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轻摇了摇头,忽叹了口气。

小珠子听了一愣,心下惶恐:“皇上哎,有什么事儿咱可不能憋着,再憋出心病来?昨儿晚上那个若是不喜欢,那边不是还有三个么?再说,十一月里选秀的秀女便要入京了,便是这四个不妥当,到时再找那身家清白的抬举上来亦是无妨…要不先找几个清秀些的宫女伺候着?”

听他这话,小皇帝嫌恶的皱眉瞪了他一眼:“研墨!”

“是…”

小珠子只守在一边儿,拿眼角儿不时偷瞄上几眼,见皇上皱眉沉思着,好半晌才拿那蝇头小楷写罢了一张帛,心下便知道这信必是要拿那鹞子送的,而非是叫人送出宫的。

“一会儿叫人拿鹞子送去北面。”

听皇上如此吩咐,小珠子忙弓身应了声“是”,双手接了那帛,小心仔细收好。

“昨儿晚上那玉美人,贬为…”

听着皇上这话声儿里还着着丝怒气,小珠子亦不敢劝慰,只得老实听着,心中默默为那美艳动人的女子暗叹了一声:唉,谁叫你是那阁里头派来的探子呢?真真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皇上拉长着话音,正想着到底要将那玉簟秋贬为何职,忽的一挑眉梢,脸上挂起一丝阴笑:“罢了,先留着吧。”

“呃?”小珠子一头雾水,纳闷抬眼瞧向皇上。

“回吧。”说罢,皇上便起了身,抬腿向那吊桥处走去。

“皇上…不处置那玉美人了?”小珠子连忙跟上,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那脸上笑得一派高深莫测:“不必。”

咽下心中疑虑,小珠子只得垂头跟在皇上身后,一同朝着着那吊桥另一头走去,抬手摸摸怀里那信,一会子可得先把这事办好了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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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鲜的水果送进了房内,柳蔓月抬手取了块粉红的西瓜放进樱口中细细的品着。自打穿了之后,反季节水果可是别想了,便是上辈子自己喜欢吃的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到了这世之后也再见不着影儿了。

虽说南面有荔枝能送过来,可那都是要紧着上头的太后太妃、并那小皇帝享用的,似自己这般还未承宠过的妃嫔哪里有那口福?便是这宫里只自己四人也是一样,哪里能摸到那些好东西的影子?

要不要干脆同那皇帝商量商量当个宠妃呢?

脑子刚朝这边想了想,便立刻甩了出去,她还没活够呢,可不想叫人给下了绊子,别没死在那毒药上,倒死在妇人之手…

“主子主子!”白萱再头上带着丝汗水,脸上微微发红,显是由打外面跑进来的。

柳蔓月挑眼瞧了她一眼:“又听见什么了?跑的这般慌张。”

白萱脸上微微一红,忙福了福:“适才奴婢瞧见乐园儿的那位又往和安殿那边儿去了呢!”

和安殿?是去讨好朱太妃了吧?

柳蔓月只是垂着眼皮,淡笑了下:“这园子里面儿这么大,想去哪里走走都是有的。”

白萱凑了过来,取了一对美人锤给柳蔓月轻锤着腿,低声道:“主子,喜园儿那位已经连着三四日未曾出过门了呢。虽说皇上没下着明旨责罚她,可那天晚上一路回来撞见了多少人?也就是那位脸皮有够厚的,要是放到寻常人家里头,早投八十回的井了呢!”

听她这抱怨声,柳蔓月不禁轻笑出声,斜眼瞪了她一眼:“你这嘴,也太毒!便是她真个投了,你也敢这么说?再被人听着了,你这命还要不要了?”

