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东方好像并未成家,他似乎有个弟弟,十分顽皮。东方带着他在某处过活。

上官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东方送给他一把扇子,上面绘有观星少年,还有“曾向阳光洒热泪”的诗句。

上官道:“没有下句?”他知道那个少年就是东方自己,但他见到的东方,绝非是轻易流泪的人。

东方笑道:“没有了,将来什么都有可能,我还是愿向以后看。记得江南青么?到时候你跟我去见证,江南的青色是如何的吧。假如我还活着的话。”

上官听了有几分感伤:“我的腿这样,我还是不灰心。你比我康健多了,自然比我活得长。”

东方又笑,他领着上官去山上。上官的腿不好,但东方就让他一步步的靠着拐杖上去。不扶他,不背他,连步子都不放慢。

上官为此高兴,他知道东方这样是有意的,在顶处,他对东方说:“高处不胜寒,可有师兄在,我也不怕冷。”

东方俯瞰山峦,道:“我就是要在最高层,无论何种浮云,都遮不住我的眼睛。”

那时,万木参天,杜宇声声。上官觉得无论如何,大自然其实永远是青春的颜色。

上官总是穿着青衣服,东方穿着黑衣服,玄鹏和青凤的绰号,就那样传出去了。以至于天下人尽皆知。

上官十六岁那年的谷雨,跟着东方去洛阳赏牡丹花。他发现女子们纷纷对他们回首瞩目。

他才长大,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东方则是坦然处之。

东方已经不是少年了,但他的容貌,在明亮的地方英俊让人不敢逼视,在灯火阑珊处,却总还是如一幅水墨画般。上官觉得他一直在变,又一直没变。

淡天琉璃,东方让上官跟着他去一所空宅,白牡丹犹如玉盘,清新吐艳。

东方说:“牡丹本是最艳丽之花,但是白牡丹不同。”

上官看他这样看重白牡丹,便调侃说:“我记得你说不喜欢穿白衣服的人,怎么爱起白牡丹了?”

东方眼神朦胧:“不是爱,老男人谈爱未免奢侈,我只是欣赏而已。”

上官道:“也对,衣服和花不同,衣服是后天的,而草木天生丽质,弥足珍贵。”

凤凰山下雨初晴。东方不再有了…那如同白牡丹的江南女孩也在长安。上官知道,这一生错过了,便恐怕是错过了。但是…

“上官先生?”孙照唤他,上官环视四周,如梦处醒:“我想起以前的一些琐事。”

他在江南,不会等到东方,也等不到夏初,但在江南的翠微中,他等到了自己的内心。

他抚起古琴,东方师兄,这就是江南。

岸上戴斗笠的小孩在琴声的抚慰下,逐渐有了勇气。他擦干泪,向那条船所在望去。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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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嫌疑

最痛快的死,莫过于当你意识到时,已身在死国。

当我在冰冷和疼痛中反复挣扎和煎熬时,我忽然只想狂笑。我知道,我绝不会死。

恍惚中,我从琼楼望下去,深渊万丈。饕餮张开了嘴,风撩起我的裙摆,天宫仅我一人。

我蓦然张开眼睛,烛火映着床帏,刺绣的金龙在微风里宛若腾云摆尾。

在昏黑的内帐里,烛光映出一个俊美男人的侧影。元天寰坐在我的身侧,束冠佩剑,正在出神。他的面容漠然有如石化,眼神分外冷骘。我的喉咙被涂上了草药,但还是火辣辣的疼,似乎是在沙漠里炙烤变形的,又好像是被利器活活的酹开皮肉…我想起来:我中剑了。…他没有受伤。

午后惊心动魄的一幕生生浮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吗?我大概昏迷了几个时辰。

那刺客出招的霎那,元天寰已经掷出匕首,因此她的剑力减弱,剑锋偏离,也许再差毫厘,我就将被割断喉管…我还是觉得疼痛,连唾液都难以下咽。我耳后的脉搏跟着我的抽痛一起跳动,我却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皇上,长孙乾将军到了。”宦官说。

我赶紧闭上眼睛,耳边起了一阵风,元天寰似乎离开了。

“启奏皇上,奉圣旨,在长乐宫外护驾的三万精兵已全副武装,时刻警戒。长安城内的防务,今日赵王去崔府的时候,也已由白孝延将军顺利接管。长安城今夜太平,毫无乱兆。”

元天寰的声音比往常沙哑些:“赵王究竟在哪里?”

