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是说贴心话的时候了,张皇后来到朱佑樘身边,为他捏着肩膀,柔声道,“良人,你日日辛苦,今日,连一个六岁小孩望着你,都面露不忍之色,也要善自保养才好呀。从今日起,便按时喝些汤药吧。”

似乎是在应景,朱佑樘轻轻咳嗽了几声,喘息道,“怎么也要撑到大郎大了,熟悉了朝政,我才能撒手人寰呢。你尽管放心好了,唉,汤药你让我喝,我便喝。”说着,张皇后想到下午乐琰望着丈夫时流露出的一霎不忍,也是感慨道,“那孩子是个乖巧的,知道体恤皇帝的不易,天下共主又哪有那么好当呢。”

朱佑樘在娘胎起就饱受煎熬,自小体弱,这些年来辛苦治国,也实在是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也实在是难为你了,宫中人多,是非口舌多,人少,是非口舌还是那么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人,竟这样锲而不舍地攻击你,活像是和你有深仇大恨一般。”

张皇后脸上也闪过一丝黯然,她的娘家兄弟的确是不争气,但这几年来,朝野内外关于她包庇鼓励兄弟作恶的传言从未少过,两兄弟也不过是性情轻浮,成日斗鸡弄狗罢了,再说,就算兄弟再过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下狱吧。更何况,这样一来,这个皇后该如何再当下去?总而言之,无非是不满意她没有主动为朱佑樘纳妾的意思,因强笑道,“人生总是有得有失,太在意后世的名声,又能如何呢,人死灯灭,灯亮一日便快活一日,也就是了。”

这话题让人感伤,朱佑樘便说起了今天的夏二姐。“那小丫头,的确是讨喜得很,我是说真的,她是个女官的好材料,只是这太子妃么,还是要中正和平才好,再说,大郎又那么贪玩。”

“你这样说,好像你是多么中正和平,我多么贪玩似的。”张皇后开玩笑似的嗔怪道,朱佑樘忙说不是,“大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八十,他这辈子的怪癖是改不了了,你要给他找个中正和平婉约温柔的,也不是不

12、才女沈琼莲...

行,奈何他就是看不上眼,将来也难免麻烦。张家的丽雪,论起来,比夏二姐也差不到哪里去,性子是极好的,你见大郎什么时候搭理过她么。”

“这哪里一样,丽雪固然聪明乖巧,但那只是早慧好学,家里管得又严罢了,究竟还是个孩子的样子。你拿夏二姐和成人比,她的举动都是极得体,天分都是极出挑的,曾翰林和我闲谈时,便不住口赞叹她的语言天分,说是比大郎不差,嘿嘿,何止是比大郎不差,照我看,竟是要比他好得多。”朱佑樘不以为然地分析道,张皇后眨了眨眼,笑道。

“这可就为难了,大郎要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聪明的,自然也就死心了任由摆布,如今见过了,也投缘,将来除非再找一个这样聪明又温柔的,身份也要合适,否则,你管住他的名分,却管不住他的心。”

朱佑樘想到前朝废后吴氏,也是微微叹息,吴氏难道就不美不好吗?无非是宪宗不喜欢而已,提到父亲,他心里一阵微微的烦躁,父亲虽说有种种不是,最终却也把张氏给了自己,这给儿子找媳妇,还是得找他喜欢的。

“才认识一天,两人都才六岁,你着什么急。”他有些不耐地道,张皇后却不怕他,埋怨道,“这不是我着急呀,她的天分这样超卓,不早些定下来,被别人抢走了该怎么办?我看那个张仑就很喜爱二姐,回头求了祖母,转眼就定下来了。到时候你上哪里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夏二姐?”

这倒也是,朱佑樘有些头痛地推脱道,“你都把人安排到端本宫了,英国公那边怎么还敢擅自行事,你要是不放心,就把她家里人叫来叮嘱一番也就是了。只是我话先说在前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们俩一日不到十岁,一日就不要提定亲二字。”

张皇后虽然不满意,但转念一想,天家看上的媳妇,只要略微露出风声,还怕有人抢么?正好也在这几年间好好看看乐琰的表现,便点了头吹灯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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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第二日,张皇后早起了,送了朱佑樘去早朝,便有女官前来开她们的小早朝了。不过是一应日常事务,几大尚宫没多久就纷纷告辞散去了,张皇后却独独留下一人,那便是出身名门的才女叫沈琼莲的,笑道,“大才女,我今儿有件事烦你。”

沈琼莲与张皇后是极为熟悉的,喝了口茶,直接问,“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上心,还用你特特留下我来说?”

