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殷氏来了,着一身蜜合色西番莲纹斜襟长衫,挽着堕马髻,头上简简单单地戴了一根金翠草虫簪,双颊丰润,气色很好,分明是近四十的妇人了,瞧着仍旧跟三十出头一般。

殷氏进屋后,先向苏老太太行了礼,见庆国公老夫人也在,恭顺地笑道:“瞧这架势,娘和傅老夫人是有什么事对儿媳说?”

苏老太太道:“先坐下吧。”

殷氏便坐在了老太太手下的玫瑰椅中。

庆国公老夫人面上带着笑,开门见山道:“禧姐儿今日可在府上?”

殷氏笑容滞了滞,却没有失态,很快恢复如常,“幼幼一大早便去族学念书了。”

庆国公老夫人道:“禧姐儿今年十三了吧,怎么还要去族学念书呢?我见别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岁就要学做绣活儿了,这族学也就没功夫去了。”

“老夫人有所不知,幼幼尚未满十三呢。”殷氏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又放下,笑容不改,但心思已经如同明镜了,道:“况且幼幼想念书,我便没有阻拦的道理。姑娘家多念些书也好,腹有诗书才能气自华,将来也不至于被夫家给看低了。”

庆国公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我瞧着禧姐儿这两年变化颇大,想来便是书念的多了的缘故。”

殷氏捏了捏杯子,没有接这句话。

庆国公老夫人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前日昀哥儿去找了我,与我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说实话,这些年我是瞧着他和禧姐儿一块长大的,这俩人打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倘若日后能成为一对,定然是一门人人称颂的好姻缘。加之昀哥儿又对禧姐儿一心一意,他那日跟我交了底儿,成了亲后,必定不会让禧姐儿受任何委屈,更不会纳妾通房…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

殷氏听庆国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几息,才道:“老夫人,不瞒您说,幼幼还小,我和老爷膝下又只有她这么个女儿,想再多留她两年,不打算这么早给她说亲事。”

这就是婉拒了。可庆国公老夫人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你说的话我能理解,倒不是非得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是多等两三年,我们昀哥儿也等得。”

毕竟是苏老太太的堂姐妹,不好说得太绝,伤了两家的和气。殷氏笑了笑道:“老夫人不了解幼幼,这孩子看着乖巧可人,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娇气又任性,恐怕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庆国公老夫人听了,反而一点也不在乎,“姑娘家娇气点好,娇气才可人疼。”

殷氏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没想到这位老夫人是个不好打发的。倒不是傅少昀不好,只不过上头有梅氏那样的婆婆,定然不好伺候,殷氏不想苏禧嫁过去之后还要被梅氏给压着,那样过日子就太累了。

殷氏道:“府上的六姑娘尚未说亲,禧姐儿总不好越过姐姐先定了亲事,恐怕到禧姐儿定亲的时候,就是两三年以后了。总不好叫少昀那孩子等这么久,平白耽误了他,依我看,此事老夫人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庆国公老夫人便是再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了。

老夫人本以为这门亲事很轻松便能定下来了,毕竟两家门当户对,又是表亲,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郎才女貌,像对金童玉女似的,哪儿还有比这更合适的?

未料殷氏怎么都不肯松口,倒叫她颇觉得惋惜。

*

苏禧不晓得家里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庆国公老夫人来的目的,刚一回到府上,就被殷氏叫去了秋堂居。

苏禧道:“娘,您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殷氏坐在藤面罗汉床上,见苏禧过来后,把屋里的丫鬟都遣退了出去,就连丹露和丹雾两个大丫鬟也不例外。

苏禧见状,便知道殷氏肯定要跟她说什么大事,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收了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殷氏对面,睁着乌亮乌亮的大眼睛瞅问:“娘,什么事呀?”

殷氏想了一下午,担心吓着女儿,斟酌道:“幼幼,你觉得你少昀表哥如何?”

苏禧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脸一红道:“娘,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殷氏委婉道:“今日庆国公老夫人来了,说起你和少昀两人小时候的事,我便想知道你是怎么个看法…”

苏家女儿本来就少,一个个都很珍贵,尤其苏禧又是被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亲事不像别家那么保守,私底下会征询姑娘们的意见。

苏禧打马虎眼儿:“少昀表哥为人和善,待人体贴,就是跟二哥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呢。”

殷氏还能不知道她,既然这么这么说了,便是对傅少昀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幼幼,你对他真没有…”

苏禧拨浪鼓似的摇头,娇嗔道:“娘,女儿才多大啊,您就想把我嫁出去了?”

