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看了我一眼,道∶“这你就别问了,想要就开个价吧。”

这时候我还真不敢随便开价,这些东西的规格太高,而且成色很好,现在很少能看到这种档次的东西,我感觉这东西可能不是盗墓盗出来的,而可能是从那些收藏这些东西的有钱人家里偷出来的,那这东西就烫手,一流到世面上去,很可能就会查到我头上来。

我左右为难,想了想说道∶“老爷子,不瞒您说,您这东西成色太好,拿出去,敢收的人不多,你要不就实话告诉我,你这东西怎么来的,要不,我就帮你介绍几个胆子大的,你给我点介绍费得了,不然要是你这东西是黑货,那我就给您给害了。”

“黑货,甚是黑货?”老头子不解,不过一看我又不买这东西了,他也紧张起来,酒也停了。

我把这黑货解释了一遍给他听,道∶“这什么东西我都敢收,就是这黑货,我不敢收啊,雷子比鬼还厉害。”

他就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我道∶“老板你放心,这些不是黑货,这些东西,是我从黄河里捞出来的。”

“黄河里?”我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对,说起来也有半年时间了。”

老头子把酒一放,似乎下了决心,“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其实也是个技术工,我是黄河上跑船的。这事情是这样————”

老头子真名叫王全胜,虽然说他是老头子,但是他说自己才四十岁,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一般显老,这也不奇怪。

老人的职业非常特别,我听了之后吓了一跳,他的职业,现在人叫做“黄河水鬼”,他做的事情,说得官方一点,就是打捞废弃物,说得通俗点,就是在黄河里捡破烂。

黄河每年从上游冲下数百万吨垃圾,有大量的工业废料,零件,建筑材料,这些东西都沉淀在黄河的底部。

王全胜和几个人承包了一艘小船,用一种特别的爬犁,沉入黄河中,顺流纤拉,将黄河底淤泥的垃圾抓进爬犁里,再打捞上来用水冲洗后分拣。基本上百分之九十捞上来的垃圾都是没用的,又给重新倾倒回黄河里,只留下金属,塑料和玻璃,可以回收卖钱。

虽然如此,王全胜一年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因为他所承包的那一段流域,是黄河的沉淀区。河面宽,流速慢,很多垃圾都沉淀在这一段。他一个来回,最少都能赚二十块钱,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这样的收入是不可想象的。

现在他手里的这几只青铜器,是去年使二月份的时候,他从水坝下面捞上来的,他说当时他的爬犁拉到那地方的时候,突然水面上就打了旋,他的经验就知道,这是河底的淤泥塌下去了。

黄河底很不平坦,很多地方下面是架空,给他的爬犁一拉,平衡打破,上头架空的东西就会沉下去,要是爬犁拉到的东西很重,王全胜的船就可能会给扯到水线下面去,所以他马上就放开了爬犁的绳子,让他往下沉,结果奇怪的是,他放下了六七米的绳子,爬犁却还在往下掉,似乎下面塌出的空洞,非常深。

一直到绳子放下了十多米,他才感觉到底了,然后他就尝试把爬犁拖出来,前前后后几个方向拖了很久,爬犁才松动。

他们几个人吃力地拉动绳子,想把爬犁从水里捞上来,可是还没出水呢,就有人叫了一声,他们一看,一下子都不敢拉了,原来水下的爬犁上面钩着的,竟然好像是一个人。

※※※

注1:觯(zhi·四声)古时饮酒的器具。

注2:卣(you·三声)古时盛酒的器具,口小腹大。

第一部 镇河印 第三章 陶人佣

捞到死人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吉利的,但是如果已经捞到了,就必须让他出水,不然下次再出船,这死人就可能来翻他们的船。

王全胜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没有办法,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坏,于是就让他们继续拉。

拉出水面一看,却发现爬犁钩着的不是死人,而是一个黑色陶人。这个黑色陶人一看就知道是古代的东西,是一个半蹲着的女人,等真人大小,手做着一个动作,应该是本来拿着什么东西的。

王全胜一看坏了,这好像是窨(注1)俑,古时候一旦有人溺水失踪,他的亲人就会将一个失踪人模样的陶人沉到河里与河神交换,尸体就会浮上来。

这东西比死人还不吉利,王全胜就直骂晦气,但是他们仔细一看这陶人,发现又不对,这陶人纹路细腻,动作生动,表情祥和,看上去非常精致,不像是穷苦人家自己烧制的。

几个人一琢磨,哦!是墓人。

这些人迷信思想很重,他们都知道这种东西是坟墓里才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一耙子,可能耙到了埋在黄河底得什么古墓了,非常害怕,连碰也不敢碰,就想把这东西扔回到水里去。

