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灏并没有在意她这刻意强调的称呼,抬了下手,李福将药放了下来:“朕让人给你开了药,把这要喝下去,明日会有嬷嬷来帮你,不会太痛苦。”

这么近的距离沈嫣已经闻到了那药味,也不怒,语气淡淡道:“我不会喝,要不然,你连我的性命一块儿取了。”

纪灏耐心的很:“嫣儿,这是六弟的孩子,留不得。”

沈嫣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着,面上还是很平静:“我是他的妻子。”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

沈嫣直视着他:“我不是。”

纪灏笑了:“你如今就是朕的皇后,册封大典可以等到之后再举行,圣旨已下。”

沈嫣不做声,纪灏难能有这样的语气,甚至带了些哄的意味:“把药喝了,这孩子留不得。”

“二哥,我也说了,你可以将我的性命一并取了,你若强行让人灌药,我就有千百种寻死的办法。”

纪灏脸上的笑意渐敛了下去,原来朝前倾的身子缓缓收了回来:“你就不念着沈家。”

之前拿她和孩子的性命威胁皇上,现在拿沈家的安危来威胁她,沈嫣没作声,他不能。

他可以拿皇上和她来威胁祖父他们,眼下朝堂这形势,他却动不得沈家。

逼宫可以打打杀杀,朝政却不是这么个主持法,若是再对朝中重臣动手,那他今后还怎么得那些大臣的信任,他不仅动不得,还得对沈家和荣昌侯格外好一些,他们是皇上身边的人,这样的举措才能让别的大臣放下心来。

皇位不好坐稳,当初皇上初登基时面临的困难,到他这儿只会加倍。

“把那孩子留下。”

屋内静默时,外面传来了秋瑶的声音,她走了进来,已经换上了宫妃的衣服,端庄的宫服在她身上有着一种莫名的违和,倒不是她模样看起来年幼,而是她身上的气息,释放出来的就是有危险感。

秋瑶走进来后站到了纪灏身旁,看了眼汤药,又看了眼沈嫣的肚子,说的直白:“纪凛不是逃走了么,我们在明他在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儿子,正好当诱饵引他出来。”

红莺怒斥:“你休想!”

“皇上,纪凛他肯定还会再回来,有了这个孩子可好办很多。”依秋瑶的意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当初囚禁时就该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被救的事,搅了登基大典不说,如今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当初若不是中了计,刑部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在香柳弄中的据点,阜阳城这么大,成心要躲,根本找不到人。

沈嫣轻摸了摸肚子,努力保持着镇定。

纪灏的神色晦涩不明,过了会儿,他起身,脸上依旧是温和:“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嫣看着他出去,秋瑶还冲红莺笑:“照顾好皇后娘娘。”

红莺气的一跺脚,要不是她身份在此,触怒了妃子坏了规矩后反而会给娘娘添麻烦,她早就冲上去了。

在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沈嫣整个人松了下来,不敢有所拖延,让她们备纸笔:“木槿,入夜你去一趟内务府,找人将这封信送去大当铺。”

“娘娘,德王他会不会对沈家不利…”

“他现在不会。”沈嫣要解决的就是眼下的事。

……

永和宫外有很多人看守着,木槿和红莺进出也都有人跟着,但等木槿到了内务府后,接触的人多了,这便有些看不住,尤其是木槿还和多个人打过招呼说过话,还去了一趟太医院中亲自给皇后娘娘配了药,跟过去的两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再由人去查出宫记录,后半夜出宫的人不少,都是要赶早去早市采买的,接触的除了商贩就是掌柜,那些铺子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因为都不认识,所以不知道盯哪个才好,等到天快亮时,采买的宫人早就回了宫,大当铺那儿,周羽的桌前已经摆了木槿让人送出来的信。

