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时辰尚早,红莺焚了熏香后便出去了,留两位主子在屋内,纪凛在看奏折,沈嫣手里是前几日没看完的札记。

偶尔聊几句,大都是临近年末各地的事宜,皇上登基一年,这些奏折代表的不仅仅是各地的成绩,还代表着这一年里皇上的作为,所以纪凛格外重视。

过了会儿,说到运至内务府的贡品时,沈嫣提了下方容华的事:“我今天去看过她了,瞧着面色不大好,皇上若是有空,不妨去看看她。”

搁下折子,纪凛抬眸,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你希望我去看她。”

沈嫣点点头:“皇上前去,想必是会很高兴。”心情一好,这身子不就好的快了么。

纪凛没作声,顿了片刻,放下未看完的折子,淡淡说了句:“夜深了,早些歇息。”

更衣之后躺下,隔着被子,沈嫣略有些睡不着,她自然是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对味,但她没说错啊,后宫妃子生了病,皇上不该去看看么,方容华还是十分受宠的一位,他应该很喜欢才对。

帷帐内寂静无声,不多时,沈嫣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后还是照常早朝,皇上也没说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宫里的生活每天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大起伏。

唯一再变的就是越来越冷的天气,快至腊八时,初三初四这两日,阜阳城里的气温骤降,到了初五就有了落雪的迹象。

这日请安,方容华又告假了。

第26章

包括沈嫣在内, 屋中请安的这些妃子听闻方容华告假了, 反应都很淡然。

能不淡然么,上月告假了三回,这月才出头呢, 皇上连着去了两晚清秋阁,她就连续告假,这等路数,起先大家还会面上不平,这会儿面上都从容的很, 听习惯了, 半年下来不都这样。

不过其中还有是有人忍不住要说, 姜淑妃坐在那儿, 手里端着茶, 笑靥的脸说的万般诚恳:“上月就告假了好几回, 这才月初又病了, 还病的这么厉害, 床都下不来,皇后娘娘, 这可得找太医仔细瞧瞧去,别是有什么其它问题才好, 要不然传染给了皇上事儿可就大了。”

前头听着还行, 越到后面话越不对,阴阳怪气的。

姜淑妃这身份,别人是不敢接她的话的, 在屋里也就皇后娘娘和白贵妃,话不是冲着白玉滢去的,她便坐着没作声,脸上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便是。

沈嫣有条不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语气随意的很:“姜淑妃说的是,是该让太医仔细瞧瞧,皇上时常去清秋阁,对容华妹妹也是十分的喜欢,本宫还盼着她早早为皇上诞下子嗣,这宫里啊早该鲜活些。”

听到子嗣二字,众人的脸色都有变化,姜淑妃的神情更是噎着似的,那一口茶在嘴里,吐不得,咽下去又十分的难受。

白玉滢瞟了她一眼,冷哼,偏要在口舌上和皇后争,争得过么,随即心也跟着一沉,不管皇后是不是真心盼着方容华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这第一个孩子,从谁的肚子里出来可是讲究的很。

众人各怀着心思,姜淑妃却是不肯歇的,她就不信皇后的心能这么定,让别人先生下孩子,遂她笑着接话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登基已有一年,若是方容华能为皇上生下子嗣,养在娘娘的膝下,便也是一桩好事。”

在这宫里,只要皇上和皇后没有开口,生下来的孩子都能自己养着,如今姜淑妃这么一说,众人便想到皇后娘娘如今是膝下无子,不论谁先怀有身孕,这孩子都可能会被皇后抱走。

养在谁身边就与谁亲近,只要皇后娘娘想,自己就可能见不到孩子,那岂不白生,十月怀胎换来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想到这儿,大家嘴上没说,心里便都掂量上了,有人觉得姜淑妃说的很对,也就不再妒忌方容华会不会有身孕,先生下孩子的未必好,像贵妃娘娘这般可以养在身边,她们这样身份的可敌不过皇后娘娘家大业大,只要皇上一句话,她们不都只有看着的份。

“姜淑妃有心了,本宫听闻近些日子陈太医早晚都在去景仁宫,姜淑妃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沈嫣含着笑意,语气甚是关切,“本宫看姜淑妃的气色是不大好,如今天冷,更得多加注意,小年的事暂且就不劳你再烦心了,陈昭仪,此事就由你替姜淑妃去办,让姜淑妃好好歇一阵子,将身子养好,才能更好的侍奉皇上。”

陈昭仪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从容的应了下来:“是,臣妾遵命。”