张皇后知道沈琼莲有几分恃才傲物,却也是真有才华,便抿嘴道,“对你也算是件喜事了,你不是一向愁自己一身诗书,却始终没有个好弟子么。”

沈琼莲想了想,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夏二姐吧,听说头回

12、才女沈琼莲...

进宫就讨了太子的喜欢,我也正好奇呢,便把人带来看看好了。”

张皇后果然就派人把乐琰从端本宫带来了,在等待的时间里又备细告诉了沈琼莲昨日的事情,沈琼莲对别的倒不如何,只是喜欢乐琰出的对子,她性格古怪,见乐琰来了,劈头就问。“灯垂锦槛波如何?”

乐琰倒吓了一跳,直觉道,“厉害,却并非最好。”张皇后拍手大乐,道,“你叫她姑姑好了。”却不说这人是谁。

沈琼莲也勾唇道,“好,你这么说,那就是你有更好的了?好,好,好,昨日我听说了这个对子,已经苦思了一夜,料定这个是最好的了,你说说你的?”

乐琰还不知道她是谁,未敢气高,瞟了眼张皇后,笑道,“我的却也不是最好,依然有些不工: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池塘与锦江不算工整,意境也不算圆融,或有冀粟陈献忠之对,五方对五行,也自不错,只可惜意境却毁了。”

沈琼莲咀嚼了半日,方颓然道,“仅此一联,你便注定名动天下了,厉害厉害,这烟锁池塘柳,浑然天成,实乃千古神对。”说着,神色一整,“怎么是你这样的黄口小儿能够想得出来的!说!是否抄别人的!”

靠,那你加把劲活到崇祯年间去找陈子升问问看吧!乐琰不快起来,“若何人有对如此精妙,早已哄传出去了,哪里还等得到我来抄。此句虽神,也不过妙手偶得罢了,再说,对联终是小道,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沈琼莲面色一变,冷笑道,“对联是小道?说这话的人,十成里九成对不好对子,但你却是例外,好,不考对子,考作诗,你就以烟锁池塘柳为第一句,写一首五言诗来。”

乐琰先不乐意了,不管说这个题目多简单(金手指傍身的确是爽呀,她暗想),首先这女人也太没礼貌了,便直接道,“我敬重姑姑,姑姑也需敬重我,姑姑知道我是夏二姐,我却不知道姑姑是哪位。”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张皇后不禁一笑,想要说话时,沈琼莲却挥手制止,道,“我就是沈琼莲。”

乐琰讶异道,“未知沈琼莲是谁?”她倒不是在做戏,明朝历史她是不熟,她只知道明朝最有名的女才子是黄娥,现在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她是杨慎的继室,杨慎今年也才十岁呢。

沈琼莲不算漂亮的脸上隐隐有些抽动,半晌才道,“罢了,终究是我恃才傲物,你先写了诗,我再赔罪。”

这意思就说,诗要写得不好,你还不愿赔罪咯?古人真她妈怪极了,乐琰翻了个白眼,无奈念道,“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回波初试舞,折柳即闻歌。”

其实,这是剽窃了陈子升老人家的

12、才女沈琼莲...

作品,不知道是她的人品爆发,还是诗词绝对都是有灵魂的,沈琼莲的下联和原诗是一样的,虽然下联也可以换成‘桃燃’句,乐琰还是拿了沈琼莲的来,免得她又怀疑自己早做好的了。

沈琼莲面色惨变,半晌才叹息道,“我知道皇后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但这孩子天分太高了,我教不了她,只会耽误了她,若她是个男儿家,十年后,士林必定是她的天下!”

张皇后也愁了眉,略带些责怪,但更多是惊喜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天资这么高,那么好的诗,你竟随口说出来?坏了坏了,这下除了翰林们,谁能教得了你?”