皇后要他去找与她差不多时间怀有身孕的孕妇,打听清楚是否只要儿子不要女儿,给酬金先将女儿买下,再找两个接生嬷嬷送去沈家,由沈大夫人带入宫去。

周羽看完信后点火烧了信纸,烧干净后倒上一杯茶,起身后出了屋子,外面正好来了几位客人,怀里揣着包袱,看起来是要典当。

周羽再往门外看去,对面街边上,有两个人站在那柱子旁都快有一个时辰,周羽从柜子上取了算盘,将账簿夹在腋下,走出大当铺,往街尾的药材铺走去。

七八日之后,沈大夫人入宫求见。

这些天里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新皇立了徐侧妃为淑妃,还将原本要迎娶做正妃的郑家女迎进了宫,封了个贵妃,这都不算什么,更离谱的在后面,过去皇上留下的这些妃子,白贵妃重新被封做了德妃,陈昭仪晋升了贤妃,安嫔她们则是被全部送到了宗庙,与沈嫣最为亲近的方淑华却被刚刚封了侯爷的白显瑜给求了回去。

沈大夫人说起宫外的人对这些事的议论,饶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真可谓是荒唐!

“我给你带来了两个稳婆,是阜阳城里最好的婆子,等孩子生下来洗三时还能照料,满月前她们都可以在宫内搭把手。”沈大夫人没有多说宫外的事,这永和宫里多了好几张生脸孔,虽然不在屋里候着,但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便依照着来时侯爷吩咐的道,“你祖父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打算告假一阵子,在家好好养养。”

“祖父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退下来。”沈嫣吹了吹杯子内的水,抬起头,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身子还朝门口倾着,是要将这屋里的话都听全,“我这儿有一些药,等会儿带回去。”

“我们在宫外也照应不到,你在宫里多顾着些自己,我听说太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沈大夫人说的都是些家常,问候过了太后娘娘的身体,转眼都扯到了二哥的婚事,这是二婶最为头疼的事,让沈大夫人来说,能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停的,沈嫣抿嘴笑着:“那现在如何了?”

“如何什么,致铭都外任去了,你二婶就想管也管不着,总不能先为他娶进门,我啊劝她放宽心,不放宽有什么办法,她左右不住的。”

沈嫣放下杯子:“娘,我拜托您两件事。”

门口的宫女明显是听的更认真的,沈大夫人点了点头:“尽管说。”

“阿诗一个人在府里,您派人去看看。”

沈大夫人叹了口气:“她前几日才来侯府看望过我,说是要替你多陪陪我,这孩子,你说怎么姻缘事儿上就这么多磨。”

“还有一件事,方淑华被白侯爷带出了宫,您要是得空,去一趟白侯爷替我看看她。”沈嫣始终有些担心方淑华,白侯爷将她求回去,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

白侯爷的死即便不是白显瑜动的手,他也一定知情,他是德王身边的人,心思这么沉,方淑华在他手里,就是任由搓揉的。

“好,旁的事你都别担心了,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家里也不用担心,我与你父亲一切都好。”沈大夫人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捏了捏,笑意的眼底闪着泪花,语气轻了下来,“你祖父说了,不管你做什么,沈家都在。”

沈嫣鼻子一酸,点了点头:“我让木槿送您出去。”

沈大夫人原想拒绝,想了想后道:“好。”

第113章

木槿送了沈大夫人出去, 一直到宫门口,沿途交代了不少事,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就在后头跟着, 等大夫人上了马车后才跟奴婢回来。”木槿给沈嫣换了一杯水, 低声说着刚刚送出去时的情形,守在永和宫外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 被她呵斥之后都不肯离开,就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不声不响的跟着。

要不了多久, 沈大夫人入宫求见的事就会传到那边。

沈嫣握着杯子, 暖意传递过来:“将两个嬷嬷安顿在苏嬷嬷隔壁,她们对宫中多有不舒服,出去的时候你和红莺叫人带着她们。”

木槿点点头:“奴婢省的, 娘娘放心。”

搀扶着她进了屋子,沈嫣在窗台前的卧榻上坐了下来,上面的棋盘一直没动过,黑子白子落在那儿, 黑子明显占着优势,恰好是轮到白子下,进退两难的棋局。

这是去宗庙祈福的前一夜未下完的棋, 皇上快赢了,又想让着她,故意放水呢,沈嫣不肯, 就把棋局放在了这儿,等到第二天她想出来怎么解了再下。

但她一直都没机会去想解开这棋局的办法,如今坐下来,沈嫣依旧是解不开。

她向来独立,性子也不是很黏人,从懂事以来做事情都很理性,但这两年来,她被他宠的有些“无法无天”了。

沈嫣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摆在上面的棋子,看向对面,一晃神,感觉他就坐在了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好想你。”沈嫣嗫了声,再定眼看时,棋盘对面已是空荡荡,她的手一松,棋子掉到了塌上,沈嫣鼻头微酸,竟是有些想哭。

