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换了话题,问:“前些时候听说王爷身子不大爽利,不知现在如何了?”

她抬眸,带了些怒气看着我反问:“娘娘不知道吗?”声音竟有些不相符的尖锐,我听了一愣,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她咬了咬下唇,很快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道:“已经大有好转了,多谢娘娘挂念。”

我可不想同她拐弯抹角的了,当即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她瞥了一眼身后,我对周围的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明姑娘也是旧相识了,说些体己话。”

众人依言退下,我又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明素素叹道:“其实,我本不想告诉你,怀…他那个人必定也不乐意我说出来,可是我若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也着实难受!”

我点头道:“请说吧!”

她近乎怨怼的看了我一眼,道:“恐怕你真的不知道事情始末呢!你可知道,启怀他去西域为你寻药的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否则你不会怀上孩子,可是你根本不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去那么苦寒的悬崖边采生女花,是多么艰苦的事!我想跟着他上去,他不让!我提心吊胆的在下面等着,生怕再也见不到他了…还好,苍天有眼,他平安下山,但却受伤了,不仅受伤,还中毒了!为了给你做出丸药来,他让我暂时不用管他的伤,抓紧时间为你研制药丸,我当时并不清楚他到底中了什么毒,就听他的话了。现在想想,我可真是后悔!”

在明素素并不清晰的表达之下,我仍听出了事情的大概,启怀为了让我怀上孩子,千辛万苦不惜自己受伤中毒也要帮我研制出药丸。可是他自己却耽误了治疗,难怪我在见到他时他瘦了那么多,气色也十分不好,原来是因为生病!我还只是以为旅途太劳累而已!

后来启怀毒发,明素素一直在身边照顾他,好在明素素也略懂医理,后来也找到了一位神医帮忙治疗,开了方子去了闽南疗养。这次他们只在京城留一段时间,冬天来临之前,他们还是会去南方的。

明素素对我说:“我发誓要照顾他一生一世,可是我也到了婚嫁的年龄,爷爷出面,他才肯娶我。可我知道,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她看着我,我不敢与她对视,她却道:“我知道他心里的是谁,但我不在乎!没有他的心,守在他身边也好。人非草木,他又是那样重情义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看到我。”

明素素走了很久,我也迟迟未动,这真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漂亮,聪明,善良,坚韧!有她在启怀身边照顾他,我也能放心了,我也同样希望,有一天启怀能看得到她。

“娘娘,娘娘?”春分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我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问:“春,你说,我是何德何能呢?”我何德何能,得到了启悯的情深意重,又有了启怀的垂怜爱惜,他们都是世上非常优秀的男子,我到底有什么好呀!

春分不解的看着我,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笑道:“没什么,给八贤王的贺礼准备的如何了?”

清音已拜托大嫂过些日子送去了,这一份,是娆妃的贺礼。

“已准备好了,奴婢这就把礼单拿来给娘娘过目。”

“不必了,你安排就行。”娆妃的贺礼,皇家的体面,不看也罢!

到了婚礼那天,吉时安排在申时一刻,吃喜酒的人却从中午就开始闹开了。不过,宫里依旧安静,嫔妃们哪能去喝喜酒啊!

想来真是有点可惜的。

谁知才过了申时,江守全就急匆匆的跑来说:“请娘娘更衣,皇上在等着与娘娘一同去贤王府喝喜酒呢!”

我诧异的问:“都这个时候了,皇上怎么想去喝喜酒了,本宫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江守全道:“哎呦,皇上也是刚刚才决定的,奴才紧赶慢赶的吩咐了下去预备着,娘娘,可不敢耽误啊!”

我无法,只得叫了人来,选了一件银红刻丝的礼服,梳着高髻,戴上四妃的品级金簪和绢花,薄施粉黛,先上了自己宫中的油壁小车,到了皇上那里,和他一同乘上明黄的马车,马车四角上的八只金铃一响,得儿得儿的驶出了宫外。

“臣妾还以为皇上做什么都深思熟虑的,却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啊!”我嘲讽的说道。

他并没有生气,淡淡道:“偶尔为之,毕竟,朕的弟弟不多了。”

何止是不多,也就这两个而已了!

