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照匍匐在地:“小的不知先生神机。但皇上竟不在,求皇后准小的今晚就去禀报先生。”

我们要后天才到凉州,不知孙照怎么今夜去见上官,上官…就在附近?我握着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孙照撑着地的双手都在颤抖,我道:“去吧。”

他得了赦令般拔腿疾走。我叫住他:“孙照…小心点。告诉先生莫担心我。”

“是。”他全然陌生的望着我,就像双凤关前初识那样。对双凤关,我记忆犹新。

我到了大雄宝殿,问:“僧人们现在还在晚课?”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瞧:“…贫僧不知皇后…所言…没有人念经啊。因为皇上皇后要来,需要腾出房舍…除了几个僧侣打扫,其他人都去附近的村庄回避了…”

“嗯?”我摇了摇头,莫是自己被怪异的天气热昏了头脑?我供奉玉如意在庄严的宝像面前,又用鲜花点水:“真的无人在念经?”

住持想了想:“有个疯老和尚,也七十多岁了,大约是他在被禁闭的西堂内唱着梵歌吧。”

忽然,圆荷尖叫一声,带刀侍卫们连忙赶了进来,圆荷拍了拍心口:“啊,没事。但奴婢怕老鼠。”果然,一群老鼠慌张的宝殿外窜逃。

领头侍卫大声呵斥:“老和尚忒不精心。皇后娘娘驾临处,竟然老鼠成群,你该当何罪?”

住持吓得躲到我的背后,合掌声辩:“皇后圣明,这些日子陇西气候反常,老鼠蛇虫随时出没,…盆僧等出家人,连蝼蚁都不可杀的…”

我微微笑,吩咐他们不可为难出家人。夜色深沉,空气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当我经过西堂,果然又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唱着从未听过的歌。那声音,说是苍老,倒不如说是智慧。假如你细细聆听,便会忘记世俗的烦恼,我暗地笑:在这里住上三天,恐怕连元天寰这个心心念念都是国家的男人,我也会忘了。

我头顶被一点,我在红色的月光下,捡到枣树的果实。我将枣儿握在手心,百年从后面跟上来说:“皇后,我才打听出来了。这个疯老和尚是出名的预言者。据说他从未预言失误过,但这人总是疯疯癫癫的,因此皇后来前,将他关起来…”

“那皇后也让他算算,是否能生皇子吧。”圆荷亮着眼睛说。

“别打岔,当奴婢的给主子乱出什么主意?”百年因为皇帝的宠信,虽然是小宦官,但气派足,被他教训,圆荷也不得不闭嘴。我看到他,好像看到天寰的影子,因此也笑了:“罪过,那个老人家被关在西堂,也太不慈善了。不如你去将他放出来。”

百年踌躇:“皇后,真放出来?皇上曾说:相士还好,但最怕会预言的僧侣。若他说出不吉利的话对皇后冒犯,如何是好?”

圆荷又要反驳,我将枣子塞到小丫头的嘴里,柔声说:“百年,我是皇后,皇上不在这里。对不对?”

百年睫毛一抖:“是,遵命。”

他离开去取锁,圆荷扮着鬼脸:“狐假虎威。皇上喜欢他,他就了不起了。还是惠童哥哥好,惠童哥哥待人好,也不耍聪明。对五殿下和皇后都忠心。”听她提起惠童,我心里一阵难过。

圆荷望着枣子数的茂盛枝叶:“皇后,后天就可以见到五殿下了吧。”

我背着手,枣树在这样奇特的异乡之夜,还是有一种亲切的情味:“那又怎么样?皇上留着百年在这里,你可不许乱说话。”她咀嚼枣子,认真的点头。我刚要开句玩笑,只觉得枣子树仿佛在移动。许多飞鸟,振翅而起,带着沙土,从空中洒下,差点让我迷眼。

什么都在动,忽然又不动了,树叶沙沙的颤动,那老和尚在西堂内狂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我嘴唇一阵发干,圆荷拉着我的衣服:“皇后,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警觉环视四周,老和尚停止了笑,以朗诵般的语调叫起来:“地动,今夜陇西地动。”

