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是还喜欢他了?”

红缨埋着头呜呜哭泣,算是默认。

杨末叹了口气:“你明明喜欢他,为何赌气跟我来鲜卑呢。你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或许时间长他心软了,看到你的好处,还有机会……红缨,这回你就跟靖平一起回去吧,少你一个婢女不会有人在意的,我随便找个理由圆过去。”

红缨哭着连连摇头。杨末以为她舍不得丢下自己,继续道:“你别担心,我身边不缺人。如果不是顶着这个身份,我也早飞回家乡去了。红缨,我自己已经这样了,不想再看到你难过。你跟靖平一起回去,如果能修个好结果,我在异乡也替你们高兴……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封信,你帮我转交靖平,带给我大哥。”

红缨抬起头,满脸泪水:“小姐,我不能回去……靖平哥也带不了信回去了……”

杨末不解,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好似生离死别一般,想起靖平的诸多反常之举,不由沉下声道:“红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靖平为什么不能给我带信?”

红缨哽咽道:“靖平哥,他是自己偷偷过来的,将军和七郎都不知道……他混在女直人中,是为了接近太子伺机刺杀……”

杨末霍然而起:“宇文徕不能杀!靖平怎么会想到……他自己焉有生望?”

红缨泣道:“我也劝他了,靖平哥是打算好了有去无回的……他说他知道小姐的苦衷,忍辱负重嫁给太子,杀父仇人近在眼前却囿于国家之义不能下手。大将军对他有再造之恩,小姐不能亲手报仇,那就他去为大将军报仇。他伪装成女直人掩饰容貌也是为了不连累小姐、连累国家。他在身上绑了雷管火药,万一失败被困就点燃炸药,粉身碎骨死无对证,不会让鲜卑人抓到把柄……”

杨末想驳斥她,想说宇文徕对维持两国和好多么关键,想说杀了他会引起魏国朝局如何动荡变更,想说如果太子倒了主战派得势会对大吴多么不利……但是,真的是因为那些吗?真的只是因为他对两国关系太关键太重要,她才硬忍住了满腔仇怨忿恨不杀他的吗?成婚这几个月以来,她有多少时候是想杀他、是在忍耐的?

那个念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心中出现过了。

红缨继续哀哀哭泣:“大将军对我也有恩,我却非但不想为他报仇雪恨,还想过要撺掇小姐跟太子做夫妻好好过日子……靖平哥狠狠骂了我一顿。小姐心里那么苦,我怎么能这样……那些话小姐就当我从来没说过,以后我也不会再提了。”她羞愧地举起手捂住了脸。

杨末只觉得红缨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脸上。无地自容的岂止红缨,连家将奴仆都愿意舍身忘死为爹爹报仇,而她身为爹爹的女儿,才过了不到半年,就半推半就地快要往仇人嘴里送了。

但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阻止靖平,让他不要去送死。她脸色僵硬地对红缨道:“红缨,刺杀是下下之策,如果你真的舍不得靖平,现在立刻去找他,让他马上离开行宫——”她想起日间靖平慷慨决绝的神情,只怕这些话他听不进去还会一意孤行,“不,你去把他带来见我,我来跟他说……”

红缨含着泪摇头:“来不及了,今天晚上太子设宴款待女直人,靖平哥跟咱们分别后就进去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动手……”

“那你还坐在这里哭!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还想救你靖平哥的命吗!”杨末一把拉起红缨的胳膊往外走,红缨被她拖得踉踉跄跄。

刚走到殿外,就见前方山下火光四起,人声喧哗。寝殿在最北面山势高处,向下看得清清楚楚,宫门、左侧、右侧各有一队人马,手持火把,下山的出路都被封死,向中心大殿汇拢后又向山上追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护驾”“封锁宫门”“抓刺客”的喊声。

红缨眼泪还挂在脸上,急得忘了哭泣:“是不是靖平哥?他往山上逃过来了!可是这边也没有路啊,上面就是山壁,不是更难逃脱?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杨末望着山下火光,只思考了一瞬就拿定主意:“红缨,你去掩护接应靖平,把他带到芙蓉汤来找我,能做到吗?”

红缨声音都在发抖:“带到芙蓉汤有什么用?小姐,你一定要救他,救靖平哥……”

“叫你去你就去!”杨末推了她一把厉声喝道,“既然这么担心他,早干吗去了!真想救他就给我镇定点,拿出你的机智警敏来!”

