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岁烛坦然而笑:“我这么说他,你不乐意了?”

徐千洌又转过目光。

“他是你儿子,却不是你,平日里我们只看到了他文采如何了得,小小年纪成就如何,想着他定能继承你的衣钵,可静下心来想想……”

李岁烛坐下来,她是真想过的:“除了这些,我们还知道什么?他十年在外游历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他的师父可有真心待他?可曾因为是小孩子不耐烦过?在外面是不是九死一生?是不是学了不好的东西,他具体都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们在乎吗?”

“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孩子愿意才是,谁家的婚事不是图一点,要不图女方知礼,要不图女方家世,但也都是两家愿意。

端木家行事懒散,家中规矩更是松懈,嫡女又过于美艳,性子娇软,实在不是良配,可你有没有想过徐子智偏偏喜欢呢。”

“怎可——”由着他性子乱来!

“你先别恼,是,我是可以不应他,然后呢?娶一个我合心意的,你确定他就会顺从,就凭皇家死的这些皇子,你觉得他是逆来顺受的人?”

“他若是婚事不幸,便懦弱到会自己憋着的人倒也罢了,可你觉得,你赋予他的身份,他的傲慢,他是那种对自己势在必得的东西让人染指的人吗!是,他当着我们的面肯定什么都不说!端木家的大姑娘还有什么好下场!好点的无非是被你儿子整怕了,容着子智将人养在外面,不好的,端木府赔上全府性命与你儿子鱼死网破,最后要不端木徳淑死,要么徐子智死!否则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你别说什么他不是那种人!这就好比老鹰抓兔子,对自己看中的猎物,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吗!他手里又有让他为所欲为的能力,你敢说,你在朝中多年,没有因为微不足道的烦心事,让自己讨厌的人断送了仕途!”

“前些天我带徳淑去宫里,没一刻宫凤梧宫便闹了起来,他就等在外面接我们,至于接谁,你心里没数,我心里还没数吗!皇后还没有怎么样徳淑呢,他就那么护了!你说的轻松,和离?!好啊!我看徳淑没什么好损失的,哭两年,父母安慰安慰,再婚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可你儿子呢!按在手里的东西没有了!他再不再婚都是其次,他能咽下心里这口气!能让端木徳淑有好日子过!”

“他……”

“如此私心的逆子不要也罢!然后呢,你选谁?!你敢保证那个人没有私心!不会站在你的位置上迷失自我?!不会贪污纳垢、色令智昏!生灵涂炭!子智是不好,女色上分不清,可,也无非就是一个女人!不会在国务上胡作非为,端木徳淑又不是要天要地的性子,你真觉得换个人会比徐子智好?”

“你总说我纵容他,可你若说他贪图容貌,我也不是没想过找一些容色过人的女子给他为妾,他应了吗?他房里有人吗?说他色令智昏也不贴切。

可若说他清心寡欲,可你看他选中的女子,哪有一点贤良淑德的,端木家还如此大脸,徳、淑两个字都占了去。

说白了,也就是喜欢吧,你我半辈子,感情有,只是不够浓烈,你离开我,一样是雁国的徐阁老,子智只是不能没有徳淑,你非要说不对,我也无话可说。”

徐千洌见她说起两个人,神色有些不自在,什么是用情至深,子智那样吗?他们这样就不算相濡以沫了,他不认同:“刚才我说话有些急……”

“不怪你!是他们不懂事,我做的也不好,后宅本是我打理,让徳淑闹出这种事来,还要你提醒,是我做的不够,你生气应该的。”

徐千洌闻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话。

第064章 愿意

李岁烛笑笑,看着他坐下来,将手边的茶杯缓缓推倒他面前,多年夫妻,她始终敬重他的为人:“子智国事上可有耽误……”

没有就好:“那老爷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徐千洌沉默着,不再说话。

李岁烛松口气,担心他与子智对上,最后失望的还是他:“哎,你何必跟狼心狗肺的人一般计较,他能对上宗家,将来就能对上你,刚刚我看他瞪你的眼神,还不如没有生过她,辛辛苦苦栽培他一场,他尚且跟你那样说话,以后他翅膀硬了,怎么能容忍咱们说两句话,千洌,承认养不熟算了,何须修修剪剪最后落得一身腥,有那个时间做些什么不好。”

“怎可如此不负责任!”

