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相干的人,自然是指吕江淮、傅少昀之类的。

苏禧翻了个身,嫌他啰嗦,“你再不走,到时候我就不去了。”

卫沨盯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幼幼,你相不相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去?”

苏禧不吭声,她当然相信了,卫沨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她不想就这么服软,憋了半天,感觉到身后始终有一道灼灼的视线看着自己,终于还是怂了,嘟嘟囔囔道:“这次你看到的是意外,我什么时候常常跟他们来往了?”

过了许久,苏禧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她以为卫沨早就走了,才感觉到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耳畔响起一道有如古井微澜的声音:“我也是会吃醋的。”

卫沨的声音低低沉沉,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朵上,说的又是这样羞人的话,苏禧的耳根子“唰”地一红,飞快地把头缩进了被子里。她等了一会,身后终于没动静了,这才钻出被子看了一眼,床畔空无一人,卫沨已经离开了。

*

过了几日。

温大夫果真不负神医之名,连着给苏清波针灸治疗了三五日,苏清波虽然不能下地走动,但是双手已经能活动了,气色也比前一阵子好了许多。今日老太太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倚着大迎枕问道:“祉哥儿呢?”

苏老太太忙道:“祉哥儿去边关了,过一阵子,等你养好了身体就能回来了。”

苏清波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就着丫鬟的手喝完了一碗粥。

喝完粥后老太太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出门去找温大夫,想向温大夫几个问题。

老太太和温大夫站在廊下说话,就听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老太太慌慌忙忙地拄着拐杖进了屋,见苏清波跌坐在脚踏上,打翻了床头方桌上的药碗,瓷片碎了一地。

“你是做什么?想拿什么叫丫鬟拿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老太太忧心忡忡道。

丫鬟扶着老太爷坐回床上,又把地上收拾干净了,这才退了下去。

苏清波直勾勾地看着温大夫,艰涩道:“神医,老朽多久才能下地走路…”

温大夫迟疑一瞬,道:“苏将军别着急,在下正为您治疗着,等过一段时间,兴许就能下地了。”

苏清波神色怔忡,只叹了一口道:“好些日子没有摸过我的刀了…”

刚才他就是想去墙上取自己的刀,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的距离走不了,下半身竟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苏老太太劝哄道:“等你的身子好了,想怎么摆弄你的刀都成,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

苏清波没再说话,似是累了,闭上眼睛休息。

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

老太太和温大夫出了屋。老夫人问道:“大夫,您刚才说的可是真话?我家老头子真有可能重新好起来?”

温大夫捋了捋长胡子,沉吟良久,才曼声道:“不瞒老夫人,老将军病症严重,在下也没有太大把握,只能保证不让老将军有性命之忧。至于能不能下地…这就要看天意了。只不过老将军这样的病情,在下诊治的病人中,还没有一个能完全康复,并且像常人一样下地的,大多数人的余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苏老太太打击不轻,趔趄了一下,“这,这怎么能…”

谁都知道苏老太爷嗜武如命,倘若有一天不能打拳习武了,那叫他怎么活下去?

这头,苏禧正打算来看望祖父,恰好听到了祖母和温大夫的这番话。她怔了怔,旋即面色如常地向老太太和温大夫行了礼,然后走进了屋里,见祖父躺在床上,似乎早就已经清醒了,此时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对面墙上悬挂的长刀。

苏禧心中一悸,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见祖母和温大夫的对话,她叫道:“祖父。”

老太爷见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亲切的笑意,“幼幼来了,今儿怎么没去学堂?”