白萱吐了吐舌头,低头只锤着,过了会子,终于是忍不住,又低声道:“主子,咱们也不能总这么在屋子里头呆着吧?若是不出去走走转转的,总也遇不着皇上…”

柳蔓月也不瞧她,只将几上那盘子向前轻推了下:“收拾了吧。”

跟皇上偶遇?遇是遇着了,不过遇着了,便也断了自己走那歪门路子的想头。现下自己就算想爬上那龙床,却连同那三人一般的法子都想不得了呢,除非是那小皇帝想叫自己过去侍寝,不然,无论怎么做,都是个死字。

见柳蔓月面色不予,白萱只得把肚子里那话又咽了回去,刚抬手收拾了那果盘,便听着白香打外头进来,直愣愣道:“主子,太后娘娘叫你过去。”

柳蔓月身上一僵,过了半晌方松了口气出来,缓声道:“白雪,收拾一下子,陪我过去。”

头微微垂着,缓步走在那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柳蔓月跟着前头那几位宫人一步步朝着和颐殿行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先那玉簟秋同减兰可都是被太后叫了过去,才在小皇帝那里吃了大苦头的。本想着,已有两个在前头了,太后说不定倒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了?可谁想,她老人家倒偏偏又惦记起自己来了。

进了院子,便闻着那阵阵檀香的味道,柳蔓月随同带着自己来的那宫女一齐进了殿中,略瞧见前面正座上那人的衣着,便俯身拜下。

“起来吧。”

太后眼皮微抬,在柳蔓月身上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又停在她那脸上,原本还带着些怒意的面庞亦松下了来:“这回细看了,倒果是是个美人儿。”

柳蔓月不敢应声,只微微把头垂得再沉了两分。

“你们四人进宫多日,本应日日伺候皇上左右,前些日子哀家无暇照应,如今腾出功夫来了,倒要安置一翻才好。”说罢,太后微微沉吟了会子,方又道,“皇上平素喜欢在园子里头消遣游玩,只一群小太监跟在身边儿,连个宫女也不爱带着,没个细心人跟着难免磕碰着。你既身为美人之职,自当要照应好皇上身子,便打从明儿个起,每日上午你便跟在皇上身边近身伺候吧。”

柳蔓月微愣了下,嘴上却不敢慢上半分:“妾身遵旨。”

回来那路上,心中更是惊疑不定,若自己未料错,那皇上许是日日上午皆要去那处崖上的,可太后叫自己上午跟着他…自己到底要如何行事?!

刚从和颐园里头出来,迎头正碰上由宫女带过来的玉簟凉,二女皆是一愣,待见那玉簟凉进了和颐殿中,柳蔓月心中方晃然——上午叫自己跟着皇上,那下午指不定便是叫那玉簟凉跟着了…只不知那太后把没把小皇帝傍晚的功夫也想着叫人占去。

安置了那两个女子,太后方松了口气。身边大宫女红绡端上茶来,递到太后手中:“娘娘这般为皇上找想,想必皇上早晚定能知晓太后的一片苦心。”

太后轻叹了口气:“那个逆子,若非早些年纵容他太过,哪里便能叫他如此?”轻抿了口茶,抬眼向那殿门口瞧去,“那个大玉美人出了那档子事,现下根本用不得了,所幸那个减美人倒是聪明的,日日皆送字贴笔记过去,便是他不喜欢这些,亦多少能挂在心里头。只盼着这两个丫头能聪明点子…哼,只听过当母亲生怕儿子被声色迷了眼睛的,哪有如哀家这般,上赶着给他往面前送美人儿的?!”

红绡轻声着宽慰道:“皇上岁数还小些呢,养儿方知父母恩,等皇上也有了儿子女儿,必能了解太后您的一片苦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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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清园儿中,柳蔓月进了屋中便对三个大丫头道:“明儿个一早,卯初叫我起早儿。”

三白皆是一愣,诧异瞧着柳蔓月,白香想也不想便问道:“主子,您平素不是皆要睡到那日上三杆吗?!”

听了这话,柳蔓月忍不住气了个仰倒,转过头来瞪了那傻丫头一眼:“太后吩咐了,明儿个一早卯正便要到皇上那听雨阁去伺候,日日皆不能晚了!”

三白这才恍然,怪道呢,自家主子平素便是早醒了,也恨不能在床上赖到巳时再起,哪里便会这般早起了?