沈嫣像是没瞧见姜淑妃瞬变的脸色,望着她笑意盈盈:“姜淑妃,回去之后你就派人将东西送去长禧宫,离小年还有一阵子,托出去也都来得及。”

姜淑妃僵在椅子上,脸上扯着抹笑意,话有些急了:“皇后娘娘,那是皇上交托给臣妾的事,臣妾答应了皇上会将此事办妥。”

沈嫣点点头:“嗯,本宫会和皇上说的,你且安心养身子,宫里的事多,等你养好了身子,到时候不想做都推脱不能,皇上知道的话也会体谅,毕竟不能把你累着,生病容易养病难。”

姜淑妃紧握着杯子,快要将其捏碎,半响,她撑着那抹笑意,不愿在这些妃子面前失了体面,硬声道谢:“臣妾谢过皇后娘娘关心,回去之后臣妾就会派人将东西送去长禧宫给陈昭仪。”

说罢,她还看了陈昭仪一眼,偏生这陈昭仪和皇后娘娘一个路数,从容的很,直接将她那剜人的眼神给忽略了,轻笑着点头:“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竭尽所能办妥这些事。”

坐在最外头的陆婕妤她们悄悄抹了把汗,往后这些日子可得避着些姜淑妃,以免她乱撒气到自己头上。

沈嫣吩咐了些腊八的事后,众人离开永和宫,沈嫣留下陆婕妤问了下方容华的病情,一刻钟后,沈嫣带着红莺她们去往清秋阁。

据陆婕妤所说,方容华是累病的,皇上连着去了两宿,侍奉着不容易,便累着了,就和之前没两样,但看陆婕妤支支吾吾的样子,沈嫣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得她亲眼看了才行。

沈嫣想着,可能是受了风寒,再严重一些的也想了,染了风寒多休息一阵子,可她万般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清秋阁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到了清秋阁后,在屋外沈嫣就闻到了药味,这回方容华没有亲自出来行礼,但进屋时,沈嫣还是听到了内屋那儿传来的动静,进去一看,沈嫣愣住了。

没见到人不是她改了,而是她下不来床。

半个月前她才到过清秋阁,就是两天前,方容华才去永和宫请安过,这眼前这人,因为发烧涨的通红的脸上,眼窝子整个凹进去的,凸显着她那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乍一看却是有些吓人,眼眶还泛着青肿,睡眠不足精神不济。

两天未见又消瘦了许多,脸孔上写满了憔悴,沈嫣都快认不出来,这整个人像是被折腾过,恍恍惚惚坐在那儿,若非好好躺在那儿,她会以为她是受了什么酷刑,被折磨成了这幅样子,可怜得很。

“快别动!”见她还想下床给她行礼,沈嫣也顾不得了,上前拦住了她,方容华的手正好抓在了她的手腕上,烫的不行。

手都烫成这样,人该发烧成什么样,沈嫣神色一凝:“红莺,去请方太医来。”

“皇后娘娘,已经请过大夫了,妾身药也喝了。”抓着沈嫣的手都没几分力气,方容华这一喊,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就像是要晕过去,整个人显然有些烧浑了。

沈嫣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床上支撑,方容华脸有戚戚:“又劳烦娘娘过来,妾身过意不去。”

都病成这样了,幸亏她来了一趟,沈嫣摸了下她的烫人的手,伸手朝她额头捂了下:“什么时候病的,烧的这么厉害。”

方容华被她这动作弄的有些懵,怔怔望着她,微憨。

“回皇后娘娘的话,上个月您来看的时候,娘娘的身子就没好利索,这几日天冷,昨天一早娘娘就起了烧,请太医看过后下午退了些,夜里时却又烧起来了。”不等方容华回答,一旁的宫女就将事儿给说了,末了还添了句,“昨天皇上过来,娘娘一夜没睡,天亮还…”

“香菱!”

方容华急急喊了她一声,又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捂着嘴肩膀耸动,还想忍着,脸憋的通红,香菱忙上前替她抚背,眼眶都红了:“娘娘您别急,奴婢不说了。”

“休得胡言乱语!”方容华沉声呵斥,很快又向沈嫣解释,“皇后娘娘,是妾身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前几日天冷,夜里受冻,一直没好才会如此,并不是这两日,和皇上更没有关系…”

“胡闹,你都病成这样了。”沈嫣听那宫女说是昨天一早烧起来的,那昨夜皇上在这儿歇了一宿还不让方容华休息,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皇后娘娘,皇上他并没有…”方容华眼里含着焦急,这厢人都不晕了,全顾着解释,可再什么解释她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下,直接急哭了。