沈琼莲冷笑道,“翰林也不是个个都有真才实学的,少说也要李东阳、李梦阳、徐祯卿、唐寅那样的人物才配教她。”说着便起身要行礼告辞,乐琰大急,这个沈琼莲的口气虽然不好,但性格却是她喜欢的直爽,而且,说的这几个人都是文坛领袖级别的人物,尤其看好徐祯卿和唐寅两支潜力股,更可以看出她的眼光之高,本身实力肯定也不差,忙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央求道,“是我见识短浅,坐井观天,不曾知道姑姑的名字,姑姑快别走,我又不是男孩子,哪里去寻这些大人来。”

张皇后也道,“这孩子自幼没有塾师,就算有才华,根基不牢靠也是虚的,你觉得自己教不了她,那就亦师亦友,好歹帮她把基础打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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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才女不好当啊...

沈琼莲虽然并不在乎面子什么的,但刚才乐琰那一问,也真的是有点损伤了她的自尊心,走,自然是要做出一个走的姿态的,但皇后也都这么说了,便就势坐了回来。见乐琰满面诚恳,傲气全收,心中倒是喜欢起来,觉得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小就有偌大才气,有点傲气是难免的,但也还好,并不过分的古怪。

“嘿,亦师亦友,却也不是这么说的,怕只怕这孩子还不服气由我来教她呢。”她冷笑道,乐琰忙说。

“皇后姨姨说的是,我不过是仗着些与生俱来的聪明,才能混到这个样子,其实底子几乎没有,姑姑若不教我,谁能教我。”她笑了笑,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琼莲,也是她疏忽了,现在才想起来,这个沈琼莲应该就是那著名的女阁老女学士了,也算是明朝知名的女才子,还和朱佑樘传过绯闻呢,嘿嘿,没想到长成这样,估计那是以讹传讹了。

沈琼莲神色大缓,张皇后又说了几句好话,她便答应下来,但仍道,“你的天资这样好,我是不会收你为徒的,你的机缘恐怕还在后头呢。”说着,就雷厉风行地给乐琰写了一张书单,嘱咐她回家熟读,最好能倒背如流。

乐琰看时,倒也都是些较为简单的入门书籍,沈琼莲可能也觉得她虽然天资不错,但年纪这么小,积淀不够。她收了之后,又规矩地冲沈琼莲行了礼,张皇后这才笑眯眯地说,“今日太子休息,我多留你半日,你与他玩去吧,他也快过来了。”

果然,不一会朱厚照就进了坤宁宫,给张皇后请过安便拉着乐琰玩去了,他们要比的东西还多了,什么双陆啊、围棋啊、珍珠球啊、九连环啊,他都早吩咐刘瑾准备了一大堆,今天誓要和乐琰分出胜负。

两个小孩很快消失在后院了,张皇后笑着对青红说,“让封二去英国公府告诉一声,就说吃过中饭来接二姐回去,让老夫人好生教养着,我过几日还要叫进来玩的。”

青红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张皇后这才笑着对沈琼莲道,“果然是个奇才吧,我再不会看错了她的。”

沈琼莲也不得不点头道,“若她是个男孩儿,将来出将入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便只是个女儿家,十年后,文坛也将是她的天下。”

她不知道乐琰的底细,作出这个评价的确是极公道的,如果有谁在六岁那年就想出了烟锁池塘柳这样的千古绝对,她的未来,的确是不可限量,尤其乐琰很明显没受过系统教育,只是自己在胡乱摸索,有名师教导以后,必定能脱胎换骨。张皇后点了点头,暗想,若真的做不了皇后,那再出个女阁老也没什么不好。

她望着沈琼莲笑了笑,又说,“你毕竟是宫中

13、才女不好当啊...

女官,不能常常把她带在身边,这样好了,我改日把她姐姐请进宫来,让她找一个妥当的塾师教导,再让她时不时的入宫找你,如何?”