李岁烛温柔的看着倔强的夫君,觉得这句话那样可笑,又带着为人父母可悲的自信,认为孩子是能教导的,最后一定会长成期待的样子:“那你想如何,分开两人?”

徐千洌又沉默了。

“我不是不能给端木徳淑上规矩,但也势必会让徐知乎反弹,你信不信,我们前脚管制端木徳淑,徐子智后脚就会屯兵买马把你赶下阁老的位置!”

“他敢!”

李岁烛冷笑:“你凭什么认为他不敢,父子情谊?除了把他送走,推着他成才,你以为你们之间有多少他不能下手的感情。”

“要不要打个赌,看你几年之内会被不孝子赶出徐家的势力范围。”

徐千洌拍案而起:“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他如此作为,与那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我没说他是人!”

徐千洌哑口片刻,顿怒:“那我宁愿没有生过他!”

李岁烛闻言,深深的闭上眼又睁开,挥手让所有人下去,沉重的看着徐千洌,似乎不能承受要说出口的重量,苦涩、泪水已经涌出眼眶:“千洌,杀了他吧,我们两个动手,还天下苍生一个公道,杀了他吧,我们真的养了一个畜生啊——千洌——”

李岁烛的眼泪落下来,颤抖的手掌伸出抓住老爷的衣袖,似乎只有眼前的人能给她唯以活下去的动力。

如今终于说出口了,压在身上的重量让她惶恐不安,她怕努力到最后还是错了,怕她千算万算战战兢兢最后还没有一个好结果,就像现在,除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婚事,他们中间还有徐千洌,将来就会有众口铄金的众人,难保谁不会在他疏忽的时候动到端木徳淑。

她们如此小心翼翼,可又怎么能保证不会出错,与其这样,不如杀了他永绝后患!

徐千洌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岁烛,想看出她在说谎,但她眼里的哀伤果决那样清晰,抓住他的衣袖不容她自己退缩。

徐千洌被她眼底的痛苦震撼,他虽不满徐子智,这次更是动了他的底线,可也没想过……没想过……

李岁烛哭着,眼里心里,提到徐子智便是压在心里的苦痛和绝望:“舍不得下手是不是!你觉得为了这点事不值得是不是!”

李岁烛笑了:“千洌值得的,不是他死就是你亡。他不会语序我们任何一个动端木徳淑,为了那个女人,他早晚会反了你,会把徐家的规矩践踏到脚下。

他今天敢不让端木徳淑听你的,明天他就敢让端木徳淑不尊皇家,他的逆反之心长在骨子里的。你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你的底线,除非你当看不见,否则你都要看着他为一个女人出头!与其把自己气死,不如你先下手为强……老爷……老爷……”

徐千洌紧紧的握住发妻的手。

“你以为我在说笑!老爷我没有!老爷——”李岁烛迫切的想让徐千洌做些什么!她已经妇人之仁了,徐千洌怎么能不够果断!“你要看着他因为一个女人爬到你头上——”

徐千洌握着发妻的手不放,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对劲了,突然不再管府里的大小事务,莫给给子智娶了端木府的大姑娘,现在都避着她一样生活!这不附和岁烛的脾气。

李岁烛任他看,有什么不能看的,说出来你就会杀了子智吗,说到底,他们所有人都不如徐子智那个畜生狠:“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不喜欢端木徳淑……”李岁烛心里异常冷静,比她眼角的累,手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要冷漠的多。

可她还是忍不住流泪,忍不住需要一点勇气,哪怕这点勇气没有任何作用。

徐千洌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她的确不是会满意端木徳淑的人,两人成婚多年,有很多相似之处,端木府这样的人家,根本不会在他们择人之列,一开始就不会答应!

“他向我开口,我没有答应这场婚事,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徐千洌的心不自觉的一沉。

“一年后,端木徳淑被指给了七皇子……”李岁烛笑了,难道不可笑吗:“你猜为什么皇上亲自指挥?”

“因为六皇子为其荒废政事……”徐千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接了话,这只是她的梦,荒谬没有根据,可看着她眼里的悲伤,浓稠的几乎吞没他的理智。

“五六皇子争同一女为皇妃。”

徐千洌并不奇怪,只有涉及皇子间争斗或者事关国政,皇上才会亲自下旨。

“为什么是七皇子,因为他足够偏远,因为只有他没有正妃,嫁给他不是很合适吗,圣旨下的匆忙,日期定的更紧,子智并不在京城,他南下去了障地。”

徐千洌眉头皱了一下,最近障地出了点事,事关徐家有地,他又一时抽不开身,想让子智去看看,巧合吧。

李岁烛当没有看见,本就是事实:“端木徳淑成婚了,距离子智第三次向我提求娶之后。”

三次?