啊!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大地起了一阵旋风。一切都被翻转了。我没有站稳,好像被颠簸于海上之舟。远处,近处,数千人都惊叫起来,灯火熄灭,黑暗袭来,红色的月亮恶作剧的望着渺小的人间。圆荷死死的揪住我的衣服,我感到枣树正在倾斜,使劲拖着她往空旷处爬。土地上下,左右还在摇动,瓦片碎裂,房屋裂开,器皿破碎,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但我都能分辨。我的玉钗掉在地上,外衣也从肩膀滑落。这样剧烈的震动,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不怕,不能怕,我不断的对自己说,但是心口依然跳到了嗓子眼,灵魂好像从腰后的某处要被震出来。天寰怎么样?陇西,既然是陇西,天寰一定是安全的吧。我闭上眼睛,把小圆荷抱在怀里,她好像带着哭音,等我抱住她,她才忍住了。

摇动,静止了。我们好像都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我拍了拍圆荷的头:“别怕,好像过去了。”

“皇后,皇后。”有人在叫我,借着月色,百年连滚带爬的摸过来,着急的叫我:“皇后您平安吗?”

“我没事。我…我要想一想…你去找白孝延将军来见我。”我站起来,拉好衣裳,拢好头发,对百年说:“嗯,清点下是否有人死伤。将所有的人集合到寺门外的空地上。”

百年见我平安,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镇精:“皇后圣明,地动现在暂停,不知道是否会有余动。万一皇后受了伤害,我万死也不能去见皇上的。”

“我不会有事。”我催促道:“快去。”他匆匆离开。

这时候,我发现,歪斜的枣树下多了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他盘腿坐着,吃着散落一地的枣子,圆荷“呀”了一声,我走近他,原来西堂的门也被震坏了,里面的老僧出来了。

我压住圆荷肩膀,让她留在原地。某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在狂乱的灾难后抓住了我。我走近他,轻轻的问:“师傅,你能否告诉我…”心里好像有个魔鬼,在这般妖魅而沉静的月色下,我把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您可否告诉我,我是否能有孩子?”

他注视我,没有惊异。好像方才的地震也不存在,他只是佛陀西天里的守护者。他开口了,并不像疯癫的人:“女施主,老僧我平生所见,没有比你更美的女人。哪怕投生九十九次,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你这样美丽的姑娘。但一个女人得到这样的美,必须付出代价。你为什么关心孩子?你关心的该是你自己。来…我告诉你”他的笑容凉薄,眸子却有一种智者的仁慈,我挨近他,他低声,一字一句的说:“你将会得到天下最出色的男人。但是,你将会被你所爱的那个男人杀死。他最终必将杀掉你!”

每一个字,都比地动更敲击着我的耳朵。他是疯子,一定是疯了。我猛然抬头,月亮为血色沐浴,空气里血腥味浓郁,满地的枣果都是红色的,果子间纷乱的树叶,像是黑色的墨渍。奇异的美景,却是交织着黑暗的红色。我想起并不遥远的记忆,初见时,美丽的青年,眼睛里红莲开放,有着清浅水雾…

“我不信。”我坚决的说。我绝对不会相信的。我挺身站立,他唱起了梵歌,又加上一句:“大多数听取我预言的人都这么说。”

我想拉平自己还有皱褶的衣服,手指不听使唤,与其说整理衣服,不如说双手需要拉住什么。我望着地动过后的天与地,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可我不再回头,我以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么?谢谢你,师傅。我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女人。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如果我真爱着他,我死也不后悔。”

圆荷跑过来:“皇后,他说了什么呀?皇后会不会生皇子?”

我摸摸她的脸蛋。要是我万一死去,这些依靠我的宫女不是很可怜。等她长大了,一定让她嫁个如意郎君吧。不过…我真的不必相信这个和尚的话,这样思量,真傻。我忍住发酸的鼻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和的表情。

白孝延将军跟着百年赶来,跪下向我汇报情况,因为此处并不是地动的中心,只有几十个随从受了伤。大雄宝殿的帷幔被烧,引起了火,但是御林军正在设法扑灭。

我闻到炭火的味道,枣树下那僧人不见了。我宁愿这也是噩梦的一部分。我点了点头:“白将军,我毕竟年轻,对待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你认为如何才可安全呢?我相信凉州只要还没有大碍,明天赵王一定会赶到这里来迎接我们的。”

白将军说:“臣少年时在河东遇到一次地动。现只要皇后平安,大家就不会过于惊慌。为今之计,是将众人集合到旷野上,委屈皇后暂时安顿在行军帐篷中,以众军环绕御帐保卫,就算地动又来,皇后也会安全。”

