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声东击西,扬州大军已破我南境,正直奔邺城!”

几波哨兵先后报信,黄陵毕泰二将大惊,立即下令关闭四门,全城启动战时状态,准备御敌。

由于霍珩出征前,特地召了二人嘱咐一番,让和晏蓉互通有无,保持紧密联系,以防有变。所以二将特地打发人,去禀报了主母。

晏蓉震惊可想而知,她担心前线的霍珩,更担心邺城,躲在大宅消息不灵反而焦躁,她干脆将儿女托给荀太夫人,自己打马而出,直奔城头去了。

城头上下,正紧急备战之中,檑木滚石,桐油箭矢,正源源不断往上搬。她拾级而上,见黄毕二将,忙道:“我手下有三千白翎卫,正好能并入二位将军麾下!”

白翎卫这次留下来,作为驻防的编外人员,再加上衙役等等,勉强能凑够两万五的守军。

黄陵毕泰拱手见礼后,立即道:“大善!”

他们见主母出现在城头也不奇怪,毕竟对方并非寻常柔弱女子,黄陵手一指,“夫人,扬州大军申时前必至!”

洛阳旧事,二人曾听霍望说过,晏蓉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让人钦佩。所以,二将把她放在一个可以商议战事的同等位置上,而非单纯的主公之妻。

晏蓉举目眺望,果然见黄陵所指方向,已隐隐可见天际尘土微动。

距离这么远,就能看见尘土飞扬了,十来二十万大军只怕不假。

很棘手啊!

“二位将军,不如先抬来铜汁,浇铸城门,将其铸死,你们看可好?”

这是霍珩在并州大战用过的法子,铸死城门,敌军很难撞开,只能往攀登城墙方使出大力气,这样攻城难度会大很多。

她觉得,如今或许适合再用一遍。

“君侯必不会坐视邺城深陷险境,只要我们支持到援军到来即可。”

敌人有备而来,或许会很难,但希望肯定有的。晏蓉说:“我立即命人到各家报信,令她们点选家中男性家奴和健壮仆妇,以备不时之需。”

说忠诚,除了将士,就是这些中高级将吏的家人了。城头不能让人随便上,以防细作,但不得已的话,只能退一步让家奴们替补顶上。

她接着吩咐身边的晏一,让他打发人回家告诉芮蒙,自家自是要以身作则的。

晏蓉思维清晰,安排有条不紊,黄毕二人十分赞同,他们已经命人去工坊抬铜汁了,只是毕泰面上却还有些迟疑。

晏蓉询问。

毕泰道:“夫人,敌军未至,要不标下等先命人护送您和太夫人,还有少主人小女郎,先行出城?”

敌军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才至,来得及。

晏蓉尚未答话,黄陵已摇头,“恐怕不妥,万一有细作盯着城门呢?”

那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众人心头雪亮,扬州大军直奔邺城,其一自然是为了这座冀州大本营,其二吧,霍珩的家眷亦首当其冲。

甚至,第二个的重要程度比第一个还要高。

晏蓉点头:“黄将军所言甚是。”

说到人质问题,众人面色十分凝重,二十万对二万,即使邺城城高池深,即使黄陵毕泰身经百战,也不敢拍胸口说,一定能坚持到援军至。

二将不畏惧战死,与邺城共存亡他们毫不迟疑,只是,他们尚有比邺城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护卫。

若到了关键时刻,宁愿放弃邺城,他们也得护着主母少主几个离开。

二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

晏蓉何尝看不懂,吐出胸腔一口浊气,她眉心紧蹙,抿唇盯着邺城外的旷野。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她对自己夫君的能耐,还是很有自信的,扬州陈佩,真的强悍如斯,用兵如神吗?

按之前传回的军报说,两军对垒,这应该才是第一战,居然就骗过了霍珩,大军直攻冀州?

晏蓉心底难以置信,但多股哨兵传回的消息,还有即将到来的扬州大军,却不得不让她先接受现实。

心下沉沉,眺望片刻,她正要收回视线,“咦?那边怎么回事?!”

只见另一边的东方,本来寂静的苍翠原野上,突然有一路大军出现在地平线处,旌旗招展,骑兵疾奔在前,步兵紧随其后,越过丘陵,正浩浩荡荡往邺城奔来。

骑兵先至,闷雷般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观甲胄样式,是幽州军。

荀续一骑当先,奔至城下,仰首道:“诸位莫惧,我来也!”