豆大的眼泪滚下来时,沈嫣是真感觉到了她委屈,也是该委屈,都病成这样还伺候一夜,还不能说。

“身子不舒服你该说,哪能就这么顺着的。”提到这事儿上,沈嫣也不好说的太直接,她也没经验啊,只得隐晦提过。

方容华坐在那儿寒噤若蝉,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哭过之后这神容越发可怜憔悴,沈嫣都要心疼上她了,便拉着她的手安抚:“你有什么就直说。”

“妾身…”方容华嘴角微动,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讲出来,最后泪眼汪汪看着沈嫣,明着是委屈的,却不肯说。

沈嫣猜到了几分,肯定是因为皇上的缘故,心中想着,皇上这回也太没分寸了,再怎么宠爱方容华也不能这样啊,眼见着人瘦了这么多,半年来该多折腾。

“本宫不会怪你,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必忍着。”

沈嫣的柔声安抚似乎没有作用,方容华摇着头,迷蒙着泪眼,可怜的很。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该让皇上心疼一下才是,沈嫣抚了下她的手说道:“你是不是想见皇上,本宫派人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看你,可好?”

却不想,这一句说完,原来还有几分犹豫的方容华,神情震动后,直接扑到了沈嫣的怀里,崩溃大哭了起来。

“我不要见皇上,我不要见皇上,皇后娘娘,不要去请…”

沈嫣被她扑了个满怀,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她在内,内屋中的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红莺最先怔醒,忙朝门边走去,将内屋门给关上了。

方容华哭成这样,要是传出去,还以为皇后娘娘在欺负人。

门一关,屋里尽是方容华的哭声,动容到她身旁的两个宫女眼眶都红红的,偷偷抹着眼,像是受着多大的委屈。

十五的年纪,因为养在那样简单的人家,瞧着比沈嫣青稚太多,如今这嚎啕大哭的模样,更像是个孩子。

“…”沈嫣抬了下手,顿在半空中,犹如她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理清的思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半响,沈嫣落下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却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都不清楚方容华为何会忽然这样,她不要见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久之后沈嫣才开口,依旧是充满疑惑的:“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我不要见皇上,不要让皇上过来,我身体好得很,不要去请皇上。”

方容华哭的连称呼都忘了,惊慌失措的样子,整个崩溃了,说的是皇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人,这般让她忌惮害怕,失控到抱着沈嫣大哭。

能怎么办呢,沈嫣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得哄着,就像是哄妹妹似的:“好好好,不见皇上,那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先别哭。”

方容华从她怀里出来,原来因为发烧红着的脸,这会儿更红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打着哭嗝,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嫣。

“我不要见皇上,他…他在这里批了一夜的奏折…我一整夜都没睡,前天他…他还要我陪他下棋,我不舒服,可皇上不睡,我也不能睡,我难受。”

方容华啜泣着,沈嫣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皇上在这儿歇的两宿,一宿要她陪下棋,一宿批了一夜的奏章,所以两个晚上她就是这样累病的。

“你不舒服,可以和皇上说啊,批一夜的奏章也不用你整夜侍奉。”再者,哪有下一整夜棋的。

“我说了…可我不敢睡…”方容华说着说着眼泪又崩了,抽抽搭搭的,说话断断续续,“我要侍奉,我不能睡,皇上之前来我也不能睡,要侍奉的。”

皇上在永和宫时也时常批奏章,沈嫣会侍奉左右,有时批的晚了难免会侍奉的晚一些,但从来没有整夜批的,第二天还要早朝,要是来清秋阁是为了整夜批奏章,那何不留在乾清宫里。

沈嫣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皇上在清秋阁时常批一晚上奏章。”

沈嫣话音刚落,“噗通”一声,宫女香菱跪了下来,也是哭腔着说道:“皇后娘娘,容华她身体不好,之前的都还没恢复,前天皇上来清秋阁,让容华陪下棋,夜深时本该睡了,皇上却看了一夜的书,皇上不睡容华怎敢睡,就在旁边侍奉了皇上一夜,昨天皇上过来时容华已经发烧了,皇上说在隔壁批奏章,让容华休息便是,可皇上都没睡,容华怎么睡得着,撑着身子陪了一夜,今早皇上走了之后容华直接晕过去了,皇后娘娘来之前才醒过来的。”

香菱开了口,便倒竹筒似的往前说了很多事,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是,一直追溯到了方容华入宫被封为贵仪后皇上第一次临幸她。

“皇上和容华下了半宿的棋,最后二更天不到时皇上提前回了乾清宫。”

沈嫣抬了下手,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之前的事,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方容华第一次侍寝后的当天就晋升成了婕妤,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并直接搬到了清秋阁这儿,独居一处。

后来这些妃子中,也没谁像她晋升的这么快的,皇上对她算是宠爱有加,每回到清秋阁后都会赏赐一些东西,还比别人要多一些。

等等。

沈嫣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方容华,这会儿就算是羞于启齿她也得问:“你们可圆房了?”