长孙乾犹豫了片刻:“…这…”

元天寰提高声音重复道:“元君宙在哪里?”

“他从崔府的宴席上回到赵王府,就已喝得酩酊大醉,太尉府内的消息说,赵王一直在熟睡。”

元天寰沉默。我的脖子钻心的疼,不得不摇晃了一下头,以保持清醒。阿宙在熟睡,那他必然是不知道这里的事…我回味他跟我说起“十二日”那时的眼神,细长的眼睛里只有明亮的决心,并没有一丝一毫隐藏起来的阴谋。

十二日,太尉将订亲,无人不知,十二日夜,元天寰对三王爷的母舅徐州刺史动手,是个秘密。十二日下午,为何出现一个女刺客?她绝非宫中女子,不然怎会在裙底踩着靴子?

深夜的长乐宫,可以听见骊山内野兽的咆哮,而元天寰的寝室内…静得寒心。

又听元天寰问:“数个时辰前,朕命你圈禁百官和六王,七王,不许他们出殿。他们究竟有

何反应?”

长孙乾谨慎的说:“百官不明就里,不敢出声。中山王想要过来看皇上,见人阻拦,有所不快。臣自己去向老王讲明圣意,中山王愿等到明日。六王,七王均无大动静,也没有与守卫争执。皇上,何时才可解禁?”

元天寰果断的说:“等明日午后。跪安。”

一阵金属拖地声,长孙乾似乎去而复返:“皇上,臣还有几句话,不讲不忠。臣跟着皇上讨伐柔然,太尉等在长安守卫。太尉败敌于黄河岸,又没有在圣驾情况不明时打开诏书。太尉已是有功。至于和文臣纠葛,那也是经验不足。现皇上遇刺,太尉又大醉于府中,刺客女又是…臣想请问,是否以禁军戒严太尉府周围街巷?以免他的对立者生出嫌疑诽谤来…”

元天寰幽幽道:“嫌疑诽谤?不实之辞,那才叫诽谤。他活了十七岁了,又是皇弟亲王,难道朕永远要给他去除荆棘?难道永远会有你这样看他长大,心底爱护他的老臣?他今天居然酒醉,要么是糊涂透顶,要么就是…”他的话嘎然而止,笑了一声。

我凝神听,连喉咙的疼也顾不得了。元天寰是什么意思?我…

我张合着眼皮,心里有几份莫名的焦躁,一只透着凉意的手掌覆盖在我的额头上:“醒了?”

我张开了嘴,元天寰的脸离我半尺,他审视我,清明而冷静:“别说话。刺客的剑入了你的颈,你的喉虽未穿,亦被伤到了。虽然流血过多,但以朕之医术,只要你这两日不发烧,就不会有碍。不过从现在到我们的婚期,你养好伤,都不能开口。”

我眨眨眼,表示明白。他对我笑了一笑,光华璀璨,犹如在冬日雪卷的莲花。随后就沉默着,手掌还放在我的额上,表情却心不在焉。

屋内兰香馥郁,火蒸发出暖湿气,床头悬挂的双龙玉璋,也好像蒙上一层泪珠。

我也不禁眼泪汪汪,不是想哭,只是疼,这伤口,虽然不大,但太深。恐怕今后我的脖子下将会永远留下疤痕了。我又不想在他面前呻吟,鼻子里重重的吸气。

有一股血腥味。我穿着中衣,侧头,元天寰的衣裳上,一团团的血迹,恐怕是那时抱着我的时候沾染上的。他没有换衣服。好像也不在意。他微微皱眉头,转到我脸上,才缓和些,他一字一句的说:“光华,你不该来救朕!即使朕不是皇帝。元天寰也不想自己的女人为他牺牲。朕足够强,强到可以让你做你内心希冀自己成为的那种女人。也因为朕已足够的强,朕不要你为了朕强自改变天性。朕从来不喜人工弯折出的树。那样的树,即使高大,也将缺乏美感。在乱世,虽然人们不断在流血,生命也如流星般。但是为此,美更应值得珍视。