沈琼莲默然不语,显然是认可了这个决定,两人又说了几句诗词上的事,品味了一番乐琰的诗句,她便告辞离去了。张皇后笑容不变,冲青红招了招手,青红知机,上前问,“娘娘有何吩咐。”

张皇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去找人调查一下夏二姐的底细,我记得她父亲是个不成器的,宠妾灭妻,竟把我那同姓姐姐气死了,二姐这样的性格,必定不会放过那个妾的。”就看她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了,这也最能体现她的性格,要知道三岁看老,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是没办法完全改变的,如果夏二姐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素质不足以配称上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的位置,那么,张皇后自然要有所考虑了。

青红会意地笑了,脆生生地应了下来,便退下了,张皇后看了看时辰,竟也快到午饭时分了,不由得懒洋洋一笑,这做皇后,其实也并不都只是坐着享清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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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乐瑜并没想到乐琰的运气竟会这样好,第一次进宫就得到了皇后的喜爱,皇后虽然还满欣赏自己,但对自己也并没有这样的宠爱,自然了,也是因为她已经成年了。但乐琰并不是第一个被她接进宫陪伴的小孩子,却是第一个张皇后这样屡屡相请的女孩。

虽然说,她的交际圈里还没传开这件事,但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张皇后之所以对乐琰另眼相看,完全是因为她和太子朱厚照一见投缘,向来眼高于顶,对同龄人不假颜色的太子,却是每逢休息都要闹着母后把乐琰接进宫去,与他较量各种游戏。

一时间,京城自觉有望出个太子妃的人家,都开始抓紧了对女娃儿的教育,想来这样的小女孩,不过是有些小小的聪明,恰巧卖弄对了地方,便得到了太子的喜爱,可见得太子喜欢的是聪明伶俐的姑娘了。只要悉心教养好姑娘,将来迟早有一天也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皇上并没有第二个儿子,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即使不能做太子妃,得到了青眼,做个选侍也是好的。

乐琰现在到英国公府中,得到的笑容自然是更多了,即使是原本不大待见她的甄氏,也对她笑脸相迎,和她说话的口吻也和气了起来。但老夫人却还是那个样子,似乎乐琰得到太子的喜爱,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而乐琰对她提携自己的报答便是,每次入宫时,她都会带上丽雪和张仑。别的不说,张仑就已经因为自己那稳重的言谈得到了圣上的赞许,听说,皇上还有意开年后就让张仑做太子的伴读。

要给太子找伴读

13、才女不好当啊...

这件事,很早以前便已经提起了,太子虽然还没有出阁读书,但这并不是说他只要在宫中玩乐就可以了。出阁读书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很高的文化素养,至少要能看得懂翰林们传授的经书,而在这之前的启蒙工作,自然也是由翰林们来做,只是那些当红的翰林很少参与这些事而已,太子之前一向是一个人读书的,但近来,因为没个比较的对象,他似乎有些懈怠。皇上便想起了给他找两个伴读,方便师父们施展手段,但是人选迟迟没定下来,张仑得了这个彩头,全家人都为他高兴,自然对乐琰也就更和气了。

乐琰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她虽然不是个会吃亏、能忍耐的人,但也不是那等恃宠而骄之辈,张皇后为什么喜欢她,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乘着当红得宠,她当然会谋求一些利益,比如说,要求父亲给自己请一个好塾师,并用女阁老沈琼莲的教授,来给自己在府里增加地位,但在态度上还是要保持谦和,至少,也要有一颗平常心。这她还是满能胜任的,反正,人生不过一场大梦,梦到哪就算哪呗。

夏乐瑜在夫家的地位,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妹妹更加稳固了,南夫人已经认定这对夏家姐妹花都是有福之人,还在信中宽慰乐瑜,即使这一胎是女儿也没关系,以乐瑜的运气,一定能生下男丁的。

自从过了腊月,乐琰就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在京城过年了,果然,乐瑜告诉她,自己已经问过父亲,得到他的许可,让乐琰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天津。也算是送个娘家人来陪姐姐待产吧。乐瑜已经处于随时可能生产的危险阶段,现在进进出出都分外小心,南雅更是着紧得不得了,还特地安排了一个长随,专职就一个,一旦乐瑜开始生产而他又不巧正在工作的话,这个长随便要去告知他这个消息,方便南雅请假。

