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为了赌约,也赶了来,一面帮我取簪子,散头发,一面问道:“娘娘,如此结果,您是不是赏赐邵采女时就已经猜到了?”

我摇头,道:“当时只是临时起意,哪里能料到这许多。”

夏荷肃然起敬:“那娘娘就是有神灵相助,才赢了赌约,果然不是奴婢等凡夫俗子能相比的。”

我忍俊不禁,引用了娘亲进宫时讲的话,答非所问道:“本宫的父兄,前线大捷呢。”

春桃一脸茫然,夏荷却若有所思。

我卸完妆,梳顺头发,便上床去睡了。

我满以为“生病”就能好好松散几日,睡几个懒觉,但没想到第二日还不到卯时,就被春桃给叫醒了。

我满心恼火,躺在枕上下令:“本宫病了,痊愈之前,谁也不见。众小主的请安,也免了,等本宫病好再说。”

春桃却上前一步,隔着九华帐小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不愿起床,但这样岂非太便宜邵采女了?”

我这才想起,昨日邵采女侍寝,按理她该今日来请安叩头的。不过依她那性子,能来得这般早,还真让我有些诧异。

春桃大概是见我没有作声,猜到我有所松动,就继续道:“娘娘既然病了,自然不用起身,躺在床上受了她的礼便是。”

春桃这些年,真是一点没变,处处担心别人占了我的便宜,讨了好去。我忍不住笑了,出声道:“依你所言,传邵采女进来。”

春桃心满意足地笑了,但并未马上去传,而是撩开九华帐,拿盐汤服侍我漱口,打热水服侍我洗脸,最后又给上了个“病容妆”,左打量右端详,直到完全满意了,才走到外面去吩咐秋菊传邵采女进来。

此时距离我醒时,已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我满以为邵采女进来时会把不满流露在脸上,但让我意外的是,她不仅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异样,而且叩首请安时,恭敬更胜往常。

我道了声:“平身,赐座。”

冬梅端来绣草墩,放到紫檀床斜前方三步远的地方,邵采女斜签着身子坐了。我抬眼看她,只见她今日乃是细心打扮过,额贴鹅黄钿,颊画红妆靥,唇涂半边娇,尤其是那双斜飞入鬓的长眉,愈发地上扬,显出不尽的踌躇满志来,想必昨夜承恩,很是春风得意。而那一身柳黄色的织金衣裙,从来没见她穿过,一定是侍寝后皇上新赏的。

邵采女微微探身,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我瞧她满脸的关切,实在不似作伪,不禁一愣——才过了一夜,邵采女就转了性子了?

春桃这几日大概是憋久了,忍不住出言相讥:“邵采女在娘娘面前前倨后恭,真不知是何意。”

虽然她是我跟前的大宫女,但以她奴婢的身份讲出这话,仍属无理,就算我有心袒护,也寻不出袒护的理由来。我正担心邵采女会发作,责罚于她,却惊讶地发现,邵采女竟离开绣草墩,俯身跪下了。

“邵采女,你这是作甚么?”我以为她是要以退为进,连忙先开口斥责春桃道:“大胆奴婢,还不赶紧向邵采女磕头赔罪?”

第十五章宫务

 春桃大概也知道自己方才莽撞了,连忙垂首跪下,道:“奴婢无状,请邵采女责罚。”

邵采女却道:“你何罪之有,快快起来。”

我和春桃一脸诧异,而邵采女又道:“本小主还要谢你,正好借此机会,一来向皇后娘娘赔罪,二来向娘娘表明心迹。”

春桃回头看了看我,站了起来,而邵采女仍旧跪着,道:“前日娘娘预先赐臣妾贺礼,臣妾嘴上称谢,其实心里不然,还以为娘娘是借此讽刺于臣妾,笑话臣妾没本事让皇上召去侍寝。但臣妾却万万没想到,昨儿皇上真个儿召了臣妾了,而且还是头一份,臣妾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娘娘帮了臣妾,才使得臣妾得此福气,而娘娘前日赏赐臣妾,乃是真心实意的,是臣妾自己想差了。”

的确是我帮了她,但却是无心插柳,并非有意,倘若前日的赏赐是给了王宝林或者梅御女,今日跪在这里请安的,恐怕就要换人了。不过仔细想想,让“天真烂漫”的邵采女拔得这个头筹,于我而言,倒也不算甚么坏事。