苏禧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笑吟吟道:“祖父忘了?今日逢七,是学堂休息的日子。”

老太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这么快又过了七天。祖父老了,不记事了。”

苏禧见一谈起这个话题,老太爷就情绪低落,赶忙拿起彩绘缠枝牡丹纹碟子里的蜜橘,道:“今年送来的橘子又大又甜,我给祖父剥一个吧。”

老太爷说好。

苏禧一边剥橘子,一边陪老太爷说话。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后来老太爷说着说着睡着了,她轻轻地给老太爷盖了盖被子,这才起身离开了。

*

一眨眼就过了一个月,明日就是卫沨说的八月初九。

苏禧暗暗猜测过卫沨打算带她去见谁,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是又不敢确定…听说晋王妃薛氏就葬在灵丘山,他该不是打算带她去见已逝的晋王妃吧?可如果不然的话,为何要去灵丘山呢?而且上回见面的时候,他还送了自己那么贵重的镯子。

那个羊脂玉镯子被苏禧收起来了,放在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藏在了柜子深处。卫沨说那是他娘准备传给儿媳妇的,苏禧才不敢随随便便带出去呢,万一有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苏禧戴了另一对翡翠镯子,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上房。

今日吕江淮替父亲吕驰来看望老太爷。

老太爷看起来气色不错,比前两日都有精神。昨日温大夫跟他说了实话,他知道自己往后都不能活动、会瘫痪在床之后,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静,只怔了一会,傍晚跟没事人一样用完了晚膳,早早儿地休息了。

众人意外之余,又纷纷松了口气。

苏禧过来的时候,吕江淮已经离开了,听老太爷说是去了大哥的墨林院。

苏禧没有多想,坐在跟祖父说了会儿话,因着还有事,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上回吕江淮帮了她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去吕府道谢,便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答谢吕江淮一番。

到了墨林院,院子里没有人,大哥和吕江淮应当在屋里。

大哥和苏柏羽都是喜净之人,所以墨林院的丫鬟不多,门口也没有丫鬟通传。苏禧走到门边的时候,正想敲门而入,却听见里面的谈话中夹杂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举到半空的手就顿了顿。

苏礼沉默片刻,道:“你怀疑上回别院幼幼的马惊了,跟卫世子有关系?”

吕江淮道:“跟卫世子有没有关不好说。但是苏大哥还记得上回幼幼的马吗?那马掉下悬崖之后,我让人在附近守着,到了晚上就见到卫世子的人把马抬走了。”

吕江淮又道:“我记得当时卫世子并不在场,倘若与他无关,他又怎么知道那匹马,事后还要让人毁尸灭迹?”

苏礼怔了怔,“可幼幼与卫世子无冤无仇,我苏家也跟晋王府没有什么仇怨,卫世子为何要这么做?况且仅凭这一条线索,似乎不大说得过去…”

“仅凭这一条线索是有些单薄,但若血虻一事也与卫世子有关呢?”吕江淮又道,许是没料到门口站着人,所以也没有刻意放低了声音,“我事后想了想,那种生物分明只出现在沼泽之地,为何会出现在西郊的水边?直到前几日,我才想明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血虻不仅仅会残害人的性命,还能入药救人一命。那日我跟着卫世子一起去城外寻找温大夫的时候,便见温大夫家门外的药棚里晒着这一味药。我问了温大夫的药童,那药童说是卫世子着人寻来的,每年夏季都会送过去一些。卫世子与温大夫关系亲厚,想必那药童眉头撒谎。后来我又让人查了查,那日卫世子的人确实在西郊水边徘徊了许久。”

吕江淮说完这些话,斟酌道:“苏大哥再想想,是不是曾经得罪过晋王府?”

苏礼摇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何况就算晋王府与苏家结过仇,也不该从幼幼身上下手。幼幼不过是个姑娘,受了伤,对晋王府有什么好处?”

吕江淮沉默,神情复杂道:“那日我见卫沨举止有礼,行为坦荡,本以为是个高风峻节之人,没想到…”

门外,苏禧僵了许久,模样木木的,听到最后就连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直到苏礼和吕江淮谈完了话,准备出来的时候,她才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院外。

回到花露天香后,苏禧一直有些心神恍惚。

听鹤问她喝不喝红糖蒸雪梨,她一点反应也无。

听鹤又叫了一声:“姑娘?”