但是他船上有一个合伙人,却阻止了他们,这个人外号叫二麻子,以前做过古玩,客观的评价一下,这个人就是比王全胜有见识,他一看到这个陶人,眼睛就放光,知道自己的财路来了。就让他们把陶人搬上船,告诉他们这东西值钱,可以卖给国家博物馆,外国人也喜欢,捞到这个东西,是上天给你的福气。

王全胜听了将信将疑,说捞死人的东西,会遭到报应的,但是几个年轻人都相信二麻子,几个人又下去几耙子,结果又钩上几只形状像夜猫子的大型青铜器,上面刻满了鸟篆铭文。

鸟尊大概有半米高,上面的青铜锈迹斑斑,腐蚀的很厉害,二麻子一刮鸟尊的表面,上面的青铜锈就成片的往下掉。

这几个小的青铜器也是这样捞上来的,王全胜基本上见都没有见过,他当时不知道这些破铜烂铁也值钱,但是二麻子就告诉他们,这些东西有的比金子还值钱,要他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几个人心生畏惧,也没敢多捞,只有二麻子,他不厌其烦的下耙子,似乎想要把下面能捞得都捞上来,在水里,它们的耙子很明显几次都够到一个非常沉重得东西,一旦钩到这个东西,耙子就起不上来,不论怎么样都动不了。二麻子说可能是钩到了棺材,不死心,最后耙子都给拉直了,才钩上来一片青铜片,王全胜就不敢乱来了,说吃饭得家伙都是祖传得,弄坏了不吉利,老祖宗会怪罪。

于是把他们捞上来的东西冲洗干净,用布盖上,几个人不敢白天上岸,一直等到晚上才连夜把东西般回村里,逃回了自己家。

二麻子见过世面,知道自己做的这个事情是要坐牢的。所以他就吓唬几个人说够枪毙了,再三叮嘱,几个人就发誓谁也不把这事情说出去。然后四个人一分,把东西分成四份,都找地方藏了起来。王全胜就把这些东西埋进自己家的灶头下面。

他们等了几天,似乎没人发现这事情,二麻子就放下心来,带着一只小青铜片出了镇,和他们说到太原府找他的娘舅帮忙,找几个主顾来,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

这一去就是半年多,前几天他才打电话回来,说他找到主顾了,让他们找个人带几件东西上来交货。

几个人其实根本就没指望这钱,当时半年多没见这二麻子,以为这东西卖不掉了,跑去只不定能不能拿到钱,说不定连路费也贴进去,正巧那时候正在农忙,谁也不肯去,王全胜最老实,就把这事情交给他了。

王全胜回家和老婆一说,要出门,他老婆就不肯,结果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他一怒之下,就带着东西,坐火车到了太原,来之前,二麻子让他到南宫找他,他一路问了一圈,找到了二麻子娘舅得摊位,却不见开门,他是头一回进城,也没个地方歇脚,就只好在南宫门口等,晚上就窝在属下,这一等就是七八天,他来时候的钱也用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二麻子是出了什么事情,就是没出现。

他是和他媳妇吵架出来的,就这么回去,在家里肯定是抬不起头来,想来想去把心一横,心说这里不是卖古董得么?把这些东西给卖了,让那婆娘也看看,自己不是那么窝囊的人。

不过他这人天生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这做买卖怎么开这口,一直就晃来晃去,那句南爬子的蛮话,也是那二麻子扯淡的时候教给他的,他一问还真是这么回事情,问了几次都遭了白眼,结果东西也没出手,晃了晃,钱也用完了,锐气也没了,心说回去给老婆骂就骂吧。这日子还得过啊,于是乎,准备着吃完面,就回乡去,没想到碰上我们了。

王全胜喝了点酒,酒后吐真言,虽然口齿并不怎么清楚,我还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听得遍体生寒。

这黄河里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淤泥里什么都有,我心说下次说不定还能捞个飞碟上来。

但是这种事情,只要是在黄河边上的人,基本上都听老人讲过,所以这故事也有可能是他胡诌的,王全胜这个人看上去虽然憨厚,但是我看得出从他骨子里透着精明,他的憨厚只是因为他的见识少,并不是真的笨。

我暂且听着,也不全信,对他道∶“那你这些个东西,已经是捞上来的全部了?”

王全胜点点头,就打着酒嗝问我∶我身边就都在这里了,不过我家里还有。老板,你可看也看过了,听也听过了,这些个东西,你能给我多少钱?