第18章

见了那三白的眼神,便是面皮厚如柳蔓月,也受不了了,转身回了自己那屋儿里头倒着去了。平素因着太后日日听政,虽有个太妃在,却不需四女日日去请安。入了这宫中又不似早先在阁里那般,每日里学东学西的,把那时辰排得满满的。柳蔓月又素来是个贪睡的,便一日晚似一晚了。

哪成想?太后那里竟忽一下子便叫自己去皇上那里当起差来了?

且这差还是个前所未见的,无论哪朝哪代,也没听说过妃嫔每日皆要负责陪着皇上玩儿的啊!除非是那昏君,可那昏君的“玩儿”可跟这位小皇帝的“玩儿”是压根儿不挨边的!

倒在床上,柳蔓月长叹了口气,皱眉思索了会子,若是那小皇帝怕走漏了消息,必会想出法子来叫身边跟着的女人出点子差头儿再不能跟着。虽说自己知道他日日皆要上那山崖上头,可到底不是他真正心腹,想必定不会叫自己跟着的。

可他平时到底用着什么借口上午上山去的?

乐园儿中那玉簟凉心中更是畅快,这几日,日日跑去朱太妃那里讨巧,果是叫她占了天大的好处回来。虽说和那柳蔓月一人半日,可听闻那小皇帝上午向来是晚起的,便是偶尔早起,亦不似下午那般,且皇上偶尔还要歇个午觉…

那晚起同歇晌可是天大不同的,想那柳蔓月一早去了,若是皇上早上不起,哪能自己推门进去伺候?可歇晌便大大的不同了!那可是自己伺候着那位爷睡下啊…

“叫人来贴身伺候?!”听了打太后那边儿传信儿过来的话,皇上那脸上立时变色。

自己平素隐私甚多,若非父皇当初留下的人、若非皇叔帮自己寻来的人,自己在这宫中多年,身边便要不知被插进多少钉子进来!

打着疼爱自己的旗号,却把那不安份的人硬塞过来…

想着,皇上那脸上已然变了色。塞便塞,大不了再像早些年间似的…

忽的,脑中一动,抬头向小珠子道:“可知是何人伺候?”

小珠子忙应声道:“听着是叫柳美人上午过来伺候,下午是那位小玉美人…”

皇上微一挑眉,原本脸上的怒气消了二三分下去,思索了会子,又问道:“还有两个呢?”

“那个大玉美人…自打上回那事儿后,便一直称病,连大门儿都不敢出来。那个减美人儿并没听说叫她过来…”

皇上微一琢磨,忽道:“那个减美人这些日子还是日日送那笔墨过来?”

“是。”小珠子抬眼微瞧了皇上一眼,低声道,“皇上,那些送来的东西…”

“接着烧。”皇上冷声道罢,转身走到那窗边,忽又问道,“明儿个早上她何时过来?”

小珠子愣了下,方想明白说的应是那柳美人,忙道:“柳美人应是卯正到听雨阁伺候,那个小玉美人应是用罢了午膳,未初时到…皇上,要不要预备些个东西?”

皇上疑道:“预备什么?”

“老鼠、蛇、蜈蚣、蜘蛛…这些可都是…哎哟!”小珠子正数着,忽被皇上踢了一脚,一脸委屈的瞧着皇上。早先在这四个美人进宫前,皇上可就叫人打听了清楚女子最怕些个什么,自己还是那会儿用心记下的呢,怎么这会儿反倒踢了自己?

皇上一脸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明儿早上柳美人到了,便带进来。”

小珠子一愣,不解的瞧着皇上。

皇上没瞧见他那脸色,想了想,又嘱咐道:“屋里不必留人。”

小珠子瞬间恍然,两眼瞪得大大的,一脸的喜气,忙忙点头——定是皇上瞧上那个了…又或是总这般的躲着不成话,不如顺势收了那两个,省得太后总惦记着!若是就势睡了那两个,有了由头,只叫她们晚上过来伺候着,可比让她们日日白天伺候稳妥的多了!