一路无话至贤王府,吉时已过,早已拜了天地。我们才一下马车,启怀微醺着走出来接驾。

“八弟无需多礼,朕只是和娆妃一起来讨杯喜酒喝罢了,不用再惊动旁人,你带我们进去就是。”

“是,皇兄,娘娘,这边请。”

我怔了怔,这声“娘娘”让我好不自在!

启恒看我一眼,率先跟过去了。

庭院里还是有很多客人,看到我们纷纷下跪,我们走过人群,进了一间清雅的房间,准备好酒菜,启怀作陪。

“不必只陪着朕,外面不是还有客人要招呼么?”启恒先饮了一杯酒,就让启怀出去。

启怀笑道:“无妨,臣弟还是陪着皇兄吧!”

启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两人喝酒,我却无聊的很,坐了一会儿便说:“臣妾想去见见新娘子,今天她一定很美。”

启怀忙道:“那臣弟去叫素素过来。”

“怎么能让新娘子下地呢?我去看看她就好。”我看向启恒,启恒想了想,才点点头,示意春分跟着我。

我也不过在外略走了走,想这贤王府我小时候也进出过不少次了,只是夜晚的景色,还是让人有些陌生。新房自然不会去的,明素素分明不喜欢我,我何必去讨个没趣。

走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匆匆的脚步声,回头见是曹红,曹红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道:“娘娘快去看看,皇上生了好大的气!”

这才多久?

“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正和王爷喝酒吗?”

曹红道:“奴才也不知,奴才在门外伺候,忽然听到里面摔杯子的声音,依稀听到皇上怒吼着,什么琴?还有什么音的。”

琴?音?清音!莫非启恒知道我私下送了清音的事?

我的心也跟着乱起来,抬脚就往回走,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启恒大踏步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面色铁青的冷哼一声,低喝道:“回宫!”

我往里一瞧,启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我的心一痛,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咬咬牙,只得追着启恒去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我不敢开口,他闭着眼睛,好似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厌恶了。我倒是没别的想法,只希望他别怪罪启怀就好!

我不安了一夜,等到天明,只等到了皇上的一道圣旨。称蜀中大旱,要八贤王不必进宫请安,即日前去巡视剑南道,无谕不得回京!

(PS:又一个被驱逐的男人啊,爷的左手扭到了啊,爷勒个去啊!)

第二十八章 父亲涉案

秋风瑟瑟,启怀离京已有半月,除了每日早上向皇后请安,我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皇上宠谁,已与我无关了。后宫里的人曾以为我跟着皇上南下一次,回宫必定重获恩宠,可谁知我还是笼络不了圣心,依旧像未曾南下时那般默默无闻。

偶尔听到其他宫人云:“娆妃盛宠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谷雨为我不值,我却淡然一笑,你们觉得过去了就过去了吧!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呢?

郑氏依旧被禁足,皇后依旧诵经礼佛,和妃依旧为儿子谋划着…只有雅妃,像满园春色亦关不住的那一枝红杏,热闹的开在皇帝身侧,翩翩如蝶。

这一日,我在西窗下的大案上抄写经书,再过一个月,便是玉儿的冥诞了,我想在那一日多烧些经文给他,也是我作为母亲的一番心意。虽然我们的母子情分那样浅,但他终究唤了我一声“母妃”啊!

我正抄着,刘有余匆匆跑了进来,跪下说道:“娘娘,不好了,刚曹公公来说,今日早朝中书令弹劾老大人贪墨,皇上发了大脾气,当堂就训斥了老大人,还要革了老大人吏部尚书一职!”

我心中大惊,手一抖,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渲染开一片乌黑。我放下笔,问道:“你可打听仔细了?”

刘有余道:“是曹公公亲自来传的话,看样子可不是子虚乌有的事,曹公公也是偷跑过来的,还望娘娘拿个主意。”

我、我有什么主意…明明前世距离事发还有两年啊!