殷氏松了一口气,既然女儿对傅少昀没有动情就好,若是动情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殷氏点点她的鼻尖道:“你以为你还小吗?再过个两三年,我可就留不住了。”

苏禧本想反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别院后面,卫沨说要娶她的事,忽然就心虚了。

回到花露天香后,苏禧见听鹂正坐在门口绣花样子,见着她忙站起来道:“姑娘。”

听鹂自从摔断腿后,休息了两个月,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执意要回到苏禧跟前伺候。

苏禧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绣花棚子,好奇道:“你在绣什么?”

听鹂道:“回姑娘,奴婢上回见您的荷包旧了,便想给您重新绣几个荷包。”

苏禧默了默。

听鹂抬头,见她脸色古怪,好似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儿,不禁叫了声:“姑娘?”

苏禧忙道:“没什么,你继续绣吧。”说着就进了屋。

苏禧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给卫沨绣荷包的,可不知怎么,一旦她这么想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站在雨里的那一幕。谁知道他真这么傻,站在雨里等了她四个时辰…等她回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坐在翘头案后面,手里拿着笔开始画花样子了。

苏禧看了一眼自己画的梅花蜂蝶纹图案,觉得没什么新意,摇摇头搁下了笔。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拿起来,画了一幅月兔衔枝图。

月兔圆圆滚滚,两只前爪捧着一截枝叶,模样娇憨,灵动可爱。苏禧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禧告诉自己,她只是随手画一幅图练练手,不一定要给卫沨绣荷包的。她把画用镇纸压在桌案上,洗完澡后又填上了颜色,觉得兔子的形象更生动了许多。

*

苏禧的女红不怎么好,绣荷包虽然不难,但是对她来说也够呛的。

这几日她时常向听鹂讨教绣活儿,听鹂好奇地问:“姑娘不是不喜欢做女红吗?”

苏禧支支吾吾:“姚先生布置了一门课业,让我们回来绣荷包。”

姚先生是族学里的教绣课的女夫子。

听鹂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怀疑,还十分热心加细心地开始给苏禧讲解怎么绣荷包。听鹂是四个大丫鬟里绣活最好的,她老家是苏州吴县人,那儿的人都有一手好绣工,手底下绣出来的东西细致精巧,让人惊叹。

苏禧虚心地跟着听鹂学习,过了三五日,荷包上的月兔衔枝图已经绣好一大半了。

苏禧端详了一番,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又过了几日,将军府收到了一张请帖。

这请帖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正是宫里送来的。

刘皇后举办了一场菊花宴,邀请将军府的女眷们下月初进宫赏菊,殷氏、郭氏和郁氏都在受邀之列。

殷氏原本不打算带苏禧一起去的,毕竟那丫头的脸蛋儿太招摇了,被宫里的人看上,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没想到,请帖上竟然特地写了苏禧的名字。

第56章 后知后觉

刘皇后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大皇子卫季常今年十七,小公主卫德音却刚刚才满三岁。

兴许是皇后娘娘与昭元帝是表亲的缘故,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都不太康健。卫季常天生耳聋口哑,体质孱弱;小公主自幼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小公主满一周岁的时候,皇后娘娘请一位道法高深的道士算了一卦,道士说小公主生徒坎坷,命数薄弱,兴许活不过三岁。刘皇后把小公主当眼珠子一样疼,三岁之前不让她接触任何人。前不久小公主刚满了三周岁,却依然好好儿地活着,帝后二人万分高兴,便举办了这么一场花宴邀请文武百官的家眷,一同入宫赏花。

苏禧上辈子便参与过这场荷花宴,与寻常人家的花宴没什么差别,只不过因着皇后娘娘在场,还要更拘谨一些。

倒是卫德音,留给苏禧的印象颇深。

卫德音继承了帝后二人的好相貌,生得米分雕玉琢、玉雪可爱不说,性子也是活泼天真。最要紧的一点是,她简直跟苏禧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个馋嘴的小丫头,见着什么都想尝一尝、舔一舔,唯一不同的是,卫德音怎么吃都不胖,而苏禧小时候却是个小胖团子。

想到这里,苏禧就不得不感叹一声上天不公了。

荷花宴前一天,苏禧的月兔衔枝荷包只剩下最后一点就做完了。她点着油灯,一刻钟里已经打了四五个哈欠,瞌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在继续绣手里的荷包。