元天寰是钢,光华就可以洗涤他的水,元天寰是日,光华就可以是缓和他的风。朕从锦绣江南寻你来,也是希望你给将来统一的皇朝带来属于南朝的文化,南国的风雅,南方的气息。未来我们那个皇朝,不再有南北,而是融合的。人们看到皇后,就知道南朝其实并没有灭亡。皇后,为天下至尊的女性,也为天下人之国母。与朕在最高处,你更要活出不同的自己来。朕杀人无数,你可活人无数,朕心满是疮痍,你可流芳百世。只有最强的男人,才配拥有身心都最美丽的女人。在当今之世,也只有元天寰才可以做到。”

我点头,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朦胧中,他挺秀的鼻梁,就是人间一道无法企及的线条。

最美丽的女人…阿宙说过,最美丽的女人如同香花树,永远让人感到芬芳。而元天寰说,最美丽的女人是自然成长的树,也是与强悍的他不同的树。阿宙,你为何是这个男人的弟弟?

元天寰用手擦去我脸蛋上的眼泪,就算这种时候,他的动作也说不上温柔。

我宁愿做一棵自然界的树,而不是光之公主。我徒劳的挣扎了一下…又不能说话。

“你哭吧,哭累了就会睡着的。”他轻声说。

他说得没错,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元天寰依然坐着。天还没大亮,他身上又披了件衣服,正在批阅堆积的奏折。他警觉到我醒了:“渴吗?”我摇头。

空气中的香气变淡了,若有若无,闻到只觉得舒心。

他的眸子竟带了一份笑意:“流了那么多血,又流了那么多泪,公主殿下居然不渴,看来真是水做的女孩了。”他解下的剑,依然在灯下闪着光。

我第一次看清元天寰的剑。他莅临沙场,似乎都不带剑,也许我认识他太短了。

我略放心:看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然他不会这般安然的陪着我。

我奇怪屋内只有我们,宦官宫女都不见在受伤的我身边服侍。

他过来,小心的抬起我的下巴察看:“止血了就好。你还是跟朕住一起。朕在那里放一个行军榻便好。朕不信任御医,只有朕亲自来治疗。上官来看过你,送来了凝神的香料。朕不在就让他领着宫女来照料你。朕无法守在你的旁边,因为还有许多事做。”

我点点头。忽听纷乱的脚步,有人在劝阻,但急促的脚步直逼近了寝室。

“赵王…赵王…不行…”宦官尖细的喉音短促的恳求。

我抬起了肩膀,才意识到头发早就散开了,扇面一般狼藉的铺展在枕上。

下一刻,阿宙已经在门口出现了,昏昧不明,只有他的凤眸如火熊熊。

他盯住我看一眼,胸脯起伏。即刻下跪道:“臣弟叩见皇上,臣弟醉醒来才知长乐宫之事。护驾来迟,皇兄恕罪。”

元天寰没有作声。

阿宙发髻散乱,跪在地上,我不忍心看他那样,偏过了脸。手在被子里揪住了衣襟。

元天寰要怎么对待阿宙呢?他应该不会和行刺有关的,我坚信这点。

元天寰笑了一声:“阿弟星夜来奔,算是来得迟吗?”他好像并没有怒气,跟家人寒暄一般。

阿宙还是低着头:“皇上,臣弟在崔小姐事上自作主张,原想下午来长乐宫谢罪。不知为何又在宴席上大醉…”他的明亮嗓音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有几分压抑。

元天寰沉默,轻描淡写道:“…大醉?你是伤心,还是糊涂?你平白得了一个义妹,为何伤心?要说糊涂,你怎么可能大醉?”我心一动,转脸去瞅阿宙。

阿宙茫然的抬起了头,往常纵然他穿破衣,不洗漱,那张脸都显得比任何人光鲜亮丽,十足优越。但此刻黎明,他好像在亲王华袍里,被深深的压制了。五官纵然俊秀,也是无奈,灰色。寒冬腊月,他大概心急,仓促出府,只套了一件单衣。虽他未发抖,但我都替他冷。

