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你这般欺负自个儿孩儿的?”

忽听了人说话儿,柳蔓月也没被惊着,又拿手指头点了点胖小子的鼻子,才笑眯眯的把儿子交到乳母怀里,悠悠抬起了头,接过白莹递过来的葡萄,笑眯眯的冲着皇上道:“这会儿不欺负,等他长大了,要是生得比我还高,哪里还能欺负得了?”

皇上挑了挑眉头,靠在她身边儿坐下,点头道:“倒也是,你小心这会子欺负得狠了,以后他见了你就躲着。”

“哼,那我也是他的娘,叫他来,他敢不送上来叫我欺负?”柳蔓月悠悠的道了一声儿,把葡萄籽吐到了一旁的帕子上。

抬起大手,朝她肚子捏了过去,周遭的宫女太监只做不见,个个低着头。这二位的感情好,在宫中早就人尽皆知了,便是娘娘不方便的日子,皇上也是要同房而睡的,任管事太监怎么劝也没用,并不避讳。

“怎的下去的这般快?”皇上挑了挑眉头,纳闷的朝她肚子瞧去,听说女子生了孩子后,身上的肉不都实难消下去的么?她见天的睡着、懒着,好吃好喝的供着,连走动的都少,怎么这般快的就消下去了?

“哼。”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儿,柳蔓月脸带得意的挑了挑眉头,自己这辈子倒是值了,这般好的皮囊,竟又是个吃不胖的,唉,说出去的话还不知要嫉妒死多少人呢。

“新宫已建得了大半,亭台楼阁具已妥当,这会子正往园子里头植那些个花草树木,想必再来两三个月就能住人了。”说着,皇上抬眼在御花园中左右扫了几眼。

这里,他自小住得便少,这回回宫也是迫不得已。但凡有个地方能住,他也懒得住在这里头。这处皇宫之中,亭台楼阁甚少,大多都是院子套着院子,便是这御花园中也是一抬眼就能瞧见那高墙。四处一围,瞧得人心里头就堵得慌。

白日里早朝也就罢了,待下了朝,还瞧见这些个,着实叫人心中不快。

好在,北面那新宫建得甚快,再略等一两个月就能过去了。

“到时,咱们合宫搬过去,这里头只留着前朝朝的妃子们歇息…”说着,似是想起什么来,又道,“哦,还有那几个采女,一总在这处荣养着吧。”

好好一个皇宫,竟成了冷宫、妃嫔养老院。

柳蔓月挑眼看了他一眼,并没做声。自打搬到这处皇宫中后,那几个采女就只住在几间小院子里头再没出来。那会子因着柳蔓月有着身子,又还没正式晋位,不用人来请安,更是连那几个的照面儿都没打过。

这会儿新宫建好了,本就是他同自己个儿一家子住的地方,柳蔓月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开口提出,让皇上把那五个带过去。

他碰不碰的、想不想得起来的先放到一处,自己个儿看见了心里头还不舒坦呢。

一时间,胖小子澈儿被乳母宫女们抱了下去,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外,余人都退了下去。

柳蔓月取了枚葡萄,送到皇上口中,纳闷道:“皇上,南面那里打到河边儿,便不再往南面打了么?”

皇上悠悠转头瞧着水面儿,似笑非笑冲她挑了挑眼睛道:“你道前些日子打听出来了些个什么消息?”

“消息?”柳蔓月歪了歪头,不解瞧着他。

“阁中似是因着阁主死了,便没人制得了解药,除了些个要紧人物外,旁的、使唤的下人,只能慢慢找些寻常人将就着,朕叫人安插了些个暗子,又叫人拿钱打点了些个人,前些日子打探出了些个消息。”说着,拿手朝南面儿点了点,“那个刘家的生了个儿子,生下来不过半日,便夭折了。”

“半日?!”柳蔓月微微一愣,眉毛挑了挑,刚想问那个“新皇”之事,忽的想起,既然人在阁中掌控之下,想必随便找个婴儿过来指着说是小皇子,也无人不信吧?

皇上悠悠点了点头,又笑道:“他们一路中寻了不少个同月份的孕妇带着,便是为着顶这回子事儿的。待足了月份,等一个妇人生子,就指着那个孩子说是新皇,可这位新皇帝…”说着,皇上冷笑了一声,“那位‘新皇’本是几个婴儿中身子骨最结实的,却不想才刚当了不到半月的儿皇帝,就又折了。这会子,已是第六个‘新皇’了。”

柳蔓月两眼瞪得大大的,她自知这会子的孩子得之不易,养大也不容易,可这也未免太过邪性了吧?!

