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夫人乐瑜神色微黯,有些不安地握起

95、夏乐琰的狂...

了拳头,才低声道,“正声说要摆酒为他接风,但被杨介夫婉拒了。”

乐琰微微叹了口气,长指甲漫不经心地划拉着细腻的青花瓷杯面,慢慢道,“这女人想干政,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又不是要作奸犯科……看来,杨先生心里的顾忌,还是不少。”

乐瑜略带犹豫地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方才略带一丝辩解意味地道,“其实杨介夫也不算是毫无来由,毕竟杨慎是快科考的人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总不好在这时候闹出什么岔子,误了儿子的前程么。”

乐琰望了她一眼,轻笑道,“这是他对姐夫说的?不过托词罢了,归根到底,还是不看好我这边,觉得跟着我会失势,或者是失了圣心——你别看唐学士现在老老实实的,不过是因为他无路可走了,杨廷和有陛下做靠山,不会那么容易就跟我混的。”

乐瑜哪里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自从太祖爷开朝历代以来,国朝的皇后从来就没有干政的,就算是周贵妃,也不过是在时势所迫下站到了风口浪尖而已,那也只是在皇帝的继承人问题上发话,对于国朝的具体政务,她可从来没管过。可以说乐琰现在在谋求的东西,可要比刘瑾所谋求的更大逆不道,她不但要扳倒形同皇帝私人秘书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还要在朝堂中寻找自己的喉舌,掌握情报机关的领导权,谋求与未来权臣的合作——如果她的丈夫不是朱厚照,那么可以说她所要做的事,并没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希望,而就算是性格散漫、叛逆不羁的小皇帝,也小心翼翼地限制着她的权力。为了让她能够在与刘瑾的斗争中不落在绝对下风,他给了乐琰锦衣卫,但把手伸进朝堂里——唐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受了她的大恩,尚且是这样不情愿地投靠过来,更别说是自以为前程似锦的杨廷和了,他不愿意招惹上乐琰,也是很自然的事。

如果这样的道理连乐瑜都能想明白,还有谁是想不明白的?乐琰闭上眼呼出一口气,手按上腹部,感受着那里头几不可查的脉动,在心中道,“儿子啊,娘真是谢谢你了,若不是有你,哪能翻盘?”再睁开眼时,已是调整了神色,作出感激的样子轻声道,“姐姐、姐夫的情谊,我是不会忘的。”

南雅明知事不可为,仍然为乐琰拉拢杨廷和,这里头为的固然有姐妹情谊,却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是皇后派的天然成员,得势是因为乐琰,要撇清两者的关系绝无可能。乐瑜真心实意地摇摇头,笑道,“这算什么,为了你,我什么事不曾做过?只是那样的大事,在事前总要联络些人以为呼应,现下杨介夫是不愿意了,你心中可有别的人选?”

乐琰沉思片刻,到底还是放不下黄娥,抬头略带恳求地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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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我实在是看好介夫先生,个中利害,是否已经向他陈说明白了?别看现下他简在帝心,一向是得到提拔的,但因为回京乃是我从中促成,只要有刘瑾一日,就没他的好日子过。再说了,我们两家本来走得就近,杨慎还是我的大师兄呢,若是姐夫说不清这里头的关节,那便由我亲自向他陈说如何?”

乐瑜货真价实地吓了一跳,瞪眼道,“你现在的身子,想要去哪里?出了这院子一步,就有人报到前头去与皇上知道了——再说皇上现在岂不是除了去校场那几个时辰外,都呆在这院子里?要到宫外去,真是谈何容易!”她见乐琰露出沮丧神色,晓得她自从怀孕以来,偏偏又很好动,因为天气暑热,被困在这院子里已有一个多月,实在是想出去走走,便措辞安慰道,“说起来,妹夫对你也实在是不错,我们国朝的女子,还有谁比你更有福气?霸宠后宫不说,连锦衣卫都是说声就送你玩。现下不让你出宫,也是为了让你安心养胎嘛。朝廷的事,终究是朝廷的事,你操心那么多,也没见人夸,都只有骂的。”

“姐姐说的,我又何尝不清楚?”乐琰无奈地吐了口气,轻声道,“但你终究是小看了你妹夫,他把我这样团团困在小院子里,固然是为了要我保胎,但也有限制我与刘瑾接触的意思,刘瑾与我自从钱宁的事后就是面和心不合,你妹夫心里清楚得很。他是怕我借着这孩子找刘瑾的麻烦那!”

乐琰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从来后宫女子怀孕的时候都是威风八面,予取予求,唯有乐琰,没怀孕时整个后宫是横着走,怀了孕反倒被监视起来,乐瑜思量了片刻,仍道,“但无论如何,也是为你着想,你现在这个身子,出点差池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再说了,那刘瑾又不是什么天仙美女,妹夫到底是皇帝,一举多得,他何乐而不为?但心终究是向着你的,也就够了。等你生了儿子,刘瑾的脖子也就低下去了,到时候还有谁敢给你脸色看?”

