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叹着气道:“要不是皇后有孝心,给哀家多分了十缸冰,哀家只怕连降温的冰都不够用,哪还有多的来做冰碗?”

太妃的日子,有这般的苦?我双眉上扬,很是诧异。

太妃继续道:“皇后,你是不知道,先皇在世时,哀家只是个正五品的才人,那点子份例,本来就少,再加上不甚得圣宠,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太多,因此每个月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这些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宫内份位低又不得宠的妃嫔,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安慰太妃道:“如今太妃否极泰来了,焉知当初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甚么天?甚么人?”太妃面露疑惑。

我怎忘了太妃出身屠夫世家,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哪会懂得书上文绉绉的话,不由得一阵尴尬。

还好太妃并未追问,只继续自己的话道:“哀家好容易熬到儿子成人,没想到却只落了个太妃,份例虽然多了,但寝宫却大了,底下的人也多了,份例还是不够用。虽说有皇上时不时的孝敬,但他事务繁忙,男人家心又粗,哪能点点滴滴都想到,这日子啊,还是不甚如意哪。”

太妃的份例,乃是祖宗传下来的定制,并非我所定,太妃的日子,是否真如她所说的一般难过,我也并不知道,因此不知讲些甚么话来应对。

我正为难,太妃却又笑了:“幸好有皇后,这日子好过多了,这回你给哀家挑的那些消暑的东西,个个见了都说好呢。”

个个见了?这若是仅指承香宫的宫婢和内侍们,倒也罢了,但倘若还包括了诸如太后在内的主子们,那可就太过张扬了。但嘴长在太妃身上,我也说不得甚么,只能庆幸分给太后的消暑物资也件件是上好的,不会被人说成是厚此薄彼。

太妃说着说着,突然叹气道:“还是太后好,以前是皇后,攒下的好东西就不少,如今成了太后,份例足,还有皇上时不时地孝敬,日子比哀家好过多了。”

太妃拿太后来作比较,这话我可不敢接口,只得装作心上炕前花几上的一只青花石榴尊,称赞道:“太妃会挑摆设,这只尊甚好。”

太后伸出带了镶宝义甲的小手指,以甲尖划过青花尊上的石榴串,道:“哀家哪里会挑这些东西,这还是前头的丁贵妃,如今的丁太贵妃留下的。”

我见调转话题成功,遂趁热打铁,问道:“不知这回臣妾给太妃挑选的摆设,太妃可满意?”

我依照太妃先前对我的夸赞,猜到太妃爱听这话,果然太妃闻言眉开眼笑,道:“虽然哀家不识货,但也看得出你挑的都是上好的,皇后极有孝心。”

因我这一打岔,太妃忘记了诉苦,她招呼着我,将面前的樱桃冰碗吃干净,然后提起了澄水帛,称赞我道:“还是皇后替皇上着想,知道把好东西都留给皇上,你不晓得,虽说烈日炎炎,但只要皇上凉快了,哀家这个做娘的,也就舒坦了。”又感叹道:“若是后、宫之中都如皇后一般关心皇上,哀家也就放心了。”

我听了这话,止不住地感概,到底是亲娘,心里只有儿子,儿子高兴,她就高兴。

太妃提起皇上,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从皇上刚出生,一直讲到他成人,我很乐意进一步地了解上级,听得乐呵呵。

太妃大概是见我听得专注,很是高兴,愈讲愈兴奋,直到晚霞满天,才放我回去。

我出得承香宫,朝西南方向走,经彩丝院、凝云宫,回到甘泉宫。甘泉宫寝室内虽搁有四只盛满冰的青花缸,但我因步行了这一路,还是觉着热得慌,遂命春桃取来夏荷打赌输给我的那把绣扇,为我一下一下扇风。

正扇着,忽闻一声接一声的通报,自宫门处传进寝室来:“皇上驾到!”

我连忙起身,步出寝室,准备到正殿接驾,但皇上却比我快上一步,还没等我走完通往正殿的过道,他就已经进来了。

我只得在过道中拜下身去,口称:“恭迎皇上,臣妾接驾来迟,望皇上…”

皇上没等我把话讲完,就一把将我扶了起来,轻笑道:“是朕太心急,梓童何罪之有?”