于是我和蔼地笑了,示意春桃扶邵采女起身,道:“妹妹得以头一个侍寝,乃是妹妹的福气,还望妹妹今后尽心尽力服侍皇上,让本宫放心。”

邵采女才刚坐下,听得我此言,又忙起身应答:“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这会儿我的睡意又冒了上来,遂道:“本宫的病尚未大好,就不留妹妹了,你跪安罢。”

邵采女却不动身,仍旧站着,道:“就让臣妾侍奉娘娘左右罢。”

这是要近身侍疾?我唬了一跳。她要是一天到晚在这里,我可真就“病”了,遂慌忙道:“妹妹还要侍奉皇上,怎能在本宫这里耽误了时间?你把皇上侍奉好了,本宫的病也就好了。”

邵采女大概也舍不得刚刚得到的皇上的宠幸,想了一会儿,没有坚持,跪过安,退出去了。

邵采女一走,我就再次下令,在我痊愈之前,关闭宫门,不再接见任何人,我要静心养病。

此令一下,我终于得了几日安宁,安稳睡了几个懒觉。

在我睡懒觉的五天里,皇上共召邵采女侍寝三次,召王宝林和梅御女侍寝各一次。她们虽然已承恩,但却只得了赏赐,并未晋升份位,不知是皇上认为时候未到,还是嫌她们侍奉不周。

消息自尚寝局传到甘泉宫,我止不住地感概,原来皇上也不是好当的,每日里要早起上朝,批阅奏折,为国家大事操心不说,晚上还要不停歇地召嫔妃侍寝,卖力作牛郎,真不知他的身子,经不经得住。

皇上的工作如此繁重,我作为下属,自然要表示关心之情,于是命人炖了补身养气的淮杞鹿茸汤,着夏荷送去他的蓬莱殿。当晚,皇上便又来探望我,拉着我的手讲了好一会子的话。

皇上离去后不久,尚寝局那边就又传来消息,皇上第四次翻了邵采女的牌子。

虽然接连几日都属邵采女独占鳌头,但到底还算是雨露均沾,因此太后和太妃都很满意——我听过夏荷打探来的消息,伸了伸因睡懒觉而酸软的胳膊,当机立断地决定,我的病,痊愈了。

此决定于第二日经由太医之口传了出去,随后春桃带人大开宫门,打扫宫室,夏荷传令御花园将适时鲜花进上,又备下皇后仪仗,陪我到御花园去散步。

如此大张旗鼓,转眼合宫上下便都知道我的病好了,太后太妃派人送了赏赐来,三名嫔妃也各有表示。我重新恢复了以往的作息时间,卯时起床,接受众妃叩拜,再率众妃向太后和太妃请安,还好因两位董事心情愉悦,请安的日子倒也不算难过,“礼佛”和抄佛经的事,再也未发生过。

天气越来越热,六局着人来提醒我,分发消暑物资之时已至。此乃我的正经工作,不由得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宫中人口数千,但并非每人都需要我来操心,那些宫人的消暑物资,自有六局负责安排;而我,只用负责后、宫的主子们即可,当下,便是皇上、太后、太妃,以及三名嫔妃。

这其中,当属皇上最好打发,各处的贡品单子送到我这里来之前,他就已经把自己想要的那份留下了。

如此,需要我操心的范畴,就只剩下太后、太妃和三名嫔妃。

各处的贡品单,俱已齐聚甘泉宫书房,我端坐于书案后,听春桃一一念来。今年的消暑物资,共分五大类,分别是衣料、首饰、器皿陈设和吃食,除此之外,还有消暑必备的冰块。

按照份例,太后当分有衣料十匹、各类首饰十件、扇子十把、各类器皿陈设二十件、消暑果子每日十盒、冰块每日二十缸。而太妃份例减半。

本来分发消暑物资,是极为简单的一件事,照着份例,挑上最好的东西,着人送过去便是,但因太妃身份特殊,乃是圣上生母,且她老人家素来又有些小心眼,这便让我为了难——分发过去的东西多了,得罪太后,轻了,又得罪太妃。