不对,不对!此事由中书令而起,不是七皇子,中书令必定是要报郑氏被降位软禁之仇!前世郑氏并未被软禁,所以皇上对爹爹的发难提前了。

“你仔细盯着勤政殿那里的动静,皇上有什么动静,对父亲是如何处置的,速速来回报我!”

“是!”

我来回在殿中走着,心乱如麻,我万没有想到,以为报了一时之仇,却连累了父亲!若当真因我让父亲提前受苦,我宁愿当初什么都不做!

我着急上火也是于事无补,一直到晚上勤政殿那里还是灯火通明,据说是在商讨对父亲的处置。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父亲贪墨的,哪怕是其他罪行,我都不相信是这一项贪墨之罪!

大半夜刘有余得了消息回来,说:“皇上下旨革了老大人吏部尚书的职,还让御史台的人彻查此案。”

“真的革了职?!”我又惊又怒,事情还未有定论,就急着革职,这不是明摆着让人落井下石去吗?

“是真的!圣旨明早就会发下来了,娘娘,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我满头大汗,坐立不安,道:“我要去见皇上!”

刘有余却阻拦道:“娘娘不可!江公公跟奴才说时,就怕娘娘会立即求皇上,皇上最恨后宫干政,您这会儿要是去了,只怕皇上更加生气!”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如今已不是宠妃,他厌恶我,又绝不让我干政,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刘有余道:“娘娘还是从别的路子上想想办法吧!奴才觉得,老大人被革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若能查出老大人是被冤枉的,想必皇上就会收回成命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证据,还老大人一个清白!”

不错,我了解父亲,他是不可能贪污的!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上让御史台彻查,我得想想,御史台里面有没有可用之人。

可是想来想去,竟不知有谁可用!

御史台里都是些油盐不进的人,越是想拉拢,只怕越是得不偿失。

我更加急了,转了半天,竟发现下午到现在都没见到春分。就问:“你们春姑姑哪里去了?”

刘有余道:“春姑姑下午出了瑶光宫,就没见到了。奴才也不知去了哪儿。”

正说着,春分便走了进来,笑道:“你好歹也是一宫的首领太监,却在背后编排起我来了。”

刘有余忙道:“哟,奴才哪儿敢编排姐姐呀!”

我看向春分,春分对我点点头,我对刘有余道:“什么时候了还斗嘴,你先下去,仍要盯着勤政殿的动静才是。”

“奴才明白。”

刘有余一走,我就问春分:“你去哪儿了?”

春分低声道:“奴婢去见琅琊郡王了。”

我一惊:“你怎么…”

她道:“是郡王派人叫了奴婢去的,郡王得知了老大人的事,叫奴婢去有几句话吩咐。”

“他可说了什么?”

“王爷叫奴婢问娘娘,皇上革去了老大人吏部尚书的职,那么,尚书左仆射一职,可曾革去?”

我的心忽然敞亮开来,道:“没有,皇上只革去了父亲吏部尚书一职!”父亲原本兼任尚书左仆射和吏部尚书,如今皇上只革去了吏部尚书,却保存了官位更高的尚书左仆射,也就是说,皇上并未对父亲赶尽杀绝!

“王爷还说,皇上将此事交给了最为公正的御史台,可见此事还是有转机的!所以,还请娘娘不要太担心,只要大人是清白的,就不会有事。”

我连连点头,叹道:“不错,不错,是我关心则乱了。”但我随即一想,又道:“不行,就算父亲是冤枉的,保不齐会有人从中作梗,御史台里,还需有我们的人才行!”

春分道:“这个王爷也想过了,但是主审此案的都是些年轻后辈,王爷还没有来得及拉拢。不过,王爷也打听清楚了,其中有一位方大人,是老大人的门生崔大人的同科。”

“崔大人…仲然?”

“是,听说两人私交甚笃,崔大人进了翰林院,方大人则进了御史台。”

我明白了,当即道:“好,我立即休书一封,你交给琅琊郡王,让他给仲然送去。”

春分二话不说就给我磨墨,我想了想,提笔写信。

写完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不妥之处,交给春分,叮嘱道:“小心些,若让人抓到了,可不光是私相授受,而是私通外臣了。”

“奴婢知道轻重,”春分收好信,又道,“好在有郡王在。”

我笑:“你之前不是说他行事过于心狠么?”