红缨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稳住心神,举起袖子擦去脸上泪水:“是,我这就去,一定把靖平哥带过来。”转身疾步飞奔而去。

第十三章玉池春4

杨末的手抖得厉害,从他掌心里挣开收回来。她低着头,在他视线不可及之处用力闭了闭眼,按捺住繁杂混乱的心绪,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往后稍许退开一步。

举手轻轻一推,那挂在肩头吸透了水的玄黑大氅就从圆润香肩上滑了下去。她只穿了一条齐胸襦裙,轻薄柔软的质地,被水打湿后贴在身上仿若透明,饱满的胸线、纤细的腰肢、平坦的肚腹一览无余。到了下腹那里,正好又被池水漾开了,隐隐约约、如云似雾的,和着水面上飘零的花瓣,掩住无边春|色。

练过武的身体与一般柔弱女子不同,她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修韧挺拔之气,皮肤下似乎蕴藏着力量,被热气熏得泛出粉嫩色泽,又增添了几分娇俏艳丽。她的胸口有一处旧伤,女官为了替她遮掩在上面纹了一朵海棠,是她全身最鲜艳的颜色,衬着酥胸雪肤,海棠的色泽浓艳得似乎要滴下来。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她微微一笑,有意魅惑时,便比最风流妖媚的艳姬更让人血脉奔腾,“夫妻迟早要做这种事的,不是吗?”

是引诱拖延,也是默契交易。用一件早晚都会失去的东西换靖平一命,换靖平和红缨安然脱身远走高飞,是值得的。

在杨末的印象里,不管是当日的咸福还是如今的宇文徕,他应当算是一个温柔自持的男人,平和沉稳,很少见他情急失态。即使是狼山木屋分别前那夜,情潮汹涌,他也小心克制着自己,没有半点让她觉得疼痛不适。

但是今天,他明显超越了她认知的界限。他几乎是扑上来咬住了她的双唇,用的是牙齿而不是嘴唇;一边噬咬吸吮,襦裙的系带就被扯开了,吸了水的丝绸不听话地粘在身上,他没有耐心一层一层地去解,裙子被撕成两半丢入水中;许多次诱惑了他却又不得亲近的圆润酥胸终于挣脱了束缚,凉意和羞怯让她忍不住举手去遮挡,却被他拉开双手环到背后,改用自己的手掌覆盖揉捏。

“抱紧我。”他退开寸许半是命令半是请求道,感觉那抖抖索索的小手贴上了脊背,全身的感官都为她张开了,他更加凶猛地吻下去。

手心触到他的背,才发觉他也早已和自己一样裸裎袒露。杨末手足无措张开双臂,又被他强制缠到自己颈上。他像上次在玉液池里一样,胳膊伸到她臀下将她从水里竖直抱起,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抬头,而是就近埋首在她胸口,咬住了那粉红俏立的顶端。

如同一道电光在脑海中闪过,从相触的尖端流窜至头顶,再分散到四肢百骸。她不由自主收紧了双臂,身体像展翅的鸟儿向后折去。喉咙里一声压抑变调的呜咽,她拼命咬紧牙关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从未有人触碰过的敏感区域,十五岁那一年被心仪的男子压在身下,他隔着几重布料咬住她胸口稚嫩未发的蓓蕾,全身那叫嚣激越的战栗,她以为那就是她被他主宰、为他痴迷的极致。三年过去了,发生了那么多事,咸福已不再是咸福,他变成了宇文徕、魏太子、她为了家国百姓被迫委身屈就的仇敌。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他撩拨牵动,就算不得不曲意逢迎,也只当自己是一截木桩、一个人偶,闭眼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刚才他吻得那么狠,唇舌都被他吮咬得火辣辣地痛麻,那不要紧,她不怕疼,再疼也不会有当初被树枝穿透肩背疼,不会有靖平肚子上挨一刀疼,不会有父兄奋战至力竭、遍体鳞伤浴血而亡疼。

但是,不是她想的那样。疼痛可以忍,但有些感觉……无法忍耐。越忍耐,只会越明显、越强烈。

宇文徕将她放到池边荷叶玉台上,她陷在卷起的荷叶边中,青翠碧玉衬着粉色肌肤,热气氤氲,宛如这荷叶托着她呈到他面前来,任他恣意怜爱蹂躏。她双目紧闭,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下巴和前胸因为他的肆虐已经印上数点齿印红痕。他心中泛起温柔怜意,明明身下已经蓄势待发,却还是克制住了,羽毛般的细吻落在那些绯红印记上:“弄疼你了吗?”