我心里一琢磨,二麻子这种人,肯定不会给他们分很多钱,他们也绝对想不到这东西能直到上万,但是我这人不能太贪,于是假装又看了看,对他道∶可惜你这东西给你在泥里埋了。样子给你埋残了,本来还能卖得更高,这样吧,咱们也别论这个价钱,我就吃点亏,多给你一点,一件东西,给你1000元,下次生意,怎么样?

王全胜砰得一声坐在地上了,一下子就站不起来了,我赶紧把他拉起来道∶你他妈什么毛病啊你?

哎呀我得娘啊,这东西那是真值钱啊,六样,可就是六千元?我的掏多少沙子才能赚这么多啊。王全胜发着抖说。

我呵呵一笑,一边出去让少爷帮我准备钱,一边说∶“不不,你这五样东西,我给你五千元,你这青铜片我可不要,这是破烂。”

王全胜也点头,道∶“是是,我给喝糊涂了。”

趁着少爷去准备钱得功夫,我就继续问他,这青铜片是什么东西?

王全胜说。那就是从水下那大东西上剥落下来得,二麻子让他也带一片上来,好找几个行家去看看。然后问我要不要,要的话,就送给我了。

我对这东西很感兴趣,心想恭敬不如从命,就接了过来,这时候少爷拿来钱,我一张一张数给他,他拿过来之后又数了好几遍,才揣道兜里,我和他也一样,仔细查看了好几遍这些青铜小件,确定不是假货,也给揣到兜里。

王全胜一下子心情大好,舌头也利索多了,就叫着这顿他来付账,又叫着少爷上酒。他这个时候已经把我当成知己一样,一个劲儿得给我倒酒,还说着,要不到他们那村里玩玩,顺便把他家里剩下的那些也给买了。

我心里已经在打这个主意,但是我估计他手里得货还有不少,假如真的一千元一只的收下来,我这点破钱根本就收不了多少,便暂时把他稳住,等我先把手里的卖掉,在去吃他的存货,于是说等有机会得。你这些东西,我给的价算是高的了,主要也是为了留个下次的买卖,我买了以后,身上的钱也不多了,卖掉了也赚不到多少钱,所以你家里的先留好,等我资金会来,我就到你家去买,你这事,你也别和你几个兄弟去说,到时候我给他们的价码,肯定得比你得低,我的给你介绍费啊,对不?

王全胜点头答应,拍着胸脯说保证把东西给我留着,还给我留了个他们镇上的电话,说打这个电话找叫王全胜的就能找他,到时候他还请我喝酒。

又吃了一会,聊了些其他东西,王全胜说他从小就干这一行,算上今年,他几乎已经干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来,奇怪得事情他也见过不少,在黄河里捞上来得东西,什么都有,说得难听点,光死尸,他就捞出来不下百具了。期间还捞到什么铁陀。铁马,就不要说了。

有时候他还能钩到活得东西,上年他就在黄河里钩上一只脸盆大的红毛乌龟,背上还刻这古代的字,后来他媳妇说乌龟长红毛是龙王爷得亲戚,就给放了,说来也巧,那年他们的收成特别好,每次出船都满载而归,他媳妇说是龙王爷在帮忙呢。

那捞到青铜的地方,捞了那一次之后,他们就再不敢去了,这段时间黄河的汛期就要到了,上游的调水坝放水,地方太深,水流比以前急多了,要不然,还能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关于黄河里的古墓,他以前也听他爷爷说过黄河底有古墓的事情,但是自己亲自碰到,倒还是第一次,他以前还不信。一般道理,黄河每年沉积的黄沙是个天文数字,这底下的东西,怎么样也应该给埋在淤泥下很深才对,怎么会给他的耙子扒到,他就很想不明白。

王全胜很快又把两瓶酒干了,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付了钱起身告辞,要连夜回去,此时我已经恨不得他快走,不然他没醉我都得给他喝死,看看他虽然舌头打结,但是人并没有什么特别迷糊的感觉,知道这家伙是个酒缸子,就让他小心,送他出门。

回到饭店,少爷就给我使眼色,问我战绩如何,我也是心情大好,不过就是酒喝得多了一点,让他泡了两杯茶把这过程和他说了一遍。

少爷听了之后,就奇怪∶黄河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是人给沉在那儿的?还是神仙给修的?