“好。”我将自己的青铜短剑取出来交给他:“有劳将军,剑在如我,将军可便宜行事。”

等我和圆荷百年等聚集在帐篷中,已经过了午夜,圆荷到底是小孩,特别的兴奋,说话声都尖。百年一点也不发困,沉着对我说:“皇上该到长安了,吉人天相。”

我点点头,忽然,从远处又传来了歌声。我还以为自己又听错了,但圆荷跳起来:“皇后您听。”

帐篷外一阵骚动,歌声越来越清楚,随着旷野的热风,带来和灾难毫不和谐的劲气,明亮的好像春天的气息。那是无数少年的合唱声。

“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一张落雁弓,百只金花箭。

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先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

众人本来都被地动带来的惊恐,忙碌折磨的沮丧,但听到夹杂清冽童音的歌声,好像又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有人说:“是敦煌的曲子词,王的军人都唱那里的歌吗?”

“皇后”白将军跪在帐前:“恐怕是太尉王殿下。只是不知…殿下为何现在就能赶来。”

我走出帐篷,在稍高处眺望。在地平线上,好像太阳早早升了起来,无数的火把,在西北的旷野里连成一片。我可以看见走在队伍前面的,都是清一色的十四五岁少年。他们脸上流着汗,每双眼睛都是明亮的。我逐渐随着歌声走到了临时营帐的边际,白将军命军士们点起火马,给我照亮。我的衣被风带起来,一匹白马好像太阳跳出地平线,以雷电的速度向我飞奔而来。

光耀东方别样红,天地与之并生。少年风流,跃上葱茏,万物与之合一。

马上的少年,身姿如画。等到他近了,他才勒住马头望着我。

美艳的凤眼,仿佛春江丽水,精致的脸庞,赛过司花之神。果然是阿宙。

他对视我,拉了好几次马缰,好像在气恼玉飞龙不听他的命令,非要朝我这里凑。

他跳下马,以澄清而充沛的声音说:“诸位护驾辛苦。圣驾安否?”

白孝延低声说:“殿下有所不知,皇上已回京。”

阿宙猛抬头,敏捷的走过来向我行礼:“皇后圣安。”

我望了一下自己苍白的双手:“有劳五王。”

阿宙脸色红润,他似笑了一笑,等到跟随我走到帐篷时,他才从容对白将军等说:“本王有事向皇后禀告。”白将军等人只好止步。我扫了一眼阿宙,他的眸子在眼梢璀璨的闪光,他在观察我?我回避开他的眼光,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他进入帐篷,将佩剑解下,对百年坦白一笑,又对圆荷微微点头。反客为主的对他们说:“你们退下吧。”

“不用退下。”我说:“五王有话,当着他们说吧。”

圆荷紧张的望着我们,百年闭紧嘴,眼珠一动不动。

“我有秘密的军情,小孩子听了不合适。”阿宙的轮廓蜕变的成熟了,漂亮得让人心惊。

百年突然道:“皇上让我跟着皇后,不能擅自离开一步。”

“你只是宦官,谁规定宦官能听军政之事?你可以到帐篷口,可以偷听,但祖宗有法,宦官不得明目张胆的与闻军事部署。”阿宙严厉的说。曾开花的眼睛,有了一种以前没有的压迫感。

百年还是不动,我想了想:“百年,你出去,别离远。我随时可以叫你的,圆荷留下吧。”

圆荷乖巧的在一个角落里,阿宙才问:“大哥为何走了?”他毫无寒暄,好像昨天才和我道别。只是望着我的眼光,比过去多了些许东西。

“南朝进攻,他不得不走。”

“为何不带你一起回去?”阿宙逼视我。

“因为西北都知道帝后要巡幸,他不是不想来,只是要晚几日来。”我说:“倒是你,怎么那么快就到了这里?”

阿宙不回答我,帐篷内沉默的让人难堪,他突然说:“你可瘦了。看来这皇后不是好当的。”

我抬眼瞪了他一眼,他露出狐狸一般魅惑的笑容,但并没有讽刺。我抱着袖子:“彼此彼此,你这将军也不好当。西北到底如何?索超你捉到了吗?”