“你说我是不是不是称职的母亲,再次之前我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他没有求过我任何事、任何人,我竟然把哪些话当成他一时鬼迷心窍,只觉得就是孩子贪恋一时新鲜的玩意,可是子智从小到大,他喜欢过什么,你说,子智喜欢过什么……”

徐千洌沉默下来:没有。

“可我偏偏觉得我是对的,我怎么可能做,我走过的路比他穿过的衣都长,端木徳淑成婚了,你儿子看中的人成婚了,他那样自负的人会是什么心情……”李岁烛有些迷茫,他会不会难过,唯一开口向母亲求过的东西,最后还不是他的。

李岁烛的心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让她看着这就是她的母爱,时至今日她要杀的儿子,也曾如此信任的信赖过她!她竟然还说的出让他死的话!怎堪为人母!

她与徐子智有什么区别!

“可你知道吗,还有一个可能,若是端木徳淑爱上七皇子了呢,他一心等待的人,可能自始至终都不在乎他,他看中的女人甚至连私奔都不愿跟他……咱们优秀的没有栽过任何跟头的儿子,一心要迎娶端木徳淑的徐子智,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卑劣的一厢情愿,是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是一个人渣,他会怎么想他自己,等他渐渐消化了他就不是一个人……他又是什么心情……”

徐千洌不说话。

李岁烛想着那时候的徐子智,突然也不想说话,她竟丝毫没有想过无助时的子智。

最后,徐千洌声音疲倦的开口:“后来呢?”

“后来……”李岁烛的目光有些涣散……

徐千洌心中一紧。

李岁烛缓缓开口:“我梦到他抢走了端木徳淑,他怎么会抢不到呢,你已经死了,整个徐家都在他手上,八年征战,他手里的底牌只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他想要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他的……

他们有一个孩子,很可爱,他们两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好看,又懂事,粉雕玉琢的,喊我奶奶……”

李岁烛脸上绽放出如水的温柔,仿佛又看到元宵:“结果那个孩子死了,徐子智杀了那个孩子,只因为端木徳淑死了!他一无所有了,他就要所有人都去死……

徐千洌,那是我孙子啊,唯一的孙子,三十多年,他放着我给她娶的女人不闻不问,放着徐家所有人不管,一心扑在一个女人上,也该有个结果吧,最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他说动手就动手,元宵才那么点大——他就是一个疯子!他是疯子!他早就不该活着!你杀了他!杀了他啊!

跟他讲什么礼义廉耻,说什么规矩方圆,没用!我跟你说没用!”

徐千洌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她:“放松!那只是梦!”

“可是梦怎么会那么真实……”李岁烛看着徐千洌迷惘中半真半假:“我跟他提婚事,提了那么多人家的姑娘,他最后只应下了端木家的,他竟然应下了……”

徐千洌不说话,只是抱着她:“是梦,如今他们不是成婚了,不会有事,都是梦……”

“如果不是梦呢……千洌,你看看他如今就敢因为那个女人与你对峙,将来……”

徐千洌抱紧她:“不会的,都是小事,走不到那一步……”

是吗?走不到……

徐千洌察觉她身体僵硬,揽着她,抚着她的背,这个梦她做了多久了,梦里的情形应该不止真实那么简单,定然有一两件小事与梦境重合,才让她如此害怕,才会不如往日的观点,慌忙定下与端木府的婚事,他却没有发觉。

“我梦到你死了……”

“……”徐千洌不说话。

“我不知道是不是意外,明天春天,下了罕见的一场暴雨,你去失察河提,发生了意外……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就算不是意外,想必子智应该也给你报仇了,他虽然混账,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也或许真的是意外,所以……如果明春真有暴雨,你就不要去查看河提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徐千洌心里压了巨石一般,说不上为什么,毕竟只是一场梦,岁烛梦魇了,他怎么能分不清:“只是梦而已。”

“是啊……所以说如果,如果真有暴雨,不要去了……说不定就真不看到孙子了。”李岁烛反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摩擦着他虎口的茧子。

