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某敬君侯!”

“对,敬君侯!”

……

气氛推至最高峰,痛饮一番后,徐州使者何亮拱手,大声笑道:“我徐州上下愿以君侯马首是瞻!我启程前,兄长特地让问候君侯,又说,他膝下有一嫡女,年十七正适宜婚配,若能侍奉君侯,乃侄女之幸也。”

这何亮,是徐州现任家主何兴的嫡亲弟弟。

去年徐州和荆州夹击陈佩,大败。因为陈佩的战策,徐州倒没太大的损失,可惜荆州郑钰失去大半属地,如今龟缩在南,毫无反抗之力。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东临海,西与豫州兖州接壤,北边是青州,南边是扬州。现在豫州扬州却都是陈佩的地盘。

何兴急需寻找一个新盟友,除了霍珩,他别无选择,召集幕僚商议数日,他遣了胞弟何亮为使,正好借霍珩儿女百日宴为由,日夜兼程北上求结盟。

在两年多前,二人还一起奉上谕结伴去洛阳觐见天子,彼时实力相仿。至今一转身,二人处境已天差地别。

何兴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他结盟诚意非常足,甚至在明知霍珩有妻的情况下,还将一女送往邺城。

何亮笑道:“我那侄女随了我来,就在驿馆,还望君侯莫要嫌弃侄女粗鄙。”

这句明显是客套话,徐州何氏,也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了,何氏贵女,娇生惯养自然不会粗鄙。

闻言,席间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正是冀州这边将吏谋臣们。两方实力结合,以姻亲送女作为巩固关系的纽带,再正常不过,因此就连陆礼,也只捻须含笑不语。

谁知霍珩却道:“何氏百年世家,女儿何来粗鄙?可惜我已有妻。”

他此话一出,大家愣了愣,何亮愕然半晌,大笑道:“我侄女愿为妾。”

他心里其实很不解,谁都知道霍侯娶妻晏女啊,还生了一对嫡出的龙凤胎,今日正是百日之喜,何氏自然并非觊觎正房的,这很明显是要当妾的呀。

“侄女蒲柳之姿,君侯乃人中之龙,即便是为妾,亦是幸事。”

何亮以为说的这么明白可以了,毕竟就是纳个妾而已,诸侯一妻八妾,如今霍珩就只有妻而已。

谁知却霍珩却说:“何氏结盟诚意我自深信不疑,只是徐氏亦是百年世族,与珩之先祖尚有渊源,我如何能以妾位迎何公之女?这极不妥。”

“不过我邺城青年英豪极多,若是公之侄女不嫌疑,我可让祖母择一配之,公以为如何?”

话说得再漂亮,中心意思也就一个,何氏女他不纳,要是何氏坚持用姻缘巩固关系,他也不拒绝,单霍氏族里,就有不少适龄子弟。

何亮愕然,陆礼霍望等人面面相觊,半晌何亮终于回过神来了,拱手,干巴巴道:“甚好,有劳荀太夫人了。”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大家颇为莫名,但几樽酒下去,气氛还是重新恢复热络。

及到宴散,陆礼与何亮同行,何亮知道这是霍珩股肱,忍不住稍试探几句。

也不知道霍侯是不是不满意何氏?照理说不应该啊!此次结盟对徐州很重要,兄长一再嘱咐他,他不由得有些忐忑。

陆礼安抚:“何公也不是不知,我家主公历来不好此道。此事并无妨碍的,今与何氏结盟,我家主公大悦。”

何亮转念一想,也是,霍珩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二十多才成婚,之前听说连房中人也没置。

诸人各有异癖,这个不可强求,这么一想,何亮心里安稳了,笑道:“正是,正是。”

陆礼安抚了何亮,回头却往霍珩那边去了。他其实也有些不解的,何氏女纳了何妨?不喜欢就不亲近,何必横生枝节?

霍珩酒喝得甚多,脸通红,哼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不纳何女,何氏是否就不结盟?”

陆礼否认:“当然不是。”

霍珩淡淡道:“何氏如今急欲寻求盟友,抵御陈佩觊觎,即使我不纳何女,何兴照样与我结盟;反之,若有朝一日情况有变,他亦必另有谋算,绝不会损己助我。”

说穿了,一切都是利益驱使而已。

他又不是伶人伎子,靠卖艺卖身为生,凭什么人家塞个女人过来,他就得笑纳?

滑天下之大稽!