皇上说罢,却未听着小珠子应声,纳闷抬头瞧了他一眼,却见他那一脸怪异笑容,刚想开口问他笑个什么,忽的想着了他心中所想,心头一气,抬脚又向他踢去。怒瞪了他一眼,忽上下打量了他数眼,竟又笑了起来:“一会儿预备上一身衣裳,给柳美人送过去,叫她明儿一早穿那个过来…给乐园儿的那个也送一身过去,叫她们来这里时只许穿着那个。”

小珠子虽挨了一脚,脸上笑意却丝毫不减,忙忙应声下去吩咐。

见自家主子虽穿着那身青衣棉裙,却仍掩不住那脸上的上好颜色,便是平素甚少笑谈的白雪眼中亦带着几分惊艳:“怪道白萱那丫头总说主子是个仙子呢,这身衣裳穿在主子身上竟丝毫不掩颜色!虽说乐园儿那边儿也送过去了,那小玉美人穿了,必没主子穿着这般好看!”

白香站在另一边儿整着衣角头也不抬的接道:“让四个美人都换了这身,便是一个美人带着四个丫鬟了!”

柳蔓月听了忍不住笑着摇头:“说你呆,你这嘴倒比那嘴快的还甜些。”

左右瞧了瞧,身上再没不妥之处,转过身子对那白雪道:“今儿个你随我过去吧。”

一大清早,园中四处寂静一片,处处花草上还点着露水,主仆二人不敢多瞧多看,只向着那听雨阁行去。

到了门口儿,倒是没人难为二人,放了进去,直到了阁楼下头,一个小太监应了出来,躬身道:“皇上吩咐了,只叫柳美人一人留下伺候。”

二女一愣,白雪皱眉道:“奴婢是伺候柳美人的,哪里能够自己离去?”

“皇上说了,要么只留柳美人一个,要么便两个一齐…送出去。”那“送”字说得含混不清,想毕皇上原话说的应该是“滚”吧?

白雪还欲再说,柳蔓月轻拍了拍她那手,低声道:“你先回吧,想必非我这般,下午那小玉美人过来应也是如此,我是奉太后的懿旨过来伺候皇上的,可不是过来当主子叫人伺候的。”

那小太监忙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这位姐姐,还请先回吧,太后已下了口谕,咱们哪个也不敢跟柳美人为难的。”

白雪皱眉想了想,倒也是,虽说皇上现下不大着调,可这四位美人在这宫也多少也算是半个主子了。虽说现下还未曾承宠,可难保将来亦不会爬到上头去,没哪个不长眼的真敢难为她们。方冲柳蔓月福了福,这才退了出去。

见那白雪退下,小太监才开了听雨阁的门儿,叫柳蔓月走了进去。

里头先是一个太监带路,到了楼梯口儿又换做另一个带道儿,进了二层,又是第三个带着进了一处房门儿。

进了门儿,门口守着的那小珠子便低头退了出去,房间里头再没留人伺候。

柳蔓月微微抬头,正见那皇上立在窗口背对着自己。

“妾,见过皇上。”

听着声音,皇上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

不过是普通民间妇人穿的蓝布襦裙里头配着碎花月白衣裳,在柳蔓月身却硬是带出了股子妩媚劲儿,那白净的脖子夹在蓝布领口同黑色发髻之间,竟白嫩的晃人眼睛。头上也只带着蓝布碎花布子绑着那乌发,脸上再不施半点儿粉饰,耳上亦只坠了对南珠坠子,再无其它。

这女子,换了这身儿,竟显出了那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境来。

心中微微晃神,忙又收回了心思,朝临窗的榻边儿走了几步,坐到上面:“起吧。”

听了皇上那话,柳蔓月方直起身子,仍垂着头,没敢朝里头走过去。

“过来。”见她立在门口儿不动,皇上方道了一声儿,转头又瞧了瞧沙漏,估摸着时间,回头对已走到榻边儿不远处的柳蔓月道,“我知是太后叫你过来伺候的,既如此,每日上午你便随在朕身边儿便是,旁的…一会子朕会教你如何回话。”说罢,抬手指着榻边儿上方着一物道,“去那屏风后头,把这衣裳换了。”

柳蔓月微微一愣,抬眼向那衣裳看去,随即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又向小皇帝瞪去。

见她一双桃花眼瞪得滚圆,眼中掩不住的皆是讶然,皇上心情大好,忍不住嘴边挑起几分笑意,却仍沉着声儿道:“快些!朕还有公务要办。”