徐千洌身心微晃,仿佛真看到暴雨,想起了成婚当晚她微微垂下的目光,反手扣紧了她的手指,心微微颤动……

青竹院内。

徐知乎皱着眉,身后的房门已经关上,脸色在她的哭声中一点点沉下去。

端木徳淑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你……你别生我的气,都……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点听……听你的,不那么自以为是,也……也不会让你和父亲为难……都是我不好……”端木徳淑抱着一进门的徐子智,极力检讨自己的过失。

明知婆家规矩大,她在自己小院里疯就是了,怎么可以出去胡闹!幸亏让公爹发现,若是别人收了信,子智哥哥还不被人笑死:“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徐知乎的脸更沉了,仙儿不过是做了她想做的,何错之有,就算她不该将信送过去,自有他慢慢教导,轮得到别人因此伤她的颜面,何况——何况这件事本就只有他能说!

“没事了。”徐知乎低沉着嗓音开口。

端木徳淑抽泣着:“我……我以后好好跟着娘,学……学规矩的……”

徐知乎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让她心甘情愿说出的话,如今听到了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什么是规矩!就要让她哭成这样。

“父亲有没有为难你?”端木徳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的看着徐知乎,眼睛红肿可怜。

徐知乎的心瞬间绞痛,恨不得她所有的不愉快都让他带受了,她只要天天开开心心的等他回来,高高兴兴的做所有会让她高兴的,而不是为了讨好被人,委屈了她自己。

徐知乎抬起手,抚开她乱了的头发,黑沉的目光凝重的看着她。

端木徳淑紧张的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了?父亲还在生气?我……我……”

徐知乎按住她慌乱的身体:“没有……”就是觉得让你这样的我,也很没用。

端木徳淑松口气,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父亲说两句重要也是应该:“我以后都不会让你为难的,真的。”说着抱住他的腰,仰着头,保证般的看着他。

徐知乎的手缓缓的从额头一点点的盖住她的眼睛:我以后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翌日,天色阴沉沉的。

李岁烛送走徐千洌,动动有些不适的腰身,听了阿土的回话,方松了一口气,没有闹着要回端木府就好,端木徳淑那娇惯的性子,真怕她受不住几句说,就要闹着跟徐子智和离:“哎,总算不是没有优点的。”

“瞧夫人说的,少夫人自然是好,要不然少爷能那样疼着。”阿土扶住夫人的手臂。

李岁烛挣开她的手,又不是老的走不动了:“你们少爷可说不准。”

阿土噗嗤一声笑了,她还不是看夫人……

李岁烛脸皮厚着,这点事,完全不在乎,徐千洌那样的性子,谁知道他会折腾,她也就是不习惯,否则,老夫老妻了,还不定谁下不了床:“把我新嫁时的一天头面给少夫人送过去。”

“送去吧。”安安她的心,徐千洌说话也挺没准的,她到底是受了委屈。

乾坤空落流水夕阳,皇上的身体时好时坏,前些日子不知吃了什么滋补的药物,紧急召集了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人心惶惶,最近有几家年岁少长的人家都匆匆说了亲是,赶在年前匆匆办了。

端木徳淑跟着母亲吃了几场喜酒,寒风飒飒中,年节的气息越来越近。

青竹院晚间关门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徐子智回来已经深夜端木徳淑已经睡了。

徐子智定细细的将人折腾醒,让她懒洋洋的哼唧上一个时辰,直到眼里带着泪光,无力的讨饶才会放过她。

只有在这些事上,徐子智从来不给她讨价还价的空间。

主屋的灯已经熄了,小琴披着单衣,曲着腿坐在小几前,露在外的肌肤散发着健康的色泽,一双好看的眼镜带着三分机灵聪慧,映在床上的身形婀娜动人,正直妙龄。

她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之一,少夫人成婚月余,她见过少爷几次,少爷……少女的脸颊微红,眼中春波微转,时间已经到了,说起来,她也是少爷的妾室……

第065章 字名

她不求少爷像对待少夫人一样对她,毕竟那是夫人,她自认也没有夫人的美色,但她们是端木夫人安排给少夫人的妾室,总会有机会的,只要少爷偶然能想起她,她便已经知足了。

“小琴,你怎么还不睡?”同屋的美芳翻个身,低估了一声再次困倦的闭上眼睛。

小琴待她睡了,拿住自己包在手帕里的玉镯,这是她被卖时,父亲给她傍身的,如今有这个东西在,她便比美芳多了一次机会。

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皇上的身体如何,对忙着过节的人来说太过遥远。

街上的人忙碌着准备过年要用的年货,敢在集市关闭前,买齐这个冬天的你储备。

巷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追逐着走街串巷的小贩们的身后,起哄着,笑闹着,再没有比腊月里更让他们开心的日子。