听鹂端了一杯桂花花茶进来,见苏禧又掩唇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满心满腹的疑惑:“姑娘,明儿再绣不行吗?何必非赶着今日绣完呢?您还是早点休息吧,累坏了眼睛就不好了。”

苏禧摇了摇头,道:“只差一点了,我绣完再睡。你不必管我了,先去睡吧。”说着继续穿针引线的动作,却因为太瞌睡了,一不留神针扎了自己的手指,她轻轻地嘶一口气,皱了皱眉。

这阵子因为给卫沨绣荷包,她的一双手已经不知扎了多少个针眼儿了。苏禧一边把食指放入口中轻吮,一边很有些忿忿不平地想道,卫沨真该觉得荣幸才是,这荷包可是她一针一血换来的呢。

苏禧熬到了大半夜,终于把荷包绣好了。她大功告成,把荷包放在了桌子上,钻进被子里倒头就睡了过去。

次日苏禧睡到日上三竿,明日就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的销金幔帐,浓长的睫毛缓缓扑扇了一下,澄澄澈澈的大眼睛有点茫然。

为什么卫沨让她绣荷包她就绣了,昨儿晚上还熬到了这么晚?她身子缩了缩,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反省,她急着昨晚把荷包绣好,不正是因为知道荷花宴那日卫沨也会去么?

苏禧不安了起来,她心里头已经这么在乎卫沨了吗?

如若不然,为什么最近两次卫沨亲她的时候,她都不怎么反抗了呢?而且亲完之后,她也没用薄荷茶漱过口了,便是嘴里都是他的檀香味,她好像是习惯了…

苏禧尚未理清楚一个所以然,听雁从外面进来了,一边挂起幔帐一边道:“姑娘,二房的六姑娘过来找您了。”

苏禧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一副似梦似醒的模样,道:“六姐姐来找我什么事?”

听雁摇了摇头,“六姑娘没说,奴婢请她去花厅坐了,还说您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禧淡淡地“嗯”一声,起床换了衣服,梳洗一番后,这才去了一旁的花厅。

苏凌芸等了好一阵儿,想必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喝茶一边时不时地往外张望。见苏禧进来了,这才扬起笑容,亲昵地走到她跟前,“禧姐儿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方才听你的丫鬟说你还没起来,这都快晌午了,幸亏咱们家不兴每日晨昏定省的,否则你不是要挨老祖宗训了?”

苏凌芸一直不太会说话,头脑也不够灵活,所以二夫人郭氏和老太太才不怎么喜欢她。

苏禧早已经习惯了她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没有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道:“六姐姐这么早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凌芸没料到苏禧问得这么直接,即便来时路上酝酿好了说辞,这会儿也有些赧然。她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是这样的,明日皇后娘娘不是设了宴么,我跟着嫡母一块儿入宫…我今年新打的两副簪子都戴了好几回了,其他的首饰也旧了,上回参加庆国公府的花宴,旁人还问我怎么总戴这两支簪子。我担心在皇后娘娘面前丢了将军府的体面,便想过来找九妹妹借几样首饰…”

苏禧恍悟,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凌芸今日的打扮——单螺髻上戴了一支梅花簪,是去年府里统一打的头面,苏禧也有一支。

郭氏为人苛刻,苏凌芸身为庶女,在她手底下过日子不是很容易。除了府上惯例发放的首饰之外,手底下便没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了,她的姨娘性子软弱,整日只固守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里,根本不能帮她争取到什么。

说实话,苏禧对苏凌芸的姐妹之情并不深,还没有总督府的两位堂姐来得深。

苏凌芸虽然没有做过伤害苏禧的事,但上辈子她与苏凌蓉一起讽刺自己的嘴脸,苏禧仍旧能回忆起来。这辈子自己瘦了下来,也改变了一些事,她便转变了立场,向大房示起好来了。

苏凌芸见苏禧没有反应,试探地叫了声“九妹妹”,道:“我知道你的首饰多,九妹妹尽管放心好了,我只明日戴一天,宫宴结束后肯定会还给你的,定然不会给你弄坏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禧也不好拒绝了。只不过她不大喜欢戴别人戴过的首饰,便道:“六姐姐就别说借了,我送给你几样吧,你不必还给我了。”

