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秋雨连绵,我由谢如雅陪伴,出入于长安城郭下的难民营。营中充盈人的寒酸气,老人的悲叹,孩子们的哭声,更挥之不去。阿宙允许杜昭维开仓济民,每个难民都吃到了麦饭。

道路泥泞,我的身上半湿,如雅南朝世家子弟式样的鞋子上更沾满了泥土。我向一个帐篷内的人发放了治疗瘴气的药丸,在他们的感谢中走出来,便对如雅笑道:“如雅,这可不行,你一定要像北朝男子一样穿靴。你知道,现在长安城许多富人已在家穿草鞋练习走路,以便万一不测,可以混在百姓里快速逃跑。”

如雅清水白莲一样的面容,浮起轻蔑的笑:“姐姐,我永不穿草鞋。我是谢家人,死也要有谢家公子样!”他压低声音:“姐姐,我们需要告诉太尉桂宫储存的大量稻米吗?还是再等等?”这少年的雪白衣襟,已满是肮脏,但无人比来自优雅南方的他,更像一位贵公子了。

我撩开自己裹在脸上的斗篷:“如雅,你长得好快,比姐姐都高了。稻米的事情,再等等,等到长安快要无粮,我们再施于援手,那样会有力的多。若我离开,你也要照做!”

如雅蹙眉:“姐姐,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流民几乎要冲散我们,他拉住我的斗篷,任由雨丝飘在眼里:“姐姐…难道你…?”

是的…如雅,我默默的看着他,我就是你所推测的意思。我不忍心抛下这个弟弟,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再是四川的夏初,任何人,任何物,都不可改变我的方向。

“桂宫…请跟我们回去,太尉有请。”几个人凑近我,半跪着低语。我拨开斗篷,火炬照在我的面孔上,四周突然安静了,一个声音:“公主!她是桂宫公主…!”

“公主…?”“皇后…?”

成百人涌向我,几个卫士用手臂将他们挡开,如雅张开双臂呼喊:“不要伤了公主。”

难民营里的纷乱,被他的喊声震慑住了。人们纷纷向我行礼,自动的让开一条道路。

我抱起一个老妇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前。

“皇后…”老人跪在雨中,声音哽咽。她忘记了我只是公主,还没有成为皇后。好像看见我,就瞻仰了皇帝天颜。她身后有一群小孩,个个都被秋风冻得通红两腮,眼睛和黑枣子一样明亮,对我好奇的望着。我自己被战争夺去父亲的时候,也那么天真吧…我将婴儿还给她。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老人家请起。皇上出征在外,但太尉王在,百官在,长安人心,就是长城,外人怎能击毁?你且平心静气,等到胜利了,必将与子孙们重返故园。”

民众跪拜行列,因各人身高而起伏,当我越过他们,真的像是看到了一座血肉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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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走到太尉军帐,雨,又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我停在帐篷外,听到太傅郑畅还在发表意见:“虽这样说,但是先攻击潼关之敌,依然是太冒险。万一柔然太子渡河进攻长安,我军主力不在,长安失守,人心沦丧,无可挽回。”

阿宙声音坚定:“柔然一共三十万铁骑,以皇上在漠北激战推测,可汗身边不可能少于十五万。吴提之军,绝没有十万。他们要过黄河天险,至少还有几天时间。而潼关之敌,由猛将带领,一旦破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自幼弈棋,鲜有对手,因别人兵分十路,我只专一。我向来主张主动进攻,而不是固城防守。但进攻,不得不有重点,先击溃他们的常胜将军,精锐之师,吴提不攻自退。”

中山王咳嗽一声:“君宙,你乃是皇家留守,若有个意外…”

阿宙斩钉截铁说:“我有充足的把握,而且我会使用赵显为辅将。皇叔,七弟决不能出征,请你保护好他。我元氏帝脉不可断…”

七王爷稚气的声音响起:“五哥…!”

我毅然走进帐篷:“五王所言有理。与其伤其十个指头,不如断其一指。”

中山王不语,七王已泪眼模糊,郑太傅低头喝水,阿宙明亮的就像一道阳光,他挺胸道:“桂宫,可否借我赵显?”

我点点头:“赵显就在外头,带着他的刀,王爷。”

阿宙仗剑出帐,赵显高大的影子与他交叠起来,西风吹过阿宙的脸,他的侧影动人心魄。

“赵显,我们将放风固守长安,但你我连夜就将赶往潼关,给柔然人措手不及,本王为主攻,你为辅,你能行吗?”