提到朱厚照,乐琰唇边也不禁泛起了一抹笑,原本她还有些担心,自己怀孕后朱厚照会不会乘机纳宠,没想到少年天子倒很有几分父亲的痴情,一天也没在外面过夜,叫乐琰晚上都睡得格外踏实。只是她与刘瑾之间的恩怨,并非乐瑜能够体会得了,当然对乐瑜来说,只要她的小小天地安稳富足,她还能操心到哪儿去?事实上后宫女子,也没有谁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可惜乐琰却是个穿越女,自小也学过些历史,更有份在后世培养出的正义感与责任心。为了生存,她能低头,如今有了靠山,她想要铲除刘瑾,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能为此付出多少呢……”她喃喃自问。“其实刘瑾与我,又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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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只要他安稳些不再进献美女,我管他在外头做了什么?”

乐瑜眼神一亮,合掌笑道,“天爷,你终于想通了,要我说,你这还怀着哥儿呢,思虑这样的重,又是何苦,倒不如安分养胎——”

乐琰笑了。

这是个充满了自信与野心的笑容,也是个极为张扬的笑,那红唇与皓齿构筑出的迷人弧度中,隐隐蕴含着一些乐瑜所吃不透的东西,令她一时间愕然无语。

“姐姐说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晓得?若只是为了我自己能活得舒适,我实在不该再继续走下去。”

乐琰伸了个懒腰,轻声细语地说,语调坚定平静。“可我们生在世上,总要做些什么,叫人们晓得并非谁都会为好处低头,刘瑾处处犯我底线,我若还龟缩,就算过得舒适,又有什么意思?这几个月来,我常常想起往事,想起……若叫我换个活法,我倒宁愿豁出去拼了!”

乐瑜闭了嘴,想了半日,竟有些鼻酸,拈着帕子擦了擦眼,勉强笑道,“可,妹夫与你毕竟不是一条心……”

“姐姐,你恐怕弄错一件事。”乐琰略有些调皮,又有些害羞地道,“我嫁他,并非前世修来,他娶了我,才是三生有幸!刘瑾便是我送他的见面礼,他也该懂些事了,父母教不了的,我来教,天下人做不到的,我来做,我耐了多年,总算盼到了这一日,直到这一日起,我才算是真正活着!”

她的神态虽然羞涩,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乐瑜深吸一口气,望着神采奕奕的妹妹,发自肺腑地道,“从你小时候我便知道,我妹妹与众人,是有些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亲戚去世,下周要出门,所以最近加更的可能不大。

在此为疼爱我的姑夫祈福,我还记得您憨厚的笑脸,而在被病魔折磨了这么久之后,希望您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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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唐寅的忍...

随着正德帝朱厚照的离经叛道,百官们也随之修正了自己的行动轨迹。多少年来每日都必须到华盖殿上朝的京官们也赢得了少有的空闲,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皇帝如今是不上早朝了。取而代之的是内阁大学士们每日早晨到豹房与他会合,讨论必须决策的国家大事——自然,小皇帝身边也少不了掌印太监刘瑾的身影,朱厚照只不过是要对明帝国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心中有个数罢了,到了下午,他自去玩耍他的,刘瑾却要留下与学士们蘑菇,一道道命令,便由司礼监与内阁一道签发出去,保持了政令的基本畅通。

这并不是说朱厚照对朝政漠不关心,他之所以能这样悠闲,仰仗的便是内阁与司礼监的互相牵制,此外还有情报机关的定期报告,深夜里将刘瑾叫进宫临时修改一道未曾被上报的任命,那是常有的事,朱厚照毕竟不是蠢材,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权力的好处,只是这位小皇帝的性格并不传统,以至于有几分刻意地放纵着内阁与司礼监的权力膨胀,不过是时不时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威,好让众人知道自己并没有玩忽职守罢了。

自从皇后被诊出了身孕以来,朱厚照本来已经够松的拳头,就又再放松了几分,每日里不过是叫大学士们到乐琰居住的小院前头一排书房里坐着说说事儿,往往是问得并没有什么大事便起身离去,回到正屋陪伴妻子。到得下午晚上,才偶尔到校场走走,但却是怎么都不肯出宫的。

大学士们对这样的情况,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皇上的心思怎么都用不到朝政上,这不得不让仅存的有识之士们对他越发绝望,但椒房独宠,帝国有了继承人,不论怎么说也是好事——自然了,在第一个跳出来请皇上丰富后宫,为帝国多多生育子孙的御史,被西厂厂公谷大用亲自带进了诏狱之前,朝中也是颇有些议论的。只是如今天下,有几个官儿的胆子大到敢为了那虚无缥缈,充满争议的妇德二字,去冒犯荣宠正盛的皇后娘娘?就算真有这样的傻子,也早如那王守仁似的,得罪了刘厂公被发配到南蛮之地去了。此时还能在京中做官的,谁不是没眼色的人?就连那倒了霉的御史,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奉了刘厂公的密令行事罢了,都在暗中议论皇后娘娘的辣手,据说那人从诏狱出来,已是只剩半口气了,第二日刘瑾还因事被皇上掌掴了几下,脸面大失,直教人感慨这天下的风气是真的变了,连首辅李东阳都不得不对刘厂公低声下气,叩首行礼时,唯一能和他分庭抗礼的却不过是一介女流。

