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珹心猛地一沉,他不动声色,只震惊看向霍望:“明达!你, 你这是为何?!”

霍望短促冷笑两声,也不回答,只一挥手:“拿下!”

既然传信者是左夷, 那么霍珹的嫌疑就比霍温大多了, 因为城西霍宅乃霍温“逝世”期间开的府,而左夷, 一开始就出任外院大管事。

外院大管事, 非男主子的心腹不可委任也。

从霍珩往下,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虽震惊,但就没哪个是笨人,重大嫌疑一旦落在霍珹头上,动机为何?取而代之的心思大家心头雪亮。

霍珩暂时还没腾出手来处理他,只命关押起来,严加看守。霍望也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精卫们齐齐动手,霍珹很快被制住,他怒道:“霍望!你我兄弟,今日为何……”

旁边的两员副将见状也道:“是不是有何误会,霍将军你怎么随意拿人?”

“呸!”

霍望狠狠呸了一口,怒目圆瞪,喝:“谁和你是兄弟?!你还配姓霍?!”

怒骂霍珹一句,他直接拿出霍珩手令,转向那两员副将:“君侯有令,即刻拿下霍珹!”

因为霍珩的防范,霍珹的军中心腹都被有意无意地分隔开来,议事的两员副将并不是,见了手令,一时大惊,立即回头看霍珹,也不再说话。

霍望押了面色终大变的霍珹就走,冷着脸关押了此人,他还将继续马不停蹄,将对方多年的亲近心腹俱一并拿下。

……

至于霍温那边,霍洪的态度就温和许多,虽不容抗拒,但也以礼相待。

也给了个理由,说是军中有变,君侯暂免了好些人的职务,请霍温跟他走。

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意思到位了,大约是泄密啊或者什么的,反正霍温也是嫌疑人之一,要暂时软禁。

霍温见了手令,也不抗拒,只跟着霍洪去。

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不适合多言,应该安静地等待水落石出。但他心里担忧,还忍不住问了一句,“季平,情况可严重?”

他是什么人,是霍珩的亲二叔,叔侄感情一直极好的,连他都得软禁待查,可想而知。

霍温难掩担忧,霍洪只得含糊说两句,“二叔勿担忧,情况已被控制。”

“这就好,这就好。”

软禁的地方到了,虽守卫森严,但环境尚算不错,霍温主动进了门,并让霍洪快快忙碌去。

霍洪盯着正被上锁的房门,警惕仍在,但却莫名难心头发闷,蹙眉站立半晌,他匆匆离去。

……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内患,霍望霍洪折返时,外书房议事正如火如荼。

霍珹是内应看来假不了了,那他还有帮手吗?

这点樊氏答不了,已经被带下去安置了。

那左夷宁愿使苦肉计,都得想方设法见陈佩,是为的什么?

必然是有什么计划正在悄悄谋划当中。

什么计划呢?

虽不得而知,但站在霍珹的位置上推断,他必然不是想反的,因为霍珩权柄在握,他反不了。

那既然是欲取而代之,那还有什么比置霍珩于死地更合理,更容易,更无后顾之忧呢?

一旦霍珩身死,虎头虽是少主,但他一个仅仅几个月大的婴儿,在这等战局瞬息万变的时候,幼主上位必然会弊远大于利,霍珹临危受命,只怕不难。

稳坐家主之位后,或可善待晏蓉母子以示宽和,更可伺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然而,若要置霍珩身死,有什么机会能比这次大战更合适呢?不见那左夷已经冒险带伤南下了吗?

很可能,那个计划已经在布置当中,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一旦最关键的一点被揭开,后面很多东西都能就此分析得一清二楚。

那么冀州众人,分析出蛛丝马迹并且破解其阴谋,乃当务之急。

霍珩道:“陈佩谋算,诸位有何看法?”

