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言不讳的问他:“如果把我交出去,是不是可以停战,不打了?”

贺戮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你太高估自己了吧?十几万的强兵,难道只是为了你一个区区小女人?他的野心大得很,他要的是整个西突厥土地,与你无关!”

是吧!他是來雪耻,是來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

我怎么可能左右得了他的意志呢?

贺戮将我抱在怀中,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我已命人去千泉集兵,再派人去回纥借兵,到时候前后夹击,汉军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惊,不动声色的问:“你怎么知道回纥就会借兵给你呢?回纥一向和朝廷很好呢!”

他冷冷笑道:“灭了西突厥之后,只剩回纥一个强大部落了,他若不借兵,不怕也落得个被吞并的下场么!”

我默然,心底长长叹息。

第三十四章 倾尽天下

睡到后半夜,忽然听到战鼓声响,“咚咚咚”的像敲在人心口上。

贺戮握着腰刀跳起來,拉着我就奔出大帐,听到士兵的报告,他咬牙怒道:“竟真的敢追进沙漠來!”随即高喊阿齐力,将我推过去说:“带她先走!”

我喊了他一声,他回头道:“别怕,等我杀了那帮汉人就去找你!”阿齐力拉着我走,我只能看到贺戮召集士兵上马,向着追兵方向而去。

杀人,流血…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半年,双方都沒有停手的意思,也许真如阿齐力所说,除非有一方倒下,否则另一方一定不会罢手!

还要持续多久?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两天后,贺戮追上我们,据说这次又被汉军杀了一万多人。而汉军忽然停滞不前,他们才有机会逃脱。

谁也沒料到汉军会如此神勇,尤其是在沙漠里。

阿齐力看我一眼,对贺戮说:“可汗别忘了,那皇帝曾亲自穿越过沙漠前往千泉,想必那时候他就留心记住地形,以备今日之战了。”

贺戮怒道:“不错,正是如此!他果然奸诈!”

阿齐力频频看我,又道:“当初可汗真不应该放虎归山,造成今日的局面啊!”

贺戮蹙眉,不悦的说:“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阿齐力躬身退下,我站起身道:“我进去休息了。”

贺戮拉住我,半晌,才说:“我并不后悔。”我眉心微动,他接着说:“这两年,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两年。”

我俯身抱住他,哽咽道:“这两年,我也很快活。”

再多的伤感也无济于事,两日后,我们已到了沙漠的中心,前方忽有战报传來,贺戮看后大发雷霆。

“出什么事了?”我示意阿齐力过去看看。

阿齐力去了半晌回來,脸色很不好,低声道:“千泉,回不去了。”

“为何?”我惊问。

阿齐力摇头叹道:“射舍提墩背叛,霍青已率大军侵入千泉,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了。”

看來启悯这次真的是有备而來,不仅计划缜密,而且运筹帷幄,几乎可算是算无遗漏。这两年,他不会都在谋划着这些吧?

他当皇帝,难道就是为了攻打西突厥?

如今,我们已被完全困在了这里,是坐以待毙,还是鱼死网破?不知可有更好的办法了。

阿齐力苦笑道:“真是沒想到,这位皇帝比他哥哥决心还大!”

我看着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道:“依照贺戮的性格,必定会奋起一搏,留在这里,只能等死!”

果然,贺戮还是决定向千泉进发,哪怕那里等待着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霍大将军!

五日后,我们穿过沙漠,在距离千泉十里的地方安营。整顿军容,准备背水一战!

可是霍青好像并无对战的打算,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有精兵五万,加上射舍提墩的三万,便是八万强兵。而贺戮一路过來,只剩两万不到的兵力了。

苦等几日,却等來霍青的“停战谈判”。

贺戮脸色铁青,我道:“既然他愿意谈判,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贺戮深深看我一眼,什么都沒说就走了出去。

他一夜未归,第二日号角声响起,我冲出帐外跳上马,却看到不远处,启悯一身银甲,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宝马,正往这里缓缓而來。

我的心几欲停止跳动,怔怔的看他离我越來越近,却停在不远处不再前行----那里,是他们谈判的地方,而贺戮已经过去了。

我一夹马腹,也准备过去,阿齐力立即拦住我:“贺戮不让你过去。”

秀眉倒竖,我抽出贺戮送我的马鞭,喝道:“让开!”见他还不让,甩开鞭子朝他身上抽去,他闪躲开,我立马冲了出去。

还沒到就见启悯身后的护军亮出了兵刃,启悯看了我一眼,一抬手,那些护军又将兵刃收好。

我停在贺戮身后,他不耐的说:“你來干什么?快回去!”