方容华啜泣着摇头,胸口起伏着,说话还一顿一顿:“没…没有。”

“内庭拿走的元帕是怎么回事。”

“是,是鸡血。”

“那这半年!”沈嫣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半没再继续往下说,她明白了,这半年来皇上到清秋阁,就是在这儿批批奏章,和方容华下棋谈诗。

难怪每次皇上来过后方容华都要告假,来的频繁了她还会生病,难怪人日渐消瘦,每回都一整夜不睡,得战战兢兢的伺候着,还弄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时间一长,人怎么会不累。

“之前本宫问你时,为何不说?”

方容华擦了下眼泪,她不敢啊。

皇上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有些怕皇上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后本是要睡了,皇上却没作声,在家时这时辰她早就躺下了,当时她只能强撑着陪皇上下棋,后来下了半宿,快子时时,人都饿了,便叫御膳房送了吃的过来,吃过之后已经一更天了,皇上便让她自己去休息,没呆多久,就回了乾清宫。

跟在皇上身边的李福公公还拿了一块沾了鸡血的元帕给她,一早内庭中的嬷嬷要来收的。

方容华不明所以,更不敢问什么,皇上没碰她却要假装已经和她圆房,还要瞒下这件事。

正当她以为皇上再也不会过来时,第二天一早内庭的嬷嬷离开后,赏赐就下来了,不仅晋升了她的份位,还赏她独居清秋阁,不必和其余新进的妃子住在一起,清秋阁清净,和乾清宫离的又不远,更方便皇上过来了。

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此后,皇上每月都会来两三回,有时还会多一些,来的时候不是看奏折就是和她聊天下棋,最迟到三更天就离开,有时会早一些,方容华侍奉的很累,每次都要全神贯注的去应付,她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来这儿什么都不做,圆房的事都要隐瞒。

可这件事方容华谁都不敢说,更不敢问别的那些侍寝过的妃子,她怕皇上对别人也是如此,更怕皇上这么做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隐情,倘若传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在背后乱嚼舌根损皇上威严,她的罪就大了,所以方容华就将这些事瞒的死死的。

起初她是能应付的,后来便越来越力不从心,先是心中藏着事儿,再是皇上每次过来,她都侍奉的很累,皇上不苟言笑满是威严,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前一回还没缓过劲来,下回又来了,如此对她而言就是恶性循环,夜里睡不好,白天也不安稳,时间长了人也瘦了,还得时不时告假休息才能缓过劲来。

这次原本不会病的这么厉害,是上月皇上多来了一回,这月初又接连两日,便将她直接给拖垮了。

人病着的时候就是如此,脆弱的很,方容华满心想的都是病了之后可以不用再见到皇上,她宁愿多病几日也不愿意提心吊胆的侍奉皇上,所以沈嫣提起那句话时,她才会崩溃大哭,没能忍住,都说了出来。

内屋中很安静,除了方容华克制不住的啜泣声,跪在地上的宫女红着眼眶不敢出声,沈嫣看着她,来之前,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以为皇上是很喜欢方容华,宠爱有加,最多是‘索取无度’了,但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她身为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关切一下方容华的身子,让太医来调理调理。

来之前她还期盼过,方容华能早日为皇上生下子嗣,可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她始料未及。

她更不明白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久,沈嫣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养病,不要想太多。”

方容华直起身子看着她,这神态,就像是在等她给答复,急切的,又不敢开口说。

沈嫣知道她要问什么:“皇上不会过来的。”

“真的?”