泪水在眼眶中打了圈,沈嫣笑出了声,喃喃自语:“我真的是越来越娇气了。”

夜里要他陪着才睡的安稳,肚子越来越大时,夜半还要他给自己揉腿,玳儿煮的宵夜,她吃小碗他要陪着她吃大碗,她肚子上长了肉,他也得多添些肉才好。

梦里惊醒的时候看到他会觉得安心,陪着下棋时,输急了她要撒娇,他嘴上不太会哄人,总喜欢抱着她亲她。

沈嫣将那白子捡起来,看着棋局,语气里添了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憨:“我还是解不出怎么办。”

窗台上一阵轻响,随即是一大一小两团子白到了沈嫣怀里,小宝八个多月了,捣蛋的很,时常将红莺种下的花给扒乱,但这会儿在沈嫣怀里倒是很老实,想跳上棋盘呢,被大宝一爪就给按下了,委屈巴巴往沈嫣怀里躲了躲。

沈嫣笑了,抬手勾了下大宝的下巴,大宝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她,又蹭了蹭:“喵~”

“你也想他对不对。”沈嫣将它抱起来,大宝看着她喵了两声,小宝抬起爪子也想往沈嫣身上爬。

沈嫣顾不过来,干脆一手一个都搂在怀里,刚刚那些情绪倒是冲淡了不少,今早红莺才给它们洗过澡,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好闻的很。

这时木槿走了进来,神情微闪了下禀报:“娘娘,淑妃来了。”

沈嫣摸着猫儿的手一顿:“请她进来。”

不等木槿出去请人,秋瑶已经进来了,身后的宫女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明知沈嫣不会喝,这七八日中雷打不动每天的这个时辰还是会亲自送过来,安胎养神的。

若不是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么深的过节,沈嫣倒真是佩服了她的毅力,也佩服她这堪比正宫娘娘更要宽阔的胸襟,劝着纪灏留下她腹中的孩子,还能和白玉滢她们称好姐妹。

“我知道你在担心这里面有毒,没关系,你可以让太医来验验,这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秋瑶比纪灏来的还要频繁,每天都过来,自来熟的在木槿备下的墩子上坐下,看着沈嫣怀里的猫儿,眼底流露过了几分喜欢,“这猫儿养了几年?”

“五年。”

“皇上养伤时我也养过一只,但他不喜猫儿狗儿这些,平日里也不接触,就给放了。”

秋瑶是随口说的,沈嫣听着却怔了下,他不喜欢小宠,那当初怎么会捡到大宝送给她。

回想一下,沈嫣记起来皇上说过,是他和二哥出去时发现了巷子内有猫叫声,她还记得,他来侯府看她时是身边的人抱着大宝,并非他自己。

再想大宝平日里对皇上胜过自己的亲近,难道当初救它的人是皇上并非二哥。

沈嫣的手恰好是停在了大宝的脖子下,轻轻动了动,大宝眯着眼抬起头,十分的享受。

“他不喜欢你也可以养,何必这么迁就。”沈嫣起了些心思,一下一下抚摸着它们。

“皇上是不会阻拦,但只要是他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应该是甜蜜近亲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透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沈嫣抬起头看着她,语气里参了一抹不解:“你这么喜欢他,如何还能将他分享给别人。”

“只要是他想做的,我都会帮他去完成,他想你活着,我就不会动你,他想让你做皇后,我就会给你请安。”秋瑶说起来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反而是对沈嫣的话产生了怀疑,“你十二岁就被定了太子妃,难道宫里的嬷嬷没有教导你么,身为六宫之主就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让皇上雨露均沾,怎能独占他一个人。”

三年前,沈嫣也许根本想不到这么说,可现在听她这番话说下来,沈嫣却觉得不对:“你要是真的爱他,心中怎么会愿意。”大道理谁不会,可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将他让给别人,同样也无法忍受他和别人亲密,会妒忌,会心痛,会不舒服。

“你爱纪凛?”