主公说的很正确,陆礼竟一时无言以对,哑然半晌,他笑着摇摇头,“主公说的是。”

霍珩也笑:“今日先生也吃了许多酒,快快回去歇了,莫要吹了冷风。”

陆礼这副病痨模样的身体看着太过单薄,他解下身上披风,披在对方身上。

陆礼也不推却,“主公也是,早早歇了吧。”

霍珩叮嘱几句,又吩咐亲卫去送,目送对方身影消失,他转身,没有回后院,却径自去了外书房。

遣出所有下仆,他端坐在大书案之后,也没命人多点灯,只案上烛台插了一只蜜烛,寒风从半掩的槛窗灌入,一点昏黄烛火闪烁,忽明忽暗。

霍珩似乎喝得有点多,斜靠在身边的小几上,以手拄额,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有一半是淹没在黑暗中的。

久久,他突然问了一句:“前日之事,可有信传回?”

“禀主公,有,傍晚传过来的。”

书案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高平,他立即拱手作答:“城西霍宅,这几日一切如常,只是……”

他顿了顿,说:“只是我们的人说,府里恍惚是少了些熟悉的面孔。且有一人报,与他一同上值的仆役,吕夫人逝世次日说父亲急病,请假回家,至今未见归来。”

没错,霍珩问的就是霍温府里的消息。

那日荀续虽然糊弄过去的,但却没能彻底打消霍珩的疑窦,回家后,出于某些不知名的敏锐直觉,他考虑再三,派人监视荀续。

神差鬼使的,他一并吩咐高平传令霍温家的暗线,让仔细观察后回禀。

处于霍珩这位置,麾下的中高层将吏,一个不漏家里皆安排了眼线的。可能也就两三个,也不一定处于中高层位置,反正就是放进去,自由发展。

与信任无关,这是上位者的手段。

霍珩下令后,其实心底未必没有懊恼和唾弃自己的情感,居然连嫡亲的叔父和堂兄都不信任了?

但他还是没有撤销命令。

“恍惚少了人?”

他喃喃重复一遍,接着偌大的外书房,就重新陷入静默,高平一直垂首不语,最后,他听见上首主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平,先前让你密切监视的六人,现今可有动静?”

这说的是,柴家招供后,霍珩琢磨后记下的那六个人名,内应嫌疑比较高的。

高平道:“禀主公,暂无。”

“暂无?”

霍珩揉了揉眉心,慢慢直起身躯,他身上有浓重的烈酒气息,但眼神却很清明。

他缓缓道:“遣人密切监视霍温,霍珹。”

高平心中一震,“喏!”

第88章 察觉不好

霍珩很晚才回屋, 一身酒气, 晏蓉忙上前帮忙搀扶住,“你看看你,怎地喝了这么多?”

“没多少。”

霍珩挥手让搀扶他的粗壮仆妇退下, 探手搂着晏蓉, 跄踉着往她身上歪去。仆妇不敢放,被他瞥了眼, 忙唯唯诺诺松开手。

“哎, 哎哎!”

晏蓉险些被他压垮,罕见醉得厉害的男人,有一种格外粘人的姿态, 让人帮忙扶他不乐意,还俯身将大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她只好连声强调让他自己站好, 然后半拖半扶将人弄到床上。

人是差不多直接摔上去的, “砰”的一闷声,霍珩也不觉得疼,反而反手拉晏蓉。

晏蓉拧了他一把坐下,“行了,别折腾了。”

她命侍女捧了热水来,屏退诸人,脱衣擦洗仔细服侍。她出了一身热汗,刚弄好, 霍珩就睁开眼了。

她怒:“醒了不早些睁眼?!”不知道自己沉么?

晏蓉气哼哼, 不想霍珩猛扯了一把, 她跌躺在衾枕上,他赤.条条的健壮身躯随即覆上来,“阿蓉。”

“那个何亮今儿说,他兄长欲送女与我作妾,连人都带到邺城来了。”

“我不要,我有你就够了,他那侄女爱送谁送谁去。”

霍珩哼了一声,颇有几分得意地邀功,问:“阿蓉,你说我好是不好?”

确实挺好的,晏蓉早在一个多时辰前就接到信了,说实话她很愉快,闻言唇角翘起,被他压得快喘不过气也不推了,反手搂住他的腰,笑道:“好,我的夫君最好了,言而有信真君子。”

她亲了亲他的嘴角,“要再接再厉,知道不知道?”