杨末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闭着眼睛,触觉却似乎更加敏锐,皮肤下仿佛也有一块磁石,跟随他的吻游走,沿着下巴游到脖子,再到肩膀、锁骨,轻轻地啃了一口,最后落在她胸前纹了海棠的旧伤疤上。

他似乎格外喜爱这个奇妙的巧思,舔吻吮咬,长久地流连不去。那是他们相遇的机缘,他曾亲手搂她在怀中,将她衣服层层剥开,露出少女纤幼娇嫩的身体。他尽力只把目光投注在她的伤口上,非礼勿视,不去看其他不该看的地方。

但是现在,他终于不必再克制了。她已经是他合法的妻,很快身心也将全部属于他。他可以放肆地把她圈在怀里压在身下,双手撑着两边的荷叶卷边悬停在她上方,将她全身春|色尽收眼底。不仅可以看,还可以摸,可以揉,可以吃进嘴里……

饱满挺立的胸房上,两朵鲜艳的蓓蕾竞相绽放。一朵因为他的吸吮已经微微红肿,楚楚可怜;另一朵才羞涩地探露头角,俏生生地矗立着,等待他一视同仁地采撷爱怜。

他俯下|身去,这回不能那么粗鲁了,轻轻纳入口中,只用舌尖从顶端拂过,围绕它亲昵地转过一圈又一圈。

杨末全身都随他的动作绷起,扭动着想要躲避,背后就是石台无处可退,两侧的荷叶卷阻挡了去路。她这才明白这座玉雕荷叶为何叫做“御女台”,即使她武艺超出他许多,这种劣势下也不得翻身。慌乱难耐中她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弓起,撞到他悬空的身躯上,仿佛急不可耐的迎合邀请。只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下没忍住双齿一合咬疼了她,她也终于经受不住叫出了声。

那一声太过淫|靡,连她自己都羞红了双颊,后半句生生吞回喉中,牙齿打着战道:“你在干什么……住手……要……就快一点……”

他终于沉□来覆在她身上,滚烫而异样的触感让她又窘又怕,躲避不及就被他分开双腿挤了进来。他在她耳边细雨似的亲吻呢喃,声音并不比她镇定到哪里去:“第一次会疼……你还没有准备好……”

但是他已经等不了了,一边吻她一边伸手向岸边宫女留下的东西摸索过去,瓶罐哗啦啦掉进池中。总算还是摸到了一盒,打开是玫瑰和丁香的香气,柔腻冰凉。

即使在温水中,杨末依然被那触感激得浑身战栗叫了起来:“什、什么东西!不要!”

更让她惊恐的是他的入侵,连自己都没有触摸过的地方,他竟然探了进来。她一下子屏紧了,扭腰想把他推挤甩出去。那只手指在四壁飞快地旋转划了一圈,又飞快地退出去。她正松了一口气时,却感觉到另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凑了上来。

宇文徕曲起手指掐住了她的腰。即便只是一根手指,那紧密咬合温暖滑腻的滋味也足以*,他无法再忍。

“别怕,只是为了让你不那么疼……”

但是仍然很疼,不是被大人教训打手心的疼,不是摔脱臼了胳膊接回去的疼,也不是刀剑划破流血的疼。这些疼她都不怕,即使痛得眼冒金星冷汗直流她也没有哭诉叫喊过。但是当他冲破了最后的屏障进来时,她疼出了眼泪。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件事叫夫妻之实、周公之礼,为什么夫妻做了这件事之后才是真正的夫妻,为什么私定终身的男女要以此为誓。之前和他做过最亲密的事,拥抱、亲吻、肌肤相熨,都无法与这件事相比。

进入、接纳、包含、交融,如此紧密,如此亲昵。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身体里,灵魂也仿佛随之被刺穿,另一个人从此强势地介入她的生命里,无法忽视。

勾引自己曾经爱过、如今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绝不是一件明智的举动。她后悔了,害怕了,退缩了,溃不成军,哭着推他:“我不要了……你出去,出去……”

宇文徕怕弄疼她,忍住了没有动。他把她胡乱挥舞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以往只要她稍微示弱、求一求他,他立刻就会心软任她予取予求。但是今天不行,现在不行,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强势坚决,不容抗拒。

“末儿,”他盯着她的眼睛,更进一步,完全而彻底地埋入最深处,眼底似燃着烈火,又像无底幽潭,“你放我进来了,就别想我再走。”