“臣弟不敢伤心,真是醉了。还好长安防务,皇上已交待白将军代理。”

元天寰想了想,面无表情,继续在奏折上勾画:“非常时期,朕不得不让弟弟们先脱了嫌疑。非但你暂时不能领兵,六弟,七弟也都被禁足在殿中。你来得正好,朕要告诉你:你舅舅杨澎,几个时辰前已在徐州被赐死。”

阿宙发丝垂下,眸光一亮,赶忙叩首:“谢皇上,臣弟知道了。”

“就这样?”元天寰问。

阿宙头压着地,口齿清晰朗朗道:“是,杨澎平日仗着臣兄弟三人的势头,行事不谨。万岁攻柔然期间,他屡次失言,曾擅自联络几位刺史,惘论皇位继承之事。臣也手书,屡次教训过他,又令杜昭维将他在京师的家人关押在牢。只因他是母舅,不便上言。况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万岁赐死他,是保全了弟弟们体面,也顾及到了元氏社稷。只是,臣母杨夫人久居深宫,无知妇人,不识大体。皇上圣明,无幽不察。母舅之罪,臣也不免。愿辞去太尉职,只愿万岁能网开一面,不要加罪于杨夫人。”

他连连碰响头,元天寰漠然望着,我的喉咙疼得更厉害,想要捂住耳朵,但眼睛却还是看着。

元天寰叹息了一声,道:“罢了。杨夫人乃先帝遗爱,又是五弟生母。纵然明日快报将杨澎抄家后的书信悉数上报,朕也不会牵连到杨夫人。只是刺客之事,不得不查。那女子的尸首,还在外头,幕后到底是谁,你说朕需要彻查吗?”

阿宙又碰了几记响头,他舔了下干燥的唇:“谢皇上之恩。臣弟不如皇上太多。皇上的决断才最英明,臣弟不敢妄议。”

元天寰一笑,喝了一口茶水:“你倒未必认得那刺客,但那刺客肯定是认得你的。”

阿宙不解,身体剧震:“皇上此言,臣弟不懂。”

元天寰缓缓站起身来:“那容易,你去找长孙乾将军,问问他刺客是谁?”

我将手指移到胸口,喘息都难了。

阿宙退了出去,元天寰坐到我的床头,他并无倦意,晨光射入,他至白面上,有灿烂彤色。

“五弟不可能醉,必定是有人故意下了药…”元天寰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嗯了一声,他将手指插入我的发丝,滑过我的头皮,如梳子般在顺着。

我不禁闭目,那亲昵的动作,让我头发也像在晨光中发热了,我寻思,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此时此刻,他怎有心情这样理我杂乱的三千烦恼丝?

元天寰的手,继续轻柔的在我的长发里移动:“朕要杀人,莫须有罪名。但五弟,若不是朕在帝位上,别人可以害死他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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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诬陷

当我的乱发终于被元天寰理整齐,我又有了倦意。不过我咬着下唇,撑着眼皮,就是不愿入睡。白光入室,恐怕是太阳折射出了积雪,我躲闪了一下。元天寰便放下帐子,对我道:“睡吧。”我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帐幕上的龙纹。无数飞龙,在古香色的菱锦上吞云吐雾,张牙舞爪,却没有凤的位置。我记得南朝我父亲的御帐,总是龙凤呈祥,但这里不同。龙,目前是北朝宫内绝对的主宰。我使劲吞了一口口水,疼痛让我保持清醒。我转念一想:我不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凤?我在柔然战场已经是一只翱翔于九天的凤了,为何在长乐宫内又被束缚了呢?