此话大有歧义,当着众宫婢内侍的面,我面颊稍红,轻嗔一声,朝皇上看去。

这一看之下,不禁让我大为惊诧——皇上今日未着龙袍,而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绸圆领窄袖袍衫,那袍衫正面绣虬松,背面绣山水,除了“黑、灰、白”,不见其他色调,竟如同夏荷输给我的那把扇子一般,恰似一副水墨山水画。

我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夏荷,夏荷连忙把头轻轻一摇。

我料想也不是她,遂又转向皇上,一面同他并肩朝寝室走,一面笑赞:“皇上今儿的这身衣裳,着实新奇,远远望去,竟跟一副画儿似的。”

说话间就进了寝室门,皇上熟门熟路地朝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躺了,笑道:“这衣裳是昨日太后赐下的,据说最近宫外很是时兴以绣代画,朕看着觉得新鲜,特意今日穿来给梓童瞧瞧,若是梓童也喜欢,朕就命尚服局做去。”

我看着皇上因半躺而揉皱的袍衫下摆,毫不客气地拜下身去,道:“臣妾谢皇上赏赐。”

第十九章请客

 皇上忍俊不禁:“梓童倒是谢得快,是怕谢得迟了,朕会反悔么?”

我自高几上取下夏荷输给我的那面绣扇,拿来给皇上看,半开着玩笑笑言:“臣妾也听说了如今宫外时兴这个,但会绣的人不多,千金难求,因而纵使臣妾千谋万谋,还是只弄到了一把扇子,不似皇上神通广大,竟将一整件衣裳弄了来,还是双面都绣了的。臣妾想这东西已久,今日忽闻皇上要赏,惊喜非常,自然要赶快谢恩,免得皇上反悔了。”

皇上的脸色就渐渐沉了下去,良久方道:“哪里是朕神通广大,乃是…”

“乃是太后神通广大”——我在心里默默为皇上补上了后一句,又暗暗地遥向身处长乐宫的太后道歉,我这样做虽然不太地道,但谁让她想给我弄个劲敌进来,这才使得我不得不进行反击——此乃职场生存规则,也怨不得我。

唔,太后久居深宫,消息倒是灵通得很,连外头时兴甚么衣裳,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一片了然,遂坐到罗汉床边,倚着皇上笑道:“既然这衣裳如此新颖,皇上何不给各位妹妹都做上一件?到时后、宫之中处处有水墨山水,那才有趣呢。”

“梓童倒是大方。”皇上诧异地扬眉,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欣慰。

我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反正是皇上出钱,臣妾乐得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

“梓童倒是会算计,都算计到朕这里来了。”皇上哈哈大笑,瞧得出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因我的玩笑话而龙心大悦。

这时春桃进来问道:“启禀娘娘,晚膳已送来,不知娘娘想摆在哪里?”

我看向皇上,问道:“皇上可曾用过晚膳?”

皇上摇头作答:“朕批完奏折就上梓童这里来了,还不曾用膳。”说罢,扬声吩咐春桃:“叫他们把朕的晚膳端来,就摆在甘泉宫,朕要与皇后一同用膳。”

春桃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话,我却止住她,向皇上笑道:“皇上既然到臣妾这里来了,还不许臣妾请您吃顿饭?”

皇上大笑:“那朕可就叨扰了。”

我便招春桃近前,吩咐道:“让小厨房把平日里最拿手的菜做了端上来。”

“是,娘娘。”春桃应了一声,又道:“娘娘,厨房里有已冰好的凉菜,可要先呈上来?”

我问道:“有哪些?”

春桃答道:“回娘娘,有醋芹、神仙粥、酥油拌昆味、冰镇口水鸡,还有冰镇葡萄酒。”

我以眼角余光瞟向皇上,见他面带微笑,便吩咐春桃道:“就是这些,摆到临风轩,我与皇上先小酌两杯。”

春桃应了,转身下去安排。

我则携了皇上的手,一起到后面东配殿的临风轩去。临风轩四面无墙,亦无窗,四根绿漆圆柱之间悬挂着的湘妃竹帘,业已卷了上去,显得轩内十分的敞亮。轩中有石桌,几盘凉菜和琉璃盏白玉壶等物,就摆在上面。

我与皇上一起步入临风轩,同在石桌旁的石墩子上坐下。湘妃帘外有几丛竹子,正在微风的轻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透过后殿梅花式的随墙小门,能远远望见后花园中的小荷塘,塘上架着小拱桥,桥下绿荷片片,红莲白莲绽放,不知是叶衬着了花,还是花衬着了叶。