沈嫣没有犹豫:“我爱他。”

秋瑶却摇头:“你不爱他,你要是真的爱他,此时此刻就该了结自己和孩子的性命,这样他在宫外才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而不是生下这孩子,再多给他添一个软肋。”

这可真是歪理,沈嫣嘴角微动:“既然他这么重要,当初为何没有及时救他。”

“黑旗军里出了内鬼,大哥要带人另投主子,我就将他们都杀了。”

秋瑶的语气很轻松,对于她而言就是多杀了几个人的事而已,父亲和大哥不愿再忠臣皇上,她就和十一清理了门户,将黑旗军中所有有异心的人都杀了,这才没能及时保护皇上,令他被追杀掉下悬崖。

沈嫣看着她说那句话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脑海中猛地想起了那张蒙着面的脸,那双眼睛也是如此,是她!

崇山狩猎,她和皇上在林子内遇袭,那些个黑衣人中,身材娇小犹如女子的人,就是她!

杀人如麻,早就习以为常,她极端的爱情观下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留这么一个杀手在宫中,后宫中这些人都会有危险,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忧。

沈嫣沉静下来,扬手,让木槿为她倒了茶,不咸不淡说了句:“二哥有你这样的对待,是他的福分。”

……

秋瑶不会在永和宫呆超过一个时辰,离开后没多久,沈嫣就让木槿去了一趟延寿宫,入夜后她大概知道了如今各宫的情况,永和宫这儿的看守是最严密的,太后娘娘那儿也有人在,看守最为松散的事白玉滢的华阳宫和陈贤妃所住的长禧宫,不难猜想,陈家和白侯府如今都是纪灏的人。

第二天请安时,沈嫣很快以身子不适的原因将各宫事务交托到了白玉滢和陈贤妃的手中,让她们之后不必再过来请安,无事也不必来永和宫,就连三月采选的事都交托出去了。

别人当皇后是要安心养胎,沈嫣表现出来的的确也是安心养胎的样子,连太后娘娘那儿都很少去,像是彻底应了皇后被变相囚禁那句话,藏在永和宫里不出来了,连皇上过去都连连碰壁。

而此时的阜阳城,时入三月,春暖花开,疟疾带来的病害过去后,百姓又恢复了和乐,这些容易被激愤的人,忘起来也十分的快,很快的,阜阳城里的百姓开始想起那位外传被南平人给救走的皇上。

阜阳城内,也悄然的传出了一些别的话,朝堂上之所以悄无声息的换了个皇帝,是因为如今的新皇将皇后娘娘和皇后腹中的孩子留在了宫中当做人质,所以才逼得前一位退了位。

这件事和前面那件说皇上是被南平人救走的一样毫无根据,一来谁也不能确定救人的一定是南平人,二来宫里什么样的情形老百姓怎么会知道。

但皇后还留在宫中却是事实,若按着与南平人勾结,故意杀害朝中重臣这罪名,皇上退位之后,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也落不着好,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宫中还当皇后,这样一来,似乎皇上被要挟,为了皇后和皇嗣的安危逼不得已退位的可能性似乎大了些。

老百姓对这些传言都是来者不拒的,且看哪个更吸引人罢了,加上有人刻意在背后宣扬,很快的,街头巷尾开始讨论起这些事来。

而这会儿正好赶上踏春潮,每日都有不少马车出城去游玩,清明时朝中放了五日的假,离家近的,不少官员出城回家祭祖,沈侯府这儿,三月十二这天,齐家上下收拾了东西,准备回一趟淮阳。

第114章

回一趟淮阳, 不算上住的日子,光是来去一趟的路程也得一个月,若是再住上一阵子, 那便是两个月都下不来, 加上沈家少夫人还怀着身孕,沿途不能颠簸劳累, 这便又拖长了时间。

可这么长的假,朝中还不得不给放, 沈老国公年事已高, 病了有一阵子, 想要回老家养病,这合情合理没有问题。

而大晋的官员,不是阜阳人氏的, 每三年都是有探亲假的,淮阳不算远,三年能有大半个月的探亲假,沈国公为官多年, 只在九年前回去过,而沈家大少爷沈致远在朝六年,也攒下了快两个月的探亲假, 如今赶上清明时节,又恰好是在少夫人临盆前回乡祭祖,告的假都没有错,日子也没做占一天。