新任国子监祭酒唐寅走近豹房时,听到的便是这样的窃窃私语,今日是陛下难得有兴致见人的日子,那些要离京的、才回京的地方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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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等着这个陛见的机会,已是久了,乌压压地在豹房正院前的小空地上站得满满当当。这些人都是展眼就要拔脚走人的,哪里还怕无意间得罪人?嘴巴是一个赛一个的毒,说着那被打了板子的御史,都是做掩嘴葫芦状,又有人描摹出那人受不得苦,连连互通的样子,撇嘴道,“钱是好,可也得看有没有这命去挣不是?正院里的那位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御史能动得了的?母老虎怀胎,正是择人欲噬的时候,他可巧就送上门来了,也算是忠心——瞌睡了就送个枕头不是?”

唐寅听得他们这样轻浮地议论皇后,心下不禁一阵阵的腻味,又是有些快意,又是有些认可,又是有些羞惭,又是有些不服,不管夏皇后正要做的事有多么不守妇道,在当今天下,唯有她能和刘瑾一较长短,乃是不争的事实,这些士大夫们固然对阉党深恶痛绝,但对后宫的女眷们也没什么好声气,在他们看来,治理天下是男人的事,宦官至少也曾是男人,而政治,俨然便是应当让女人走开的。唐寅身为士大夫的一员,自小便被这样的思想熏陶,又哪里能够免俗?只是如今他在乐琰手底下讨生活,也货真价实地体会到了后宫女眷的威力,便不爱听这些人这样议论她,只是他人微言轻,又是才起复的,最怕惹事,因此只得忍了分辨,在人群中推推挤挤,盼着早些到院子前头找个地儿坐下,等着进去面圣。

他这不挤还好,一挤可就捅了马蜂窝了,这些官员们一个个等级相仿佛,又都是展眼就要各奔东西的,除了本来就相识的不算,个个都不客气,被唐寅挤得唉声叹气,叫喊连天,都道,“老兄别急,一会儿自然到你进去!”

唐寅苦笑道,“劳驾让让,咱们是李首辅叫来问话的,进去迟了可要被问罪的。”说着,一边搡开了眼前的一条胳膊,那人望了他一眼,忽地阴阳怪气地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唐祭酒!失礼失礼,您可是娘娘跟前的红人,快请进!”说着,便夸张地跳了开去。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聚集了过来,都窃窃私语道,“这就是那娘娘祭酒?”

“托庇于妇人,嘿,真乃士林之耻!”

“亏他还是江南四大才子,吴县人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阵阵议论,一时间喧嚣尘上,唐寅面上发烧,低了头不发一语匆匆往前走,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或是原本就是有意安排,一夜之间,京城中都知道了他与杨廷和之所以能回京,乃是夏皇后在皇上跟前说项。这两人,也都决定了为皇后效力。这下,他可就成了士林中的众矢之的,这些士大夫们自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倒不是说他们清高到不屑于阿附靠山,而是宦官与后宫女眷,天然便不是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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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选,他们可以靠房师,靠外戚,甚至是靠同年,也不会靠后宫,靠宦官,靠商人。而在正德初年,不靠宦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美丽的梦,就算不曾彻底依附刘瑾,这些士大夫们也或多或少都委屈自己对他低了头,这似乎已经是他们妥协的极限了,现在又多了个夏皇后?!岂不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原本应当安分于后宫的阉人与女眷,都要把手插到朝政中来了,他们这些读书人又能去哪里?

也因此,不论究竟是羡慕还是妒忌,或者只是单纯地鄙视,官员们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最厚道的那等人,对唐寅也报以冷眼,更有些年轻热血的,就带出了些难听的话。唐寅咽了咽口水,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压下一阵阵脸红,走到紧锁的小院门前,冲那守门的太监略带讨好地笑了笑,轻声道,“李首辅可还在里头?”