赵显毫不犹豫:“行。但小的想说:你我都是男人,为什么我不能当主攻!”

阿宙注视他片刻,凤眼孤绝,仿佛傲睨华山之巅:“不一样。你我都是男人,但我,是王!”

赵显思索良久,屈膝跪下,痛快的应道:“是!”

正在此时,有兵丁冲进来:“王爷,柔然奸细在长安大街内,洒下无数的单子,捉拿时候,那奸细服毒毙命。”

阿宙和赵显,还有我都拿了柔然用汉语所书写的纸片。

上面说,元天寰受伤大败,长安危在旦夕,又说富可敦扬言,俘虏赵王母亲杨夫人,给赵王再添几个弟弟…

更有甚者,是提到我。黄河岸上,吴提太子之兵皆唱歌“今年破城,只为好女。”

那野蛮帝国的太子当众说,要抢来那美丽的南朝公主炎光华,尝尝元天寰的女人的滋味。

赵显蓝眼睛都变绿了,将纸头揉成一团:“…兔崽子,熊头!”

阿宙脸色发白,面色如冰。他的影子,冷酷至极,竟然让人想起元天寰。我勉强对他道:“阿宙,不用理睬他们。我们生气,他们反而得意…”

阿宙用剑一挥,一节铁杆应声断落,他低头:“回去,还有细节商议!赵显?”

赵显比我们走快多了,一阵风似,先开路了。

阿宙靠近我,神色复杂。易水寒气,都浸满了,最后还是化成青春的阳刚:“小虾,我就要出发了。皇帝不在的京城,唯重人心。这个秋天也不属于你我,只有国家。我不对你抱歉,因为我不悔。”

我重重的点头。我是光华公主,我是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女人,这无法改变。

我不能忍受命运再一次辗转,若天寰消亡,阿宙失败,我不会容忍柔然男人得到我。

我只有死。

我当然不愿意死,所以阿宙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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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死境

无数松油火把熊熊燃烧,给夜空添染上凤翅色的璀璨。数千年轻的士兵全副武装,一个个经过太尉帐前的大酒缸,每个人都刺破手臂,让几滴鲜血混入。当最后一个士兵离开,阿宙凝重的走了上去,他也刺破了手臂。他的血,和其他少年一样鲜红。但他的俊美脸庞,让人宁愿忘记了这是战时。他的眼睛,也依然闪耀着不留阴影的青春。

阿宙的目光,经过每一个先锋军的少年,他的声音极其洪亮:“我的血,和你们的血,都混进这坛杜康酒,这一战我们都是兄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国难当头,酒不如血来得浓烈。我们不分贵贱,都只是曦朝的儿子。我等少年,更应以马革裹尸为荣。这次先锋数千,插入敌军的心脏,为主攻之军。进攻时,我会在第一个,撤退时,我在最后一个。等我们活着回来,大家一起饮酒。好不好?”

少年们昂头挺胸,异口同声道:“好!”豪气入云,大地都为之震撼。

我到大帐背面,挽住了玉飞龙的脖子。白马眼睛里好像润润的。我给它喂了一把燕麦,它低头用鬃毛蹭了蹭我,我轻声说:“喂,你可要回来啊!我爹爹有匹老白马,最后一次跟我告别也有泪。可你是匹小白马,这战场属于年轻人,也属于你。你可不能死!”

玉飞龙舔完了燕麦,自豪的打个响鼻,又对我的手背呼出热气。阿宙走了过来,我放开马。阿宙扬起嘴角,刚要说话,却见一个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的宦官跑过来,对他窃窃私语,:只听他道“杨夫人就等着王爷去与她告别…”

阿宙拍了一下马鞍,又望了望云层密布的天空。军队已经出发了,辎重轮轴声和马蹄声,好像是跟岩层轻微碰撞,又好像远方的召唤。他跨上马,对宦官说:“我不能去了,代我向杨夫人告别吧。”

那宦官有丝诧异,还要说话,阿宙率先阻止他:“军情火急。我有母亲,外面的士兵谁没有母亲?我不能给夫人这点时间…但我这个儿子,也不会辱没父皇,夫人的名声!”

他的话绝无回旋的口气。他说完,就跨上马背,在一群军士簇拥下,加入了行军的队伍。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倒是宁愿阿宙不再看我的。我转过身,杜昭维带领着一群青年谋士聚集在帐篷口,一齐恭送我还宫。我轻轻叫他:“杜大人…”

他走上来:“桂宫?”