妇人们忙活着开了灶台,一天下来,蒸蒸煮煮没有清闲的时候,手巧些的将为数不多的粗粮做出各种花样,手笨的也忙活着弄出未来十多年的吃食。

端木府中,赵氏也在和端木瑞商议着长子的婚事,徳禹不小了,她也担心皇上这一去了,徳禹要耽误几年,本来就对不起长子,怎么忍心再亏待了他。

端木瑞不同意,长子的婚期是定了的,现在更改没有明目不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别人参一本,何况皇上还没有殡天,满京城的上层都好像皇上去了一样忙着办婚事,皇家心里能好受,他们再不知死活的撞上去?!

端木瑞觉得不妥,不妥。

赵氏心里也没有主意,不该成婚的早早成婚了,该成婚的又卡在这个当口。

赵氏甩甩手里的账本,十多年来,第一次祈祷昏君活的久一点。

端木徳淑的嫁妆单子如数清点了出来,明珠点着算盘,夫人准备的这些东西够她们少夫人坐吃山空几辈子都用不完。

年节在即,这些天,端木徳淑依照规矩,发放着青竹院的分例,这些事她也就是问问,多数都是端木大姑姑和明珠处理。

嫁妆的出息营生端木徳淑也少有过问,陪嫁中她有大掌柜、有账房,内里,有大姑姑有各事项总管,她顶多就是开口问问,对每年的年终汇报,满意的就留用,不满意的撤销,贪财的送衙门,做的好发放奖励,不是什么废力的事。

每天发呆的时间多过她有事情的时辰。

梅姑等人越来越拿不准夫人的意思,少夫人成婚近乎两月,夫人依旧没有给少夫人做规矩的意思,可若说夫人看不上少夫人,那是无稽之谈!夫人对少夫人的维护,昭然若揭。

梅姑做事不禁有些束手束脚,少夫人在青竹院一人独大,她的东西说往哪里堆就往哪里堆,明珠、戏珠开空房,一开始还会与她们商议,后来说都不会说一声。

明珠这次做的尤其过分,她要给少夫人腾一间独立的更衣室,她没说不许,只是觉得更衣室开在少爷早起看书练剑的旁边不合适,便想着腾出浴室旁边的隔间。

可明珠不愿意,觉得会让少夫人夺走几步路,那才能多走几步,一两次要钥匙无果后,明珠直接让人开了锁,换了心锁,将房间腾了出来!

这一点几乎触了梅姑姑的逆鳞,她们这些人在青竹院伺候了十多年,可以说从徐府还没有少爷起就在这里温养青竹院,青竹院大大小小的事情,房屋的布局分配,她们闭着眼都能细数出来,现在竟然被人如此粗暴的处理问题,明珠可有一点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明珠当然有,翌日,便含笑的带了好酒好布去赔不是了,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奴才,谁也不想把事情闹的难看了,若是为这点小事就闹到少夫人面前,她面子上也不好看。

梅姑、徐姑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可明珠认错态度谦逊,并未咄咄逼人,加上年节在即,她们也不好拿这些东西去触主子的眉头。

更何况少爷这今天回来的越来越晚,定然是朝中有事,她们又怎么忍心拿院里这些事打扰少爷。

这亏,她们吃了。

徐千洌气的掀了茶盏,没想到他竟然敢那么做:“不孝子!——”

侍通拿着手里的信件,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可出手的是人是少爷,让他安心之余又有些不解,这些东西迟早是少爷的,少爷何须……

徐千洌气的脸色发青,若不是岁烛近乎玩笑般说起过那逆子绝对不会逆来顺受,他现在岂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三个分步都要拱手那个不孝子!“也不看看他有没有掌控的本事!”

侍通沉默着不再说话!

“撑不死他!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要他拿走的统统给我还回来!”

“是!主子!”

