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阳城要变天了,在来宫中的路上,她听到街边老人这么叹过,阜阳城里气氛真的不一样了,如今街头巷尾说的都是王国公被处以绞刑的事,牵扯出了些关于南平的事,又说皇上包庇南平人,芸芸众说,越传越是离谱,甚至还有人说皇上其实就是为了报复先帝当初灭了南平,还为了南平公主在冷宫自缢的事。

百姓不像过去那么平和了,每每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人义愤填膺,还有些人满是戾气,乔诗感觉不到他们对皇上的尊重,像是疯了一样听什么就是什么,愚昧的很。

这样一来,她更不能跟着哥哥走了,要不然嫣嫣一个人在宫中怎么办。

乔诗离开皇宫后天色越渐暗下来,如她见到的那样,如今的阜阳城内外,充斥的满是一些异声,而这时,入夜降温后,比白天还要冷的夜里,没了太阳的照耀,冷冽中还带了一股湿寒,城外距离清水镇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住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内传来猛烈的咳嗽声。

一个男子不耐烦的端了一碗药进来,看着躺在床板上咳嗽不止的妇人,不耐烦的将药碗重重扔在桌上,骂道:“咳咳咳就知道咳,你知不知道这些药花了老子多少钱,一天到晚活不会干就会生病,你干脆病死得了,也省了老子再给你花钱去买药!”

“你!”

“噗!”

男人越骂越凶,妇人越咳越厉害,最后这妇人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那男子喷了一口血,继而瘫倒在了床上,两眼翻白,浑身抽搐了起来。

男子别喷了一脸血,愣了下后整个人正要暴怒,看妇人抽搐成这样子,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她从床上拖起来,但此时哪里是控制的住她,妇人一面抽搐一面吐血,一旁才两三岁的孩子早就吓呆了,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爹,娘怎么了,爹!”

男子这才意识到真出了事,随意抹了把脸上的血,也来不及擦,将孩子推到一边,连忙跑到村子里去叫郎中。

可到了郎中家时他才发现,院子里等着好几个人,郎中不在,去隔壁村给人看病了,而等在院里的人,家中病人与他的情况差不多,有些是呕吐抽搐,有些是咳到吐血。

院中冷风嗖嗖,泥瓦的角落里满是雪融后没能干净的湿冷,从角落蔓延开去,笼罩了整个村子。

隔壁村距离这儿得有小半日,郎中回来都是后半夜的事了,要是那边事儿严重还不一定回的来,院子里还等着别人,男子只能先回家去,进屋后妇人还在抽搐,但没有再吐血,双眼已经渐渐没了神,脸色惨白,真像是要死了。

果真的,这妇人没能熬到第二天,半夜时就死了,村子里其余那几户,有一户情况和他们一样严重的,在家人没来得及回去时就已经去了,第二天,病倒的人更多了。

很快,镇上药铺中的大夫忙不过来了,莫说去出诊,就是铺子里的病人都看不完,来的人大都是咳嗽之症久治不愈,呕吐的那些都下不了床了,不到三天,清水镇外那村子,死了七个人。

消息随即从镇上报到阜阳城里,负责这些事的大人很快派了城里的大夫前去清水镇坐镇,可病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就有人倒下,镇上也有人病了,大夫将这些病了的人隔离开来后,派人回禀到城中,负责的大人即刻将此事上奏。

也就是隔了两日的功夫,太后也病了。

之前太后的身体就不好,昏厥过一次后这些日子一直是卧在床上,这天早上起来时忽然咳嗽不止,用早膳时还吐了一回,请了太医前来查看,和城里如今发现的一些病人是一样的病症。

这个病会传染,只要身边有这样的病人,就极容易传染给人,身子好的或许不会中招,但是那些体弱的就很容易被传染,林嬷嬷派人严查延寿宫上下,终于在佛堂外一处看守的地方查到了个小宫女昨天病倒的事,派人禀报到永和宫,沈嫣这儿也才刚发现宫中内务府中有三个生了病的人。

不做犹豫,这些人隔离开来之后,一旦发现有人咳嗽不止就即刻关起来,不许他再与别人接触,各宫再派人去太医院那儿领药烧在屋中驱寒驱毒,而宫外各处,就需要派大量的人手下去。

到了二月初时,阜阳城外死亡的人数已经达到了百人,病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设下的隔离棚子皆已经住满,那片地方,进去的大夫都得面带口罩以免自己被传染,而这百姓的情绪,也是越来越不平静。