“这一战,需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杜昭维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只要三天,就会见分晓。”

我笑了笑,的确,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了,剩下来的,不是长安的我们可以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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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入宫时,已经敲了三更鼓。

愕然发现,桂宫的殿前,杨夫人也在。她极少出掖庭,而且是第一次来桂宫见我。

我每次见到她,总有回到熟悉过去的感觉,虽然她是美艳得让人不安的妇人,但她也是阿宙的生母。她有几分落寞的站在风中,望着桂宫封闭已久的“鬼”殿。

“夫人…?”我好奇她的神色。

她这才转身:“殿下送别赵王大军了?”

我点点头。她问我:“殿下有没有进入过这所殿?”我不置可否,元天寰曾在夜晚带我进入这里,以暗道去过他居住的太极殿的…

杨夫人笑道:“似乎皇帝们都偏爱桂宫。我也一直想来。传说封闭的殿堂里,有先皇生前画过最惟妙惟肖的一张图。但我从未看过…”

“您为先帝晚年最眷顾之人,难道先帝没有给你画过肖像?”

今夜的杨夫人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回答:“没有。先帝说,他已画满了一千张,就不再画了。他只用余生看我就行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宙才出生,就窝在我的怀抱里笑。先帝还说,君宙永远是你的孩子。他不属于任何人,只是你的孩子。”

她喃喃的说了几遍“孩子…孩子”,我理解了她的心情。阿宙是这个女人被最先夺走的,但也许是她最爱的一个孩子。在宫廷里,母子生分,乃司空见惯。我暗下决心:我若有子,则必将亲自抚育。但我会有子么…元天寰?

我念及他曾经认真的说,婚后让我与他一起居住到太极殿。脸蓦然滚烫,而心中冰凉。

杨夫人的声音响起:“皇上真受伤了?”

我在那一刻恢复了神智,摇头道:“这是谣言。夫人,太晚了,请回宫吧。”

一瞬间,她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失望。她捧过一件战袍,对我悠悠道:“桂宫,这是我缝制给赵王的。假如皇上失利,这次就算赢了,还有更厉害的仗打。请你把袍子转给赵王,我知赵王对桂宫更为重视,见你机会又多。”

她又在试探我。天寰的病情,乃国家机密。而阿宙和我的以往,她如何知道?在这样的时候,战争不比任何个人心中盘算更重要吗?我严肃的回答:“我非赵王母,妻,妹,或亲近之人。慈母制衣,托于外人,总不名正言顺。请您暂回内宫,跟我一起等候捷报。”

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颓唐烟消云散,又成了绝艳之妇人。她转过身,罗夫人不知何时也来了。杨夫人与她擦肩而过,连个招呼都不打。

我毫不在意。邀请罗夫人入室。罗夫人见左右无人,才道:“桂宫,你应对杨夫人正好。皇上之病情,恐怕不轻。昨夜有人从北方战场来,进六王府面见王妃。六王妃今天早上入掖庭…杨夫人知道消息,就蠢蠢欲动。也不奇怪,她被皇上压制太久了。”

“压制?”我抬了眉毛。罗夫人道:“杨夫人昔日得宠,连生子女,本该升做昭仪。但先帝至崩,都不肯抬高她。我曾听先帝对文烈皇后说,对太子不利,就万万不可。因此…她不是在皇上幼年就被压着吗?”

我直接问:“皇上的腿伤严重吗?当年受伤后没有痊愈?”

罗夫人叹息:“皇上大腿上的伤本是痊愈的,乃神医庾子翼先生亲自治疗…”

我心里难过,还是强颜宽慰罗夫人道:“有上官先生在,逢凶化吉。就在这几天,浑水便清楚了。”我握紧她的手,她眼中有泪,无言点头。

我又告诉她:“夫人,我已派人去请神医,他随时会到桂宫。赵王潼关取胜,而皇上真病重,皇上之军,损兵折将,就一定会让赵显去补充的…所以…”

我断断续续,说完了我所想。罗夫人反握住我的手,怜惜的将我的一缕头发抿好。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了三天三夜。这个梦境,只围绕着芦花残的黄河岸,还有巍峨的潼关。

梦里,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我军。只有无头鬼们,在黄河岸上,因找不到回家之路而嚎哭。

梦里,成千上万的士兵,被一支隐藏在芦苇中的少年军队拦腰截断,主将大惊失色。他们四散奔逃。断裂的肢体,血淋淋的人头,堆满了黄沙古道。

梦里,有个白马上的俊秀少年,凤眼杀红了,狂野的作战。他银色的剑,刺过天与地。

“阿宙!”我惊醒,圆荷蜷缩在我脚跟:“公主?”