他恨恨地道:“我南下半途,竟听见扬州大军攻破边城,恐陈佩会直奔邺城,方急急率军而来。果然是!”

他回头看一看南边越逼越紧的扬州大军,大松一口气,“幸好来得及!”

“黄将军,毕将军,……”

荀续转眼又见晏蓉,有些讶异,随即宽慰道:“弟妹莫要担忧,你且禀了姑祖母,无事的,我这南下增军有八万,即使扬州大军兵力倍于我等,守到伯瑾回援亦足矣。”

“黄将军,毕将军,且快快开了城门!”

第94章 走留 生死

开启城门?

不知为何, 晏蓉心脏突突一阵狂跳。

偌大危机当前, 突然得到救赎,本来应该大喜过望的, 可惜她并没未有太多喜悦情绪,抬头望一眼乌泱泱地幽州大军,她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突兀感。

怎么说呢?

太凑巧了。

大敌将至, 幽州援军卡在最后一刻赶到, 恰巧得如同边城被破,荀续得讯比邺城还要早些一般。

不是毫无可能, 而是几率极低。

晏蓉未必不愿意相信巧合, 但她对一连串的巧合一贯持怀疑态度。

她侧头, 和黄陵毕泰二将对视一眼, 三人俱沉默不语。

“黄将军?毕将军?”

城墙下的荀续等了一会,未见城门打开,面露疑惑, 又喊了两声。

黄陵一脸迟疑, 看了晏蓉一眼, 又看毕泰:“夫人,叔桓, ……”

三人面面相觊,正犹豫不决间,忽地, 城内的墙根下传来一阵喧哗。

“何事喧哗?!”

毕泰脾气最暴, 当即怒喝一声, 如平地闷雷般晏蓉耳边嗡嗡作响,那边一卒长匆匆奔过来,单膝下跪。

“禀夫人,禀二位将军,有一女子在下面喧哗,说是要面见夫人。”

城墙上下如今戒严,若非这女子打了夫人名号,恐怕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拿下了。

晏蓉眉心一蹙,只是不待她说话,并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隐隐传来。

“……夫人!是我!您在棋盘街救的我!”

“我……我原是霍孟宣将军的家养舞姬!我有要紧消息要告知您!!”

“夫人……”

霍孟宣,即是霍珹,听得此人名字,晏蓉心头登时漏跳一拍,她立即道:“二位将军,万万莫要开启城门!”

“让她上来!”

……

很快,一个身穿半旧麻衣的女子被押了上来,她身材高挑,步姿轻盈,打扮十分简朴,脂粉未施,却可见上乘容色。

这人就是云姬。

当初被晏蓉随手搭救,又安置进育幼院里头当差的,有了君侯夫人名头庇佑,她不用刻意遮掩相貌,也无人敢打坏主意。

育幼院能吃饱穿暖,但要说多好是没有的,咽着有些卡嗓子的粗饼,喝着白水,穿着粗麻衣裳,她人生中条件最艰苦的一段日子,却也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岁月静好,她很喜欢这种日子,她想过,就这么一辈子挺好的。

可惜好梦易醒。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邺城危机至,一忽儿说扬州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一忽儿又说万幸,有幽州援军赶至。

育幼院,也算是邺城大营兵员的一个输出地,很多孤儿立志要习文习武,投军报效君侯的。因忠心程度很高,因此多选为邺城驻军。

云姬所在的一个育幼院,正在城墙根下,她这二月也认识了好些育幼院出身的年轻兵卒,消息颇灵通。

一听见幽州大军来援,她立即想起荀续,想起那个颠覆她人生的下午,还有当夜意外身故的吕氏。

登时一阵心惊肉跳。

她知道君侯夫人就在城头,她立即就去了。

她不想死,一旦城池易主,底层平民的命是最不值钱的,遇上仁主还好,若如南方陈佩般暴戾,恐怕得大大杀上一拨。

她也不想育幼院中那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死,他们还这么小,纯稚热情,正义感十足,听说敌袭,抄上武库里的学具,涨红着脸就要和城池共存亡。

见了晏蓉,她“噗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夫人,夫人,莫要开启城门啊!恐怕有诈!!”

云姬反反复复说这几句,晏蓉眼神一闪,沉声道:“你为何说是有诈?”

“荀侯乃太夫人侄孙,幽州乃冀州盟友,你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我曾见过霍孟宣将军密会荀侯!”