告假是合情合理, 吏部将这些呈递到皇上跟前时却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沈侯府的做法也太厉害了,就留下个沈家二老爷还在上朝,几乎是全家出动回淮阳去,告假的文书才送到他这儿,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这是完全没在顾及皇上会不会答应啊。

哪知皇上非但没有不允,还赏了些东西到沈侯府,是为了嘉奖沈老国公这么多年来为大晋鞠躬尽瘁。

于是乎,第二天沈老侯爷他们便出发了。

踏春好时节,走走停停,到了四月初才到淮阳,此时沈家少夫人关氏的肚子都有八个月了。

到了淮阳老家之后,忙过一阵收拾妥当,祭祖过后,一家子老小,书堂都不用去了,就在淮阳这儿出游,今天去寺庙里祈福,明日去湖边踏青,淮阳最有名的街市走一走,这四月天,水都有些暖了,租了船出去游湖。

沈家祖宅那儿还有沈老侯爷的亲弟弟在,这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便是马车出游,前后也得弄个十来辆,好不壮观。

沈侯府在淮阳的日子是一天一封信传回阜阳城的,纪灏的案桌前垒起来的都是关于沈家在淮阳的行程,到的头三天修整收拾,之后三天祭祖见族中的亲戚,后面都是耍玩的。

眼看着都耍玩了大半个月了,沈致远的探亲假差不多时,四月末时,这一大家子收拾着,带上了淮阳一堆的特产和沈家三大老爷准备的东西,回程带的比去程还要多,浩浩荡荡的往阜阳城回来。

中途是每隔四五天就要休息一下,关氏的肚子越来越大,更要小心照料着,在黔谷那儿歇过两天之后,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空气里带着股薄雾,看什么都蒙了一层似的,沈侯府一家老小住着的小院那儿的灯亮了。

一路跟随他们过来的探子赶紧又打起精神看,见沈家大少爷扶着少夫人出来送上了马车,紧接着就是沈家其他人,确认所有人都上了马车后,这些探子很快又跟上了他们。

出城时天才稍亮,但饶是如此,回到阜阳城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若是不早点出发进城还要迟,看着沈家这些人进了府后,这些探子留下一部分继续守着,其余的悄悄回宫禀报。

而就这时,沈家大房的其中一间院子内,沈致远扶了少夫人进去,灯亮起来时,露清了神容后,已经不是关氏那张脸。

挺着的是一样的肚子,坐下来后丫鬟递了水过来,她有些紧张,喝了口后将杯子捏在手中:“万一我生的是儿子。”

“是儿子就会还给你。”比刚才的亲密,沈致远的神情疏离了几分,却还是很温和,必须要安抚住这个孕妇,太过于紧张可不行,“我们签了契,不会耍赖。”

孕妇虚笑了笑,那么多银子都收了,大户人家不会要她的儿子才对。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呆在屋里,走动的话也在屋里,这几个丫鬟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每天早晚会过来看你,晚上在这儿多留一个时辰,等熄了灯再去隔壁休息。”沈致远细细嘱咐了她一遍,又嘱咐了几个丫鬟,不能让她出屋子去,平日里的装扮也要按着少夫人的来,头饰和妆容都要一模一样。

吩咐过后,在外头送来吃食后,沈致远按着往常陪着妻子吃了饭,两个人坐在窗边又聊了会天,待熄灯之后,沈致远走了出来,到隔壁的偏房休息。

这些画面都落入了墙外的人眼中。

……

此时已是五月天,雨水至,阜阳城的天终于没有像去年那样闷热,接连几日的雨下的天有了几分凉爽,沈嫣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快到临盆的时候,永和宫外的看守也是越发严密。

也不仅仅是永和宫,沈家那儿,荣昌侯府,凡是能在沈嫣生子这件事上掺和上的,纪灏都做了防范,大嫂的日子和她这么近,要地方沈家动手脚,也要提防她将生下来的孩子换出去。

宫里倒是热闹了许多,三月采选过后,宫里新人倍增,她们还一门心思的想得皇上的恩宠,有的想来永和宫请安的,都被阻拦在了外头。

很快是五月末,沈嫣这几日睡眠都很浅,夜里总容易被惊醒,太医说最多还有十来日要生,纪灏便选了个接生嬷嬷到永和宫来,木槿她们前后忙碌,将一切都备妥了,六月初八这天,午后刚下过一阵雷阵雨,起来没多久,沈嫣发动了。