提早到来,迟迟不肯离去的冬季,给阜阳城内外的百姓带来了一场灾难,春寒冻病了许多人,来势汹汹,叫人措不及防。

原本这病不难治,但在初期都与风寒相似,实则是比伤寒之症还要严重,病下的最开始仅仅是鼻塞轻咳,头晕脑胀,但在一夜之间它就会令人猛咳不止,伴随着呕吐,有些严重的吐血抽搐。

到那时再用药已经有些迟了,这些吐血的病人基本都活不过两日。

有些一家三口都病了,无照顾,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在家中多时,也有病了一个被抛弃的,随意将人扔在外头,又会传染给别人,宫中下令之后,将清水镇团团封锁了起来,不许有人进也不许有人出来,又派了太医院中不少太医前去给百姓治病。

这一连串的事,直接将有些百姓对皇上的埋怨上升到了一定程度,到了二月初八这日,宫里准备妥当之后,皇上带着诸位还在宫里的妃子,前去宗庙祭拜祈福。

第108章

皇家宗庙中供奉着皇族列祖列宗的牌位, 除了平日里的祭奉之外,遇到些大事,都会到此祈福, 去年雨水不奉时宗庙内还连续三天三夜的念经祈雨过, 这里的僧人都是从阜阳城镇山寺中过来的。

抵达时宗庙内的僧人和之前被遣到此的妃子前来迎接,若是放在平日里, 这也应该是在皇上跟前露面的好机会,能不能从清贫的地方回宫里去, 得看入不入眼皇上会不会开恩, 可惜这回是因为疟疾一事, 连同行的皇后娘娘都穿的素净,谁若出挑,首先就落了个心思不正的罪, 所以皇上进来时,都垂头站在那些僧人后头,谁也不敢造次。

随行的还有些官员,到了宗殿内先行拜祭皇家列祖列宗, 更衣过后,再行祭礼,由宗庙内的礼官主持祭祀。

这番下来都是不能交头接耳的, 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庄严肃穆的,宗殿内女子不得入,沈嫣领着众人站在宗殿之外跪拜,随着那声音传出来, 焚起来的烛香味也逐渐散开。

皇上将拜祭的香交给礼官后,走出宗殿,朝殿外天三拜,再由众人拜过后领去后殿听经。

在去后殿的路上,廊外忽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

大白天宗庙这样的地方出现这么一群人吓坏了不少人,这些人像是早就埋伏在屋上廊顶,就等皇上他们前来。

“保护皇上!”官员们的反应也是极快,跟随的侍卫迅速的将皇上和诸妃子保护了起来,左信带人拦在前面,与那二十来个黑衣人对峙。

却不想这些人冲的不是皇上,而是宗庙内的那些僧人,黑衣人留有一半牵制左信他们,另一半冲向那十二个僧人,仅是瞬间的功夫,其中四个僧人葬身在了刀下。

左信他们冲破牵制赶去援救时,他们又伤了两个僧人,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由没受伤的拖到了角落里,躲避着那些袭来的人。

“护送皇上退去后殿。”

不知谁说了声,保护着的侍卫往走廊内缓缓后退,护着众人退到了后殿,方淑华始终是扶着沈嫣,小心翼翼的搀着,紧咬着嘴唇吓的不轻,抓着沈嫣的手都有些发颤,但她还是坚持住了,都没吭声。

也不仅仅是方淑华,白贵妃和陈昭仪她们脸色也都不好,之前的围场狩猎她们只是在事后得知,并没有亲身经历过林子内的偷袭,如今看着那些侍卫和黑衣人搏杀,有人倒下,鲜血满地,从未见过这样血腥场面的她们,饶是再镇定都掩不住惧怕,刀剑无眼,万一打到她们身上怎么办。

沈嫣身旁还有两个宫女守着,是皇上派到永和宫保护她的,退进了后殿,两个宫女始终守在沈嫣左右,待皇上和官员退进来之后,几个侍卫要将后殿的门关上,只留了一扇能观外面的情形。

沈嫣她们在后面很安全,还有侍卫守着,殿外打斗到了白热化时,其中一部分黑衣人弃下这些朝着宗殿那儿冲去,周将军暗道不到,带人追了过去,援兵未到,人员一分散,左信他们依旧不能把这些人全部拿下。