苏禧霍然站起来,把听鹤往外推了推,压抑着道:“不喝,不喝…你出去。”

听雁头一次见到苏禧这般失态的模样,好像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很是不知所措。“姑娘怎么了,是不是老太爷…”

苏禧不回答,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外赶,然后“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菱花门。

过了许久,她才慢吞吞地用手指蹭了蹭眼睛,低头见指尖上沾着一滴水珠,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柜子面前,取出了最深处的紫檀盒子。双手举到头顶,本来想狠狠地砸下去,但是又想起这是晋王妃薛氏唯一的遗物,就迟迟下不去手。最后转身气恼地扔到了床榻上,然后找出了上回给卫沨绣荷包的针线笸箩,一股脑儿地都扔在了地上。

苏禧仍旧记得自己上回惊马的时候有多害怕,心跳都快飞离了嗓子眼儿。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没命了,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剩下“恐惧”。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卫沨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她?

苏禧气得眼泪都滚了下来,她蹲在床畔,扭头用肩膀蹭了蹭眼泪,将卫沨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

难怪上回他出现得那么及时,那时候太害怕了所以顾不上想别的,现在回忆起来,卫沨简直冷静得不像话。苏禧抽了抽鼻子,她一直以为卫沨只是霸道强势,没想到竟然这么心狠手辣,他难道没想过,自己如果撑不到他过来会是什么后果么?

苏禧哭得累了,竟然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趴在脚踏上,脸上挂着泪,浓长的睫毛上沾着水珠。

听鹤推门而入后看见这一幕,吓得不轻,赶忙把苏禧扶到了床榻上,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心中纳闷姑娘不是刚上房回来的吗,究竟是什么多大的委屈,才能伤心成这样啊?

*

次日清晨,苏禧用过了早膳,正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清露趁着无人时悄声对她道:“姑娘,马车已经停在后门了。”

苏禧顿住脚步,想起来今日是八月初九,卫沨准备带她出去的日子。

她点了点头,只道“知道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回屋后,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清露见她不慌不忙,有些着急,马车在外头停得太久会引起府里的人怀疑的。于是大着胆子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又提醒了一遍:“姑娘,快到晌午了,再不走就该耽误时辰了。”

苏禧抬眸看向她,什么都没说,只把听雁从外面叫了进来,拧着眉心道:“府里没有教过你们规矩吗?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我的屋里来,听雁姐姐是怎么看的?”

听雁噎了一下,自从她知道清露是卫世子的人后,对清露就放宽了许多…以前都没什么事,怎么这次姑娘却发起脾气来了?

“奴婢知错,都怪奴婢自作主张。”听雁跪下道。

苏禧移开视线,也没有罚她们,只叫她们都出去。

过了晌午,苏禧以管教不严为由,几乎把花露天香的所有下人都换了一遍。因着上回卫沨离京的时候,李鸿曾经告诉她将军府里有哪些是卫沨的人,原本是方便她联系卫沨的,没想到她记住了,这回竟然一狠了心全赶走了。

除了花露天香,秋堂居也有几个,也被她寻了借口发落出去的。

至于二房的那个…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反正自己也很少到二房去,于是就放过了。

苏禧叫听雁悄悄去后门看了看,门外的马车还没有走,足足从清晨等到现在,驾马的人虽然乔装打扮了,但听雁还是能看出是李鸿。

听雁忧虑道:“姑娘,您跟卫世子…”

苏禧忙打断道:“别提他的名字。”她现在讨厌死卫沨了,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听雁只好住了口。

到了傍晚,听雁又去后门看了一看,发现那辆马车仍在。“姑娘,您真的不见卫世子吗?我瞧着那辆马车都等了一天了…”

苏禧抬起手捂住了耳朵,嚷嚷道:“谁叫你又去看的?我不是说了不许去吗,听雁姐姐再问,小心我把你也撵出府去。”

听雁张了张口,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不过心里很有些纳闷,前儿瞧着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卫世子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能让她家姑娘气成这样?

听雁正准备出去,见听鹂汲汲皇皇地从外面闯进来,脸色惊惶,话也说不清,“姑、姑娘…”

听雁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慌成这样?”