“…是。”咬牙应了一声儿,柳蔓月木着张脸抱起那堆衣裳转过屏风后头。

见她转身进了屏风后边儿,皇上脸上再忍不住那笑意,又朝门口看了一眼,坐在那榻上笑得身上直抽抽。

垂着头,躬着身,跟在小皇帝身后出了门儿,刚出了门儿,就瞧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女子”。

柳蔓月稍稍挑眼向那女子扫了一眼,见那女子衣裳竟同自己来时穿的一般模样,心中暗自担心,生怕是本应下午过来的玉簟凉却在这会儿跑过来了。虽说自己现下穿着这个…可到底怕叫人认出来。

想着,便又匆匆向那人脸上扫了一眼,可这一眼,却叫她多少有些愣神。

那女子穿着的亦是适才自己身上的那身蓝布衣裙,可那相貌虽有些眼熟可到底不大常见,分明是不大相熟的人,可为何心里却如此别扭呢?

想着,便又挑眼瞧了一眼,却正见那人苦着张脸,一脸的纠结悲切,却偏偏又想不起在哪儿瞧见过。

身前那小皇帝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正上下打量那人,柳蔓月站在后头,只觉着身前那小皇帝身上不住的抖着,好半晌,方听他开口道:“很好,这身倒是很合你。”

“皇上…”那“女子”一脸委屈的开了口,声中哎哎切切,两只眼中带着万分的不愿。

第19章

听了那人说话的声儿,饶是柳蔓月历经两世、连那生死边缘亦徘徊过数回,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这声音…分明是跟在皇上身边的那个小太监的动静!!

两眼瞪得浑圆,仔细在那“女子”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半晌,方才确定,那似乎…真就是那个小太监来着。

小珠子依旧苦着张脸,没瞧见跟在皇上身边儿的柳蔓月,只可怜巴巴的瞅着皇上:“皇上,虽说咱是个太监,可…可到底也不能算是个女人啊…”

“多话!”皇帝瞪了他一眼,可那脸上怎么瞧怎么不似平素那般凶狠吓人的神态,反倒含着那想笑又强忍着的模样,“朕交代的事情可听清楚了?”

“清…清楚了…”小珠子垂着头,到底不敢不应。

“那便去吧。”说罢,小皇帝大手一挥,转身打从西边儿的小楼梯走了下去。

几个小太监弯腰低头的恭送皇帝离去,柳蔓月跟在皇上身边儿亦是低着脑袋朝西边儿走着,乎眼角一晃,只觉着似是瞧见了个穿明黄色衣裳立在一间屋子门里头的人,因是怕被人瞧出自己是个女子,方没抬头细瞧去。

皇上当先在前面走着,出了门便是听雨阁院西的角门儿,可几人并未打那西角门儿出去,却是行到一处假山边儿上,几个侍卫见皇上已是到了,躬身行礼,礼毕,左右分立着两个,另外两个却走到那假山边儿上,于一处按了几按,那山中间开了条通道…

这园子里头竟然有暗道?!

忍着心内惊诧,柳蔓月老实跟在皇上身边儿。前头由两个侍卫开道,最后头亦跟着两个。

暗道中并无采光,亦没似那前世见的小说里头还装着什么夜明珠,只是由前后的侍卫手中各持着火把照着道路。

自进了那通道,柳蔓月便只得伸着胳膊叫那小皇帝扶着,自己却弯着腰身略后退半步的跟着,可那胳膊倒不像是扶着皇上怕他走路时摔了,反倒像是他抓着自己朝前头走着。

不知行了多久,似是终到了那尽头,前面两个侍卫先是打从里头向外细瞧过,见外头确是无人,方开了那暗道的门儿。

两个侍卫留在洞口守着,另两个则再跟着皇上一齐朝那处山崖走去,出了那暗道,柳蔓月抬眼左右打量了下子,见果已到了那山崖左近。

两个侍卫跟到山崖边上,便再不跟上去了,虽说只见了这么几个人,可柳蔓月估计,上头平素必也是有人收拾的,不然皇上总不能上去后日日自己动手的收拾罢?