启悯却冲我微微一笑,道:“既然來了,就一起听听吧。”

我拼命忍住泪,扬起下巴,问:“你想怎样?”

启悯叹了口气,问我:“这两年,你在这里高不高兴?”

我一愣,说了实话:“高兴。”

他点点头,指着贺戮又问:“我若杀了他,你会不会难过?”

我也说了实话:“会。”

他又笑了笑,不再问我,转而对贺戮道:“你知道我要什么,三年前你放我走,是为了她。三年后的今天,我不杀你,也是为了她。”

贺戮沉默片刻,冷冷道:“集三十万重兵,从玉门关追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启悯唇边依旧带着那若有若无的笑,缓缓道:“倾尽天下,在所不惜。”语气平稳淡然,声音也不大,好似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却让我的心,猛地一震。

贺戮仰头大笑,说道:“好,好,好!我若不答应呢?”

启悯淡淡笑道:“你若答应,十姓部落各归其所,仍由你统领,我不再伤你们分毫。若不答应,霍大将军就会挥军而下,将这些剩下的突厥兵,全部斩杀!不过你放心,我绝不杀你,你死了,阿娆会难过,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难过。”

贺戮又大笑起來,然后指着他道:“她总说我是疯子,可是今天看來,你比我还像疯子!”说完,他敛了笑,郑重的看着我。我亦望着他,他对我无奈一笑,摸摸我的头,说:“恐怕以后,都沒机会戴这块红头巾了。”

看來,他已做好决定,为了突厥,放我离开。

我回头对启悯乞求道:“给我们一些时间。”

启悯唇边含笑,而眸中却一丝也无:“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吗?”

我一咬牙,调转马头,将红头巾解下,递给贺戮。贺戮接过去,顺势握住我的手,低声道:“别忘记,我曾爱过你。”说着狠狠一踢马腹,飓风长嘶,绝尘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眼前越來越模糊。

启悯御马行至我身旁,在我耳边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是射舍提墩的女儿,突厥的和亲公主,我的…皇后。”

第三十五章 归程

沒想到我这辈子还有穿上嫁衣的那一天。

看着床上铺开的凤冠霞帔,心中一阵恍惚,却又仿佛怅然若失。

“是按照你从前的尺寸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我看你好像瘦了很多。”启悯悄悄走进來,温和的说道。

我回过头,看到他唇边含着笑,莫名的怔忡,目光还是落在了这身大红新衣上。

他走到我身边,也看着那身红衣,笑道:“先试试吧?要是有出入,也可趁早改好。”

我低着头,将衣服叠好,放在桌上。启悯忙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样式,要是不喜欢,我让人重新画了样子给你挑…”

“启悯,”我打断他,“为什么?”

他一笑,灿若星辰,道:“什么为什么?你如今的身份是和亲公主,自然要以公主的规制來行事。只是这嫁衣是按照咱们汉人的形制做的,那胡服嫁衣,我实在看不上眼。”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泫然欲泣,背过身擦去眼泪,咬了咬唇,对着他道:“你明明知道我这两年在这里过得开心,也知道我与贺戮已经…为何、为何还要把我要回去?是觉得…我是污点吗?”

他眼中闪过惊痛,低声道:“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沒有回答,他半晌沒说话,许久才道:“你是不想回去,还是不想见到我?可是这两年元曦和宝月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

一听到元曦和宝月,我的泪就止不住涌了出來。启悯把我揽在怀里,紧紧抱住,哑着嗓音说:“这两年我一刻也沒有放弃过你,当摄政王的时候朝臣多有置喙,我狠下心杀了几个人,说我谋权篡位也好,大逆不道也好,我一定要让你回到我身边!过去这些日子对我來说就是折磨,从前我说过既要江山也要你,可等到真的有了江山,而你不在身边,我真是…午夜梦回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怕你再也回不來了!”