短短时间内,他已将翻涌的情绪悉数压下,专心处理迫在眉睫且藏于暗处的危机。

他眼神沉静,除了神色更显冷肃些之外,已看不出与平日有何不同。

陆礼沉思良久,道:“主公如今身处中军,自是安全无虞的。即便他日两军交战,主公亲上战场,放冷箭或布置陷阱之类的算计,也未必有多少成数。”

霍珩能征善战,常常身先士卒,但他是一军统帅,亲卫大军跟随拱卫必不可少。数十万大军,站着不动也得杀很久吧?把谋算压在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陆礼断言:“陈佩若谋取主公,必然得设法将主公引出大军之外!”

然而一军主帅,怎会轻易离开大营?

除非……

霍珩将视线投向身后的行军地域图,除非,除非是后方发生了什么十分火急的事,令他心焦如焚,甘愿冒险也得先一步率骑兵回援。

确实有的,邺城,他祖母妻儿,他的家。

霍珩睃视冀州地图,视线扫过中东部的阳都,瞳仁一缩。

荀续,幽州八万增军。

“传令!霍望……”

“报!报!八百里加急军报!”

霍珩的军令未说完,就被一声急促高亢的传报声断,他“霍”一声站起,喝道:“立即呈上!”

军报呈上,荀续领八万大军无预兆地突然偏离指定路线,正被阳都和东兴关两路守军赶至拦截,信报发出时,两军已开始交锋。

霍珩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来,怒喝道:“好一个霍珹!好一个荀续!”

他怒意盈胸,掷下军报,“呛”地一声拔出佩剑,将面前这张黑漆大书案一剑劈成两半。

“哐当”一声巨响,书案重重落地,他眸光冰寒,切齿道:“我必要将你二人挫骨扬灰。”

荀续一曝光,当年洛水之侧的谋算也几乎浮出水面,霍珹是内应,荀续配合陈佩晏庆,致冀州军大败。

杀父大仇固然重要,但此时只能先放到一边。

霍珩重重喘了一口气,宝剑回鞘,转身看向背后的地域图。

“荀续往西,目标必是邺城。”

阳都和东兴关,还有其余的附近几城守将,先前都接了密令,时刻关注着幽州大军,所以反应很及时,荀续突然向西急行军的计划被中断。

但由于位置远近有差异,远些的城池的守军怕是得晚一步才赶至,荀续麾下足足八万将士,就算被阻滞,他也必然能突破包围圈。

邺城虽城高池深,但只有两万守军,若荀续强攻,最终城破的可能性不小。

霍珩必须在邺城被攻破之前回援。

若想取他的性命,路上设伏是上策。

陈佩和霍珹的阴谋已浮出水面,但霍珩不得不中计,因邺城祖母妻子儿女,就是他的命脉。

“传令,点六万骑兵,立即整装待命!”

“主公,主公!请听某一言!

陆礼连忙道:“我们时间尚有些宽裕,从长计议,或能转弊为利亦未可知!”

荀续这一着,必须以迅雷之势,攻邺城出其不意。因为邺城城池坚固,黄陵毕泰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经验极其丰富,即便手底下只有两万将士,他们也能坚持些时日。

想马上破城?

不可能的。

现在八万幽州军被阻,虽最终必得突围,但时间上已经失去优势。

霍珩估算了一下,阳都等几城守军至少能阻挡一日,幽州大军奔赴邺城则需两日。而黄陵毕泰守城,即使遭遇疯狂攻城,也至少能守五日。

这几日内,还会有不断闻讯而来的附近守军来援,或许兵力有欠缺,但肯定能给荀续制造不少麻烦。

至少能多拖延一日。

九日内,霍珩援军赶回,邺城应无碍。

而从奉高赶回邺城,率大批骑兵疾行,需要七天多的时间。

他心定了定:“先生所言甚是。”

霍珩固然心系邺城,焦虑难安,但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身份,就是这七十多万大军的主帅。

九天内,邺城安全几率在九成以上,他不能不顾一切抛下大军,只顾邺城。

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他手在地域图上一点,“从奉高至邺城,若要尽快赶路,必得自王谷关穿行,否则得多绕两天。”

“陈佩若设伏,没有比王谷关更好的地点。”

两天,加七天多,就超出了邺城最稳妥的安全期,所以眼下霍珩不能选择绕路。

但是,他此前的种种防范,争取到了一天多的缓冲时间。不然,他现在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霍望道:“王谷关守将乃范德麾下颜疆,此人莫不是也投了陈佩?”