元天寰修长的身体,透过龙帐隐约可见。太会猜忌的人,也是孤独的。若成为跟随着他的凤,我本不该躺在这里。但我不能出声,又不能动弹…我心急火燎,侧耳倾听动静。

只听外头咚咚的脚步,阿宙的声音又响起来:“皇上,臣弟有话要对面剖白。刺客,臣弟不记得了。但臣弟确实与她的父亲,家族有所往来。”他的声音于之前不同,高而激昂,大有王者气势。他好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元天寰悠然道:“你不认识这个女人,情有可原。你自幼出入贵族府邸无数,美女名姬如云,你自然记不住。这个女人容色平常,你怎能过目不忘?可她父亲就是投降于柔然,又在灭叶买的乱军中被杀的将军于英。你想,你与她家有几重关系?”

阿宙大声回答:“臣弟问心无愧,也无须避嫌。在各武将中,臣弟与于英将军最为融洽。非但如此,于英和我母舅杨澎,还是好友。于英投降柔然后,便暗地派人找到臣弟联络,臣弟也答应他,若叶买王率部投降,就可以饶恕他的性命。这事固然越权,但情况危急,臣弟事后也奏明皇上了。按照朝廷律令,对于英应诛杀三族。但臣弟权衡下,没有做。皇上回朝之日答应赦免他们。他们为逆臣眷属,活在京师,太惹人耳目。臣弟就命他的家族悉数前往徐州杨澎处。臣弟只虑及腊月十二日崔府之事,实在不知于英的女儿,昨日为何出现在长乐宫。天恩浩荡,她已不该再来寻仇。若说有人唆使,杨澎昨夜已被赐死,死无对证。臣弟处理于英之事,并非为私谊,造成今日之乱,臣弟也没有想到。苍天在上,臣弟之心,日月可鉴。”他陈述越发慷慨,我拨开帐幕,还是躺着不动。

北朝武将子女,都熟捻弓马,连女儿家也有长于武艺的。她父亲投降,本是可耻失节。既然朝廷已经赦免了她一家,她为何还要混入长乐宫报仇?要么是有人主使,也许是某一环节出了岔子,她没有退路…要么是有人逼迫,她不得已为之。但她一人之力,背后之人,又怎认为她能刺杀元天寰?元天寰铁腕统治多年,刚夷平柔然,他自己又非常警醒。所以这女刺客以卵击石,必死无疑…那刺杀不是真正的目的?

元天寰撸我的长发时说:“若不是朕在帝位上,别人可以害死五弟一百次。”原来如此,我手心出了冷汗,有人要借阿宙和于英家的关系,引起元天寰对弟弟的疑心,是要诬陷阿宙吗?

我吸了一口气,身上骤然寒冷,便用腿卷了被子,挟在身体上。

元天寰似乎一直在沉默,他忽然打破寂静:“朕早就说,位高权重者,不可有一丝犹疑。于英三族,都是显赫之武家。对于这些人,剥夺他们的荣誉地位,比杀死他们更难受。朕少年屠灭奸臣之党,二十八家,妇孺仆役,无一漏网,京城内血流成河。朕当日有半点犹疑,就有可能造成逆党反扑。朕要杀,你不愿意,朕就不杀,也让你看看后患。你有对头,对头巴不得就是看到你的弱点。刺客之事,矛头直指向你。正好你的舅父出事,你每日就蜗居在赵王府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外力如何的撩拨,你都要如磐石,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你…能做到?”

阿宙叩头道:“皇上,臣弟觉得,自己不该置身事外。而是应为皇上分忧,现在…臣弟就该护卫在长乐宫。皇上让臣避,亲自去挡风浪。臣弟就当乌龟了?那样的人是听话的大臣,但不是皇上的弟弟元君宙!”

“你…你…”元天寰咳嗽了两声,颤抖的声音又变得平稳了:“乌龟长寿,就是知道躲避风浪。朕不要你在长乐宫,朕要你回去。你若是担心什么人…朕和上官两个医者还顶不过你?…熬过了这两日,就是顺利,熬不过,也是她的命,你又能怎样?”

他…说的是我?元天寰说,我不发烧,就没事,但是我真的冷,是因为炭火熄灭了吗?

阿宙默然片刻,坚定地说:“臣弟会安分守己。但臣弟这两日,死也要守在长乐宫。皇上成全这点都不行?”