乐瑜捧着个大肚子还要操劳着安排过年的诸般杂事,自然是相当忙不过来,乐琰看不过眼,便给南夫人写信,希望她能派出一个经过事情的老妈妈,为乐瑜分担一些工作,谁成想南夫人接到消息,索性丢下了家里的一摊子事给长媳负责,亲自到京城把事事都安排妥当了,这才回到天津,长媳自然是有些埋怨的,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她也只能忍了这口气了。

恰好就在除夕夜,乐瑜胎动了,她虽然是第一次生产,但胎位很正,开得也快,不到三个时辰,便顺顺当当地生下了一个胖大小子,众人正欢呼时,乐琰去看了看时钟,宣布自己的这个侄子正好是大年初一子时所生。

这样的生日,的确是大吉大利,众人都说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消息送到本家,南老爷、南夫人、南大哥都十分开心,唯有长媳

13、才女不好当啊...

有些吃醋,也只得道,“这个二弟媳,也真是太有福气了。”

接下来,洗三、满月都不用说了,连皇后听说了,都有赏赐下东西来,英国公老夫人更是喜欢,连连叫乐瑜等出了月子,就把宝宝抱到她跟前让她瞧瞧。乐琰在外地做官的两个舅舅,接到喜讯后,也都打发人送了药材和吉祥物件来,乐琰这才知道,她的大舅舅张永成正在南京吏部任尚书,而二舅舅张永全则在江西南昌任知府,比较起来,虽然大舅舅的官位高了,但前途看好的却是二舅舅。

两位舅舅派来的妈妈非常懂礼,又都是服侍过张氏的旧人,不但送了礼,还帮着乐瑜做了月子,这才离去,离去时千叮万嘱,请外甥女们有机会的话一定到南京、南昌做客,舅舅们非常想念。乐瑜和乐琰不禁都唏嘘起来,尽管母亲已经离去多年,但舅舅们的情分却是一点都没变,乐瑜是见过两位舅舅的,便对乐琰说起了往事,原来张氏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她和母亲宇文氏一起省吃俭用抚养两个弟弟成人,为了能从英国公府里多索要一些钱财,张氏还异常主动地讨好老夫人,可谓是含辛茹苦,舅舅们知恩图报,尽管与夏家基本上算是翻脸了,但却从没忘记外甥女们,南雅考中进士后,也送来了钱财供他谋官使用,但南雅接着通过朝考成了庶吉士后,舅舅们却怎么也不收退回去的银子,口口声声说,就当为外甥女添妆了。外婆宇文氏也多次为外孙女们送来她亲手做的针线,这次更是捎来了不少活灵活现,工艺精美的肚兜、虎头鞋、虎头帽什么的。

母亲这边的亲戚是这样的高情厚谊,乐瑜姐妹自然是感恩的,比较起来,夏家那边,夏儒就不说了,南京本家对他们也非常的冷漠,乐瑜几年都没听到夏老夫人的消息了,对比起来,越发的叫人心冷,与妹妹一起感叹了半天,这才照顾虎哥儿去了。

今年是虎年,小侄子又是老虎头上出生的,乐琰便提议小名叫虎哥儿,大家都觉得好,也就这么叫下来了。乐琰看姐姐已经面露倦色,便抄起书本来到书房,抓住了正在练字的姐夫南雅,指出沈琼莲给她开出的书单中,她所遇到的难点,请南雅为她解释。

南雅对这个小姨子还是很喜爱的,他要比乐琰大十多岁,就好像多了个小女儿似的,很是宠爱,听说了宫中发生的事后,更是惊叹于她的天分,这阵子都在忙于寻找好塾师。看到小姨子来了,心中提醒自己要抓紧了,便笑着问了几句虎哥儿的事情,听说儿子还在睡觉,就静下心来开始为小姨子讲课了。

自从上次说定了让沈琼莲教导她之后,这位女才子便每隔一月都遣人出来,通知她进宫,在靠近宫门的一间

13、才女不好当啊...

小屋子里检阅她的读书情况,之后继续给她开更多的书单,乐琰体会到了她的厉害:她似乎是掌握了乐琰的极限,两次授课,每次增加的内容,都恰到好处地让乐琰必须利用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来学习。

这次她带来的是王摩诘诗选,正和南雅讨论其中的意境和用字的精妙处,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呵呵大笑道,“正声,你好兴致,这样好的天气也不外出走走,却在书房里教女娃娃读诗?”