黑衣人的数量之多,令几个官员惊讶,宗庙乃皇家重地,岂能这么轻易就让人给闯入了,大批人的黑衣人真当守卫是死的,斥责时,左信那边活擒了个黑衣人,伸手撕了他脸上的蒙面布后,这个黑衣人冲着后殿门那儿啐了一口血水:“你们这些狗官,我们迟早会为公主报仇的!”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听到公主二字即刻就想到了在冷宫自缢的南平公主虹玥,随即视线转到皇上这儿,纪凛的神情却颇为冷静,确切的说,从这群黑衣人出现开始,他的神色就是如此。

“兄弟们,你们一定要为我们南平报仇雪恨。”说罢,那露了脸的黑衣人看着皇上那方向,袖下滑落一柄飞刀,直接自尽。

这样的反应许多人看着都觉得很怪异,闯入宗庙的竟然是南平人。

已经很明显的是,这些并不是冲着皇上来的,杀僧人是为了阻止他们诵经,去宗殿不就是为了破坏皇家先祖的牌位,此番行径,不就是和当初埋伏在大佛寺想要杀济生大师破坏祭天的人是同一批。

沈侯爷想罢心中一震,这不可能!

埋伏在大佛寺内的人和德王有关,现在说他们是南平人,难道这件事也和德王有关?

别人可没有沈侯爷这样的理解思路,基于前段时间的事,对皇上心有顾虑的,这会儿就已经将南平人和皇上联系到了一块儿,为南平报仇雪恨,为公主报仇,那可是皇上的生母。

再者,宗庙重地,何至于防守疏漏到这地步,可以让这么多黑衣人任意闯入。

众人站在台阶上,德王站的比较前面些,不知是不怕死,还是觉得这些人根本伤不到这儿,他的视线始终在台阶下,目光和皇上一样沉静。

不知谁在身后推搡了一把,几个人朝前涌,硬生生将德王给挤下了台阶,为了站稳,只能快步朝下走去,这就直接跌入了台阶下的打斗中,上头官员们齐齐喊了声危险,可出乎众人预料的事,这时画面又产生了奇怪的变化。

德王受过重伤,如今功夫全废,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刀剑无眼,为了不伤及德王,左信他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可就在这时,连那几个来势汹汹的黑衣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一招一式跟被绑了手脚一般伸展不开去,这下众人看楞了,什么情况,黑衣人不敢动德王爷?

说是不敢动,更像是在保护德王爷,这边侍卫原本是要刺向黑衣人的剑因为德王的出现避开不及,就要刺中德王时,在德王身后的黑衣人竟然举剑挑开了那柄剑。

紧接着又一剑,是沿着脖子横扫过去的,只见那黑衣人拉住德王后往自己身边一护,抬起的剑竖挡住了横过来的剑,兵器交刃声十分的明显,交刃时这动作又因为僵持停顿了会儿,不似刚刚的快速,所以大家都看了个清楚明白。

这帮黑衣人救了德王。

在这边官员的眼中,那几个黑衣人已经接连为德王挡下几剑,一次是意外,两次能说是情急之下,那三次四次呢,傻子的看的出这些人是在有意的保护德王。

但这些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南平人么,说要为南平报仇,和德王又有什么关系?

僵持一阵,无人瞧见的方向,左信看了皇上一眼后,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朝德王身旁的黑衣人攻去,左信摆了个假动作,剑偏向了德王那儿,就只这一瞬,原本应该会刺在德王手臂上的剑直接刺在了黑衣人的右胸口,剑入的不深,也仅是刺破了皮罢了。

黑衣人很快意识过来左信是故意的,就为了试探他会不会替德王挡剑。

这一幕比刚才任何一幕都要来的显眼,在左信拔剑之后,反应过来的黑衣人一把推开了德王,但那推的动作瞧着又是极为的小心谨慎,更像是事后的补救,太过于刻意明显。

皇上没作声,只有卫祺奔下去护住了德王,纪灏抬起头,孔大人他们的神情都显得很微妙,卫老国公和杨大人的神色里还透了一抹说不出的尴尬,而荣昌侯则是一副“我看懂但我不说”的神情。

刚刚到底是谁在后头挤的那一把,将德王给挤下去的,也没人做出心虚的样子。

为官多年到底都是一群演技派,到这时卫老国公他们还要摆出关切的样子来,不等纪灏走上来,皇上开了口:“二哥,这些黑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兵刃声戛然而止,左信因为伤了那为首的黑衣人,与他伯仲难分,但因着皇上这句话,有些人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

卫老国公身旁的杨大人眼神晦涩不明,众人各异,卫老国公的脸色甚至有些涨红。

纪灏微抬了下手,大约是刚刚撞疼了的,他脸上噙了抹笑意:“皇上这么问是何意思。”