“必然是了。”

李原十分笃定地点头,其他人虽不语,但亦十分赞同。

陆礼蹙眉:“主公,也不知那颜疆投了陈佩多久?”

恐怕不会是近期了,陈佩耗了这么多的心力在此,布置肯定充裕的。

“不必管他多久。”

霍珩淡淡道:“如今的王谷关一带,可不仅仅只有颜疆。”

范德龟缩西二郡,因前期有准备,兵力并没有损伤得过分厉害,如今麾下还有十余万将士,大将也没折太多。

八郡的兵力,收缩到两郡,防御力自然大大增加,目前王谷关一带,多添了两万兵力,大将一员名陆奎,也是范德心腹,还有副将参军若干。

王谷关,早就不是颜疆的一言堂的,不过他盘旋时日久,算地头蛇,能掩下陈佩的布置也不足为奇。

霍望问:“主公这是想从陆奎处下手?”

“不。”

霍珩道:“我欲从范德处下手。”

范德手下出了大叛徒,勾结的还是陈佩这个死仇,对方的恨意必然不必霍珩小。

在范德的地盘上,还有谁能更好更彻底地拿下颜疆,并最大可能地捣毁陈佩的布置呢?

“韩光,你立即乔装而出,出使阳平,将此事告知范德。并说……”

霍珩顿了顿,沉声道:“若他投我,听我号令,冀州霍氏与范氏旧日恩怨一笔勾销!”

冀州霍氏和兖州范氏,从上一代开始就磕磕绊绊的,旧怨甚多,难以和解,也是因此,范德前景如此艰难,也未曾考虑过投靠冀州。

因为他知道霍珩不可能接受的。

如今非常时期,霍珩愿意摒弃旧嫌,给岌岌可危的范氏一条活路,只求里应外合,以最快的速度扫清王谷关障碍。

“解决王谷关之后,立即号令范德大军配合我方,围攻陈佩!”

解了王谷关之危,随之而来就是一次上佳战机。范德声东,冀州大军击西,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陈佩苦心筹谋的兖州三方局势,霍珩正好用于合围对方。

“霍望听令!你领十万大军贺城,高平,方丘,东路击扬州大军右翼。”

“霍洪听令!你领十万大军自任城,……”

“李原听令!……”

……

召集众将吏齐聚一堂后,霍珩思绪清明,军令一道紧接一道,最后他对陆礼说:“我亲自回援邺城,此期间,劳先生坐镇中军。”

“喏!”

众人齐声领命。

最后,霍珩亲笔手书一封,用了大印,递给韩光:“你我分两路出发,你告知范德,既是既往不咎,若后战有建功,当如常论功行赏。”

“喏!”

霍珩环视一圈,气沉丹田:“即刻发兵,征伐陈佩!”

第93章 诈开城门?

荀续所率的幽州大军, 终于突破了冀州几城守军阻截, 自东往西, 全速前进。

“主公!主公啊!我等万万不能如此行事啊!!”

辅佐了荀氏三代家主的主薄于雍痛心疾首, 不顾亲卫拦截冲进中军大帐,哭道:“背信弃义,偷袭邺城,这是要置幽州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这个年近六旬的老谋臣, 这回坚持随军出征,本是为了见证幽州得随明主,蒸蒸日上的。谁料竟亲眼见证荀续这如同自焚之举,苦劝不下,悲怆之下涕泪满面。

荀续面皮紫涨, 但也没有呵责于雍,只命亲兵将其送回去, 好生看着,勿要在擅闯中帐。

“明日就到邺城了。”

他顺着亲兵掀起的帘帐缝隙, 看一眼泛出鱼肚白的夜空, 外面歇息了半夜的大军已经动了起来, 吃罢早饭正准备拔营。

一旦围了邺城, 就必得站在霍珩的对立面了。

不,应该是在偏离行军路径的时候, 已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荀续面沉如水, 诚如于雍所言, 他何尝想自毁前程?可是陈佩虎视眈眈, 他又有这么一个要命的把柄在对方手里,再不甘愿,再百般挣扎,最后也得就范。

不然,陈佩将当年实情给霍珩一抖搂,他也是穷途末路。

一旦不从,于陈佩而言,自己就是一颗废棋,废物利用让霍珩后方起火也是良策一项。

与其落入这般一个必死局势,不如现在拼一把?