南雅向外看去时,却是自己的同僚杨翰林杨廷和,杨翰林虽然也有相应职司,但生性风趣幽默,洒脱风流,常被人夸奖有魏晋风范,和他们这些新进人员一向是十分投契的,忙忙地起身问了好,又教乐琰叫人,道。

“这是杨翰林石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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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杨翰林的风采...

乐琰穿越以来,早已被古人之间那复杂的称呼虐过了,一般说来,你在古代是绝对听不到一个人的大名的,就拿这个杨翰林举例,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杨廷和,但是身为后辈的南雅,当然不可能大咧咧地叫他杨廷和啦,而杨廷和也不能叫他南雅,必须叫他南正声,正声是南雅的字,对她这个小孩子介绍的话,那就得叫号了,也就是所谓的石斋先生。现在问题来了,乐琰她又不是明代史专家,她怎么知道杨廷和的字和号?所以,即使心里很好奇,她也只能行过礼,乖乖地问过好便站到了一边。

南雅并没有让她下去的意思,而是对杨翰林说,“介夫兄,你当年也是神童出身的,今日可不能推脱,非得帮舍妹一把不可。舍妹自从去年被沈学士赏识提拔以来,还一直没有找到何时的塾师,我已经是找得焦头烂额啦,介夫兄,你说这个忙,你该帮不?”他说的沈学士,就是人称女学士、女阁老的沈琼莲。

杨翰林呵呵大笑,感兴趣地盯着眼前的女童,见她眉目清朗,一双眸子仿佛寒星一般,生得也是十分秀气好看,正倚在南雅身边,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便道,“好哇,原来这就是那个夏二姐,年末会文时,莹中学士已经对我说过了,她新收了一个弟子,自信不比西崖老人当年差呢,甚至连篁墩先生都对烟锁池塘柳赞不绝口,没想到,倒是这么一个不害臊的小丫头。”

乐琰眨了眨眼,她正被一堆字号虐得不轻,在费力猜测疑似杨廷和所说的人都是谁,见杨翰林这么说,便不解地道,“哪里不害臊了,石斋先生是来臊我的,还是来瞧姐夫的?”

杨翰林开朗地笑了起来,看了看桌上的书本,目光一闪,他自己也是有名的神童,虽然名气没有李东阳、程敏政那么大,但七岁时也已经是百里挑一、万中无二了。但当时他也还没有读王摩诘的诗,虽说,夏二姐不用学八股,但听说沈学士对她的要求十分严格,也要求她熟读儒家经典,暂且不要把精力放在诗词上,没想到,这不是主要攻关目标的诗词,也已经学到王摩诘了。看起来,这还真是个人中龙凤。

他摸了摸胡子,忽然指着南雅道,“你可认得他是谁?”

乐琰莫名其妙,答道,“姐夫。”

杨翰林笑道,“能以这二字为一上联否?”南雅也望着乐琰,想看她如何回答。

靠,为什么要藏拙!这就是原因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乐琰无奈地吐了口气,心知这样的挑战会一直持续下去,便搜索肚肠,片刻道,“窈窕淑女,宜室宜家。”

杨翰林与南雅都点头微笑,乐琰心里有气,指着天花板道

14、杨翰林的风采...

,“咦,那是什么。”杨翰林与南雅都抬头望去,只见屋顶空空如也,杨翰林奇道,“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这不是没什么可谈的吗。”乐琰冷冷说,杨翰林怔了怔,忽地捧腹大笑起来,南雅却还不解其意,杨翰林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没什么可谈的,那不就是无聊?”