“正在抓那老头呢。”阿宙满不在乎的说:“上官也在附近,你知道了吧。”

我点点头,正要问话,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你的,敦煌城最难打的时候,他给了我。不过我始终没有看过。为什么不看?”他摸摸信:“因为不知道你说了什么。我希望的,你肯定不会说了。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又不想看。”

我抬头笑了:“阿宙,你想我说什么?我知道你不会看,所以只是一封空白的信。”

阿宙剑眉一扬,我将那信夺过来,丢在火里:“还好没有看,不然还要怪我呢。”

“你…”阿宙看着火舌将薄薄信笺吞噬,那种狐狸的笑容又消失了,他的凤眼里映着火花,对圆荷大声说:“去,拿些酒来给我。”

圆荷环顾四周,忙着跑出去,我离着阿宙远些:“…今晚地动真是出乎意料。”

“我也没有想到,事先有人说是我朝攻打西北,天有不祥。现在看来都是蠢话。你…离了那么远干什么?我是你的小叔,也不必那么避讳吧。你跟我七弟也隔了那么远,如何将王家女儿说给他的呢?你是不是想让我称赞你,那好,我说了:如今你真的成了大美人了。就跟我以前遇到你时候预料的一样,也许…更美些。”

我吃惊的望着他,他扶着宝剑。我冷声说:“美不美的,也是皇帝的女人。”

“那倒是的。我可不敢忘。”阿宙唇角一挑:“但皇帝的女人,连文酸诗人也可以赞美。皇帝太极殿外的海棠花,谁都可以称艳。皇帝禁城上空的月亮,我孤单一人在外征战时,也可以仰头望着。我这个人比较粗俗,又比较直接,所以什么都说。呵呵,你总不见的今天才知道。冒犯处请皇后包涵。”

我头脑发涨,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这时,地面又一阵晃动,有人在外大喊:“来了。”

我蹲身下去,被激烈的地动摇着身体,一旁的灯倒了下来,我往后一退,隐约的光亮里,阿宙托住了我。他的手臂极其有力,我急着挣开,但阿宙将我拉得更近,他用哄小孩那样的口气柔声道:“小虾,别乱动,现在可不是时候。”

我在蟾光下瞧他,他凤眼亮晶晶的,面庞如雪。我轻声说:“阿宙,别惹麻烦。我正在努力做你哥哥的妻子…”

阿宙鼻翼一动,他的眸子里是酸楚和温柔:“小虾,大哥对西北到底知道多少?他为何让你一个人来?这非常危险,他没有料到么?”

地动好像又静止了,但外面却安静起来。我说:“他是皇帝。”

“小虾,我了解大哥,大概还是比你多。算了…”他将我拉起来坐好,灯的碎渣里火还在微弱的燃烧,阿宙的脸上多了一股风发意气:“没有他,我们也能行。小虾,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什么?”我问。

“战争啊。我们现在恐怕已经被包围了。”他平静的说。

=================================================

第七章希望

“包围?”我惊叫起来,阿宙的手掌攸的蒙在我口鼻处,眸清亮亮的:“呀,你当了皇后,还是这样急性子。”

我瞪大了眼睛,耳里似乎真有铁衣破风的声响,突然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才将阿宙的手推出去,吸了口气:“我性子真已好多了。但方才…”我咧开嘴:“我忘了。”

阿宙凤眼一挑笑起来,如半开的木芙蓉:“你头发可散了。”

我借着微弱的光,摸寻碧玉簪,阿宙也跟我趴在地上一起找,他身手快,先找到了,无言的递给我。我的头发又厚又重,黑暗里自己挽发髻费力…我皱了皱眉毛:“你背过去。”

阿宙微微一哂,乖乖的背过去,我一边将手掌插进发髻一边问:“到底是谁围攻我们?现在可发生了大地动哪。”

“你我不都活着?那是索超率领的一万人。当初敦煌城破,索超失踪。亏得上官机灵,以计刺探出他们在附近祁连山内躲藏。祁连山内…不容易打,因此我们算准了今夜御驾到达如来寺时,就是敌我进攻应战的好日子。要是你精心策划等待猎物好久了,预备致命一击。你会因为老天爷发疯摇摇几下就作罢?”