霍珩连忙应了,他嫌弃奖励太小,直接就亲上去,卖力吮吸。

“唔,我出了一身汗,得去洗洗。”

“不用。”香得很。

“你,呜,呜呜……”

……

一阵火热的摩擦后,他堵住她的粉唇,喃喃道:“阿蓉,睁眼看我。”

晏蓉睁开蝶翼般颤抖的羽睫,睁开一双酝着水意的美眸,娇喘微微,媚态横生。霍珩喘息愈发粗重,一掐她的小腰,狠狠破关而入。

……

夫妻二人刚恢复房事不久,霍珩心疼她,之前几次总是很克制,见她已重新适应,今夜火力全开,他憋了差不多一年了,需索又凶又狠。

晏蓉心里高兴,也由得他,只可惜二人体力悬殊,渐渐地,她开始有些吃不住。

熬了不知有多久,昏昏沉沉间,他终于停了下来。

她累极,闭目就睡,直到温热的水浸到肩颈,她迷迷糊糊地醒了醒。

原来是霍珩传了热水,抱她入浴。

晏蓉很安心,依恋地蹭了蹭他温热的皮肤,正要重新阖目,谁知霍珩却忽然轻声说了一句:“阿蓉,我命人监视二叔和堂兄了。”

她一惊,睡意立即飞了,“怎么回事?”

他说的监视,肯定不是一般的监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晏蓉想起内应,心脏一缩,“莫非……”

“不是。”

霍珩一反先前的醉态和肆意,面容沉静眼神清明,他微蹙起眉心,道:“只是不知为何,我总有些莫名的感觉。”

他俊脸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

情感上和理智上,他都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自己的亲叔叔和堂兄的。二叔在洛阳受了四年的折辱和苦楚,若非得救,恐怕就连身死异乡也不为人知。

堂兄这些年尽心尽力辅助自己,同时霍氏嫡出三房子孙,如此亲近的血脉关系,如此亲近的兄弟情感。

他为自己念头感到羞愧,甚至痛恨,很排斥。

但即便如此,霍珩还是下令监视。

种种情感交缠,让他有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陆礼。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倾吐过,除了晏蓉。

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能毫无芥蒂毫无顾忌地倾吐心中矛盾。

晏蓉大力握住他的手,“夫君做得对!”

霍珩猛地抬头。

她直视他的眼睛,再一次肯定:“你做得对!”

“人心隔肚皮,所思所想,旁人怎可尽数知悉?夫君身负三郡军民,数百万百姓之重责,怎可不慎之又慎?”

“既有存疑,那必应设法弄得水落石出。”

“若二叔和大兄知晓,必也是十分赞同的。”

这话是真的,一个始终清白的人,查清楚彻底摆脱嫌疑,不是更好吗?反正若易地而处,晏蓉就是会这般认为的。

“好!说的好!”

霍珩其实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而已,妻子的强而有力的及时肯定,让他精神为之一震,心中矛盾挣扎立即一扫而空。

他抱紧她:“对!我还有你,还有阿宁和虎头,还有祖母。”

这几个人他心之所系,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那是毫不夸张。如此重要的人,还有祖宗基业,如何能让其多冒一丝风险。

兖州大战在即,那内应却迟迟未曾浮出水面,霍珩并没有沉不住气,但相应的防范,却是要尽力做足的。

尤其,是需要重点照顾的那撮人。

*

兖州大战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百日宴后,聚拢在邺城的大小势力来使陆续散去,正月末,霍珩就收到陈佩点兵拜将,征伐兖州的信报。

陆礼蹙眉:“陈佩攻伐的时间比预料中还早,我方若不紧随其后,恐怕会失了先机呀。”

可惜紧随其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冀州位于北方,有地理位置的短板。南边已经春回大地,北方才刚见冰雪消融的迹象。陈佩也很清楚时间就是优势,一等路面适合大军行走,他立即挥军往北。

冀州不得不紧随其后,但此时出兵,却有很多需要克服的现实难题。

辎重方面还好,去年青州大战后,不少辎重和一部分将士,已经直接开往南边与兖州接壤的边城驻扎。

粮草方面,这数月虽风雪咆哮,但战备依旧艰难地进行着,已经运了好些粮草往南。供数十万大军日常所需虽仍十分单薄,但也差不多能支应到春雪彻底消融,路面干透,适合粮车行走的时候。

眼下最大的困难是,融雪严寒,普通兵卒怕是难以消受,再加上冬衣臃肿,战斗力必会大减。

战斗力减了,可攻伐难度却比陈佩大太多。

从冀州往南,进入兖州没多久,就是黄河。千里封冻的黄河冰层厚实,解冻开河时亦同样声势浩大,凌汛期大军根本无法渡河。

霍珩遣人专门盯着黄河,每日两报,目前黄河还没结冻的迹象,但参考往年,估计也快了。

算算时日,冀州军即便十分迅速地攻下兖州边境几城,也刚好赶上黄河解冻。届时,霍珩只能望河兴叹,眼睁睁看着陈佩攻城略地了。

生生被落下一大步,后续固然可以继续南攻,但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将会大很多。

陆礼言下之意,在座的大将谋臣们都懂,霍望咬咬牙,道:“我们按原定计划行事,加紧些攻势,或能赶在黄河解冻之前渡河!”