他忍耐太久了,如同水闸生生截断了洪流,蓄得太满涨得太高,一旦放开便奔流四突无法控制。他需索无度,不知节制,无法餍足,因为知道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过了今夜,明朝醒来她或许又会变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他想要留住此刻,至少让它持续得再久一些,想要她一直像现在这样,被他牵引、被他操控,在他怀里婉转娇吟,因为他的动作而激动战栗不能自已,这副娇媚妖娆的模样只为他绽放。

就像初次相遇两人一起被卷入山洪,从此命运纠葛难分难舍。他想护她,自己也无能无力,只能随波逐流放任自己被洪流淹没,只记得紧紧抱着她,合二为一,一同沉浮,一同沦落。

第十四章 小重山1

这夜杨末累极了,筋疲力尽,连撑开自己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沾枕就着。但是睡得并不踏实,乱糟糟的各种梦境纷至沓来,时而是小时候无忧无虑,时而是现在举步维艰,又穿插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当下还是昨日。

早上殿外宫人们的脚步一响起,她就醒了。睁开眼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竟是她最不愿记得的昨夜情景,一幕幕再次回放,一轮轮波涛汹涌。

意识是浑浑噩噩的,身体的记忆却格外清晰。他的手是怎样抚遍她的全身,再代之以唇,一寸寸地膜拜过去。那种微痒而又难耐的触觉似乎仍停留在皮肤上,像衣服里钻进了小飞虫,但是真的想去抓挠,又不知究竟在何处。

疼、痒、麻、酥,这些感觉虽然激烈,但并不是无迹可徇。更可怕的却是另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观感,她无法形容,唯一最与之接近的,大概就是她从丈高的树上直接跃下,一瞬间失重失控、宛如飞翔。而那种感觉与跳树的差别,一个是树顶,一个是云端。

无数次被他送上去,在虚无的云上飘荡,四下无处着力,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肩背,顺风滑翔。有一次她实在无法自控,失声叫了出来,那声音让她感到羞耻无地自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听到他和自己一样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出声,才觉得安心公平了。

最后不记得第几次他在耳边软语劝哄地呢喃:“末儿,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好不好?”直到她虚弱地低泣求饶:“不要了……疼……”他才终于罢手,用那件湿透的玄黑大氅裹着她抱回了寝殿。

不管她多么不愿意承认,那种陌生的感觉,她也知道那是快乐愉悦,是男女之事除了生儿育女之外的另一要义,所以相爱的男女爱浓情动时才会媾和交缠。

但那是她绝不能接受的。被迫承受、只当受刑,这已是她最后的底线,怎么还能在仇人身下感到愉悦快意?这种事绝不允许再发生。

杨末在床上躺了片刻,抬身起来又跌回去。她双手撑住床板侧着慢慢坐起身来,浑身酸痛,头晕脑胀,尤其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连双腿都无法并拢。

身边人睡得正熟,眉目舒展惬意,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明明闭着眼温和无害,她却不敢让目光多做停留,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小心拾起他的手放到一边,起身披衣在榻边坐了半晌,才站起身来往外走。

依然很疼,但是现在这个疼已经可以忍。

她走出卧房到殿中,看到门口垂首立着两名婢女,其一竟是红缨。

杨末立刻上去握住红缨的手:“红缨,怎么是你……”她止住话语,示意另一名婢女退下,把殿门关上,才继续问:“你怎么回来了?为什么不跟靖平一起走?”

红缨神色平静:“我不能丢下小姐。靖平哥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请了大夫替他治伤,伤势好转他就会自己回雄州的。”

杨末都替她扼腕惋惜:“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回来干什么!你那么在乎他,心里放不下他,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跟他一起走,以后你们俩在一会儿,不好么?”

红缨道:“我是在乎他的安危,但是我并不想跟他在一起。他现在已经平安无虞,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谁会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红缨抬起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可是他喜欢别人,不喜欢我。”

杨末不知说她什么好,但是感情的事外人又如何置喙,其中甘苦只有红缨自己知晓。

红缨打量了她两眼,发现她下巴和脖子里有几处可疑的紫痕,狐疑地问:“小姐,你脸上的印子是哪里弄来的?被什么东西咬了吗?”手指去碰她下巴上的淤痕。

杨末立刻后退避开,把头转向别处,拉高衣领遮住颈项:“没事。”

这么一动红缨发现她站立时双腿叉开,走路姿势也十分古怪。她看向轻掩的卧房纱门,渐渐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冷气:“太子在里面?你昨天晚上跟他……他是不是对你……!”