第四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外面的世界,静得怕人。似乎长安城只剩下几个女人而已。

下雪了?我走出鸿宁殿,晶莹的雪花不知愁滋味,玩笑般的轻舞。我搓起一把,擦在脸上,先是刺痛,然后温热,正是活着的感觉。

所有的人,还在等待,忽然,从长安城里某个角落,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每个地方,都有人在喊叫…是什么?

我正迷茫,谢如雅从远处出现了,他奔跑着,被雪滑倒,即刻跳起来:“公主,胜了,胜了!”

他一叫喊,桂宫里顿时欢腾一片,太监宫女们笑着跳着抱在一起。谢如雅跌跌撞撞的到了我的跟前:“公主,赵王军偷袭成功,柔染人死伤惨重。另一路柔然太子军,也开始撤退了!”

我欢欣的笑了,但没有跳起来,圆荷开心拍手,扑到谢如雅身上:“太好了,谢公子。”

谢如雅被她一撞,又往后一跌摔在雪里,拉着她笑呵呵:“哎哟,圆妹妹,你原来那么重!”

我问如雅:“我军伤亡如何?”

“太尉轻伤,不碍事。赵显斩可富敦首级。我军只损失了两千多人,可算大胜了。”

我似乎已看到少年们在阿宙的带领下凯旋回城,在第一场大雪里留下成长的足迹。

我告诉如雅:“我要种树,就在潼关上。”

如雅一时没有明白。我解释道:“我军损失了两千多人,每个人都是一棵树。你去我库中取钱,等太尉回来,问杜昭维要我军阵亡的名单。每个死者,将来都该有一棵树作为纪念,上面挂着他们的名字。”

如雅伤感的笑了,他望向雪花,它们也许在此时,就像为离开世间的人们,唱一曲葬歌。

我攸的回忆起元天寰出发时那个词语,原来他说的是:大风。

不祥的感觉逼近了我,在全城欢呼中,我哑然了。

女人的预感常常是准确的。长安陷入欢乐不久,就被另一个确凿的消息逼入了绝境。

快报来京,元天寰大军开始全线撤退。柔然人紧追,大军且战且退,向北国边境而来。

元天寰的病情,上官却只字不提。传令兵老实回答我们说:“天气骤寒,皇上伤势估摸是不好。除了上官军师和皇上身边几个随身宦官,都不被准许接近皇帝大帐,连六王爷也成。六王气得大骂军师,军师也不理睬。”

只字不提,伤势好了为什么不提?元天寰喜独断,虽然信赖上官,但又怎么不见弟弟,将军?除非他性命垂危…?我顿觉口渴,吸了一口气。

中山王尚不语。太傅郑畅冷笑道:“好,好,上官轶好一位翩翩佳公子啊!他纸上谈兵,误国至深。这次打柔然,天象不吉,所以我等文官万般不愿圣驾冒进。但上官偏要力排众议,撺掇皇上强攻北地。现在圣驾遇险,他又封锁消息,俨然‘入幕宰相’。曦朝只要有他就可,还要我等做什么?”

尚书八座等应声埋怨,沸沸扬扬。我心中又气又急:这些文官,百无一用,只会怨天尤人。我扫了一眼杜昭维,他似在琢磨。清秀的眉目,沉寂如水。

中山王咳嗽一声:“众位肃静。桂宫在此,不可失仪。”

数十双眼睛朝向我,我暗地捏了一下手腕,微笑说:“大军撤退想必是战事所需,怎知定和皇上病情有关?诸位大人在军中还有耳目?无妨说出来,倒为本公主解惑了。”

厅堂里鸦雀无声。有人咕哝说:“皇上有军事部署,就会暗示我等接应,怎么没有一字?”

郑畅身后的长史,徐徐道:“上官轶一人独断,恐怕还有异心。我等为了皇家不得不防他。圣驾不测,上官矫遗诏,又该怎么办?”