深知此时,不拿出靠谱说法是无法取信于人的,云姬顿了顿后一咬牙,喊道:“当时,吕氏夫人带着二个侍女去寻,然后,然后,吕夫人当夜暴毙,二侍女亦一同身亡!”

“你说什么?!”

晏蓉这一惊非同小可,镇定如她竟失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她想起霍珩的存疑,一时手足冰凉。

“是的夫人。”

“我本是霍府领舞姬女,那日郎主宴请荀侯,荀侯表现已微见异常,……”

事已至此,云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当日自己所见抖搂个干干净净。从事后回想方觉的荀续异常;霍珹和荀续水榭相聚;吕氏追问去处,又领侍女匆匆过去,而后三人当夜突死;翌日开始,水榭附近出没过的仆役隐蔽消失。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得晏蓉冷汗潺潺,黄陵和毕泰失声问:“孟宣和荀侯……”

作为冀州多年将领,二人未必多信任荀续,但霍珹,他们是很信任。坦白说,要是今日领兵来的是霍珹,很大几率城门就开了。

晏蓉倏地抬眼,沉声道:“ 二位,年前君侯曾告知我,冀州大将中有陈佩内应。年后,他又告诉我,他疑霍孟宣父子。”

事已至此,基本可断定霍珹是内应无疑,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再遮掩,所以她十分利索地将此事说出。

“看来这内应是霍孟宣无疑,荀续是同谋,二位将军,你们当速速查清,如今军中可还有霍孟宣亲信!”

她瞥一眼城外,目光冷冷,“就告诉荀续,城池狭小恐有不便,让他领幽州军在城外扎营驻防即可,就说是我的意思。”

倘若不放心,最后试一试,是人是鬼马上就出来了。

黄陵毕泰到底久经战阵,深吸一口气压下惊骇,立即应喏。

黄陵匆匆往里头去了。

毕泰则探身出城头,对面露不耐烦的荀续喊:“夫人有令,邺城人多地狭,恐有不便,劳君侯领大军在城外驻扎即可!”

邺城之大,怎可能容不下区区八万将士?

荀续一听,便知恫诈之策失败,他呸了一口,不再多说,命盾兵将滕盾举过头顶,以防箭矢,立即飞奔回到中军。

原野上一阵“隆隆”的沉闷战鼓声响过,紧接着,幽州大军攻城开始!

“那个姓荀的孙子,果然不怀好意!”

毕泰破口大骂,随即传令击响牛皮大鼓,全力应战。

他对晏蓉说:“城头流箭无眼,夫人还请快快回避。”

晏蓉点头,自己没有武力值,立在此处只会碍事,她担心眼下战局,更担心霍珩。

确定了霍珹就是内应,也不知他在外会不会兴风作浪?

但报讯很难,幽州军有备而来,已经呈现围城之势,城门又浇铸过,正常操作打不开也不敢打开,用吊篮送传信兵下去,只有送命的份。

三人商量一下,这信实在没法送,只能暂时不送了。

霍珩对霍珹早有防备,这人折腾不起风浪,只要大军内部不出问题,其余外部障碍都可以解决的。

晏蓉这般告诉自己。

……

晏蓉先回的霍家大宅,老太太还等着呢。

荀太夫人怀里抱着四个多月的阿宁,腿边躺着正翻来覆去抓拨浪鼓的虎头,一见孙媳回家,立即急问:“怎么回事,怎地打起来了?”

她将小阿宁轻轻放在弟弟身边,“不是说扬州军一个多时辰后才至吗?还有,芮蒙刚告诉我,说是荀续领了幽州八万大军来援的?”

怎么一回事了这是?

面对老太太的一叠声追问,晏蓉颇觉难以启齿,但这个无法隐瞒,想了想,她道:“禀祖母,攻城的正是幽州大军,荀侯诓骗我们开城门不成,如今已擂鼓攻城。”

荀太夫人愣住了,扭头的动作僵了片刻,她倏地盯着晏蓉,一脸不可置信。

晏蓉一脸正色,并未回避,只道:“祖母,人心隔肚皮,向往利益乃人之常情,祖母勿要多伤心,你还有我们。”

她思绪纷扰,实在也无心思细细宽慰,不过,有关霍珹吕氏之事,她却没说。

荀氏叛变突袭邺城,已是大打击,再来几样,老太太肯定受不住的。

一室死寂,荀太夫人嘴皮子哆嗦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渐渐的,一双浑浊老眼,淌下了两行泪。