纪凛没有多言,只朝左信那儿看了眼,那黑衣人即刻警惕了起来,可动手的是左信身旁的侍卫,最近的距离,就站在纪灏身后,拔了腰间的短匕朝纪灏后背刺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在卫老国公他们屏息要喊出口阻止时,和左信对弈的黑衣人还要快一步,距离之下无法冲过去的,直接抛了剑打在了短匕之上,将短匕给打歪了,从纪灏的肩膀上方略过。

左信的剑随即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肩膀上。

这下,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

卫老国公就是想指责皇上拿德王的性命去冒险都说不出口,这还需要解释什么,这不都已经看了清楚明白!

有些人还处在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殿内的方淑华刚刚还未德王倒抽了一口气,如今看大家的脸色,又觉得德王好像与那些黑衣人有关系,她朝皇后娘娘看了眼,挨近了些,再看皇上,这难道是个局?

纪凛的耐心从始至终都很好,他看着德王,重复了那句话:“二哥,这些人杀害僧人,破坏宗殿,阻止朕为百姓祈福,是你下的命令。”

第109章

二月初, 阜阳城内冬雪融化完后,春寒料峭,吹过的风还夹带着寒意, 已经是晌午的时辰, 阳光照耀到的地方十分的暖人,荫蔽处, 一阵风吹过还是会叫人直发抖。

后殿左右都没有遮蔽物,风一吹, 走廊内的风是穿堂而过的, 吹在松垮垮的朝服上, 从偌大的袖口往里灌,能激起人一阵鸡皮疙瘩来。

卫老国公和杨大人这会儿的心情就犹如被冷风刮着一样,他们又不蠢, 皇上的意思已经足够明了,他知道这些事是德王搞的鬼。

不去论别的罪,光是干扰祈福,破坏宗殿这样的罪名就不轻了, 加上德王的心思,往大了说就是谋逆,皇上如果不计较, 也不会当众揭穿,将德王与这些黑衣人有关的事实曝露在众人眼下。

这与他们原来预想的并不相同,所以这会儿,其实还有些慌。

与他们颇有些紧张的心理不同的是, 这兄弟二人两两相视,未从纪灏脸上看到被揭露的害怕,他如此坦然的看着纪凛,仿佛他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或者他做的这件事,没有哪里是令他心虚的。

站在台阶下,纪灏气势不减,迎着风,伫立着身姿:“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我怎么会让人破坏宗殿,这里可是皇族宗庙。”

“也就是说,这些僧人是你派他们所杀。”

“皇上登基以来,大晋事出不断,旱事过后就是疟疾,百姓死伤无数,早已经怨声载道,宗庙内的僧人解救不了他们,唯有皇上才能解救他们。”

这下连一脸“吃瓜”状态的荣昌侯也有些咋舌,有些事儿就是心里想,暗中做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深觉得自己是占理的,半点不觉得哪里亏了,也是头一回,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联合起来造反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德王如今站在那儿是在说皇上给大晋带来了灾祸?

想过之后荣昌侯看向沈侯爷,随即淡定下来。

纪凛眉头微蹙了下:“你是说朕没有这资格。”

“去年九月,常州死了上千人,十月秋收,一半的地方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朝廷分派下去的也只能解决基本,入冬之后因为无余粮无收成,不少百姓不能在丰收季去拿粮食兑银置办家点,入冬后又有不少百姓冻死。”纪灏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好传遍周围,“南平一事,皇上处置有失偏颇,将缴贡从六成半减到三四成,少的这几成,可知能解多少常州百姓的难。”

“按你所说,南平的百姓就不是大晋的百姓,就该看着他们饿死。”

纪灏微笑:“皇上又错了,南平一年四季如春,没了粮食这些人都饿不死,更不会冻死…”

纪凛神情微敛:“所以你觉得王国公没有过错。”

“王国公有错,错在不该对南平公主下手。”纪灏看来,南平那些官员都死了,南平公主就没有再下手的价值,左右在皇宫之中,她也不会长久,若是没有这件事,王国公也不至于落到被处以绞刑的地步,别的都好说,谋害妃子谋害皇族子嗣这罪名,如何都开脱不了,纪灏不免觉得可惜。

这可惜的口气谁都听出来了,南平一事的处理上,德王此时说的话和在朝堂上说的一样,王国公无过,乃大晋功臣。

不用多猜也能知道,王国公死的那天宫外沸沸扬扬闹起来的事,也和德王脱离不了干系。

再要有人看不出德王的目的,那这几十年的官场就白混了,德王这是想逼迫皇上退位,如今却让皇上道破。

按理是骑虎难下,再进一步就是逼宫,退一步也无路可走了,德王却依旧是笑容满面,这让孔学士他们心里泛起了嘀咕。

纪凛看着他:“那德王以为,朕该怎么做。”

殿内的诸位妃子早就傻眼了,除了沈嫣之外,皆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德王逼宫?