我笑道∶黄河里自古就经常挖出很多稀奇古怪得东西,很多史书里都有大量的记载,这并不稀奇。

※※※

注1:窨(yin·四声)地下室,上下水道。

第一部 镇河印 第四章 黄河古物的传说

其实黄河里的古物,我有过研究,历代打捞上来的很多,根据实际情况,可以分成四种∶第一种是地上文物,由于黄河的关系,埋入河道下的黄沙。

据历史记载,在1946年前的三至四千年间,黄河受到近1593次泛滥的威胁,由于泛滥而令河道大改共26次。东华山在一千多年之前,还未是黄河河道,而是一片丘陵,不知道多少的历史古迹,都在那一次黄河改道中,给突如其来得洪流埋葬在滚滚的淤泥里。所以只要在黄河边上的县城,都有在黄河中打捞出古代器物的传说。

第二种是因为各种宗教仪式,给沉入河中的神奇,古时候黄河两岸的人民,为了治理黄河水患,几乎什么招数都使遍了,其中使用风水密术将镇河的铁牛铁马抛入滔滔黄汤里,这些东西有的从此不见天日,有的就被后世偶然打捞上来。第三种就是沉船,黄河的淤泥里不知道有多少冤魂,沉船无数,但是因为黄河水道到了下游才开始平缓,所有大的沉船一般都是掩埋在黄河下游的泥沙里。所以这里的应该不是……第四种就是最神秘的,在很多地方,都在河泥中挖出过一些说不出名堂的东西来,无人知道这是什么,是什么年代沉下河的,是为了什么,比如解放前在黄河甘肃段,曾经在河滩挖上来一棵铁树,挖了十几米深,还是挖不出头来。后来一地主就叫人把这树给据了,结果第二天方圆十里的树一夜间全枯死了。

这黄河底下的石台,应该是属于最后一种,但是砸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只棺材,我真的没有想到,如果石台那是一只棺材,会不会那一座石台,其实是一座古墓的墓室呢?

我陪着那王全胜喝的多了些,当天晚上也没和少爷说多少,约定明天在给他看我收来得东西,就会去睡觉了。少爷告诉我,庄稼人比较重视眼前利益,你现在和他说的好好得,东西给你留着,他回家一琢磨,肯定耐不住性子等,说不定隔一个星期又带东西到这里来卖了,这一次他已经卖出过东西,也知道价格了,那成事的机会就很大,所以要想通吃,还得趁早。

少爷说得很有道理,我听了心里也有点发急,但是我没钱也没办法,只好对他说我心里有数了。回房里,我琢磨来琢磨去,本想自己带着这些东西,到上海卖一段时间,找几个好主顾,但是又怕真如少爷说的,等我卖完了,回来那王全胜也卖完了。一时间也作不了决定。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大河,王全胜抱着一极品战国六角青铜尊盘在河对岸卖,我拿这钱在这里叫,那老头就是听不见,叫着叫着,那对岸就来了一个人,拿出一张五块钱就要买那青铜尊盘,我这一叫急,一慌就掉河里去了。

一摔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是摔了下床,摇头心说他妈的做着种梦,看样子是老天启示还是先去找王全胜比较妥当。

这时候,外面日头刚起来,窗外还是一片朦胧的灰色,房间里光线很差。

我一看表,已经五点了,古董要开市了,这时候是好东西最多,也是假货最多的时候,我一般不走早,但是一琢磨,既然醒了,要不去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好主顾,把手里的东西卖掉几个,然后杀回临河县,把王全胜的货全吃下来。

想着披上衣服,就拉亮了一边的日光灯。

刚想穿裤子,忽然眼角一瞥,竟然瞄见我房间角落的影子里,蹲着一个人。

第一部 镇河印 第五章 老头死了

那人脸朝着墙角,鬼气森森得蹲在那里,因为那地方正好是柜子边上的四角,根本看不清楚,我这个人胆子不大,此时一看黑漆漆得房间里竟然多出一个人来,显示浑身一寒,第一个念头就是眼花了,但是仔细一看,没错真的有个人,一想,完了,闹鬼了。

那个地方是我放昨天收来的那几个青铜小件的地方,一琢磨就吹起鸡皮疙瘩,难道这冥器就这么邪?

一时之间我也不敢动,那鬼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僵在了那里,我就觉得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过了一会,我慢慢冷静了下来,试探着动了一下,那鬼还是没反映,心里就有点纳闷,该不会是个傻鬼?

天是越来越亮了,那边的情形一点一点清晰起来,我壮着胆子走近一看,顿时发现这鬼的衣服,非常眼熟。

脑子一转马上想了起来,这衣服不是昨天晚上王全胜穿着吗,在仔细一看,蹲在那里那个人,他娘的还就是那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