“唉。”

荀续这段时间时常想,要是当初自己没有起那贪婪念头,如今是否就不必如此困顿?

可是谁有能想到,当初比荀氏还弱的霍氏,艰难到那般境地了,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为雄踞北方的霸主,以最强势的姿态争夺天下。

人算不如天算。

宋奕也长叹,安慰道:“主公,陈佩善诡计,此次他未必不能成功。”

宾主二人,只能如此盼望了,霍珩一死,这就是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眼前困境轻顷刻迎刃而解。

荀续道:“盼是如此。”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打起精神,不管如何,此战都得竭尽全力。

退一万步,即便陈佩计谋失败,荀续有霍珩及冀州所有高级将吏的家眷在手,就是一道保命符。

说话间,廖安来了。

荀续一见他,立即阴下了脸。

此人去年投来,因眼光独到,计谋超群,颇得荀续看重。谁知随着陈佩的重新出现,这人悄悄亮出身份,原来是陈佩遣他来的。

有了廖安,陈佩耳目灵通,很轻易就操控了荀续。但换上荀续的角度,就很不美妙了。

荀续美不美妙,廖安不大在意,他接到的命令是监视并督促对方完成任务。事成就罢,倘若不成,那便灭口。

廖安一身麻衣,广袖飘飘,好一派真名士的风姿。他拢了拢袖子,拱手笑道:“主公,孟非。”

“主公”二字非常刺耳,荀续僵着脸,点点头:“何事?”

“焦尚传信,已万事俱备,主公领大军奔赴邺城即可。”

此次突袭筹谋已久,战策也是议了又议。拿下邺城,自然是越快越好的。然邺城城池坚固,一开始摆明车马硬攻是中下策,上策当然先使一妙计,设法诈开城门。

幽州大军虽与冀州守军交战又强行突围,但他们突围后又急行军争分夺秒,同时又仔细截杀了交战守军急遣回邺城的传信骑兵。

因此,邺城有极大几率还未知悉荀续叛变之事。

分二万兵马,偷偷潜往南边,多举旌旗,拖拽树枝扬起尘土,佯装扬州大军已连破冀州几处边城,径直杀向邺城。

再遣二千兵卒,装成被击溃的冀州边城守军,四散奔逃。

此次筹谋已久,廖安一方秘密特制了一大批布甲,正面穿是幽州军,脱下来一翻转即是扬州军服,早借商队悄悄运抵幽州。溃逃的“冀州边城守军”,同理。

邺城方面肯定有哨马,届时通过“溃逃冀州兵卒”的嘴,告诉邺城这个消息。

只有两万守军的邺城,面临的“危机”可想而知。

这时候,荀续率领的幽州大军可以出场了。

二十万扬州大军来势汹汹,他闻讯大惊,赶紧率大军改道,星夜疾驰,共同守卫邺城。

城门一开,事就成了。

……

这边幽州大军才拔营,那边邺城的哨兵已经大惊失色。从半个时辰前起,就能远远望见有惊惶零星兵卒奔逃,队长大惊,一边使人折返先行报信,一边打马急急赶过去。

截住几个满脸黑褐血迹的冀州兵,对方心胆俱裂,前言不接后语地哭喊:“城破了,城破了啊!”

“陈佩声东击西,我南境边城已悉数告破!二十多万扬州大军啊!足足二十万!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焚城了!!”

“看!他们正挥军北上啊!”

逃卒大叫着拼命往前跑,哨兵们举目远眺,果然见远处尘土遮天,有大军杀到。

队长咬牙,一边打发人往回报信,自己打马奔了数十里,果然见敌军前军浩浩荡荡而来。

辨其甲胄,果然是扬州军,看尘土规模,至少有十来二十万大军。

队长声嘶力竭:“快!我们快回去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