纪灏轻摸了摸指间的戒指,眼眸微垂,声音缓缓:“六弟你不如歇一歇。”

话音刚落,左信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剑被那黑衣人弹开,黑衣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武器,站到了纪灏身后,之前冲去宗殿的这部分黑衣人也赶过来了,二三十人站在纪灏身后,虽是被百名侍卫团团围住,却气势不减。

卫老国公他们的心悬在那儿,此刻是半点把握都没有,纵使是有以一敌百的能力,这点人如何打得过即将赶来的援兵。

纪凛看着那些黑衣人,交锋数次,可算的上是老熟人了,这些人背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傅阁老是你派人杀的。”

纪灏微颔了下头,算是承认了这件事:“傅阁老为官多年,功绩无数,教出了不少学生,此等年纪过去,不算是悲事。”

用这种方法杀了老臣,为的就是瞒下南平的事,纪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愧疚。

“钱大人一家几口也是你所杀。”

纪灏微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六弟,你太过于妇人之仁。”

纪凛沉默了会儿,来宗庙之前他也想过数种可能,二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再来诋毁他一把,将疟疾的事造势更大,引起百姓的激愤,却也没能想到,二哥做这些事没有刻意隐瞒死,在太后娘娘面前袒露后,在这宗庙中,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能这般坦然。

他不会是不怕死,二三十人敌不过这么多人,最终的结果肯定是被擒,二哥却还能气定神闲。

纪凛的心忽然一震,朝后看去,看向被侍卫包围的沈嫣,她的身边是两位宫女,身后是陈昭仪她们,殿内不可能会有埋伏,周边有人想要靠近也不可能即刻威胁到她。

不对!

纪凛的目光锁定在了陈昭仪身上,随着沈嫣脸上的神情逐渐凝固,身边的宫女来不及反应时,一柄细长的短刀顶在了沈嫣的后腰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到那尖端,稍一动,它就会刺破皮肤,甚至刺穿她的身体,伤及她和孩子。

陈昭仪脸上的神情还是如此,和平日里温和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却十分的有力,站在沈嫣背后,待两个宫女注意到时,她抓着沈嫣的胳膊朝后退了步,低声警告:“别动!”

“陈昭仪,你在干什么!”方淑华扭头看到那匕首后大叫了声,引起了殿外官员们的注意,后退过程中陈昭仪一手噙在了沈嫣的脖子上,另一手将匕首从她的后背直朝了她隆起的腹部,要让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

殿外的纪灏虽是没有看清,却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着神情再不能镇定的皇上,嘴角轻斜着一抹笑意:“皇上,你还是太仁慈了。”

沈嫣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真的不敢动,那匕首的尖端近在她的腹部,莫说陈昭仪会不会用力,只要她反抗一下,这匕首就刺进去了,再者,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陈昭仪。

沈家和陈家的关系并不差,陈昭仪与她也是从小相识,关系虽不如阿诗她们那么的亲近,在宫中,沈嫣有许多事还是交托到她手上很信任她。

沈嫣怀疑过白贵妃,怀疑过姜淑妃,甚至怀疑过安嫔,却独独没有怀疑过陈昭仪,她与德王既无交集,陈家在朝堂也没有站过德王。

她对陈昭仪,根本没有设防。

沈嫣配合着她后退,到了柱子旁终于不再退后,陈昭仪松开了对她脖子的桎梏:“陈昭仪…”

陈昭仪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还是那样温和的:“皇后娘娘,我们各司其职,对不住了。”

沈嫣看着追进来的众人,给了皇上一个宽慰的神情,她不会有事,德王要拿她威胁皇上,她就不会有事,沈嫣微侧过头,看着腹下顶着的匕首,声音很轻:“你喜欢德王。”