听鹂白着脸,望着从珠帘后面走出来的苏禧道:“姑娘,老太爷咽气儿了…”

*

这头,李鸿坐在车辕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酝酿了半响,对马车里的人道:“世子爷…再等下去,就赶不上王妃的祭日了。”

过了许久,才传出卫沨毫无情绪的声音:“再等半个时辰。”

李鸿倚着车壁,只好应了声是。

不晓得里面那位九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将世子爷的人全部撵了出来不说,还让世子爷等了她这么久。虽说姑娘家矜贵,该拿拿架子,可这架子也拿得太大了吧?

李鸿还从没见过他家世子爷能这般心甘情愿地等一个人等这么久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人出来。

李鸿听见车厢里传来一个扳指捏碎的声音,少顷,卫沨才低声道:“走吧。”

李鸿应了一声是,执起鞭子正欲启程,余光瞥见后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

正是苏禧身边的大丫鬟听雁。

听雁探头探脑一会儿后,瞧见了他们的马车,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李鸿心里替自家世子爷憋着一口气,道:“九姑娘终于想起要出来了?”

听雁不理他,只看着暗绣缠枝纹的帘子道:“姑娘让奴婢给卫世子说一句话。”

马车里没有回响。

听雁顿了顿,继续道:“姑娘说,请您回去吧,她不会出来见您的。”

第69章 人如碧树

络绎不绝的梵音萦绕在将军府上空,整整响了七天七日。

听温大夫说,老太爷是吞金自尽。

当苏禧和其他人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太爷已经没了,闭目躺在床榻上,任凭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前一天吕江淮来看望他的时候,他瞧着还心情很好,谁都想不到他会想不开。

苏禧一身缟素,跪在灵堂里,这几天里流干了眼泪,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听雁担心她把眼睛哭坏了,几次劝她回屋休息,她都不听,几乎也没吃任何东西,整个人很快就瘦了一大圈。

大老爷苏振和二爷苏祉得到了消息,快马加鞭地从边关赶了回来。到了灵堂,苏振一身风尘仆仆、疲惫不堪,见到老太爷的灵柩后挺着身子直直地跪了下去,膝行到灵柩前,嗓音嘶哑痛苦地喊了一声“爹”。

苏振和苏祉在边关时,并未收到老太爷重病的消息。是老太太拦着不让殷氏说的。

老太太担心他们爷俩在边关分心,战场上乱了分寸,就让殷氏暂且瞒了下来。

所以苏振回来后见到老太爷只剩下一口灵柩时,才会这般接受不了。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老太爷的病因,当场就拔出了腰上的佩剑,一身戎装大步往二房而去。

若非有人拦着,二老爷苏扬和郭氏早已经没命了。

苏老太太气着二房,连吊唁那日都不肯让二老爷和二夫人露面,说是老太爷见了他们只会更生气,不想让老太爷死后不得安宁。

天气虽入了秋,但还是酷热难当。灵柩不能停留太久,七日后便要送回老家吴郡。

老太爷是吴郡吴县人,在世时曾经说过,故土难离、落叶归根,日后死了一定要葬回老家去。老太太记着他的话,想要了却他的最后一桩心愿。

苏禧是老太爷生前最疼爱的小孙女儿,出发这一日,她也要跟着扶灵回吴郡。

吴郡距离京城太远,他们走的是水路。

老太太一路将他们送到码头,因着年纪大了,不能两地奔波,只好留在了京城。苏禧跟着殷氏上了船后,回看了一眼码头,忽然好像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愣了愣,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见码头对面的绿荫下空无一人,刚才那仓促一眼好像是她的错觉。

进了自己的房间,苏禧坐在临窗榻上,看着窗户外头忽然就走了神。

这几天为了祖父的白事忙前忙后,又因为心情悲痛,她都好久没有顾得上想起卫沨了。现在想来,当时不应该赌气不去见他的,应该好好地当面问个清楚,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因为她总逃避,所以他用这种方式逼自己接受他?毕竟依照卫沨强硬的性子,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而且苏禧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是从惊马那件事之后对卫沨改观的。

苏禧心里装着事儿,又晕船,每日几乎连门都不出,蔫蔫儿地躺在房间榻上。熬了大半个月后,总算抵达了吴郡的码头。到了吴郡吴县埋葬了老太爷后,苏禧和殷氏双双水土不服,很快就病倒了,苏振和苏祉为了照顾她们两人,只好延长了回京的时间。