杨末打断她道:“别大惊小怪的,都成亲这么久了。”

红缨惊疑未定:“都成亲这么久了,为何偏偏是这时候……小姐,你是为了掩护我和靖平哥,是不是?”

杨末道:“已经成亲何在乎是什么时候,别再说了。”

红缨却低下头去,失神地望着地面,喃喃道:“靖平哥如果知道你为了救他做这种事,一定宁可死了算了……我也是……”

杨末劝慰她道:“红缨,人生在世想好好活着多么艰难,别轻言生死,人命才是最重要的。我既然肯嫁过来,就没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苟存这么久已经是大幸,你也别放在心上。”

红缨默然不语。这时卧房内传来响动,杨末嘱咐她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也打起精神来,别让人看出马脚。”转身步履僵硬地跨入房中。

宇文徕已经醒了,拥被坐着没起,单腿曲起一只手搁在膝盖上,看起来心情甚佳,语气也腻腻歪歪的:“你起来也不叫我一声,我一睁眼看不到你心里发慌。”

杨末面无表情地对他屈膝行礼:“殿下醒了。”又对外头扬声吩咐道:“来人,伺候太子起身。”

宇文徕讪讪一笑。就知道会这样,提起裤子翻脸不认人说的就是她吧?“末儿……”

“末儿是年幼未起名时家中人随意叫的乳名,如今我已成年,我朝皇帝陛下为与殿下结姻好,封我公主亲口赐名,这个名字是为殿下而赐,”她双手举在身前低头一拜,“殿下以后还是叫我‘颖坤’更妥当。”

“颖、坤,”他轻吐出那两个,“我还从没这样叫过你。”

“如果殿下觉得不够庄重,以妃位、公主称呼亦无不可。”

“无妨。颖坤也好,末儿也罢,太子妃、公主,反正都是你。只要是你,称呼什么并不重要。”他还是那副不变不惊的温柔神色,“好比你叫我咸福还是叫我太子、殿下,甚至直呼姓名,只要是你叫我的,我都爱听。”

杨末板着脸不想理会他。侍女们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依次进房,一进门就被太子扬手制止,又命她们先下去。他对杨末招招手:“你过来。”

她站在离他丈余远之外没动,面色冷淡:“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徕笑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一说到“吃”她就有了不好的联想,脸色愈冷,往前挪了两步走到床边。走路时那僵硬的姿势自然落入他眼中,他又拍了拍床沿:“坐下。”

杨末坐于床沿,面朝外侧半背对着他,不意他却挪了过来,一手将她搂住在耳边吻了一下,柔声道:“这么着急起来,不多睡一会?还疼么?”另一只手就要往她腰腹下探去。

“别碰我!”杨末一把掀开他搂在自己肩上的手腾地站起。她胸中翻覆难平,但又无法斥责怒骂他,只能冷颜以对。

宇文徕抬头望着她,戏谑道:“昨夜我们都那样了,你还对我如此见外?”

不提还好,一提起昨夜她脸色更如寒霜,抿紧了唇不言语。

他渐渐敛起笑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幽幽道:“刚刚在外面和你说话的人,是你从家里带来那个心腹婢女?看来那人应该是安全了,所以你也没耐心再和我虚与委蛇。”

杨末回身冷眼瞥他,他又道:“我应当是见过的,和你一起阵前救回你哥哥的家奴,是不是他?我记得他口齿伶俐机智圆融,是个有头脑的人,怎么会想到铤而走险孤身一人来刺杀呢?”

杨末咬牙瞪向他。他果然都知道,早就认出了靖平,自然也能看出她突然热络曲意逢迎的目的,于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反而是自己着了他的道。

“他叫什么名字,那个家奴?”

杨末仍然不回答。

他回忆了片刻:“靖平,我记得听你这么叫他的。你受伤昏迷的时候,除了爹娘兄姐就只叫过他的名字。”

他没有对她提起昨晚的惊险,轻描淡写一语带过。最危险的瞬间,刀锋离他咽喉只有三寸,贺山如果稍微慢一步,他就要血溅五步一命呜呼。那个家奴以褚青涂面掩饰相貌,但是眼睛无法遮掩,两人对视只有电光石火的一瞬,但他也能看出那双眼里的敌意嫉恨,不仅仅是忠仆为主复仇的愤怒决绝,耐人寻味。

“只是一个家奴而已,你竟然愿意为了他舍身屈就,我是该说你把他看得太重,还是把委身于我这件事看得太轻?”