我深觉赏心悦目,一旁的皇上亦露出满意的笑容。

桌上的三菜一粥,醋芹鲜绿,昆味深紫,口水鸡嫩黄,神仙粥五彩缤纷,更是让人看了食指大动。我亲手执壶,满斟两盏琥珀色的葡萄酒,一盏奉与皇上,一盏捧在手中,举杯笑道:“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皇上嘴角含笑,欣然饮下。

我放下琉璃盏,夹一块口水鸡放到皇上面前的小玉碟里,笑道:“皇上请尝尝臣妾小厨房的手艺。”

皇上依言尝了一口,大赞:“此菜很是冰爽滑嫩,深得朕心。”又问:“只不知为何要叫作‘口水鸡’?”

我眨眨眼,笑道:“因为此菜味道鲜美,让人见了就要滴口水,故而唤作‘口水鸡’。”

许是我回答有趣,皇上笑得很是开心,接连又进了好几块。

酒过三巡,凉菜撤下,正菜上来,一盘白灼虾、一盏腌蕺菜、一碟生拌萝卜叶、一碗莼菜鲫鱼羹,外加一大盘五福饼。

菜不多,特别是作为皇上与皇后的晚膳,简直堪称简薄,但皇上看起来却十分地感兴趣,一样一样地挨着尝过来,惊奇道:“梓童的这些菜,朕竟是从未见过。”

我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民间菜肴,皇上自然不曾见过,若非臣妾小时贪玩,总爱背着爹娘偷偷地上街去逛,也不会知道天下竟还有这般美味的吃食。”

皇上虽贵为天子,坐拥天下,但出宫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此刻他望着我,双眼放出光芒,道:“梓童宫里藏着好菜,今后朕要时常过来。”

我将双手放在身侧,作了个行礼的姿势,笑道:“求之不得,臣妾只怕皇上厌烦,不肯来。”

“怎会?”皇上又尝了一口腌蕺菜,满足地笑了笑,道:“听太妃说,梓童这回给她分发的消暑物资,是她有生以来最为满意的一次。”

有生以来?这话真是让我的心七上八下,欢喜不得,忧愁不得,要知道,太妃以前的消暑物资,可都是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负责分发的。这样的盛赞,是发自肺腑,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我推向风口浪尖?

第二十章宴会

 我不知如何作答,正斟酌词句,皇上却已跳转了话题:“梓童送给朕的瑟瑟幕,朕也很是喜欢。”

此话我会回答,终于舒了口气,笑道:“皇上喜欢,臣妾也就放心了。”

皇上举杯啜酒,笑道:“梓童这里的酒菜,朕也很喜欢,今晚朕就不走了,以谢梓童款待。”

领导决定留下?唔,他才御过了邵采女、王宝林、梅御女,转眼又要来临幸我,说起来还真有些心理障碍呢。不过身为一名专业的职场人员,岂能因为心理障碍,就把领导拒之于千里之外?要知道,侍奉皇上于床帷之间,亦是我身为下属的职责之一。

更重要的是,万一我拒绝,很有可能惹来龙颜大怒,毕竟他对我,就如同我对他一样,亦不过是职场上的逢场作戏,并无多少真情意,虽说当下以我的背景,并不怕这些个,但我的保障,乃是父亲兄弟在边关前线流血卖命得来的,由不得我这样挥霍。简氏一族的荣耀,由父兄挣下,却要由我来守护,这亦是我的职责。

心念转动,不过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我压下,换出一张笑脸来:“那可就要辛苦皇上了。”

“辛苦”二字一出,皇上脸上暧昧神色立现,一手放下琉璃盏,一手伸进我的袖子里去,捏住了我的手。皇上今日所穿的“水墨绣”袍衫,袖口没有凹凸的花边,让我有些不习惯,只觉得那素绸的衣料扫过手心,浸得皮肤凉飕飕。

是夜,皇上留宿甘泉宫,我的寝室内燃起龙凤大花烛,散发着玫瑰花药的幽幽香气。紫檀床上,皇上兴致勃勃,与我商量,先将传统姿势演练一遍,再重温上次的新招数。又问:“梓童,上回那招,可有名字?”