“哼,这皇位,可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皇上冷哼了一声,忽的面色上头有些个愁意,轻叹了一声,“早些年间就听说过,父皇福分不够,只怕…”说罢,又摇了摇头,转头冲她笑道,“若打过河去,反倒大伤国力。早先不过趁着一个‘快’字,才驱虎赶狼,把南北之事平息了,这会子朕不必动,就能叫他们自个儿把自个儿慢慢整死。”

“怎么整?”若说旁事,柳蔓月还能动动脑子,帮他一同想想,可这等国事战事就全无可能了。

见她两只眼睛亮亮的,巴掌大的小脸儿凑到了自己个儿跟前儿,眼中沉了沉,挑眼扫了一眼左近伺候的宫女太监,见他们皆老实的守在外面儿,没人敢抬眼往里头看,猛一探身,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才施施然的靠回身后的柱子,道:“这回南下的,可不光是刘系一脉。那些个平素政见不同的,却又怕朕收拾的氏族,也有不少跑过了河去。再加上南面当地世家大族…呵,朕只消放他们几年不予理会,他们便能自个儿窝里反,斗个不可开交。”

“可…就不怕他们养精蓄锐?”柳蔓月蹙起眉头,疑问道。

“朕这会子手中兵将大多都精于平原之战,于水上…总归欠了些个。”拿手于身边儿几上点了点,皇上沉吟道,“这会子国库总归是空虚了些个,南面那处除了靠北的几处郡县外,皆是农田不丰,尽是荒芜密林,他们躲去那里,一两年间还不显,等再过几年便知道苦处了。待朕操练水军,先把北面民心稳定再打过河去才是便宜。”

说罢,又冲她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本不是那般容易治理的。原本国内便多有贪官污吏清理不易,这会子叫他们一并都带过了河去,北面这里治理起来便便宜得紧了。回头北面这里有了章程,收复南面,自有了依照。省得那些个碍眼之人回了朝中之后,还要指手画脚的曰‘有违祖制——’。”

听他后头拉长着音儿,摇头晃脑的念着那四字,就同戏台子上头唱戏的一般模样,惹得柳蔓月掩口笑个不行。

人比娇花,又加上早先叫她生澈儿时怕动了她的胎气,素了足足九个来月,这些日子刚缓了回来,只还觉不够。皇上那里两眼几是冒着绿光的站起了身,抬手放到口下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这会子天热,回去歇个午觉吧。”

这还是头回,柳蔓月还没叫唤着要歇晌呢,皇上这里倒提了起来。宫女太监们心内诧异,却收拾着东西伺候二人回了寝室。

待人到了宫中,皇上大手一挥,亲自为柳娘娘宽衣解带,抱上龙床。一时,宫内春色、宫外秋景,相映成趣。

外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听着里头的动静这才了然,嗯,现在这会儿皇上只有娘娘一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多多运动,才能子孙满堂嘛——

头带大黄菊花,身着着有些个老旧的淡粉衣裳,刘忆萝人立在水边儿,腰肢轻摆,抬手放到脸边儿,口中唱着细细的曲子,水袖一摆,下腰下去。

周遭数个伺候的宫女丫头皆死低着头,不敢抬头瞧去,只春雨一个人立在那里,瞧着那水面儿微微出神儿,不知在想些个什么。

那边,一行人款款走来,其中一个,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女婴,抬头见了刘皇后等人,那为首的方良人蹙了蹙眉头,便想转身就走。

怀里头抱着的那个孩子不知怎么,忽的哭了出来,方良人忙忙低头拍着、晃着,口中安慰不已。

孩子拉长着哭声儿,小脸儿通红,怎么摇怎么晃也不听话,只一味哭泣着,刚放到了乳娘怀里,就听旁边儿一个声音响起:“好俊俏的孩儿。”

众人皆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正见刘皇后两眼发直的死盯着乳母怀里的女婴,惊得乳母一声尖叫,怀里那婴儿哭声更大了。

“好俊俏的孩儿…”那小脸儿、那眉眼…竟和阁主生得那般相像,原本已疯了的刘皇后,这会子忽想起了此事来,猛的伸出双臂,就要抢那孩子,“我的…是我的孩儿!你们偷了我的孩儿!!”