苏凌芸没想到苏禧这么大方,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嘴上却推拒道:“这…这不太好吧,平白拿你的东西多不好意思。”

可是一走进苏禧的闺房,见着她梳妆柜里琳琅满目的首饰头面后,便说不出话了。

苏禧的梳妆镜旁放了一个紫檀雕花亮格柜,约有一人半高,共五层,每一层都放满了首饰。苏凌芸走到近前看了看,发现每一样首饰都十分精致,价值不菲,难怪苏禧刚才随口说要送自己几样首饰,原来那几样首饰对她来说,只是冰山一角。

苏凌芸知道苏禧的好东西多,戴的首饰很少有重样儿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苏凌芸站在亮格柜前看愣了,心里又酸又涩又妒。同样都是将军府的姑娘,怎么她与苏禧之间的差别那么大?

苏禧道:“六姐姐挑几样吧。”

苏凌芸踟蹰片刻,最后还是挑了一支金累丝蝴蝶簪,一对玉雕花簪和一对金镶玉灯笼耳坠,后来又看重了一对红翡翠镯子,原本是不好意思再拿的,但是她想了想,禧姐儿有这么多好东西,便是自己不拿,她也戴不过来,于是犹豫片刻,还是要了过去。

苏禧脸色如常,瞧着一点儿也不心疼,问道:“六姐姐还有喜欢的么?”

即便是有,苏凌芸也不好继续要了,道:“这些就足够了,多谢禧姐儿…”

苏禧点点头,走出去道:“我让人给你拿盒子装起来。”

苏凌芸紧跟上去,路过一个黄花梨三弯腿香几,见上面放了一个精巧的荷包,绣着月兔衔枝纹,月兔神态灵动,憨胖可爱,瞧着十分讨人喜欢。苏凌芸一眼就喜欢上了,正想跟苏禧说一声,见苏禧已经走了出去。她看着荷包,忍不住心念一动,想着反正苏禧有这么多荷包,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便是不见了,苏禧也未必能发现,就顺手拿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

送走苏凌芸后,苏禧这才有时间用早膳。

苏禧喝了一碗银耳蛋奶羹,又吃了一块藕米分桂花糕,刚吃完就被殷氏叫了去。

殷氏与她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苏禧从秋堂居出来,想着许久没去看过祖父了,又去春晖堂陪老太爷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回到花露天香的时候,正好刚过了午时。

苏禧回到内室,看着上面空无一物的黄花梨三弯腿香几,问道:“听雁姐姐,今早是谁收拾的屋子?我昨晚放在这里的荷包呢?”

听雁道:“姑娘说的是那个月兔衔枝纹荷包吗?”

苏禧点头不迭。

听雁道:“奴婢听听鹂说那是姚先生给您布置的课业,收拾屋子时便没敢动,一直放在这里的。”

苏禧皱皱眉,“可是这桌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听雁也看了一眼,疑道:“奇怪,奴婢今儿一早叫您起床时还看到的,怎么就没了?”

苏禧问道:“今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进过我的屋子?”

听雁回想了一遍,“姑娘用罢早饭离开后,只有听鹂进去擦了擦桌子,便没人进去过了。”

苏禧又把听鹂叫来问了问。听鹂道:“奴婢进来时就没看见桌上放着荷包,当时还以为是姑娘自己收起来了,也没有多想。”

苏禧抿着唇,她根本没有把荷包收起来,昨晚绣好时太晚了,她放在桌上就睡了,早晨起来时也没顾得上收。听雁进来时荷包还在,听鹂进来时荷包却没了,这期间只进来过一个人,几乎不必怎么想,就能确定是谁拿了。

二房,西斛园。

苏禧来到苏凌芸的屋中。

苏凌芸正在用午膳,见着苏禧进来,先是一愣,然后笑道:“禧姐儿怎么来了?”

苏禧也不拐弯抹角,问道:“我今早放在香几上的荷包,是不是六姐姐拿了?”