那守门的太监原本神色倨傲,见唐寅与他说话,忙把那狠狠下撇的唇角给硬生生扭曲成了一个笑,弯下腰道,“原来是祭酒!李首辅也在等着呢,不过是在里头书房里坐着喝茶罢了,皇上人还在娘娘屋里,要等张神医给娘娘把了脉才会出来。”

张神医并非御医,乃是英国公张家远房子弟,与夏皇后也是沾亲带故的,算来,是她祖父辈的老人,一向在河北一带行医,名声甚至达到了朝鲜、日本,偏生这几年都在陕西采药云游,英国公府几日前才把他从宝鸡接了回来,进献到宫中,唐寅身为乐琰的子弟兵,自然是知道此事的,当下点点头也不细问,退到一边静候。那起子等着见皇上的官员们,却是有些等不住了,听得皇上还不曾出来,都鼓噪起来,道,“皇上还要与首辅们议事呢,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寅微微冷笑,冷眼望着院中百态:圆滑的四处游走,见人就喊同年、同学;老实的离群索居,在墙角傻站;好事的掳着袖子红着脸,活像皇上是怎么他了似的;怕事的扎煞着手凑在一边,想劝又不敢劝;孤僻的冷眼旁观,面色不豫;随和的就背着手与身边人拉起了家常,这么多人里,竟是一个沉得住气等候的都没有。

那守门的太监带着丝不屑,又有些羡慕地环顾了院子一周,摇摇头尖着嗓子对唐寅道,“祭酒瞧瞧,闹得都不像话了,非得要里头出来人骂了,才能安静?也是一群贱骨头罢了。”唐寅微微一笑,道,“公公也辛苦了。”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也就无语,一时,那院子里的人忽然又都分开了,一位穿着圆领孔雀补服的中年人带着笑容长驱直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嗡嗡地问好声,人们都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那中年人四处点头,脚下却不停留,直走到院门边,方才冲唐寅点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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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祭酒,多时不见了,才从南京回来不久吧?”

唐寅含笑道,“张侍郎惦记了,可不是才从南京回来?多时不见,张侍郎仕途得意啊!”

那中年人就带着丝得意,捻须微笑不语,转向守门太监,挑了挑眉,那守门太监忙跪下磕了个头,起身才道,“皇上这时辰还在后院呢,侍郎可要进后头书房等着?”

中年人寻思片刻,一笑道,“也好。”守门太监自然为他开了门,他便闪身而入,连一句道别也不曾与唐寅说。唐寅心下,不由得大怒,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张侍郎好威风啊。”

人群此时也都放下唐寅不论,只议论道,“张彩这个王八羔子,死后必遭阴司地狱报应!”

“听闻他在城外又占了三百顷地,眼下谁还在京畿道过日子?全都逃荒去了,都说做他家的佃户,还不如与鞑靼做了两脚羊。”

“真是斯文扫地!呸!”

又有人小声道,“厂公原本不过粗些,自从他到了身边,作出的那叫什么事儿啊!到南边掳了几千个少女来,说是要为宫中选拔女乐……你看看那班女乐,可还有新人么,不晓得他们都做什么去了。”

“说起这话就没完了,晓得那帮子外国人站在京城的铺子,一年赚多少银子?税银钱粮暂且不论,临走时往往还骗了人同去,据说到了当地就转手卖掉。据说他们和厂公,可是五五分成!”

一时院中的议论,如同一阵低低的潮水,回荡个不休,唐寅倚在院墙上,看着地面出神,半日,那小院门终于被啪地打开了,一个老太监笑眯眯地踱了出来,人群顿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才有人叫道,“参见厂公!”

人群轰然应道,“见过刘厂公。”这几十个中级官员,都矮了一截,半身落土,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那老太监咳嗽了声,清了清嗓子道,“起身吧,众位真客气啦——可别再吵闹了,后院都听得着你们的声音呢,惊扰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处?张神医正把脉呢,也就快出来了,众位稍候哇!”

众人也就陆陆续续起身,唐寅就站在人群最前,不得不领头跪拜了下去,起身时,却是刘瑾扶了他一把。唐寅忍着心底的恶心,恭敬道,“哪敢劳烦厂公!”

刘瑾望着他笑道,“怎么说的上是麻烦?唐祭酒客气了,与咱家一道进去喝杯茶?”说着,当先大摇大摆进了门,身后的嗡嗡声,就又起来了,多是议论皇后行事嚣张的。这些士大夫们谁不是天之骄子,一方霸主,现在连说几句话,都要被人呵斥闭嘴,心里对皇后的观感也就不知不觉地坏了下去。唐寅听了几句,木着脸进了门,赶了几步走到刘瑾身边,与刘瑾搭讪说些闲话。

他们都是东宫故人,其实早就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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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话不投机,说了几句各自无语,唐寅还是第一次进到如此靠近豹房正院的地方,此时不由好奇起来,四处张望,只见这屋子虽然才建成没有几年,但院中四处的花木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而整座院子风格淡雅,不见大红大绿,与朱厚照喜好大红的嗜好十分不符,心下知道是乐琰的手笔,他是天生的风流才子,对乐琰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一时心底也不那样煎熬,带着笑与刘瑾进了院子东边的一间小书房,刘瑾笑道,“唐祭酒还是第一次进来这里,咱家给你说说——这垂花门后头就是皇后起居的地儿,祭酒年纪轻,怕忌讳,可千万别走错了,免得招致误会。”

唐寅忙谢了刘瑾提点,这才和屋内众人一一招呼,屋中除了张彩之外,不过还有一个杨廷和罢了,虽然面上也是笑着,但眼中的怏怏之色,唐寅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们这对难兄难弟不由得就交换了一个会意的苦笑,张彩看在眼里,笑道,“唐祭酒、杨学士交情不错?”