先是一愣,乳母就觉着怀中一轻,随即脸色发青的发现,怀中的小公主竟被刘皇后抢了过去!

方良人到底母女连心,见孩子到了刘皇后怀中,人飞扑过去,一把夺回了孩子,刘皇后哪里依得?自要再抢,一阵拉扯之中,忽听“哗啦”一声响,春雨听着众人的叫声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个茫然的看着那湖面——皇后,落水了…

大昭元年,南恒,太后刘氏落水,猝。方良人取而代替,改刘姓,抚养新皇,外界无一人知,只当此刘为彼刘。

怀里抱着那粉雕玉砌的女儿,拿脸在那滑嫩无比的小脸儿轻蹭着。

那边,阁中几个长老黑着张脸孔训毕了话,又嘱咐了一声:“看护好‘皇上’!莫要再死了!”

方良人嘴角挑起一丝讥笑,正被怀中的女儿挡着,点头道:“众长老安心,妾生醒得。”

这方良人平素便老实得紧,比刘皇后那左性之人好敲打得多,几人点点头,便自离去——南面不比北面,众人这逃难般的过来,方方处处都在算计着讨得更多的好处,他几人劳心劳力,又想干脆给那些个人一口气儿皆下了毒药下去,却又怕解药被散光了可如何是好?

焦头烂额,只恨阁主为何还不同他们联络?莫非真的…

见众人退了出去,挥手屏退宫女,叫乳母把那不知是第几任的“皇上”抱了出去,这才亲抱着女儿,缓缓朝自己寝室走去,看着那娇艳的小脸儿,小人儿睡得正香,方良人脸上笑意扩大着,低声道:“乖女儿…你身上流着阁主的血,才能把握这大好的江山!母亲,绝计不会委屈了你!”——

东北方向,恒河岸边。一位妇人头戴帷帽静静立于恒长河北畔,向南眺望。面前那恒长河水湍流不息,翻起层层白浪。

“天晚了,回吧。”一位身量高挑,面目英俊的男子,瞧着虽已有四旬的年纪,却依旧眼光如利,宛若雄鹰一般,走到那女子身畔柔声低语道。

女子轻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眼睛从那脸上遮挡着的纱布中透中,带着一丝嗔怪:“你自己不喜回那地方,倒舍得叫儿子去。”

男子轻笑了声,抬着大手,从袖下握住女子的手,亦是朝南看去,唇角微扬:“男儿当志在四方,便是我,年轻时亦是沙场征战过的。若他们累了、乏了,想何时回来,依旧是咱们的好儿子。若是他们喜那峥嵘逐鹿的日子,就叫他们肆意征战…鸳儿,莫非不记得了?他们走前,可是你亲点的头呢。”

女子嗔了他一眼,亦朝南看去,许久,凉风拂过,方轻叹一声:“咱们回吧。”——

大昭二年,新皇宫建成已久,皇上带着皇后举家搬去,旧宫中只余些个旧时妃嫔并宫人。虽说小皇帝很想推了这处憋屈的所在,奈何,那些个前朝时的妃嫔还在,外加几个不能遣散的采女,怎能把她们带去新宫?只好留在这处,待她们老去离世再做打算,这旧宫栓当个妃嫔养老院使唤了。

二年二月,封后大典于新宫中举办。

皇后柳氏,常伴君旁,知情解意,大度贤良。且于君主危难之际,护驾随行,不离不弃。归京之后,为皇上添得龙子,业已封为太子。如今又有身孕,福泽深厚,且见识广博,见地谈吐皆非寻常,实可母仪天下。

百级阶梯之下,百官叩首,两旁,宫人恭敬匐地,抬头朝上看去,那身着明黄龙袍之人,正向下看来,等着自己上前。

一级级,踩在那台阶之上,原本来时手心还微微冒着的汗水,这会子皆已消去。心中原本的紧张之意,这会儿尽已散去,竟反倒冒出了股子欣慰之意来。

家国大事,自有皇帝同百官打理,后宫之中…这会儿哪还有何后宫?能常伴于他的身边,将来还可含饴弄孙,如此日子,自己又有何可怕的?

