,全部刻在上头了。”江随流从身后扶住潋滟,叹息道:“这一处墓碑惹了不少争议,不过皇上他下令护这一方坟墓,任何人不得靠近。”

潋滟呆愣地回头看了江随流一眼,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江随流闭了眼眸道:“一旦有人靠近,宫里的那位,都会知道的。”

晴天一道霹雳,潋滟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这话为何意。她在这里停留许久,也就是说,那人知道,并且要来了么?

脸色微白,潋滟咬着唇,猛地推开江随流,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又掉进陷阱里了,这些人,又骗她!

她是回来诀别的,不是要自投罗网。张术这老奸巨猾的,说好的帮她,怎么又倒戈相向了!

“娘娘!”江随流笑着喊了一声:“您跑的方向不对。”

话还没说完,那一抹影子便撞上了姻缘庙后门口,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身子被抓紧,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样。潋滟抬头,对上的是一双黑曜的眼眸。

“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潋滟微微张开瞳孔,柔软的衣料将她整个人包了进去,温热的体温从每一寸肌肤上晕染上来。她想推开他,却被人死死按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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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洛阳突然热闹了起来,发生了许多趣事,比如不知为何,姻缘庙那头突然有人吵架,围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名美貌少妇和一位看起来风度翩翩的公子。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而后便打起来了。

不,准确些说,是少妇挣脱开了那公子,转身就跑。那公子不紧不慢地追着,像是逗猫似的,一次又一次堵住她的去路。

最后,少妇撞翻了姻缘庙里的油灯,一场火起,差点烧了半间姻缘庙。

“你当心些。”韩朔将潋滟拉得退后一步,笑得从容地道:“起火了啊。”

潋滟恼怒地踩他一脚,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猛地跳动起来,转身又继续跑。

韩朔一点也没变,或者说他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那般冷静地看着她,仿佛她不管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她讨厌这种感觉。

张术定然是泄露了她没有死的消息,不然韩朔也不会这么镇定。害得她一点可趁之机都没有,根本跑不出去。

“累了么?”再一次被拦住的时候,面前的人低声问她。

她跑得直喘气,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跑不动了的话,就别跑了。”韩朔叹息一声,微微低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外走。

围观的男男女女都红了脸,让开一条路放他们出去。

“韩朔,放开我吧。”潋滟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道。

他像是没有听见,抱着她上了门口的马车,一路往宫里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唇微微颤抖着,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不失态。

沉香宫。

潋滟终于被放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院子里站着的休语和含笑。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笑得很灿烂,眼睛却通红。

七年时光,两人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宿,头发跟她一样是妇人发髻,开口却还是:“恭迎娘娘回宫。”

潋滟有些手足无措,对着韩朔她还能发火,对着其他被她假死骗了那么久的人,她有些愧疚。

韩朔想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甩开,侧头看过去,旁边这人像一只浑身刺都立起来了的刺猬似的,万分不满意地看着他。

“这性子,怎么还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勾唇一笑,蛮横地再拉过她的手往里走,力气大得叫她甩也甩不开。

“韩子狐,你放手!”

“不放。”

韩朔将她拉到里面去坐着,双手撑在她椅子的两边,渐渐敛去了笑意:“你走了多久,我便念了你多久,时时刻刻,无法停歇。好不容易你肯再次出现了,叫我还怎么放得开?”

潋滟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嘀咕道:“你倒是比以前会说话多了。”

“你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回避我。”他咬牙,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让你说一声其实也想回来看看我,有那么难么?”

嘴角微动,潋滟很认真地点头:“太难了,因为我根本不是想回来看你的。这么多年了,恩怨早尽,爱憎也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彼此放过不行么?作何还要继续牵扯?”

顿了顿,潋滟垂了眼眸道:“我早就忘记了从前的事…”

手腕上有东西被按住了。

她一惊,抬眼看过去。

“忘记了?”韩朔按着她手腕上的红鸾绳,眸子里有点点星光,慢慢地亮起来,接着染透了整个眼眸:“那为什么还要戴着它?”

心里一沉,潋滟皱眉,不说话了。

“没关系,你还介意的一些事情,我可以慢慢努力让你释怀。”面前的人叹息一声,轻轻伸手抱住了她:“只要你还肯给我一次机会,余生漫漫,我总有还清欠你的东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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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的颤抖从他身上传过来,潋滟微微一顿,终于没有推开他。

殿里一双人影重叠,虽然潋滟始终没有伸手回抱韩朔,不过韩笑站在门口,可算是信心满满:“他们会花好月圆的。”

只要有人肯迈出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洛阳城大街上,百姓正在喝茶谈论前几天姻缘庙发生的趣事,却突然有一阵骚动,从丞相府一路延伸出来。

众人皆伸头去看,却见平日里一派睿智从容的丞相大人,正被一名蒙面女子拿着刀追杀。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百姓都吓住了,竟没人敢上去拦。不过说来也怪,丞相府的守卫就跟在后头,竟也都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娘娘饶命!老夫当真是无心的。”

“无心?”潋滟要气死了:“无心能无心到说出全部的真相?先生你站住!”

“啊呀呀,当跑则跑才是大丈夫!”

鸡飞狗跳,朗星正坐在宅院墙头上吃果子,就看见有烟尘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