唐寅看了杨廷和一眼,含笑不语,杨廷和一惊,却是矢口否认道,“不过都是东宫故人,熟稔些罢了。”张彩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能不能更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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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坐了一会,忽然听到院子里头有老者声气道,“皇上不必再送了,真乃折杀老夫。娘娘此时胎儿安稳,闲来时多往风景幽雅之地走走,与娘娘,与胎儿都是极有好处的。”

接着,便是朱厚照那为众人所熟悉的声音,略带紧张地道,“可皇后近日依然是不思饮食,贪睡懒动,此时还要去走动,累着了可怎么好?”他往常说话时,语调总是懒懒的满不在乎,今日与这医生说话,倒要比商量国家大事时用心十倍。

那大夫就笑道,“无妨的,过了五个月,胎稳了下来,就是要到处走走,若是皇上不安心,便在这小院子里也罢了。只是还有一事,娘娘此时情绪反复,乃是寻常,皇上万万不可触犯了她,若是惹得她情绪波动,只怕与娘娘的身体、甚至龙胎都有妨害的。”朱厚照忙迭声应了,又附耳问了那大夫几句话,几人在屋中,只隐约听得了房事两个字,就听得大夫大笑起来,直说无妨,两人的声音,这才渐渐去远了,又有女子声气在一边引导着,唐寅与杨廷和对视一眼,张彩抚须笑道,“娘娘与陛下真乃一对恩爱夫妻,陛下近日不愿远离娘娘,便把议事的地方,改在了这院子里,两人直如一对民间夫妻般,也是趣事。”

此时天下的风气,平民百姓乃至官僚文人,都以刺探描写帝王宫闱内事为乐,皇上是个怕老婆的大丈夫,这个说法早传遍了大江南北,乐琰也算是个名人了,因此唐寅与杨廷和都不以为意,唐寅不好应声,杨廷和就道,“娘娘身怀龙种,的确怠慢不得。”

张彩目中闪过一丝光芒,微笑着起身道,“张某还有要事禀报皇上,便先走一步了。”说着,直出了小屋,唐寅目送他追上刘瑾,与他一边交谈一边在门边等候朱厚照,忽然就不再生气了,只是摇头笑道,“真是个妙人。”

当时士大夫这个阶层,自有自己的风骨,张彩这样甘于为刘瑾做事,甚至处处以他为马首的做派,只要是士大夫就没人能看得惯,杨廷和哼了声,轻声道,“与这样的人计较什么。”

说着,两人见朱厚照进了小院子,也都不敢逼视,又回到桌边品茶说话,等着被召见。没想到朱厚照不过是回来换个衣服,不一会又带着刘瑾张彩往校场去了,两人只得枯坐着等候不提。这两人原本年纪相近,性情也算相投,交情一直都是不错的,今日却无话可说。唐寅本是健谈之辈,但他自从依附于乐琰麾下,就有些怕别人看不起自己,坐了一会儿,心绪又烦闷起来,正要找些淡话来说,忽地听到后廊传来一声咳嗽,接着,便是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道,“杨大人,娘娘有请。”

杨廷和顿时直跳起来,唐寅也惊得目瞪口呆,这大明朝后宫

97、杨廷和的直...

女眷与外臣相见,也不是没有,只是多半都是等熬成了太后,有重大国事要商议时,才会隔着屏风与外臣议事,这年轻貌美的当家皇后要与中年文臣见面,触犯的禁忌就别提有多少条了,传出去足以让杨家被抄上数百次再拉到菜市口砍头去,怎么叫杨廷和不怕?就连唐寅都是说不出话来,好在那太监旋即又道,“大人不必惊惶,只需开了后廊上的窗子也就是了。娘娘现在体态不雅,不欲见着外人。”说着,竟直接拉开了通往后廊的窗户,果然见得两三个宫女严严实实地护着一人站在回廊边上,杨廷和忙上前掩了半边窗子,方才道,“娘娘有什么话,请敝媳转达也就是了,若是动了胎气,杨廷和万死难赎其罪!”

唐寅已有多年未曾见得乐琰,就算现在算是她手下的人,也都是通过沈氏与乐瑜辗转联系,方才猝不及防下,来不及回避,已是瞧了乐琰一眼,让他晓得了当年那容貌秀美的女童,今日果然已经长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到底是个风流好色的,心跳方才平静下来,就不禁回味着方才那一眼。倒是没留神听杨廷和与乐琰的对话,半晌平静下来时,才听得杨廷和抗声道,“娘娘,道不同,不相与谋,请娘娘体谅杨某的难处。”

“杨大人这话怎么说,本宫现下要与谁作对,杨大人心中,想必也很是清楚,志同道合,就是同志,怎么杨大人其实并不想为国为民,扳倒这个权奸?”