我摇摇头,阿宙说:“是喽。他们不会,我们也不会。火堆在熄灭之前都要跳一下,我陪着他,看能跳多久。”

我将头发挽好,并不想叫他回头,但他好像背后生了眼睛,刹那就回转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呲啦,灼灼的火光映着他的面颊,

我偷偷的往后挪了一步。阿宙沉着的说:“时间还来得及…原来索超有个身份:安先生。安先生成名极早,几乎无人知晓他是敦煌索氏。他擅长摆十个阵。在敦煌我和上官跟他对仗九次,有输有赢。如今他只剩下最后招数:太白皇极震。他当年在洛阳龙门演练此阵,名士皆退。到第十八日,来了个玄衣戴斗笠的小小少年,他与他对峙三天三夜,安先生自动认输。那少年就是元石弟子‘玄鹏’东方琪。”

“玄鹏?…”我跟阿宙对视了一眼:“那就是讲独有天寰可以破解此阵?”我手心微微出汗,百年在帐附近轻轻的咳嗽。外界因为地动的恐慌似乎结束了。

天寰从未对我说过…我站起来,

阿宙也起身配剑:“上官说:后来东方讲其实他并没有胜。只是安先生惜他少年,也不愿他人揣测此阵,故而率先服输。就算当时能破,十多年后,对方必定改进了阵法…”他笑了两声:“作为东方,他以前从未告诉过上官破解的方法,大约他觉得那样才是对上官好,上官也不会问他。正像作为大哥,他这次从未给过我攻打西北的建议,我也没有问他。索超寻找儿子,还有其他,他全没有说。这就是他。他也没有告诉你可能遇到围攻吧。”他的声音从铿锵有力变成柔和轻缓,眸子盯着地面打碎的灯。

我茫然若失,阿宙孤单的身影修挺如青松,面孔就如一整块月光玉…那龙门的小小少年,也该这样的孤绝…我合眼片刻,口气坚决:“他又不是仙人,也不能什么都料准…就算什么破解敌阵的方法,他教给我,我也…不懂。而且天寰和索超的关系,要么两人直接对仗,要么就是他不协助别人出手。所以我根本不想要他事先告知。”

阿宙又微微一笑:“这些话都该直接告诉大哥最好。上官跟我,事先也想了破解此阵的方法,不够完美,但孤注一掷可以试试看。”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阵的银铃声。我走到帐门边竖起耳朵听,觉得愈加不祥。

冷不防抬头,阿宙安静而严肃凝视我,他眼里的火苗热切燃烧,让我有几分不知所措,我问:“真是太白皇极阵?”

“对。”原本踌躇满志的阿宙仿佛突然有了心事,他低眉盯着我的鼻尖瞅:“小虾,我当然希望胜,但我也输得起。我攻阵时你留神自己的安全就足够了。那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我一怔,一阵马嘶,玉飞龙冲到了帐篷之前,银玲声逐渐变得清晰,白将军等人也骑马到了:“殿下,四周有埋伏。”

阿宙弯腰出帐,环顾四周,说:“是,有敦煌索家军一万多人在四周布阵。白将军,你带来五千人马,分出两千来保护皇后。其余三千加上我的三千,从朱雀方位迂回攻击。上官先生率领五千精兵,从白虎方位与我方合击。天亮之前,一定要破其要害。”

群情激昂,因为地动引起病态的兴奋,使每个人对战争即恐惧,又兴奋。地面又晃了一下,阿宙借着那股旋动力,跃上马背,他俯身抢过匆匆而来的圆荷取来的酒壶,仰脖灌了几口酒,对众人说,声音嘹亮:“西北地动,乃是旧族灭亡,新军立功的天兆。从凉州跟我来的孩子们,你们的家人都在城中,你们也担心他们的安危。但战争结束之前,敌军绝不会让你们离开这里。”他挥剑向被乌云笼罩的月儿:“成败在此一夜。上天佑新,我等必胜!”

少年们一起威武呐喊,真乃初生牛犊不怕虎。远处传来雷鸣,无数带火的箭头落在大营四周,燃烧的帐篷,迅速的垮塌,我急急登上御车,阿宙命白将军率军以圈形保护我。

战鼓雷鸣,阿宙只穿软甲,白马灰衫,在黑夜里也能找到。我探头张望,百年将一块紫色的绣花帘子挂在车上,帘子上绣着飞天的图案,我寻思片刻:“百年,你搞什么鬼?”