沈嫣低头看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该笑还是无奈:“真的。”

眼见着方容华松了一口气,沈嫣无语,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清秋阁。

回永和宫时沈嫣走的特别慢,她一直在想事情。

红莺跟在她身旁,快过桥时,一阵风吹过来,有冰凉凉的东西打到了她的脸上,沈嫣抬起头,半空中顺风飘飘扬扬落下晶莹。

“娘娘,下雪了。”红莺轻呼了声,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她前面的娘娘,一下拐过弯儿朝桥右边儿走去了,可回永和宫得朝左啊。

红莺忙跟了上去:“娘娘。”

“去长禧宫。”

沈嫣是越想越不对,别的事也就罢了,事关这个必须要弄清楚才行。

去长禧宫要走半刻钟的路,到门口后,守在外面的宫女匆匆进去禀报,很快陈昭仪带人前来恭迎。

沈嫣让她起来:“外面冷,进去说。”

陈昭仪跟了她进屋,遣散了屋子侍奉的人,就留下一个贴身的宫女端茶递水,等皇后坐下后她才在对面坐下:“娘娘怎么会过来。”

沈嫣和陈昭仪过去就认识,沈家和陈家走的也近,沈嫣也就没绕弯子:“我有件事问你。”

听皇后娘娘自称是‘我’,陈昭仪微端起了身子:“您说。”

“皇上到长禧宫来过夜,可与你圆房了?”

陈昭仪一怔,对上皇后娘娘那目光,稍作片刻,她捧起宫女递上来的茶盏,捂了捂手,心中权衡几分后回答道:“还未。”

皇后娘娘会这么问就是有所依据,陈昭仪不会在这是上拿乔,身份有别,她也不能反问皇后娘娘为何这么问,便只有照实说。

得到回答后,接下来的沈嫣就能料到了,长禧宫这儿皇上每月都会来一两日,既然没有圆房,那便和方容华那儿差不多。

这样的事,没人会说出去。

一来丢面子,皇上夜宿却没碰自己,说出去脸面往哪儿搁;二是不敢说,说出去之后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话来,到时候揪到自己头上,可是会倒大霉。

唯一和清秋阁那儿的区别是,陈昭仪的状态要好太多。她的心态好,夜里侍奉过皇上,三更天走,她便三更天休息,一更天离开,她便一更天休息,睡的很好,饶是呆到上早朝再走,她也能在去永和宫请安后回来接着休息,她平日里又没多少事,皇上也不是天天过来,所以很容易就缓过劲来,也不会委屈了自己,所以并不会像方容华那样。

而眼下,沈嫣开始担心,这么多妃子中,还有多少位是“假圆房”的,皇上该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沈嫣想到了安嫔。

这天傍晚,沈嫣派了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入夜到永和宫来。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沈嫣从未在这时辰派人去乾清宫请过皇上,有事也都是白天。

所以皇上来的格外早。

天还没暗下来皇上就来了,沈嫣正在架子上找书,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进来了,沈嫣又将书放了回去,出去迎人。

皇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用过晚膳后时辰尚早,沈嫣就陪皇上下了一盘棋,大宝蹲坐在桌旁,像是能看懂似的,脑袋随着那黑子白子动着,格外认真。

下过一半,沈嫣这边碗里的白旗子已经不多了。

“有心事?”纪凛故意放水了一步,沈嫣还没察觉,仍旧是按着那步骤下了棋子,这根本不像平日里的她,纪凛便将棋子放回了碗中,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去清秋阁了,方容华病的很厉害。”沈嫣抬起头与他对视,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轻轻放到棋盘上,随着棋子落下,尽量让这语气平和些,“她说皇上去的这两日,忙于批奏折,整宿没睡,十分的辛苦。”

纪凛从碗里重新拿起一枚,放到她前方的位置,大有要攻略她最后防线的意思,淡淡哦了声,没说其他。

沈嫣阻挡了一枚:“皇上之前去清秋阁,也是忙于这些事,都未曾有空躺下休息。”

纪凛没作声,下的那位置来的凌厉许多。

沈嫣将棋子捏在了手中,定定看着他:“皇上并未与方容华圆房。”

纪凛坦然的很:“是。”

沈嫣不解:“为何?”

“大选时送进来这么多人,总是需要做样子。”一个都不去,太后娘娘都不会答应,更别说那些朝中大臣,对子嗣一事异常关切。

下午从长禧宫出来后沈嫣还去了安嫔那儿,基本能确定皇上挑选她们的缘由,都是低调的人,不会挑事也不会与人交往太多,守口如瓶,尤其是方容华,胆子又小,沈嫣问了多少次,这回是崩溃了才肯说,个个都瞒的这么死,若非她今天去了一趟清秋阁,等方容华身子骨好起来后,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但其实,临幸妃子和别的事并不冲突,生子嗣又是另外一回事,沈嫣疑惑不解的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凛望着棋盘,轻轻摩拭着手里的棋子,语气清淡的很:“若是临幸了她们,之后送出宫去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