跟在皇上身边儿,一步步上了那崖顶,又过了那摇摇晃晃的吊桥,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儿。

远山近水,极目而眺,端的叫人心胸开阔,心里便是有何忧愁亦会一下子烟消云散。

“倒茶。”

正愣着,忽听见皇上的声音,柳蔓月忙收回心思,转头朝亭中西侧瞧去,一处小炉,上头还温着壶水,忙行了过去取了边儿上的茶具沏了一壶,又细细的倒进杯中,双手捧着放到皇上坐的那几边儿上。

那口匣子里头放置着些奏折信件,皇上手中已取了一份,正细看着。柳蔓月不敢出声打扰,左右瞧了瞧,侧立在亭子边儿上去了。

阵阵轻风吹着,倒叫人心头舒畅,只是若是这会子能躺…不,只要坐下或是靠着柱子…便必会比现下这般立在这里舒服多了…

皇上那里除了刚进亭子后瞧着柳蔓月倒茶外,见她老实立倒边儿上,倒是静下心来慢慢瞧着手中奏折,喝罢了手边那茶后,过了会子便想再喝,一抬手,却见那茶盏中是空的,方抬头向她瞧来。正见她,虽说穿着那身太监衣裳立在那边儿上,可那柳蔓月身上的骨头却如那酥了的一般,找了个不太费力气的站法儿,且还偷靠着边上儿一处小柜。

只是立着,身上竟还带出股子慵懒柔美劲儿来,不禁叫人一愣。

几次张嘴,却见着她那抬头望着窗外出神的模样又硬闭上了口,许久,小皇帝才板着脸咳嗽了一声儿。

本瞧着外头那山峦正出着神呢,猛的听着皇上的动静,柳蔓月忙转头向他瞧去。

微微歪着头,带着丝不解的瞄向自己,皇上心头那不知是气还是闷的硬是发作不出来,只得冷着脸指了指自己身边儿那茶盏:“茶——。”

“是。”柳蔓月忙应了声儿,抬腿向他行来,取了那温着的茶壶倒罢了水,见皇上一口饮了,忙又倒了一盏。

皇上微微皱眉:“你这伺候人的规矩学成这般,那阁中竟能放心叫你出来?”

把那茶壶再放回炉边儿小桌上,听了那话柳蔓月转身挑眉轻笑了起来:“谁叫我天生就懒得动弹呢?若不是脸上还能瞧瞧,只怕早就把我除去了罢…”说着,那眼中流波扫了皇上一眼,掩口轻笑道,“那三个同来的姐姐们伺候人的规矩都是上好的呢,等皇上哪天得了空可去试试呢。”

那语带揶揄的模样,瞧得小皇帝脸上立时黑了起来,手里拿着那折子的手不禁紧了紧:“上好的?你们阁中那些手段,朕可不敢领教。”

斜眼瞧了他一眼,柳蔓月轻摇着头道:“阁中手段不全在女子身上,入了宫的这些女人会使的,等年底大选时入宫的那些选秀女子亦会使的。我们四人学的,也不过和那青楼中调教出来的差不了多少。便是寻常人家,入了宫中,眼中瞪着那块肉,哪个还不会使出浑身手段?”

小皇帝眉毛微微一挑,沉声道:“你说哪个是肉?!”

玉手轻抬,桃花眼中带着娇笑:“皇上,人生在世,想要过得好些,哪个不会往上头挣挣?后宫女人争的是恩宠,前面朝臣争的是功名,商户人家挣的是利益,便是家中贫寒的,也会为节省下那一口粮食卖儿卖女的,这可非是妾身故意打趣皇上啊。”

见她说到最后,眼中那笑已隐去三分,不禁带了一丝惆怅,皇上心中不由一动:“可还记得家人?”

柳蔓月淡笑了下,转头瞧向窗外:“被家里头卖时我还不到五岁呢,哪里就记得了。”

记得,不光记得这一世的,上一世的也是记得的,只是,都已到了现下这般田地,再说这些又有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