作为一名在两位董事的夹缝里生存的下属,我左右为难,以手托腮,唉声叹气。

还好我有一名聪敏的秘书,为我排忧解难,夏荷出主意道:“娘娘,规矩不可废,份例不可改,不然太后那里有话说。不过,份例上可只规定了数目,并未规定材质和质量…”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茅塞顿开,马上选定了分给太妃的消暑物资——衣料还是五匹,但太后有的料子,她都有;首饰还是五件,但样样精美绝伦;器皿陈设和吃食,更是挑了尖尖的送过去;至于冰块,我擅自作主,分给太妃同太后以样的数目,二十缸。这个就算太后问起,我自有说法:太妃年纪大了,耐不得热,若是中暑晕倒,我担待不起。想必太后很乐意听到“年纪大了”一词,不会作过多追究,尽管太妃才三十五岁而已。

解决完太妃这个难题,我又为三名嫔妃犯了难,按照当前的份位,自当以王宝林的消暑物资为最,梅御女次之,邵采女最末,但邵采女已然侍寝达五次,远超王宝林和梅御女的一次,端的是成绩优异,业绩突出,我作为上级,怎么也得有所表示才是。

但若给邵采女多发些东西,又难免引起争议,我不怕得罪其他两名嫔妃,但却怕得罪她们身后的两大靠山,怎办?

第十六章问询

 我思虑良久,忽地一拍桌子,罢了,我贵为皇后,怎能总是为了一点子小事瞻前顾后,这回且遵从自己的意思一次,除了按照份例给三名嫔妃分发消暑物资,另额外分给邵采女单丝罗两匹、青玉绞丝镯一对。

消暑物资很快派人送了出去,我正欲回寝室歇一歇,春桃却抱怨道:“娘娘,咱们自己的消暑物资,还没有挑选呢。”

夏荷笑道:“咱们娘娘乃一宫之主,剩下的那些,不都是尽着娘娘挑选?想挑哪个就挑哪个。”

春桃满脸惊喜,将贡品单子看了又看。

我亦望着满桌的贡品单,满足地笑了,这应该就是担任皇后一职的福利待遇了,说真的,还确实不错。

春桃翻着贡品单,突然指着其中一页道:“娘娘,我看这些贡品,别的也就罢了,独这一幅澄水帛,最为稀罕,娘娘是要留着自己用,还是?”

春桃的意思我明白,我虽然贵为皇后,但特别名贵的东西,还是不好给自己留着的,毕竟上头还有太后和太妃两位长辈需要孝敬不是。但澄水帛只有一幅,献给太后,太妃不高兴;献给太妃,太后不高兴。怎办?为难哪,为难。

我曲起中指,将书案敲了又敲,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吩咐春桃道:“澄水帛留下,本宫要送礼。”

这下别说春桃,连夏荷脸上都显出了忧虑:“请娘娘三思。”

我自信满满,道:“放心,本宫绝不为一幅澄水帛,得罪任何一人。”

春桃和夏荷脸上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一个上前收拾贡品单,一个扶我去寝室歇息。

我到寝室外间的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躺下,突然想起一事,笑问夏荷道:“本宫赢的彩头何在?”

夏荷自怀中取出一面绢扇,捧于我面前,笑道:“娘娘,奴婢记着呢。”

我接过细瞧,只见素白的扇面上,以灰黑二色绣有小桥流水,炊烟人家,整个扇面不见一点鲜艳的色彩,恰似一副水墨山水画。我爱极这意境,大赞出声。

夏荷高高兴兴地谢过我赞赏,又出声提醒:“娘娘,咱们上次的赌约,春桃也输了呢。”

我大喜,忙命冬梅将春桃唤来,命她履行上次的承诺。

“好罢,反正今日不用出门。”春桃嘟囔着,打水来服侍我把妆给卸了。我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开开心心地朝凤纹罗汉床上重新躺了,阖眼歇息。

一阵凉风袭来,定是夏荷在用那新绣扇为我扇风,我惬意地微微一笑,沉沉睡去。

消暑物资分发出去,三名嫔妃那里反应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太后和太妃却同时派人来请我过去“礼佛”,这让我心慌不已。

夏荷安慰我道:“娘娘莫怕,这回的事,太后和太妃都挑不出错来,纵使太妃那里有些抱怨,也不是冲着娘娘来的。”