看着上头那人的面孔愈发清晰起来,柳蔓月脸上亦不禁挑起一抹笑意来,一步步的,头上的凤钗随着她那脚步微微晃动。

那人身穿大红,就如烈火一般的娇艳,脸上笑意吟吟,好似牡丹绽放一般,看得皇上心中不由得晃了神儿,再回过神来时,那女子已到了自己面前。

心中定了定,随即一抹笑意亦爬上了脸上来,伸出手去,拉住她那柔荑,轻轻在掌心捏了一捏,低声道:“朕说过,这世上再没哪个穿红有你好看。”

心中微动,脸上笑意愈发浓烈了起来,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与他并肩,面朝百官,面朝天下,大红的衣袖于风中展开,似把那天边都染得一片浓烈。

第125章 番外 双子卖萌(与主线无关)

大红的喜字贴在大门上,巧得是,这分明是门儿对门儿的两户人家,却在同一日贴上了大红喜字,可这两户人家却非是彼此结亲,而都是同一日娶媳妇进门。

一般的高门大户,一般的爵位封赏,一般的入宫谢恩,连那新郎官,竟都生得一般的模样!

大殿之上,皇帝端坐于上,正眼中带笑的瞧着下头两位磕头谢恩的少年将军:“安国、定国二位将军,这二年为朕南争北战,劳苦功高,至今方娶…想想,皆是朕之过错,欠二位将军实多啊。”

“皇上隆恩,我兄弟二人铭记于心,只因家母有训,年过十九方许我二人娶妻进门,怎可说是皇上之过?”安国将军忙抱拳言道。

定国将军亦上前一步,笑道:“我二兄弟二人就喜欢跑马打仗,皇兄叫我二人带兵,已经天大的赏赐了!”

听闻定国将军的话,皇上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道:“罢了,一会儿你们的媳妇就拜毕皇后过来了,快些领着她们回去圆房,省得惦记…”

这一句话,说得下面那面貌无二之人,一般的红了脸庞,连带着耳尖儿都冒起了红光,皇上更是放声大笑:“罢罢,再留你们,怕是就要怪朕了,下去吧!”

两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从宫中出来,后头还跟着两乘八抬大轿。路边看热闹的不禁笑道:“这一般模样的轿子,别再抬混了?二位将军又生得一般模样,媳妇哪里认得出来?”

定国将军耳朵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心里头跟猫抓一般的,不住的频频回头,朝轿子看去…朝中几个年纪相若的陪着迎娶友人,见了他这般模样不由得掩口偷笑,一个上前低声笑问道:“秀芅莫非等不急要掀新娘子的盖头了?”

定国将军脸上一红,抬脚朝他夹着马的大腿上踢去,自个儿拉着缰绳再回了哥哥身边。

安国将军淡淡扫了他一眼,无奈摇头,低声道:“适才出来时,皇上身边的珠公公说,皇后娘娘已在新娘子拿着的帕子上头做了记号,拿并蒂莲的是我家的,拿鸳鸯戏水的那个是你家的。”

定国将军这方松了口气,只暗中死背着“鸳鸯戏水”四字,一会儿进去时万要细瞧了她手上的帕子!

烛影绰绰,香气撩人。

自来了大昭,便是一路征战,把两个半大孩子硬生生在马背上头杀成了威武将军。

两个洞房,两番春色,一个沉稳,一个跳脱,这会儿站在那床边儿,手里拿着金玉秤杆,却一般的僵在了那处。

东面那府里,全福人一脸笑意,低声道:“安国将军,该挑盖头了。”

沉稳面孔上带出一丝尴尬,忙上前一步,拿着那秤杆向那盖头伸去,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她身上掖着的帕子扫去,见确是并蒂莲的,这才松了口气,抬起挑去。

盖头下面,芙蓉面粉、樱桃唇红,一脸娇羞万不敢抬眼看来,脸上粉红一片,就似被那大红的衣裳、大红的盖头映出的晚霞一般。

见佳人如此,倒叫人一时错不开眼,愣愣的站在原处,连合卺酒都险些忘了。

西面府中,入了洞房,定国将军便先抬眼朝那新娘子身上带着的帕子瞧去,细瞧了瞧,果见一对鸳鸯交错着头颈依偎在一处,这才笑着抬头再向那盖头看去。

边儿上丫鬟递来秤杆儿,忙抬手取了,轻轻挑起,见下面那人玲珑面孔,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挑起,朝自己扫了一眼,便红着脸匆匆侧头过去,再不敢瞧。

心中带着喜意,脸上笑得越发发傻,一手接过边上递过来那合卺酒,上前两步,弯下腰去:“将军夫人,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