这一病就拖到了十月底。

后来苏禧和殷氏病好了,大老爷苏扬收到了信说最近豫王和晋王争得很厉害,京城不是很太平。苏扬想了一晚上,苏家掌握着兵权,不可能避免得了这场争夺,他决定带着先苏祉回京城,为着苏禧和殷氏的安全着想,就暂时将妻女留在了吴郡,对外声称是为老太爷守灵。

苏家在吴郡有一座四进的院子,府里还留着好些个下人,将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苏禧和殷氏刚一进去就能住下。

*

吴郡的风景秀美,四季如春,苏禧和殷氏一住就住了两年多。

这两年里苏禧大半时间都待在宅子里,很少参与外头的宴会,毕竟她现在是重孝在身,而且又是打着为老太爷守灵的名号,不适合经常在外面露面。反正她也不大爱参加这些聚会,日子过得跟在将军府时没什么两样,反而还更自在一些。

二哥苏祉寄来了家书,信上说老祖宗将二房一家从将军府里撵了出去,彻彻底底与二房分了家。

昭元帝得知老太爷是被二老爷苏扬气死的以后,以“不忠不孝”之名剥夺了苏扬在户部的官职,又听说苏扬强占了户部侍郎的妾室,以目无王法、罔顾廉耻为名罚了他一半的家财,又打了五十大板,调遣他到一个不出名的小地方担任知县一职。

苏禧如今对二房生不起一点同情心,她觉得二叔父有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到了第三年的冬天,再过不久便是苏禧及笄的日子。殷氏特地写信问了苏振,眼下能不能回京城。苏振回信说可以回了,并且派来了十几名侍从和一艘大福船,将她们母女一路从吴郡平平安安地接到了京城。

老太太知道她们要回来,早早地就领着三夫人郁氏和几个孙媳坐在正厅等着。

老太爷离世已有两年半之久,再加上新进门的几位孙媳乖巧懂事,抚慰了她的心情,老太太已经从悲痛中缓了过来。此时脸上带笑,气色红润,只等着殷氏和苏禧回家了。

到了晌午,苏振和苏祉将两人接了回来。

苏禧跟在二哥苏祉后面进了屋,见到老太太后,路上端着的贞静幽娴一下子全没了,弯起杏眼飞快地扑进了老太太怀里,笑吟吟甜糯糯地喊了声“老祖宗”,道:“我在吴郡可想您了。”

老太太忙搂住了她,脸上带笑,嘴上却怪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既然想祖母,怎么舍得这么长都不回京看看祖母?”

苏禧这时候却道:“爹爹不让我回。”

倒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把过错都怪到了大老爷身上。

老太太笑着摇头,拿她没办法,晓得她是为了老太爷守灵,这两年肯定受苦了,也不舍得责怪她。“既然回来了就好,快让祖母好好瞧瞧,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苏禧乖乖顺顺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视线一转,就对上了下方的郁宝彤的视线。她惊喜道:“郁姐姐。”

虽然上辈子就知道郁宝彤和苏祤的亲事,在吴郡时也收到了郁宝彤的来信,但是因着没有亲眼见过,始终没有一种真实感,今日见郁宝彤坐在这里才想起来她已经和苏祤成亲一年之久了。

三夫人郁氏打趣道:“禧姐儿,该改口了。”

苏禧笑着,从善如流地叫道:“六嫂嫂。”

郁宝彤不是刚嫁进来的新妇子了,听到这句话只嗔了她一眼,却不至于羞红了脸。

苏禧乌溜溜的杏眼转了转,挨个叫了在座的人。就听她甜濡娇软的声音响起又落下,只是简简单单几个称呼,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竟有种说不出婉转动听。

六爷苏祤真诚地赞道:“九妹妹生得越来越标志了。”

这话还是委婉一些的,苏祤真正想说的是“越来越叫人挪不开眼了”,便是他身为苏禧的兄长,刚才苏禧进门时也愣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