兴许是心里着急,苏禧脸上惯常的甜吟吟的笑也没了,眉头微微皱着,模样有点严肃。

苏凌芸笑容一僵,不想在自己的丫鬟面前丢了脸面,佯装不知道:“什么荷包?禧姐儿,我没有见过你的荷包。”

可是除了她之外,便没人进过自己房间了,不是她,又能是谁?苏禧道:“那个荷包上绣着月兔衔枝图案,是我昨儿晚上才绣好的,六姐姐再想想吧。”说罢,想到那个荷包自己足足绣了十来日,倘若丢了,再绣肯定是来不及的,又提醒道:“今早六姐姐去之前荷包那荷包还在桌上放着,六姐姐离开之后,荷包就不见了。六姐姐若是喜欢,我送些别的荷包给你,你把那一个还给我吧。”

苏凌芸见她这般坚持,自己继续否认下去非但讨不了好处,还会丢了面子,故而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荷包我确实见过,我当时见它掉在地上,还当是九妹妹不要的,见它模样可爱,就捡了回来。既然九妹妹还要,我这就把它拿出来还给你。”

苏禧松了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开了。

苏凌芸进内室取了荷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问道:“禧姐儿看看,是这个么?”

苏禧见她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绣的月兔衔枝荷包,忙点点头,上前道:“正是。”

苏凌芸却没有立即递给苏禧。等苏禧快走到跟前的时候,她眼神黯了黯,手上一松。

苏凌芸的脚边正好摆着一个火炉,方才火炉上煨着一壶热茶,眼下茶端走了,荷包从苏凌芸手里掉了出去,然后在苏禧惊诧的目光下,毫无预兆地掉了火炉里。

苏凌芸觉得苏禧让她在下人面前丢脸了,不就是一个荷包么,至于特地过来向她要么?她心里不痛快,也就故意要让苏禧不痛快一次。

只不过苏凌芸没料到的是,苏禧愣了一下后,竟然直接就把手伸进了火盆里!

“姑娘!”听雁惊叫道。

苏禧一时没想那么多,手指头被狠狠烫了一下,却始终没松手,把月兔衔枝纹荷包从火盆里救了出来。她赶忙看了看,虽然救得及时,荷包没有被完全烧着,但是因为挨到了盆底,月兔双手捧着的树叶子被火舌烧掉了,成了黑糊糊的一块,很不好看,肯定也没法佩戴了。

苏禧又心疼又沮丧。

听雁着急上火:“姑娘怎么能用手去够呢?万一伤着了自己怎么办?让奴婢看看您的手…”说着小心翼翼地捧起苏禧的手,见只有指尖烫得红红的,其他没什么大碍,这才稍微放心了。

这头苏凌芸也吃惊不小,谁知道苏禧会冲动地把手伸进火盆里,那荷包有那么重要么…

苏凌芸嗫嚅:“禧姐儿…”

苏禧没有看她,用没受伤的另一只手拿着荷包,道:“听雁姐姐,咱们回去吧。”

*

“姑娘下回可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幸亏这回没出什么大事。可是您瞧瞧,手上长了两个大泡,能好受吗?”听雁一边给苏禧手上搽药,一边苦手婆心地劝说,生怕她再犯什么傻。

苏禧乖乖地应了一声。

荷包被烧坏了一角,明日宫宴恐怕不能送给卫沨了。苏禧只希望明天不要遇见他,这样他就不会想起来向自己讨要荷包了。

苏禧又想起了苏凌芸,她原本不太想把人想得那么坏,毕竟都是一家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这一回苏凌芸故意把她的荷包扔进火炉里,就做得太过分了。

翌日清晨,殷氏早早地梳洗打扮好了,着人来催苏禧。

苏禧收拾完毕后,先去了秋堂居,再跟着殷氏一起走出大门。

苏禧仍旧是跟苏凌芸坐一辆马车。许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心虚,又拉不下脸面道歉,苏凌芸一路都没有开过口,头上和耳朵上却戴的都是苏禧送给她的那几样首饰。

苏禧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苏禧跟在殷氏身后,没走几步,听见后头又驶来了几辆马车。她回头看了看,见马车前面印了一个“晋”字,正是晋王府的马车。

第57章 七璜联珠

翠盖朱缨的马车后面骑着高头骏马的人,正是卫沨。

卫沨今日穿了一身藏蓝色梅花蜂蝶纹的长袍,萧萧肃肃,英姿清举。他驱马停在马车跟前,微垂着眸,对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苏禧距离他太远了,所以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一丝冷淡。

“幼幼,你怎么没跟上来?”殷氏回头见苏禧落后了一段路,出声叫道。

苏禧忙牵裙跟上去,娇娇气气地道:“娘,是你走得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了。”

殷氏看了看她宝蓝色马面裙上的七璜联珠玉佩,一旦走得快了,玉佩相撞,就发出叮咚声响,便体贴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走到跟前,才一同往太液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