杨末冷笑道:“没错,我就为了拖延时间助靖平脱险,睡一觉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人命关天,我只当被鬼压了!”

宇文徕却没有生气,反而温声道:“你不嫌我莽撞粗鲁、不记恨我就好,我就怕你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心里懊悔难过。”

她对他冷言冷语刻薄讥嘲,到了他那里,再重的铁拳也像打在棉花上,什么力道都被化解了。这样的人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对付,从成婚到现在,始终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套上厚实的坚壳,和他保持距离,才得护得自己周全。外壳稍稍裂开一点缝,他就会立刻见缝插针趁虚而入。

她把衣襟围拢双手抱在胸前,似乎这样就会觉得安全一点:“这么一点小事,凭什么让我放在心上?”

他起身步下床榻,凑到她身边来,俯身小声问:“昨天你也说了,夫妻迟早要做这种事的。既然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也已经开了例,那以后是不是……”

杨末脸色顿时涨红,羞怒交加,一把将他推开:“你休想再碰我一根手指头!离我远点!”

宇文徕被她推倒在床上,就势往那儿一坐,双手撑在背后:“如此说来我倒要感谢那个叫靖平的家奴,多亏了他来行刺。”他的手指轻轻叩着床沿横木,状似闲谈,“今天还会有燕蓟两地的乡绅来拜见,宴设流珠殿。要不你去问问他,还能不能再来刺杀一次?”

他的语气闲适随意,但又似蕴着无限苍凉落寞。杨末被他噎住了,四目相对竟有些心慌气乱,昂首看向别处:“一派胡言,不可理喻!”

“末儿……哦,颖坤,我还不太习惯,你容我慢慢适应扭过来。”他的笑容依然温和,语调柔软,“你愿意亲近我求之不得,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并不在乎。就像你会嫁给我不过是迫于形势,是因为你们吴国皇帝的旨意,因为我大魏太子的身份,因为两国的盟约依赖我维系,这些我都清楚明白。但那又如何?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这就是最要紧的。只要结果是好的,起因经过缘故理由,那些都不重要。”

第十四章 小重山2

杨末突然病了一场,这让从小在她身边跟到大的红缨十分意外,应对不暇。她因为自幼练武,人又活泼好动,身体底子非常好。红缨从九岁到将军府,这些年见小姐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么是她冷天贪玩穿得太少,要么是不该下水的季节偷偷下河摸鱼,要么是乱吃不干净的东西,总有诱因,症状也不厉害,拖几天鼻涕拉两回肚子自然就好了。这回却不知为什么病来如山倒,卧床足有十几天,苦药灌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好。

红缨天天跟在小姐身边,并没有见她着凉受寒。要说她病倒之前有什么特殊事件,那就是……和太子有关的那件事了。不过红缨自己也是个黄花闺女,不明白那种事,能让人病得这么厉害么?

那天之后小姐就不再让太子进她的房门,太子起初不肯,她就自行搬到另外一处宫殿居住,没过两天就病倒了。她发烧发得迷迷糊糊,整日昏睡,偶尔醒来还不忘叮嘱红缨:“如果他来了,别让他进来……”

红缨是个忠心的丫鬟,宇文徕趁杨末睡着来瞧她,她还真的把他拦在外头:“大夫说小姐需要静养休息避免打扰,殿下请回吧。”

宇文徕道:“我好几天没见过她了,不知她现在状况如何,担心之余来看一看都不行?”

红缨道:“这里到处都是殿下的人,大夫宫女不是每天都向殿下禀报,殿下对小姐的病情只怕比她自己还要了如指掌吧。”

宇文徕冷笑:“你也知道谁才是主人,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这样跟孤说话,要我叫侍卫进来把你请出去吗?”

红缨低头弯腰,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婢子只是谨遵小姐的吩咐。小姐为何染病不起,难道不是因为殿下?殿下还要来加重她的病情?”

一说到杨末,他的脸色就和缓了。透过纱门,只能看到屋内烛火跳跃明灭,榻上隐约有熟睡的人影。他的语气也柔软下来:“这几天,她还是睡得多醒得少、时常梦魇呓语么?”

红缨道:“是,一晚上总要魇惊很多次,叫得最多的……就是大将军和过世的少爷们。”

其实除了父亲兄长,她还叫过别的。红缨听得多了,心里也逐渐明白,小姐这回得的怕是心病。

正说着,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惊悸轻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