相关的战策,冀州这几月是议了又议,确实也商议出一套可行计划来。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今年开春比预料中还要早,还要突如其来,让陈佩得利可提前挥军,而冀州这边,却不得不早一步面对融雪严寒泥泞,和黄河解冻的大难题。

霍望的话,好几位大将都点头,愿意一试,霍珩沉思良久,却摇头。

“此举风险太大,不妥。”

当然,他也不愿意失去先机,之所以不愿意选风险大的方案,是因为有了风险小的。

霍珩点点了长案,道:“我们可借道徐州。”

徐州何兴,刚投的霍珩,那位当妾不成的徐氏贵女,还留在邺城等荀太夫人在族中物色个适龄子弟呢。

对方结盟的迫切与诚意,可窥一斑。

值得一说的是,自家信报刚进的邺城,何兴的信使后脚也到了。这是因为徐州夹在扬豫兖三州的东边,陈佩战线的最前沿,即使此次兖州大战陈佩不趁机袭徐,下一战,也必会挥剑向东。

遏制陈佩发展,何兴比霍珩紧张多了。

霍珩和陆礼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目中看到相同的东西,陆礼捋须笑道:“主公此策极妙。”

兖州东临青徐扬三州,徐州正位于中间位置,冀州大军抓紧时间赶在黄河解冻前过河,从东路攻兖,天时地利并不比陈佩短多少。

先机不失,后续的第一次短兵相接就不会提前落入下风。

“妙极!”

“确实!”

众将谋臣纷纷击节赞叹。

“韩光先随徐州信使先行,快马加鞭,将此事告之何兴,让他做好准备。大军随后就到!”

事不宜迟,霍珩当场下令,率五十万大军,借道徐州,南征兖州。

经历过青州大胜,以及这半年的兵马扩充,霍珩如今麾下六十余万将士。

此次与陈佩,必然是一场恶战,双方都不约合同地尽可能地抽调麾下兵力。霍珩治下冀并青三州,地域辽阔,余下这十余万将士驻防在各处关隘边城,已经不能再缩减的了。

五十万大军,再加上十万太原军后一步充入后军,共六十万大军先一步伐兖。至于荀续的那八万将士,由于路途遥远,即使马上回去点兵也赶不上渡河了,只能等黄河解冻后作为增军。

韩光领命匆匆离开,霍珩立即唤诸将听令。

拜霍望为前将军,李原为左将军,赵武为右将军,杜靳为后将军。以及副将、参军、护军、领兵使等等。

令下过半,霍珩视线掠过霍温和霍珹父子,顿了顿,“……霍温为典军书记,协助韩光霍洪监管粮草;霍珹为中监军;……黄陵毕泰领二万精兵,留驻邺城。”

他将二房父子都放在中军,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留驻邺城的任务就交个另外两个心腹大将黄陵和毕泰。理由也是现成的,腿脚需要休养康复的霍洪几次请命,说他已经好全了,兖州大战万万不能落下他。

霍珩当时笑道,说届时调整调整。

现在正好,连同霍珹也一并给调整。至于霍温,这次战役规模大,很多以往留守邺城的文官都调动了,他混在其中也不起眼。

霍洪领命后喜形于色,霍珹心中却“咯噔”一下。

他心潮翻涌,面上却不显,立即大声应了一声“得令”,并接过监军印信。

霍珩军令接连不歇,余光却一直关注霍温霍珹,见二人一切如常,心下稍安。

或许是自己疑心太重了,若届时澄清,他备酒宴请叔父堂兄,当做赔罪。

霍珹余光也在关注上首的霍珩,对方表现也与平时无异,他却无法安心半分。

……

诸将领命后,立即离了议事大厅下去准备。霍珹随诸人一起出得厅门,春日阳光洒在身上,他并未沾上半丝温热,反倒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以往霍珩出征,自己基本都是留守邺城的,包括并州青州大战,这次怎么就……

不要说霍洪,霍洪是霍洪,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