百年躬身:“娘娘,这是万岁事先嘱咐的,若遇攻击,皇后宜安坐车中,挂上此帘。”

我张着嘴,跟傻瓜一样。银玲声变成了角声,耳里一片惊叫。…元天寰,真是料事如神啊。

我望着似曾相识的车帘图案,莫名的一阵恼火。恨不得直接甩到车辕上,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拉了一匹马来,跳了上去,跑马到白将军跟前,眺望着战场。

被火光照亮的大地上,多出一大片黑鸦鸦的花朵,好像是天宫里变化着的凿井图案。每个敌军都带着笑容古怪的面具,好像等待着阿宙的自投罗网。阿宙他们的迅速冲击,带来了一阵摇撼大地的狂风,阴暗之气,似乎被打散了,可是从那朵花里,突然伸出洁白的枝叶,诡异如同蜿蜒的蛇。

白将军奇道:“怎么有这样的马?”

我也有几分奇怪,哨子一响,“白蛇”分散开来,以闪电之速与阿宙的马队交错而过,向我们这里跑来,阿宙回了一下头,但依然向敌阵而去。

我抚摸马头。白将军令五百将士挡在之前,有人大喊:“是白鹿。”

我定睛一看,真的是上百只大白鹿,每一只鹿的脖子上都系着巨大的铃铛。一排弓箭飞去,白鹿们中有些倒下,但当它们倒下,一股蓝色的火就从鹿的项圈里喷出,射向马匹。继续向前狂冲的白鹿也带着火,向我这里冲来。白将军大叫:“皇后退后。”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带着人挡了上去,火光冲天,烧伤者惨烈的叫声让军阵一片混乱。

百年跑过来:“皇后,请您上车,这是万岁的旨意。”

我被自己受惊的坐骑颠得够呛,几个月没有骑马,居然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我用手挡着面前模糊的光影:“我没事,白将军他们如何…”雨点打在我的头上,雷声轰鸣。

“白将军他们正在杀鹿,全是火,扑不灭。还有一千人保护着皇后后退。”

我张开眼睛,粗大的雨点里,有只巨大的白鹿,身上为火光映彩,仿佛传说里的九色鹿王,向我猛跑来。箭雨跟着雨线,追着它,但它更快,总是早一点躲避过去。我的马向后退了几步,我狼狈之中,才想到提起自己背后的小弓,瞄准了它的眼睛。

远处的厮杀被乌云隐蔽,天幕倒下般的滂沱大雨,时远时近,它进入我的射程。百年叫起来:“皇后小心。”

我想鹿如果能看到我的话,在某一刹那,它好像懂我的心思。我手指一抖,团身侧贴住马,双腿夹着马肚,向前奔跑的马,与飞速驰来的白鹿擦过,我回头大喊:“不要伤它,让它逃走。”众军听到我的声音,急忙散开一道空径,那鹿撒蹄,向远山奔去。我背后一身冷汗,心跳不止。百年又苦苦求我,我打断他,也不用人搀扶,自己登上了马车。

雨太大了,除了白将军那些人,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万分,但又无能为力。等到白将军他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大约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白将军亲自来报告:“皇后,太尉入阵苦战,以臣等目测,敌军阵为一圆形,太尉从朱雀位切入敌军四成,而上官先生也从白虎方位切入敌军四成,但还有一成中心,无法破解。那阵中时而起火,时而有网撒开,走石如同沙暴,飞刀纵横交错,臣等无法救援。”

我点点头:“白将军,我这里还有多少人?”

“未伤轻伤者还有一千多。”

“嗯,白将军,你能否率军,从青龙位声援太尉?”

“娘娘的意思是…”雨势小了一点,白将军抹了把脸:“声援?”

“那是太白皇极阵,你不能擅自入内。皇上若在,也不会让你们送死。现在大雨,敌军虽然精心准备,但面临地动,又遭遇两路夹击,声势之下,也有慌乱。我用不着那么多人保护,你只要率领五百人,去青龙位大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就能干扰其兵士军心。试试看吧。”白孝延狐疑片刻,抱拳领命。

雨势由强变弱,天色略明。因为旷野,杂乱的交战声引起的回响能传出好远。

夹着沙砾的西北土地,被血水雨水不断的冲刷,那些白鹿的尸身被火烧成焦黑,惨不忍睹。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此起彼伏,白将军好手段,似乎那声音并不是青龙位一个方向传来的。敌军中好像有人像四周张望。我好像看到马与马匹的缝隙里,捕捉到一人,他袍上血色鲜明,就像黑色之花的血蕊,异样艳丽。那就是阿宙…阿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