南雅也就会意过来,不禁笑着摸了摸乐琰的脑袋,道,“二姐,这是杨翰林好性子,长辈考校晚辈,应当认真回答,却不可这样轻浮了。”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才道,“怎么能说杨翰林无聊呢。”

乐琰梗着脖子说,“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杨翰林笑对南雅道。

“我家那个杨慎,论年纪也比二姐大了好几岁,人人都夸他是个神童,他却不如二姐机变多了。”

他对自己的儿子极有信心,只肯承认乐琰机变胜于杨慎,却不提别的,即使是如此,南雅也连连说哪里敢当。乐琰此时终于肯定这个人就是杨廷和了,不由得好奇地多瞅了他几眼,也没那么生气了。

“嘿,这也难怪,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凑在一起,常常说起莹中学士若是个男子,那我们全都不是对手,没想到西崖老人和篁墩老人都还没找到可以传授衣钵的弟子,莹中学士就又抢先一步了。能让她另眼相看的,又怎么会是平常人呢。”杨翰林笑着说,也摸了摸乐琰的头,“小姑娘,你可不能辜负了莹中学士对你的看重,定要用功些,将来才好接过她的衣钵。”

乐琰赶忙肃容应了,见杨廷和好像有事情要和南雅商量,便直接告退了,她的知进退明分寸,又一次让两个大人暗暗点头,接着,他们便开始谈论朝中的事情与另一件事:皇上有意让杨慎来做朱厚照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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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琰过了两三天才知道,杨廷和原来是南雅的远房表兄,难怪他也算是前辈了,但南雅在他面前却还是谈笑自如。没过多久,杨廷和便派人来把她和夏乐瑜接到家里做客,捡了见神童杨慎,当时在场的还有文坛领袖李东阳(前文所说西崖)、李梦阳、程敏政(前文篁墩)等人,众人对这个六岁就能出对‘烟锁池塘柳’的神童都很好奇,作为士大夫,他们固然是忧国忧民,但他们也都是名满天下的文人,自有艺术上的追求。

乐琰当晚几乎是脱了一层皮,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杨慎,让她分外的紧张,但总算还是应付了下来,众人都很满意,尤其是她最后即景生情写出的《黄莺儿》(乐琰深感对不起黄娥,她又做了回小四),更是赢得了大家的赞赏。经过众人的评判,杨慎与乐琰的长才完全不同,杨慎长于博学多识,而乐琰则工于诗词对联,这也是根据他们的

14、杨翰林的风采...

社会角色发展成的优点。杨慎毕竟要考科举,乐琰主要是玩票性质。

在满足了自己对神童的追捧与喜爱后,几位大佬纷纷给沈琼莲写信,请她不要放松了对乐琰的教导,同时也答应为乐琰寻找一个好塾师,这样的好苗子,即使是女孩子也不能放任自流,而乐琰则要动身回家了,她这次在京城住了几乎三个月,也实在是满想念那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子。

过了几天,张皇后把乐琰接了过去,乐琰乘机向张皇后道别,张皇后淡淡一笑,并没放在心上,一副稳若泰山的样子,倒是朱厚照很有几分离情别绪,他懂事以来唯一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的玩伴就要走了,自然是很舍不得,他大方地把金棋盘与双色棋子送给乐琰,乐琰却对这玩意一点兴趣都没有,婉言谢绝道。

“你留着,下次找到好的棋友,不是仍然可以用吗。”

朱厚照皱起眉不悦地看着乐琰,哼道,“除了你,哪里还有棋力那么高的天才,就算有,他们又哪有空陪我下棋?给你这棋盘是要提醒你早日回来和我拼杀拼杀。”

乐琰不禁好笑,便取走了墨晶棋子里的将,把它丢进荷包里,道,“看,这还不是一样,下回我进宫来再还你,我们便可以下棋了。带着那沉甸甸的东西做什么。”

朱厚照见她这么做,呆了一呆,也觉得无所谓,便摆摆手让底下人把东西收拾了去,叹了口气,低声说,“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便很有几分寂寥地走开了。

乐琰哭笑不得,张皇后美目异彩连闪,问道,“你去过英国公府辞行了么?”乐琰摇头道,“还未曾去得,明日也要去那里走一遭的。”

张皇后便微微点头道,“好啦,去见见沈学士吧。”乐琰去见了沈琼莲,沈琼莲也一样对她离开的消息不予置评,仿佛她早就预见了似的,想来也是,她又不可能在姐姐这边住好几年,乐琰便也心安理得地领了功课,但沈琼莲只给她布置了两个月的量,好像这之后她就懒得再管了。

张皇后赏赐了一些吃的用的,乐琰全带回了家,比较难得的是一些做好的衣服,因为是正月里,是水仙补子的小袄,高矮肥瘦都很合适,面料也非常好,据夏乐瑜说,这一件衣服最少就值几十两银子,使得乐琰顿生卖掉的心情,她自从穿越后,倒没有缺钱使用,夏乐瑜一直在补贴她不说,秦氏进门以后,月钱也从没短少过,但是她没成年,月钱到底不多,出路却是不少,到人家家做客,难免也是要打赏的,一进一出,手头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这一件衣服就是她所有存款的数倍,真是叫人心情复杂。

另外就没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了,都是些透

14、杨翰林的风采...