春分正色道:“心狠有心狠的好处啊!若有他的心狠,咱们也不至于…”我听了虽不语,但心中却深以为然的。

第二十九章 辞官

审案一开始,父亲就称病不朝了,我知道这是避嫌,也正合我意。

我想了好几夜,最后决定,与其在两年后让事情来得猝不及防,不如就现在借由此事,让父亲功成身退吧!

但父亲的隐退,绝不可以有半点瑕疵。

我静静的等候着事情水落石出。

但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右相在朝中这么多年的,盘庚错节的势力。

父亲被证实收受下属官员贿赂,证据确凿,皇上下旨查抄纪府。

我再也顾不得了,匆匆行至勤政殿,求他收回成命。

那已是九月底的深秋了,寒风从四面袭来,钻入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这情景,多么像我跪在郑氏门外苦苦哀求的时候啊!

江守全小跑下来,对我道:“ 娘娘请回吧,皇上正和几位大人议事呢!”

我不语,我今日是一定要见到他的!他凭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对我的家人!

江守全叹了口气,回了勤政殿,不多时又匆匆回来,满脸痛心疾首的说:“娘娘您真是何苦!中书令大人以您干政为名,逼得皇上不得不早下定论,现在…皇上刚下令纪府女眷都下了大狱。”

“什么!”我脑中轰鸣,猛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竟是启恒。

“你…”我挣扎着坐起来,揪住他的衣襟,哭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家人,为什么!我恨你,我恨你!你还要怎么折磨我,折磨我的父母,是不是下一步就要把他们流放了!李启恒,我恨死你了!你保不住我的孩子,现在还要这么残忍的对待我的家人,我仅有的亲情也要被你埋葬吗?”

他一言不发,任由我哭骂着,我想推开他下床,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我的腿…”我惊恐的望着没有知觉的双腿。

他这才说道:“你旧病复发,以后不要再跪在冷风里了。”

我大哭起来,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比原来更悲惨!

沈七每日都来给我施针,他的表情没有松懈过。

“没想到娘娘的腿疾还会复发,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微臣只怕以后一到了冬天就会…娘娘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万万不能再让双腿受冻了。”

“我父亲和家人怎么样了?”

沈七放低了声音,道:“娘娘放心,不管怎样,老大人都是六部之首,刑部的官员都是大人的下属,不会为难纪家人的。”

我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能做的除了等待,还能怎样呢?

没几天传来消息,只有四个字:查无实据!

我心下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之前担心父亲与左相的书信会被查出来,看来是没有,只要不涉及结党,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已尽力而为,只能听天命,尽人事了。

母亲及家眷们终于被放了出来,回到纪府,皇上送了些赏赐过去,加封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以示安慰。皇上的赏赐一下,我也跟着赏了些东西过去,这样母亲就能进宫来谢恩了。

等来的却不是母亲,而是二嫂。

“母亲身体不适,大嫂在侍疾,我就抽空进宫来一趟了。”二嫂一向快人快语,一见我,行了礼就告诉了我情况。

我忙问:“母亲的身体可要紧?”

二嫂笑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刑部大牢里受了些风寒,沈家的二老爷每日都去问诊,想来很快就会好的。”

我点点头,说:“沈家人的医术自是不在话下。”

寒暄了几句,二嫂端起茶碗喝茶,久久不放下茶碗。我会意,对春分使个眼色,春分立即将宫人都带了出去。

“嫂子有话,不妨直说。”

二嫂便道:“我这次进宫来,就是想跟你讨个主意,经过此事,父亲已将为官的心思淡了几分,准备就坡下驴,打算辞官归隐了。”

我并未觉得惊讶,垂眸道:“也好,其实父亲官拜参知政事,位比副宰,咱们家也算出了位宰相,再想往上只怕也难了。与其战战兢兢的谋求,不如就此罢手,还能博得个晚年安泰。”

二嫂舒了口气,赞道:“常说娘娘不是寻常人,我虽然与娘娘相处时间不久,但今日听闻娘娘的一席话,我真是自愧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