此话有理,太妃的抱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归不过是不敢找那位的麻烦,就拿我撒气罢了。唉,谁让我是下属呢,为上级充当出气筒,大概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罢。

太后“相请”在先,我便先去了长乐宫。

殿前的三字依旧闪着金光,我觉着有些晃眼。常嬷嬷今日未出门相迎,一名小宫女接着,将我引了进去。

“臣妾参见母后。”我行至宝座台阶前,于两只铜鹤间敛衣下拜。

“平身,赐座。”

太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既是赐了座,想必不会有甚么大事,我稍稍放下心来,在阶下的紫檀椅上坐下。

想是因为天气炎热,太后已换上了轻薄的绣花罗纱衫,配着浅蓝色的罗裙,头上和身上的首饰,也大部分换作了玉制。

太后的神色,一如既往地遮掩在袅袅檀香之后,只听得一声淡淡的问询:“听闻天下有异宝澄水帛,似布非布,色泽透亮,光可照人,炎夏挂于屋中,能使暑气全无,不知皇后可曾见过?”

原来是为了此事,还真没想到太后能为了一块帛特特叫我来问话,难道是想借此给我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幸好我早作了准备,当即从容应答:“此物臣妾也有所耳闻,据称澄水帛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昨日尚功局呈上来的贡品单中,便有此一样,但臣妾想着此物中既有龙涎,自当呈给圣上最为合适,因此并未命人拿来过目,而是直接着人送去了蓬莱殿。”

言毕,又笑道:“臣妾听说圣上极爱此物,当即便命人挂在了殿中呢。”

尽管有着檀香的遮掩,我仍然清晰地看到太后脸上神色一变,有些许尴尬,亦有些许恼怒。我暗道一声糟了,太后到底不是圣上生母,怎会同太妃一样,处处因皇上开心而开心。

我正暗自懊恼,却见太后微微一笑:“哀家记得皇上怕热,正欲问问皇后可曾将澄水帛送去,不曾想皇后竟与哀家想到一处去了。”

同我想得一样?太后的反应还真是快。是了,任她心中怎样不忿,却也是不可言说的,是我多虑了。

太后许是因为没达成目的,有些兴致欠缺,连太妃宫中多了十缸冰的事也没问,就让我跪安了。

我步出长乐殿,发现常嬷嬷站在院中的鎏金大缸前,不知是在欣赏里头刚冒花苞的睡莲,还是在等人。

我走近常嬷嬷,脚步没有停顿,但常嬷嬷却转过身来,躬身行礼,道了声:“见过皇后娘娘。”

我便略停一停,问了句突兀的话:“这几日涂三小姐不曾进宫来陪伴太后?”

常嬷嬷露出一个微笑,回答道:“启禀皇后娘娘,涂三小姐偶染小恙,已被送至徐州别院休养了。”

徐州离京城何其之远,既是有恙,如何出得远门,看来太后是个明白人,也怪不得她今日要拿澄水帛说事儿,迁怒于我了。我心中透亮,露出舒心一笑,不再他话,径直出了长乐门。

出得宫门来,我到千步廊吹了阵儿风,但也不敢过多逗留,还有太妃那里需要应付。

第十七章忐忑

 太妃所住的承香宫,在长乐宫的西北面,甘泉宫的东北面,三宫恰成三足鼎立之势。

我斜穿过千步廊,沿着莫愁湖,途经淑景院,来到承香宫。已在宫门前等候的袁嬷嬷迎了上来,屈膝行礼,笑道:“娘娘可来了,太妃已等候多时了。”

这位袁嬷嬷,身份有些复杂,据说她原本是太后身边的心腹人儿,太妃初承恩变身为主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宫女,当时还是先皇皇后的太后,便指了袁嬷嬷给她,这一用,就直到了今天。

很多人都私下议论,说太妃有些傻愣,眼看着儿子成了太子,又当上了皇上,怎却还任用着太后的耳目?但我却觉着太妃聪敏得很,当初若不是她任用了袁嬷嬷,说不准她的儿子还当不上皇上呢,要知道,虽说太后无子,但先帝的儿子可多得很。

当今圣上已然顺利登基,如今这袁嬷嬷究竟是谁的人,我还真拿不准,因此不敢与她太过亲近,当然,也不敢过于怠慢,只能亲切地保持着淡淡的疏远距离,含笑道:“袁嬷嬷请起,本宫来晚了,还望袁嬷嬷在太妃面前替本宫美言几句。”