着亲切的日用品,不过是宫中使用,特别的精美华丽罢了。乐琰早早就上床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来到英国公府,下人们很快就把她带进了萱瑞堂,太太们果然也在,见到她来了,都笑说,“小才女来了。”

乐琰先给老夫人请了安,又给太太们请了,这才亲热地扑到丽雪身边,笑道,“我来啦。”

丽雪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带着乐琰来的乐瑜见状,也捂着嘴笑了起来,道,“你们姐妹俩倒是和睦,丽雪呀,比我还像是乐琰的姐姐。”

张老夫人便抬眼道,“可不是么,你们的娘早早去了,你岂不是像她的娘似的,把她拉扯大的?”众人都点头称是。丽雪和乐琰哪里还听得到这些,早到外头玩耍去了。

两个小才女在一起,如果还像别的无知女孩一样只是互相追逐,那好像的确是有些说不过去,丽雪把乐琰带到自己房里,上了茶和点心,摆上了双陆,这才好像有点才女的样子似的,开始叽叽喳喳地和乐琰说起了过年时的见闻,因为乐瑜整个正月都在坐月子,今年的女眷往来她是缺席了。

“可热闹了,就好像……就好像是赶集一样,哎,人多得要命,我娘房里从里到外都塞满了,二婶、三婶房里也是,还好老太太这里只有一些熟客,我便一直呆在老太太这里,不然,烦也烦死了。”

乐琰向往地听着,她倒不是羡慕张家的走红,是喜欢那种热闹的气氛,夏家一直没有主母,即使是过年,后院也冷冷清清的,不知道秦氏过门后,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

“是了,我还没和你说呢,我要回天津了。”想到这件事,她忙开口说,丽雪不同于别人,和她最是要好,要是待会儿到老夫人面前才说,难免会落下埋怨。

出乎意料,丽雪也没有哭丧着脸什么的,而是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好像一点也不难过,这就奇怪了,丽雪往常一说起乐琰要回天津的事,就难过得要命,直说不放人,怎么今日一反常态。

乐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探寻地看着丽雪,见她没说什么,也就算了。指着穿着的衣服给丽雪看,说是皇后赏的,丽雪果然羡慕非常,她也有两三件这样的衣服,据说从布料到织工,都是外界所没有的皇家特产,只有皇室和藩王们可以享用。张皇后赏给她衣服,说明对她是真的宠信非常。

说完这个,两人又谈起了朱厚照,丽雪非常好奇朱厚照是如何在乐琰手上吃瘪的,当然,对乐琰来说恐怕是正好相反,两个多月来,他们基本比过了任何适合两个人比赛的游戏项目,大约有一半朱厚照都能赢,擦,她可是个成年人啊!太羞辱了,然而正因

14、杨翰林的风采...

为乐琰每次输了都很沮丧,朱厚照反而更爱和她玩了,乐琰可以说是各种被虐,不过渐渐的,她也苦中作乐起来,每次赢了朱厚照都开心不已。

“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这么个……胜负狂!”乐琰抱怨了起来,“我昨天进宫去与皇后娘娘道别时,他还拉着我比了珍珠球。”

丽雪期待地望着她,“那谁赢了?”

乐琰默默地垂下头,丽雪失望地叹息起来,“太子殿下可不是欺负人么,咱们是女孩子,珍珠球怎么比得过男孩子呢。”

“嗳,他估计觉得我是头动物吧,还是头十全十美的动物。”乐琰怨恨地说,“想到回去以后就不用再比来比去了,我就一阵开心,觉得女红也不那么乏味了。”

丽雪捂嘴笑了起来,指着乐琰道,“野丫头,”随即也哀叹道,“瞧我的指头,昨天又被戳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