原因为了德王做这种谋逆之事,大抵是因为爱了,沈嫣往回想了想,却也没想到过他们之间有什么过往,即便是会被采选入宫,入宫之前也并如交集。

藏的这么深,沈嫣始料未及。

陈昭仪没有作声,而是看向后面被黑衣人护着走上来的德王,此时皇后被擒,还真没有人对德王下手。

很是宽敞的后殿内一瞬变得拥挤,德王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要逼宫,不是率军在外攻城,也不是亲手杀了皇上登上这皇位,而是挟持了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子嗣。

过去堂堂太子殿下,先帝与太后的嫡出,用这种小心之计,委实卑劣。

可计谋再卑劣,却比任何一样都来的有效,不用大肆杀戮,只稍稍伤及了几个人的性命就达成了。

“原本没打算这么做。”德王的视线定在沈嫣的腹部,随后看向皇上,语气里甚至还有赏识,“六弟你比我想的聪明,今日若不是规矩如此,她们要跟着你一同来宗庙祈福,我还真没把握能够赢你。”六弟太聪明,接连数次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不得不提前实施。

纪凛袖下的拳头紧握,看了眼偏角,守在那儿的流云无声无息又隐了回去,这时让他们出来救人没有胜算,他不会冒任何有可能伤及菀青和孩子的险。

“你欲如何。”

第110章

皇上被囚, 皇后娘娘被禁永和宫,沈国公等人以此被要挟,第二日的朝堂之上, 德王以皇上病了为由, 代理朝政。

看起来如此的顺理成章,没什么不对的。

前一天傍晚时宫外就传出了有关于宗庙遭南平人袭击的事, 消息传开去,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诋毁皇上, 前有王国公被绞死时所说的话, 后有南平人想破坏宗庙的事, 这两件联合起来,不就是印证了王国公所说的,南平人已经侵入阜阳城的事实。

连宗庙都敢破坏, 真是胆大包天。

再者,宗庙这样的皇族重地,守卫森严的程度和宫中一样,又怎么会被人轻易闯入, 这就不得不提到内应一说,而什么人会被南平人做内应,想来想去, 就有可能与皇上有关。

老百姓是盲目的,容易跟从,也容易被挑起怒意,尤其是在当下的情形, 皇上病了一说在他们眼中更像是说辞,莫不是真和南平人联合了。

这样的消息传了有两日,这天清晨,阜阳城中又传起来了另外一个说法,实际上宗庙祈福那日就是皇上和南平人联合,故意放松看守,让这些南平人闯入进来,想借这些南平人之手破坏宗殿,毁纪家列祖列宗牌位,报南平亡国和南平公主在冷宫自缢身亡的仇。

差一点那些南平人就成功了,若不是德王和几位大臣及时发现阻拦,与沈国公荣昌侯他们联合制服了这些反叛的人,此刻宗殿就要被毁了。

事后皇上也不是病了,而是被囚在了宫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德王这个过去就颇具民心,是以继承人身份培养出来的前太子殿下,在诸位大臣的推荐下,暂代了朝政。

朝堂之上,沈国公和荣昌侯他们闷着神色,冠着联合制服的好名声,德王将他们与皇上完全摘清了关系。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只能意味着德王接下来还有动作,皇上和皇后被囚,太后卧病,暂代朝政也仅仅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就是从皇上手中接替皇位。

到那时候,荣昌侯他们会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

而沈侯爷还有另外一样要担心的,德王对他和荣昌侯这两个明显站皇上的人如此推崇,看着像是他们为了大晋站在了公道之上,实则,德王对沈家的看中,让沈侯爷越发担心起皇后来,皇后腹中还怀着孩子,德王的此番态度,别是做出比除去那孩子更为可怕的事情来。

原本要站出来斥责的孔学士他们都被沈侯爷事先拦住了,百姓盲目,此时站出去宣扬德王安的是谋反之心并无用处,激怒了德王反倒是会落下与钱大人一样大的后果。

此时的宫中,方淑华小心翼翼搀扶着太后娘娘,前往永和宫的路上。

快走到时就被人拦下来了,十余人守在永和宫门口,皆是侍卫装扮的人,但太后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并非宫中侍卫,沉下脸看着这些人:“还不快让开!”

“德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为首的侍卫看起来冷冰冰的,看太后没有半点尊重,就是执行任务罢了,看都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

“大胆!你们可知这是何人,这是德王生母,太后娘娘!”方淑华瞪着这群人,她好不容易从清秋阁偷跑到了延寿宫将太后娘娘请过来,这群人胆敢拦着不让进,“你们赶快让开,否则德王怪罪下来,有你们好受的!”

几个人对视了下,却是没有要如她们的意,连回话都懒得,直接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