“我无事,你且忙去吧,战事要紧,莫要为我耽搁了。”哽咽了良久,她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太太罕见有这般失态的模样,晏蓉看着也心酸,好在情况还是比想象中好的,没见晕阙也没见其他症状,候在外头的疾医用不上了。

府里府外,很多事情需要打点,她真无暇仔细宽慰,只得命申媪抱了阿宁和虎头回去,再嘱咐全妪等人仔细照顾,疾医随时候命,便匆匆回去了。

守军不足,她得领着芮蒙等人,先将各府招来的家奴安排一番,并命护在身边的一百白翎卫临时教导,尽全力努力一把。

还有民间,临时招募守城兵丁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为防有细作混入,筛选安排也得再强调几遍。

……

晏蓉本来极牵挂霍珩,但很快,她根本无暇分心想太多了。

八万将士攻城,一开始就进入激烈状态。

这次幽州大军准备真的十分充裕,将士精挑细选,攻城器械精良,战策又是反复商议过是专门针对邺城的,兵力足足是己方四倍,荀续为求生路,昼夜不停一直这般不顾代价地猛攻。

即使黄陵毕泰再能干,冀州守城将士再悍勇,也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守城战是极其惨烈的。

攻城的第四天,将士折损已经接近一半,有两次差点被幽州军逼近城头,幸好加紧用滚木擂石给压了下去,又用桐油拼死火攻,此处损的将士最多,都是用人命给垫的。

喊杀声不绝,疲惫至极的将士们依旧奋战在第一线,城墙上下大量尸体倒伏,鲜血喷溅流淌处处,火箭留下残火,血腥味,烧焦味,充斥着鼻腔。

家奴替补已经上了城头,各家健壮仆妇也齐齐上阵,搬运滚石檑木,桐油箭矢等。

民间招募的勇士也分批上去了,只是关键位置不敢放他们,以防细作趁机作乱。

晏蓉二昼夜没合眼,一直在城墙下守着,指挥临时上阵运输物资的仆妇们,还有安排不断自发涌过来帮忙百姓们。

她不是一个人,城中各府的夫人们都来了,还有官衙的大小官吏。有些力气的帮忙搬运,没力气的在晏蓉手下听令,各司其职。

这样众志成城,各样守城战备,干粮清水,不断有次序而快速地送上城头,堪堪抵住了消耗。

邺城军备极多,守城物资倒是不缺,缺的是将士,临时上阵的家奴和百姓战斗力不足,很快,就见有穿着杂色麻衣的尸体被抬下,逐渐增多。

不断有人被安排上去,不断有人被抬下来,尸体只能堆叠在附近坊市空旷处,殷红的血液流淌到外头的正街上,血腥味冲天。

站在晏蓉身旁的霍望母亲周老夫人抹了一把泪,晏蓉也很难受,熬了两天的眼睛本来干涩,如今也润透了。

她低头,用早已沾上脏污的扎袖抹了一把脸,“我们一定可以守到援军归的!”

“对!”

周老夫人放下手,这个年愈五旬的老妇人持着身体康健,一直坚守到现在没有去歇息过,闻言大声附和:“必是!”

“我们必能等到君侯率援军至!!”

“没错!”

“对!”

……

一阵高呼,众人精神一振,已力竭的身躯又平添一股力气,步伐又快了几分。

可惜的是,守城之战,光凭精神是不够的。

到了第五天,荀续久攻不下,见人疲马乏,且冀州分散在各处的其余驻军也陆续接报分兵星夜来援,零散兵力汇拢一处,虽仍是不足,但一直这般拼死攻击,到底是造成了一定影响。

这样下去不行!

再拖着,假若霍珩真挺过王谷关伏击,怕是这一两日就能到了!

他心急如焚,竟下了一令。

活捉霍珩家眷者,任意一人,赏万金,封虎威将军!

活捉冀州其余高级将领家眷者,任意一人,赏千金,连升三级!

有赏就有罚,来冀州这八万将士,都是单独造了花名册的,若有怠战甚至临阵脱逃者,一经发现一律连坐,全家投到为奴籍,送至北境修补长城,子子孙孙世代不得赦。

此令一下,荀续目标昭然若揭,麾下将士也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城强度陡然猛烈了一倍。

南城门险些被撞开,幸好大石搬运及时,勉强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