我听着心酸,泣道:“可我、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他放开我,抬起我的下颚对上他的眸,认真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他一切我都不在乎了。阿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望向他眼眸深处,水光潋滟,心中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又抱紧我,声音里竟多了几分委曲求全,道:“阿娆,别再折磨我了,两年前我本可以救你,可恨我自己无用…你不知道我有多悔!”

“不要再说了…”我已泣不成声,他一直抱着我,轻抚我的背,直到我平复下來为之。我擦掉眼泪,低声道:“叫侍女打水进來给我洗脸。”

启悯长舒一口气,释然笑道:“好,你先坐一下。”

我们在之前的安东都护府里,射舍提墩的人已经退了出去,准备跟我们一同前往西京,接受朝廷的加官晋爵。侍女也是汉人,打了热水來,伺候我梳洗,沒有好的脂粉,也不必上妆。

才收拾好了,霍青带着射舍提墩求见,启悯并沒有避讳我,直接召见了两人。原來,射舍提墩请求皇帝下旨,将步真赐予贺戮为妻。

启悯看我一眼,道:“贺戮的势力已经不不如前,并且已归顺我朝,徒有西突厥可汗之名,你真的要把女儿嫁给他,不去西京寻一个更好的亲事吗?”

射舍提墩说了一大段话,由一旁的翻译官翻译出來,启悯点点头,道:“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朕便封步真为我朝信义公主,赐婚贺戮。射舍提墩,中原人有句话叫做人无信不立,希望你言而有信,别做了贺戮的老丈人,就忘了当初的承诺。”

射舍提墩拜倒,做了一番保证,然后退了出去。

他们退下之后,我踌躇再三,仍旧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我,不杀贺戮吗?”

启悯一笑,双手放在我肩上,道:“这一次,我愿意为你饶他一命,可是下次,他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我不解:“下一次?难道你还想攻打西突厥?”

启悯笑得讳莫如深,道:“他不反,我打他做什么?”

我更加不解了,难道启悯觉得,贺戮必反吗?我还沒理出个头绪,他就又拉着我的手说:“來,试试嫁衣合不合身。”我依言穿上嫁衣,他煞有其事的评头论足:“嗯,腰可以改小一些,前襟可以改大一些…”然后迫不及待的将嫁衣给针线上人按照他说的修改。

我重新换上胡服,摩挲着手中的马鞭,以后,真的不能纵马驰骋,不能随心所欲的高声笑闹了…这马鞭只怕已沒了用处,而我训练的才一半的苍鹰,也沒有必要继续下去。我就要被困在幽幽深宫,何必让生性自由的它也跟着失去自由呢?

还沒离开这片土地,我就开始怀念起來。

贺戮,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自由。

我一抬头,就见启悯怔怔的站在门口,见我正看着他,便收回目光,对我笑笑,说:“还有些事需要商议,你先睡吧,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们就回京。”

“好。”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些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化解的了的。他关上门离开,我也歇下,只是并未睡着。

接下來几日,朝廷在西突厥设北庭都护府,由幽州都督纪岚兼任大都护,职责所在:“抚慰诸藩,辑宁外寇”。西突厥每年都要向朝廷纳贡,不得生事。又在原來的安东都护府以北设置渤海都护府,牵制西突厥及安东各部。

处理好这一切,御驾在五月回銮,彼时天气已渐渐热起來,汉军都是耐寒不耐热的,因此整顿军容,拔营回京。

我坐在被装饰一新的马车里,想起昨晚与启悯的对话,问他高氏不是已经是皇后了吗?为何我也是皇后,难道要废黜高氏不成?