乐琰的声音并不大,但词锋却极是锐利,唐寅不忍再看杨廷和的表情,便走到临着院子的窗边,为乐琰把风,背对着杨廷和站着。只听得杨廷和又道,“非是杨某不识娘娘的抬举,实则也用敝媳的口,说出了杨某的心底话。娘娘眼下要扳倒权奸,天下人与你都是一条心,杨某纵使不与娘娘相识,也自然会为了娘娘奔走,又何须定要在私下委曲沟通?”

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唐寅也不禁暗自脸红起来,若是他有杨廷和的风骨,也就不至于投靠皇后了。却听得乐琰冷笑了声,毫不客气地道,“若是秀眉妹妹不是我的老相识,大人是否还有这样的底气说话呢?”

杨廷和顿时语塞,其实这里头的厉害关系极是微妙,一方面,乐琰要扳倒刘瑾,出现的利益真空自然需要人填补上去,她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是自然的事,又因为她看好杨廷和,那么想要预先拉扯杨廷和入伙,顺便分润些利益,乃是人之常情。但杨廷和身怀宰相之志,不愿依附女子,不但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乐琰不说,言语之间,还颇有些不客气,也难怪乐琰恼怒到要当面来询问他了。这话就是隐隐刺着杨廷和虽然看似铁骨铮铮,但却也是仗着黄娥与乐琰交情不浅,乐琰总不好意思因

97、杨廷和的直...

为这点口角,从此就不看顾杨家。

就算杨廷和是这样想的,他此刻也不可能承认了,片刻后,他便断然道,“女子不能参与政事,乃是大明祖训,娘娘请恕微臣死板。但微臣对娘娘是从无冒犯之心的,还请娘娘体谅。”

他先还自称杨某,此刻便说了微臣,显然是有些气弱了,唐寅有些幸灾乐祸,又听得乐琰道,“杨大人何须如此,我与黄妹妹乃是至交,你又曾做过我的老师,本宫就算心胸再小,也不会发作杨大人的。只是这些情分摆在这里,杨大人就算要回绝本宫,也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杨廷和猛地一咬牙,下跪冲窗户磕了两个响头,方起身道,“娘娘,微臣请问,刘瑾错在何处?”

“宦官专权,贪污受贿。”乐琰回答得很快。杨廷和苦笑了声,又加了句道,“飞扬跋扈……娘娘,这宦官如此,并不意味着外戚并不会如此。若是去了刘瑾,来了……”

窗外长长久久地沉默了,半晌,乐琰才叹息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信不过本宫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娘娘若是没有所图,为何又这样急迫地想要扳倒刘太监呢?这对娘娘而言,可没有什么好处!”杨廷和口齿伶俐地道。

乐琰在窗外冷笑连声,道,“好一个唯利是图的杨大人,原来仁德二字,早已被忘却在八股中了?本宫要除他,为的不是他碍着了我的路,乃是因为他祸害天下,把皇上的名声败坏得荒唐不堪。外戚要专权,原也不是区区一个刘瑾能阻止得了的!”

“皇上声名是否刘瑾败坏,娘娘心中自知!除刘瑾,为何偏偏放在了这时候?娘娘的心事,其实并不难猜。”杨廷和缓了语气,“娘娘,微臣虽然此刻不得不随波逐流,但心中仍有一块净土,不愿为任何人折腰,皇上用我,乃是以官爵换我的才,微臣也只知道报效皇上,否则靠在刘公公脚下,岂不是比娘娘要稳固得多了?”

他的意思到此,已经算是极为明白了,杨廷和是怀疑上了乐琰要除刘瑾的动机。唐寅反思一番,也觉得心惊肉跳:皇后要除刘瑾,为什么早不除晚不除,要等到自己怀胎六月了来动手?为什么又要在朝中拉拢属下?这可不是盟友,一旦依靠过去,就等于是进了皇后党,一生都难以摆脱了。为什么又放着英国公张家不拉拢,要来拉拢文官?将来刘瑾一除,安排属下再上几个阶梯,将来登堂入室,成为阁相也是难说的事!到时候,她不垂帘听政,也等于是垂帘听政了!

乐琰沉默了片刻,这才笑道。

“杨大人,我虽然有良心,却也不是傻瓜。我自己亲手限制了我娘家,现在夏家在南京都不算什么数得着的人物,更别说京城,没我

97、杨廷和的直...

一句话,庆阳伯都不敢出门应酬——和张家比,我夏家算不算谨言慎行。娘家靠不着,朝中再无人,我拿什么与刘瑾作对?”