既然有求于她,自然要有所表示,夏荷不待我示意,马上将一支玉钗自袖子里递了过去。

袁嬷嬷却垂手不接,笑道:“娘娘进去就知道了,实在无须奴婢替娘娘讲话。”

无须她替我美言,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形,一是太妃心情好,怎么迟到她也不会怪罪;第二种则是,太妃心情太糟糕,说了也是白说。此时太妃的心情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却又不好再问袁嬷嬷,只得硬着头皮,扶了夏荷的手朝宫门内去。

我沿着宫院内莲花纹地砖铺就的甬道,行至汉白玉月台前,仰首,鎏金的“承香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异常耀眼,这三个字,乃是先皇手书,盖因此殿曾是先皇宠妃丁贵妃的寝宫,先皇驾崩后,吾皇登基,太妃母以子贵,便强命丁贵妃将此宫腾出来,让给了她居住。

我拾阶而上,到得月台,马上有小宫女进去通报,随后出来道:“太妃传皇后娘娘觐见。”

袁嬷嬷仍旧在前引路,但却并未带我到正殿中去,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是太妃日常起居之处,因为天热,地衣已撤,露出平整光洁的细墁地面来。整个东暖阁被一藤纹飞罩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摆着会客的桌椅,墙边立有藩国进贡的鸡翅木博古架,上面摆放的,正是不久前我刚刚分发给太妃的应季陈设;里间靠墙一面大炕,上铺细篾福寿纹花席,前面有金制的烛台,分立左右,烛台边的角落里,各有一只粉彩小缸,里头盛着满满的冰块,正缓缓散发着冰凉气息。

太妃头梳高髻,带着火红的芍药花冠,两鬓还分插着三对簪头镶金雀的玉搔头。而她的装束,亦同她的头饰一般绚烂耀眼,上面五晕罗银泥衫子,下面黄罗银泥裙,臂上挽的是单丝红地银泥帔子,炕前的束腰黑漆脚踏,还搁着一双嫩黄色镶珍珠的雀头履。

太妃的东暖阁,不似太后的长乐殿时时燃着檀香,因此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面带和蔼的笑容,显得十分亲切。这让我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拜下身去:“臣妾见过太妃。”

“皇后快起来。”太妃笑着道。

我直起身来,夏荷自随行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摞佛经,递到我手中,我捧着上前,呈给太妃,以饱含歉意的口吻道:“臣妾前些日子身体有恙,虽日夜赶工,但佛经仍是迟了几日才抄好,望太妃恕罪。”

已站至炕侧的袁嬷嬷将佛经接过去,太妃取了一本在手翻看,嗔怪道:“既然病了,就别写了。”又道:“也是怪哀家,忘了使人去和你说一声。”

我忙道:“帮太妃抄佛经,本就是臣妾该做的,即便生病,也不能中途而弃。臣妾只恨自小几笔字不曾练好,恐污了太妃的眼。”

太妃笑道:“能写就很了不起了,哀家还是侍奉先帝之后,才跟着袁嬷嬷识了几个字,要说到写,哀家可是一个都不会了。不过哀家看你这字,比太后那内侄女涂三小姐的强多了,至少周正又大个儿,看起来不累人。”

涂三小姐的一笔簪花小楷,哪里是我比得上的,不过听了太妃此话,再想想涂三小姐那能看花眼的密麻小字,我还是深有同感的。

太妃赞过几句,便将佛经交给袁嬷嬷,招呼我道:“皇后站着作甚么,赶紧上炕,咱们娘俩说说话儿。”

太妃言语间甚是亲切,我哪能推辞,遂从善如流,脱去一双玄黑色的百合履,上炕盘腿坐好。

一名小宫女端上两只樱桃冰碗,搁于太妃与我之间的紫檀卷云纹炕桌上,太妃拿起碗中的银制小勺,笑道:“皇后尝尝。”又道:“多亏了皇后,哀家今夏才能随时吃到冰碗。”

不过一只冰碗而已,原料无非是各式新鲜果子,再配上冰和乳酪,又不是甚么稀罕东西,太妃何出此言?

第十八章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