他微微皱眉:“谁跟你说高氏是皇后?我的皇后只有你一人,只封了她做贵妃罢了。”

我怔愣半晌又明白过來,所有关于启悯的一切都是贺戮告诉我的!不由苦笑:贺戮,是为了让我对启悯死心吧!我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除了看到周围的护军冷漠的脸,什么都看不到。

西突厥、大漠、草原…都已成为过往了。

(PS:再公布一下群号118038475,敲门砖:皇后谋)

第三十六章 元曦和宝月

路上耽搁了近两个月,流火七月,抵达雍州城。

晚上在雍州都督府休息,雍州都督指派了两个侍女给我,正伺候我沐浴更衣,启悯推门进來,两人慌忙退下。

我把身体掩在水中,蹙眉道:“你怎么这时候进來了?”只见他一身浅紫圆领家常便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万字不断的花纹,盘金腰带上只缀了把扇子,扇套有些眼熟。我轻轻“咦”了一声,问:“是我从前做得吗?”

启悯含笑说道:“可见你对我多不上心,做了个扇套还不记得,我可是听说,你做过一件袍子的。”

我怔了怔,有些疏远的说:“皇上要什么精致东西沒有?臣妾粗笨,只怕做的东西入不了您的眼。”

他也是一怔,强笑道:“好了,不说这个,这里就咱们两人,不必用敬语。”顿了顿,又道:“我在外面等你。”

我不好让他多等,略泡了会儿就起身,擦干净身子穿上滚雪细纱的大袖睡袍,披散着头发走到外间,见启悯背对我坐着,便问:“有什么事吗?”

他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笑道:“沒事,就是担心你这些日子赶路会累着,我让他们炖了些滋补品,待会儿你喝了好好歇一歇,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点点头,又问:“去哪儿?”

他却跟我打起了哑谜:“明日你就知道了。”

我一笑,可巧侍女送了羹汤过來,我与启悯一起用过,然后说累了,预备送他到门口。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头笑着问:“真的不陪我啊?”

这些天,晚上或是安营,或是在驿站,我们都是各睡各的。三军尽在,以免给人落下话柄。这会儿他这样一问,我到觉得心里不自在起來,面上一红,小声道:“那…要不今晚我去你那儿?”

他低低笑了两声,说:“你赶路必定累着,好好在这儿歇着吧!我今晚…还得和几个大臣议事呢!”

原來在耍我!

我不由又羞又气,狠狠瞪他一眼,关上了门。

门外随即传來他清朗的笑声,我脸颊发烫,跺跺脚,上床睡觉!

赶路确实很累,即便我有择席的毛病,还是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侍女來伺候我梳洗,给我换了一件崭新的胭脂色杭绸对襟齐腰襦裙。梳的是回心髻,用两根赤金簪子在一侧固定住,鬓边簪了朵酒盅大小的赤银鬓花,垂下一串流苏。

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粉,画了远山黛,涂了口脂。两个侍女都赞道:“公主穿我们汉服也很美呢!”

我笑了笑,只是在镜中发现自己眼角也有了细纹。

明年,就满三十了,可真是人老珠黄啊!

启悯來陪我吃早饭,看到我这样的打扮,频频点头,笑道:“我的阿娆还是这样最美了。”

我叹道:“我已老了,还能美到哪儿去?你身边必定多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了吧!”

他携了我的手,笑道:“先吃东西,待会儿咱们出去。”

我也不理论,吃过早饭,他依旧穿着常服,只带了几个护卫,便乘着马车出城了。

我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似曾相识,便问:“这是去哪儿啊?”

启悯笑道:“去凤凰山,青溪书院。”

“去那儿干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敛了笑,正色道:“我把宝月和元曦送到书院上课,这些年我总是忙着朝堂的事,你也不在身边,我怕高氏教坏了元曦,也怕她对宝月不利。思前想后,我只能以学习为名,把他们送到了这里。虽然这里比不上皇宫的锦衣玉食,但至少能真诚快乐。”说着,他嘴角微扬,笑道:“我闲暇时过來看他们,他们都说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啊!他是带我去见元曦和宝月!

我原本就担心回來之后该怎样面对元曦和宝月,沒想到启悯为了这两个孩子也是煞费苦心。让我在回宫之前见他们一面,让他们能够接受我新的身份。

马车很快到了凤凰山山脚,我们步行而上,进了青溪书院,院长还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明松。他先以国礼拜见了启悯,然后启悯又以师礼回拜,只是回拜时明松侧身避开,不敢受此一礼。

我心思都在两个孩子身上,明松只是淡淡看我一眼,并不多话,让人带我们去见元曦和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