杜昭维忽然挺身而出,声音比平日响亮多了:“可笑。上官轶要为何矫诏?他自立为皇帝,毫无人事基础,能成么?皇上之直系血亲,无非赵王,魏王,燕王。上官与三王都没有什么往来,又何必做这个人情,又去拥戴谁?我等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才是做臣子本分。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党同伐异,那就非正人君子所为。”

我不禁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人貌似木纳,头脑倒是清楚。他是代理政事的太尉王长史,又是驸马,所以一言出来,连太傅都不碰硬来驳斥,只是笼了袖子,似笑非笑注视他。

元天寰是不会轻易失败的。除非是上天不准他再战斗…文官们乱成一团,又是为何?仅仅是因为以前舌战为上官先生所挫?不像。他们是不是在怂恿,期待什么?

我该说什么?时间不允我多做考虑,我低声对中山王道:“中山王,我能否与您讲几句话?”

中山王点头,对大家说:“本王有事与公主对谈,请各位暂时回避。”

我看平日抄录八座会议的郎官们也要走,忙抬手:“留下两个人,将我们的话记录下来。”

中山王捻了灰黄的胡须,叹息一声:“公主,凡事好则不必担心。未雨绸缪,不如往最坏的地方打算。皇上病重会让军心涣散,上官取胜便罢。但若他且败且退,兵败如山倒,长安必须重新布置。皇上假如不幸驾崩,上官也一定密不发丧。但退到了长安,一旦皇帝驾崩传出,天下惶恐。同时柔然军到,更是危难万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老臣以皇族长者,不得不冒大不韪,提出请郑太傅,赵王君宙,三方同去兰若寺打开皇上临走所留的诏书。”

我观察中山王那略带碧色的眼睛,字斟句酌的回答:“我是远道而来。年少不懂事的,但皇上常对我说:中山王皇族表率,最可信赖。还教我把您当成自己长辈一般的亲近。光华说一句话:是否可以再等几日?

皇上曾当我的面对五王说:如朕不测,你等开诏书。但现在情况不明。万一是传位诏书。假如皇上转危为安,回到长安,一国没有二君,继位的人不是尴尬?老王的名誉呢?

太傅是外人,倒是可以推说没有私心。五王是皇上爱弟,也可以说是他人的主意。皇叔,为何你要先开口?我…皇上…”我真流了几滴泪,中山王谨慎之人,也乱了方寸。

世界上最难揣测的,就是男女之事。元天寰虽然实际与我并非柔情蜜意,但在北国,我却被公认为皇帝所宠爱之人。而且元天寰常常与携手我用进同出,又让我列席公卿集会。中山王等,对我俩关系深浅,也不清楚。我刚才一口一个皇上,又凄婉落泪,老人坚持拒绝我,只怕是直接对皇帝不敬。若他答应我,却是让小姑娘左右,老王也不能接受。

我趁他犹豫之际,对一个抄写的郎官吩咐:“去请七王,杜大人进来。”

元旭宗跟着杜昭维,一声不吭,唇色倒发白,他还是小孩子呢。我直接对杜昭维说:“赵王是否说过,自己不在时候,谁第一个做主?”

“赵王说:中山王和七王,可以跟大臣商量解决。”

“好”我收起泪,厉声道:“七王,你听命谁?”

元旭宗还沉浸在大军失利沮丧中:“啊…我听皇上的。”他询问似的望了一眼中山王,中山王倒跟泥塑般,他又轻声表态:“皇上之后,我听五哥的。”

中山王说:“那么我等还是观察大军动向吧,必有后文。”

我点点头,杜昭维接上来:“赵王定能尊重桂宫和王爷们的意见。等王回来定夺吧,皇上吉人天相,但愿逢凶化吉。两殿下请在帐中。元家事,元家定下就行可。下官去汇报太傅,无需两殿下,桂宫出面。”

他对我低了低头,就悠然退下,我暗暗吃惊,杜昭维好像钻到我心里,了然一切。

我所遇到的少年中,此人最有沉府。阿宙看似那么不拘小节,但却将他视为心腹,也有道理。

阿宙…他。我不愿意想下去,只能他班师回城。

我没有等到神医,他的夫人倒是让我派去的使者捎来一封信。

我焦急打开,信上说神医中秋后为了编写药经四方云游,没有回来。但她提起神医曾说过,上官到了长安,假如上官都不能治愈的病,那么他也不必出马了。

我拿着纸笺发愣,圆荷过来帮我捶背,我不禁咳了几声。

“公主,都说皇上病了…”她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像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