元天寰叹息一声:“三日之后,你必须返回长安,朕现在就命中山王回去,跟杜昭维一起理事。你去跟六弟,七弟一起,你舅父之事,刺客之事,你究竟如何对弟弟们交待?”

阿宙起身道:“谢皇上。臣弟绝不会与他们惘论这些事。六弟浅薄,七弟还小,臣弟对弟弟们有分寸。”他身上的玉佩响动,似要离开,又低声对元天寰说:“皇上病体才愈…”渐渐低不可闻。我喉咙似乎被火噎住。

只听元天寰叫阿宙:“回来。…身为亲王,岂能为生死之事,就失去仪度?把这件衣裳穿上再走。”

阿宙推辞:“臣弟不敢服御衣。”元天寰似笑了一声:“朕给的,谁敢说话?你小时候不是用龙袍垫在自己的脚丫子下面。御衣,不过是空架子,人人穿了都可以做得皇帝?朕知道你不能,因此才让你穿。你记得,不要与文臣们再碰面…”

阿宙应声才走,元天寰又吩咐道:“去…请上官先生来这里。”随后,屋里就静谧了。

我迷迷糊糊,隐约记得还有一件事没有交代,但是支持不住,终于又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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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不仅喉咙,浑身的热痛好像针砭。我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用。非要发烧,不是给人添麻烦?

我费力的睁眼,圆荷正蹲在一个垫子上,红着眼睛摸着我的手:“公主?还认得奴婢吗?”

我努力笑了一笑,阿若从外头端水进来,交给一个人。那人的手指修长,莹润,是我记忆里救护过我的。上官就坐在床头,他拧干了手巾,放在我的额头上。看我凝视他,他微微一笑,好像我伤病并不严重,他的微笑,像是春天窗纱外赏心悦目的青翠。

上官柔声对我说:“没事。再睡一会儿吧。”

我环顾四周,上官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皇上有机要事安排,所以才让我代为照顾你。”

我发烧,也许会死。似乎元天寰这样说过。不过他也告诉我,自己有许多重要事情,没办法陪着我。我想起我幼年生病,父皇虽然钟爱我,但遇到军国大事,也只能来看我一会儿。母亲总是对我说:“你父皇做得对,这样的男人才可当得起一个皇朝。”

以前不明白,现在不得不明白,我对上官笑了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其实我虽然时而糊涂,心里还是希望上官能就行刺之事,帮我做些推测。

我捉住圆荷的手,对她做了一个口型,意思叫她去门口,阿若也是。她眉毛抖动,好不容易才明白。屋内就剩下我和上官。上官只动了一下头颈,好像就领悟了我的心焦。

他仿佛知我烧得难受,从怀里竟然取出一把春夏才用的扇子给我扇风,缓缓的说:“别担心,行刺之事,只怕刺杀不是目的,是为了引起皇上对位高权重的五弟的怀疑。我早就提醒过师兄,他也有所准备。要诬陷赵王,必须有切实的罪证,刺客死去,杨澎又死,除非有证据,说明赵王刺杀圣上的目的,不然还是难于下手的。”

我点点头,做了唇型:“他们诬陷赵王窥伺皇位?”

上官摇头:“这个人人知道。但是赵王,魏王,燕王自己也都知道,现在还不是继承天下的时候。赵王有弱点…他屡次据婚,以情至上…”上官好像我与此浑然无关,评说局外人一般:“这就是他的弱点。魏王急躁油滑,又都是放在外面,可见不是能成大器之人。燕王我留心多次,他也已十三,但凡事优柔寡断,缺乏主见,将来可能是一个忠臣,但实在不是帝王的人选。”

我牙齿打了一次寒颤,上官收了扇子,帮我又盖上一重被子:“今夜发汗,就一定能熬过去。以前那样,都不是过去了。你嗓子也会好起来的,只别说话。”

我又点头,他苦笑道:“你好象每认识一个元家男人,都会受一次伤。”

我扇了扇睫毛,又无声的说:“好在先生能救我。”

他低垂眼皮,轻声道:“但愿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