端木徳淑比着手里紫红色的金角包挂坠,借着明亮的烛灯,往床角处比一比,开心的问子智:“是不是颜色太暗了,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款式,我编来挂上啊。”

徐子智一身青衣,闻言,从手里的书本上抬头,看眼红色床帏上的紫金色挂饰,点点头,又垂下头继续翻这本《异国志》。

“可是不觉得太老气了吗?我娘都不见得会用这种颜色,显得咱们还没有过日子就没有激情了一样。”端木徳淑嫌弃的将金角包扔进箩筐中,又选了一个海蓝色缀翡翠珠的,往床角比了比,开心的问:“这一款呢?是不是活泼多了?”

徐知乎平静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心神又回到书上,不过是四角的挂饰,什么都一样。

端木徳淑收回目光,看看手里的前一刻还觉得好看的挂饰,嫌弃道:“都不能让他惊艳,也是个不中用的。”

戏珠收拾着少夫人用完的瓶瓶罐罐闻言就当没有听见。

“这个呢?”端木徳淑眼睛亮亮的又选了一个绿色的八角宝,将长长的系坠挂在自己耳朵上,漂亮的转身,耳朵上绿色的沙穗飞起,随着她绽开的衣裙又落在女主人的肩膀上,芙蓉玉面,巧笑嫣然的,水绿色的挂饰趁着美人越发娇嫩潋滟。

端木徳淑眨着一双明亮如月的眼睛,弯弯的看着夫君。

徐知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刚刚落下的裙摆上,纤细的腰身上,从微微鼓胀的地方向上,肌肤赛雪,眉目明媚,耳朵上挂着比她小脸还要大的八角宝,求知欲满满的等着他的答案。

徐知乎见状,张开一只手。

端木徳淑立即开心的扑过去坐在他腿上,揽住他的脖子,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笑:“好看吗?”

徐知乎伸出手将她耳朵上的东西取下来,拿远了,认真的看了又看,缓缓开口:“好看。”

端木徳淑笑着在他脖子上蹭:“我也觉得好看。”随即笑着蹦下来,抢过她的八角宝,看了又看。

徐知乎感受着空落落的怀抱,没有说话,他在等一封信,只要她闹的不过分,都不打算早睡。

端木徳淑看着手里的东西,脸颊越来越红,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垂着头,缕着手里的挂饰,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徐知乎本欲看书的目光又收回:“什么……”

“我还没有字呢……”端木徳淑卷着挂饰上的线穗,松开又卷起……

徐知乎看向小仙。

端木徳淑也正看着他。

徐知乎身体一热,脑子有些放空……但……不合适……

“问你话呢?”端木徳淑伸出葱白的指头,轻轻戳戳他的胳膊,名来自父母,字来自夫君,是属于两人的亲昵称呼。

徐知乎自然知道,小仙的字也是他早就想好的,不能太软,助长了她的气焰,也不能过硬,她定然要闹情绪,仙之一字更是不要想,听着便不三不四,贤良淑德,其中两字她已经占了:“良之一字如何?”他对这个并不在意。

端木徳淑没回过神来,凉?她很热乎啊:“我和凉吗?”说着用脸颊蹭蹭自己的手背,不会啊?

徐知乎伸出一只手将她手拉下来:“贤良的良,与你的名字正好相得益彰。”

端木徳淑颇为失望的将挂饰远远的扔床上,无精打采的,什么嘛,她本以为会是能展现他爱意,又珍而重之的想了又想才会从他口中说出的结果,结果如此随意就定了,没劲!

端木徳淑无趣的拿开他的手,看你的书吧!难听!以后别让让他听到他叫她,俗气死了!

徐知乎没觉得不好,虽然女子出门不多,可总也有用到的时候,良之一字中规中矩,难道取一些难以启齿的名字,她不担心自己在人前叫出来,他还怕自己叫不出口。

可……“你不喜欢?”徐知乎看着她明显颓然的样子,又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决定。

“喜欢!我怎么能不喜欢呢!这么好听的字!”端木徳淑头也不回,坐在床上,将刚刚扔在床上的挂饰又狠狠的扔进箩筐里。

徐知乎只要不傻都知道她不高兴了,但只是一个字而已,至于这么大情绪,徐知乎叹口气,让她自己想想吧,目光重新回到书上!

端木徳淑也不是不能接受,不就是一个字吗,如果他过来哄哄她,叫什么不是叫!

端木徳淑本来没有生气,委屈的坐在床上等着,看到他又去看书后,生气的将鞋踢的远远的发出不小的动静。

戏珠吓了一跳,急忙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