“皇上已将锦衣卫给了娘娘。”杨廷和嗫嚅片刻,又理直气壮地道,“若是娘娘真有心,便用锦衣卫除了刘瑾,朝中重臣,只有拍手称快的。”

“娘娘小心身子,万勿动气!”窗外忽然传来了又一个女人的声音,杨廷和大惊失色,与唐寅对视了一眼,都抢前道,“请娘娘万万不要动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杨大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得很。我夏二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个皇后罢了,哪里能统治别人的思想?”皇后淡淡的声音传了进来。“杨大人,我自幼就有才名,到现在虽然笨了,但终究也不算很傻,请杨大人告诉我,朝中没人和我呼应,刘瑾的余党弹我一个干涉朝政,滥杀无辜时,我该如何应对?我要替天行道不假,但我也要自保,我也要好处,这二者矛盾么?杨大人可别欺我是个女流,就将那大义的名分拿出来压我。我有锦衣卫,刘瑾有司礼监与内行厂,锦衣卫又顶得什么用?”

“娘娘说的,自然有理。”杨廷和实在是不愿妥协,但也不敢在刺激乐琰,只得沉吟着道,“可娘娘若是能再等些时日,等太子出生后再来行事,岂不是更稳当了?到时有太子傍身,也可以——”

“到时候?到时候皇上的心都野了!”乐琰断然道,“本宫等不了了,你从也罢,不从也就算了,将来不要后悔就好。世上多是看热闹的人,袖手旁观,无人可以说我,想做点实事,倒有人出来指指点点了?你这样的人,本宫也并不稀罕!”

“……娘娘慧眼!微臣本就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堪大用!”杨廷和红了脸,大声应道。唐寅心中暗叫不好,晓得这位老同事现下已是和皇后犟上了,话赶话再说一句恐怕就要挂冠求去。只得干笑道,“没有的事,道不同,也未必就有什么……非得要拼个你死我活么。都是正直之士,即使没有一语勾通,也会互相照应的。”

“好嘛,扳倒了刘瑾,杨大人简在帝心,自然升官,他人弹劾我,要选秀为我分宠时,杨大人会出来为我说话么?”乐琰在窗外语气平和地道,这话却极诛心,杨廷和涨红了脸大声道,“三从四德,乃是妇人的本分,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就算纳宠,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说这话,又把孝庙置于何地?怎么以前不曾劝他做个贤天子,说到纳宠,都是一套一套的?不肖孝庙,要不肖在这上头就是好的,不肖别的地方就是差的?”皇后的声音虽轻,但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让,唐寅心中叫苦,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杨廷和结巴了半

97、杨廷和的直...

日,终于废然而止,颓然道,“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微臣这就挂冠求去——”

“杨大人又何必如此,十年寒窗,只因我的几句话就全废了苦工,杨大人对得住家中父母?还是杨大人的意思是,我的心胸狭窄到这个地步,只因你说了几句真心话,就再容不下你了?”乐琰竟是丝毫不肯放松,杨廷和静了下来,左右张望,一时泪水竟是夺眶而出,半日才道,“微臣对娘娘实无恶意,是,微臣能耐有限,不能亲手扳倒权奸为天下人张目,却又对娘娘诸多挑剔,是微臣的不是!请娘娘治罪!”

他终于服软,唐寅也不禁松了口气,乐琰沉默下来,半日才淡淡道,“是人都有私心,先生有宰相之志,不愿在我手下讨生活,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就算如此,先生也要明白,私心与公义有时并不矛盾,先生的私心,也不比我这个妇人的私心高尚些。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把来意合盘托出了。刘瑾事后,朝中定然有人攻讦我不守妇道,甚而要求废后也未可知。但我无法预测到时皇上是什么态度……若是先生可以为我说两句话,也就足感盛情了。”

杨廷和也是松了口气,又有些感动,又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力,心中真乃五味杂陈,低声道,“娘娘多虑了,天下人只有谢娘娘的,还有谁会说娘娘的不是?”

乐琰苦笑了声,只听得窗内杨廷和又道,“但若有人这么不识趣,那就必定是刘瑾的同党!”她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抚着肚子转过身轻声道,“先生有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说着,扶了芳华的手转身走开,才转了个弯,就见得李东阳站在那里,笑微微地看着她,作势下拜道,“微臣给娘娘请安了。”

乐琰溜了四周一眼,不见自己打发了守在此处的小宫人,心下有些纳罕,但自忖自己与杨廷和的对话声音不大,况且自己知道历史,晓得李东阳是扳倒刘瑾的大功臣,若是被听去了,也没甚要紧,又见李东阳唇边的笑容意味深长,忙笑道,“首相不必多礼,快请起吧——倒是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首相。”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时间:

久违的注释时间出现了!欢呼着!因为之前很久没出现什么值得一说的知识点了,先问问大家对注释时间感兴趣吗?感兴趣的话,我会把一些细小的知识点也注释在下面,什么美食之类的,没兴趣就算啦。