得知娘娘发动,苏嬷嬷她们井然有序的准备了起来,玳儿在厨房里烧水,苏嬷嬷在外头带着几个宫女忙前忙后,沈家送进来的两个嬷嬷先进了屋,随后才是纪灏送过来的,沈嫣的腹痛暂时还是一阵一阵不算频繁,吃下玳儿送来的甜汤面后,又喝了一碗红糖水,便按着嬷嬷所说,在屋里走动。

头胎过程要长一些,沈嫣走了有一个多时辰那疼痛才频繁一些。

而此时的阜阳城外九庄内,傅府外一处村中,靠山的民房内,传来了稳婆的催促声。

新换的床褥上面,原本应该在沈国公府内的关氏躺在上面,她已经发动了有半日,开口比之前生颂姐儿的时候要快许多,就是双腿乏力的很有些使不上劲,还得稳婆帮忙推一把。

“嬷嬷,宫里娘娘可发动了?”生孩子是憋不住的,算日子关氏应该还早了皇后娘娘两日,她就是担心日子若是差远了,会让人瞧出来。

“少夫人,您先别担心这些,安心将孩子生下来。”看仔细些就能认出,给关氏接生的是之前被皇上以探亲名义送回老家的席嬷嬷,她让另一个婆子替少夫人推肚子,示意少夫人屏息,“对,就是这样,忍着先,等会儿一鼓作气!”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时,狭窄的村路上,一个村民打扮的人匆匆走过来,对着外面守着的其中一人低声讲了几句,继而回话到了屋内,皇后娘娘发动了。

席嬷嬷拍了下关氏的腿:“夫人,用力!”

平静的村子内,小小的动静都会被放大一些,幸亏是这屋子偏僻,周围还是田地,传远一些被村里的犬吠声掩盖,就听不出什么了,再远一些,傅府内也是灯火通亮,以丁忧之命正好致仕的傅大老爷站在院子内,目光是朝着皇宫的方向,神情凝重。

远远的一阵风吹过来,像是带着无数的蕴意,吹的院子中树叶沙沙作响,傅大老爷转身回屋,很快的,手中不知拿了什么,又出来了。

天黑时,夜里风止,皇宫内,沈嫣已经躺下了,下腹的疼痛越渐频繁,到了呼吸间都来一阵时,坐在底下的稳婆查看过后,让木槿备下水,准备让皇后娘娘用力。

屋外秋瑶到了有半个时辰,院子内站着的还有白玉滢她们,位高的妃子都来了,皇后娘娘产子,就算生的不是皇上的孩子,那也得在这儿候着。

院外有人匆匆过来,在秋瑶耳畔说了几句,秋瑶眉头微蹙,沈侯府那儿也发动了,时间来的这么凑巧,于是她转头吩咐:“让十一去盯着那边,前后左右都看紧了,有任何人进出都盯死。”

白玉滢看着前面秋瑶在低声吩咐,抬起头看向主屋的窗户,紧闭的窗户内没有声音传来,这永和宫里里外外都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皇后想把孩子换出去,太难。

白玉滢随即想到了被救走的皇上,他这么在意皇后,原本可以将德王擒拿住的机会,也因为陈昭仪挟持了皇后而放弃了,今天这样的时候,他会不出现么。

白玉滢后退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步,秋瑶时刻注意众人的眼睛即刻扫向了她,露了个笑意:“德妃是不是累了。”

“是啊,不如贤妃妹妹扶我去那边休息会儿。”

白玉滢点点头,直接挽上了陈贤妃,陈贤妃手臂被她抓住后挣脱不开,又不好斥责什么,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好。”

“来人,送她们去偏房休息。”秋瑶扫了眼白玉滢,就这样的身板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来,看她们过去后也不再理会,转过身看着主屋。

在外等待的时间尤为长,而屋内,一切都还顺利。

怀上这孩子时他就一直很乖巧,到要生时也没让沈嫣受太大的折腾,对于头胎来说,她算幸运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