那么这次注释时间要介绍的是李东阳,这个正德朝前期的首相,他和杨廷和之间的权力转换基本就是正德朝前后期的分水岭(个人认为),李东阳的一生当然是很丰富的,也有很多故事可言,但是他在这个故事里只是个配角。现在把他的百度百科资料放出来一段哈,感兴趣的可以点击传送门去读整段。

李东阳,字宾之,号西涯,谥文正。祖籍湖广茶陵(今属湖南),汉族,明朝长沙府茶陵州人。明代中后期,茶陵诗派的核心人物,诗人、书法家、政治家。历任弘治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正德年间,内阁刘健、谢迁二公遭贬离京,只留下李东阳一人。当时刘瑾把持朝政,李东阳独木难支,无力回天。有人画了一幅丑老妪骑牛吹笛的讽刺画,在画中老妪额上题“此李西涯(李的号)相业”,以此嘲讽李东阳。有人向他报告此事,可他不动声色,自题绝句一首:“杨妃身死马嵬坡,出塞昭君怨恨多。争似阿婆骑牛背,春风一曲太平歌。”在后来推翻刘瑾的斗争中,李起了关键性作用。

如果没有小虾存在的话,李东阳和后文将会出现的杨一清、已经出现过的张永,会是斗刘瑾的核心策划人。

以及,到现在才有电……冻死了呜呜呜><

98

98、李东阳的智...

李东阳战战巍巍地起了身,乐琰忙叫芳华上去扶着,自己笑道,“还当皇上去校场后,宰辅等不住先回府去了。不想在这里遇到,倒也算巧的。”

“老臣已有三数日没见到皇上了,今日不见他一眼,是怎么也不会回去的。倒是打扰了娘娘的清静,还请娘娘见谅。”李东阳嘴上客气说着打扰,却也不曾有什么举动表示歉意,更是大剌剌地在宫人的搀扶下,靠着栏杆坐了下来。乐琰目光一闪,轻声道,“哪里,难得和宰辅有见面聊天的机会,清静算得了什么?”说着,芳华忙把貂毛褥子铺在椅面上,乐琰也就抚着肚子款款坐到了李东阳身边不远处,她身后的这几个人,家人都在庆阳伯府的庇护下讨生活,绝对可以信任,但乐琰仍觉得有他们在场,说话大不方便,就微微看了芳华一眼,挥了挥手,芳华会意,带着这几个人站到了远处。

两人一时都不曾说话,半日,李东阳才缓声笑道,“娘娘方才与杨学士说的话,老夫不合听了几句去,心中,却是很佩服娘娘的。”

自打乐琰开始对外人透露自己要与刘瑾作对的心思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如此主动的盟友。纵使她知道李东阳与刘瑾之间,有着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尽的仇恨,但在这个时代,李东阳会不会也如杨廷和般,深以为后宫干政,乃是比宦官干政更不妥的事,她却没有丝毫把握。李东阳这句话说出来,她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强笑着道,“宰辅过奖了,乐琰……我夏二姐虽然是个女流,却也知道刘瑾再这样闹腾下去,受苦的,终究是黎民百姓。”

李东阳叹息道,“娘娘虽然是个女儿身,但立下的功德,却要比满朝文武都来得更大些。别的不说,这红薯一事,就足以让娘娘百世流芳了。”

她与李东阳的来往,现是从夏儒与他的门生身份开始铺路,两边可以说的上话,之后,又有推广红薯的事做个契机,李东阳到底是实心任事之辈,当时明朝的贫富分化已经相当严重,富者酒肉足厌,贫者无隔夜粮,乐琰发挥金手指将红薯推广提前了约一百年左右,实实在在是把明朝带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只是这影响现在还过于微小,连她自己都不甚了了罢了。无论如何,在红薯于京畿道附近强制种植一年后,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去年冬天整个京师不过饿死了数人,官府舍出的红薯粥虽然味儿不怎么地,但的的确确能够活命。只是朝中众人,都赞颂着李阁老的功绩,就连刘瑾都被生拉硬扯进了这功劳里,当时皇后买来两袋种子在豹房兴师动众地试种的事,仿佛也被选择性遗忘了。李东阳的第二句话,更是让乐琰心中无比熨帖,她深吸了口气,苦笑道,“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呢,若身

98、李东阳的智...

为男儿身,什么事情做不得,什么地方到不得?强似被困在这四方天井小院子里,活像个有气的死人,想做些实事,却是寸步难行。全天下的人,能懂我的,也不过是阁老一人罢了。”

李东阳换了个坐姿,竟是丝毫不加回避地望进了乐琰眼中,他年纪已老,但一双眼还极为有神,炯炯地似乎要看进乐琰心底,两人又沉默了一会,他才轻声道,“天道无情,微臣以为娘娘早已看透了这其中的道理。”

“不错,虚名与我,不过是天边的浮云,不论是红薯也好,刘瑾也好,我要的只是结果,谁占了功劳去,我并不在乎。”乐琰挺直身躯傲然道,“百姓念不念我的好,宰辅,我是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