我摸着皇上裸、露在外的胸肌,想了想,回答道:“仿佛是叫作‘老汉推车’。”

“不雅。”皇上皱眉,道,“不若改作‘前俯后继’。”

我伏到皇上胸前,吃吃笑着:“皇上好文采,臣妾佩服。”

皇上似对此名字很满意,喃喃地又念了一遍,凑到我耳边轻唤:“梓童,陪朕一起‘前俯后继’,如何?”

我滑到他身下,伸出芊芊食指,轻按住他的嘴唇,摇头道:“皇上,臣妾今儿先教您,甚么叫作‘前戏’。”

“前戏?”皇上应是从未听过这词儿,眼中一片迷茫。

我作为一名承上启下的中层干部,诲人不倦是最大的优点,当即附到皇上耳边,先讲述“前戏”的理论知识,后手把手地教他实践,师生一起,领会其中的要领和精髓。

皇上不愧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学习起来端的是快,此刻他一面以舌尖撩拨我胸前那粒鲜红欲滴的小草莓,一面将手伸到了我身下去,不急不缓地捻动着,动作虽然略显生涩,但难得轻重得宜,实在是个悟性极高的好学生。

一个耐心教授,一个虚心学习,当晚九华帐中一派风光旖旎。

第二日卯时,春桃来叫起,皇上却赖在紫檀床上不愿动身,轻揉着我的耳垂道:“梓童,朕准备在近日举办一场宴会,以庆贺梓童大病痊愈。”

大病痊愈?我愣了一愣,方才想起是上次的“装病”一事,忙道:“小恙而已,何须劳动皇上。”

“朕一声令下,自有六局去安排,何来劳动一说。”皇上轻笑,“不过朕有一件礼物,准备在宴会上送给梓童,给梓童一个惊喜。”

“当真?那臣妾先谢过皇上。”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我哪有不喜欢礼物的,当下因睡眠不足而迷蒙的双眼,嗖地染上了光彩。

皇上似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抬起身子亲了亲我的眼睛,道:“朕得早朝去了,政务不可荒废。”

“臣妾服侍皇上穿衣。”我拖着酸软疲惫的身体,欲勉力起身。不出意料的,皇上伸手按住了我,笑道:“梓童不用急于此时,晚上服侍朕便可。”

晚上到底是谁服侍了谁?我一面回想昨夜的情形,一面谨遵圣旨,躺回了被窝。

皇上要给我举办宴会的旨意,很快传了下去,六局来询问过我的意思后,很快定下了日期和地点,时间是五天后,地点在御花园的广明湖中,以画舫泛舟湖上。

消息传开,整个后、宫都忙碌开来,但最忙的却并非操办宴会的六局,而是我的那三名下属。三名嫔妃绞尽了脑汁,忙着制衣装扮,以期在宴会上压过旁人,博得圣上的欢心——要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看看六局每日里遣人到甘泉宫里来抱怨就知道了:今日王宝林到尚功局来要求做新衣裳了;明日梅御女遣人到尚服局来借首饰了…只有邵采女有没有要,要了些甚么,六局没有言语,这真是值得让我细细寻味。

因有六局日日呱噪,五天的时间很快一晃而过,这日天公作美,虽有烈日当空,但却更有凉风徐徐,让人神清气爽,一扫因炎热而生的躁浮。广明湖畔升帷幕,架彩绦,一侧搭起了戏台,吹拉弹唱;一侧建起了舞台,轻歌艳舞。湖中波光粼粼,一艘通体朱红,木瓦金黄的画舫悬着浅碧色丝帘,静静停于柳岸边,为这派湖光风景平添了几分美色。

皇上携着我的手,在遥遥传来的歌舞声中,缓缓走向码头,登上画舫,我们身前,有帝后仪仗,身后,有三名嫔妃及一众宫婢内侍相随,显得声势颇有些浩大。

第二十一章要事

 这画舫共分三间,中间最大的一间名为景明阁;船头船尾的两间一般大小,一间叫迎辉阁,一间叫涟漪阁,三间船阁同我的临风轩一样,无墙无窗,仅由几根朱红色的船柱支撑。

我与皇上进得景明堂,在东侧的窗边坐下,三名嫔妃则在西侧纷纷落座。因太后和太妃未到,不好就此开席,因此尚食局先将果子及凉饮呈了上来,皇上面前是八道果子,六瓶凉饮;我面前是六道果子,四瓶凉饮;三名嫔妃面前,王宝林三道果子,梅御女两道,邵采女一道,凉饮各人一瓶。

船阁内不比厅堂宽敞,食案小巧,盘碟亦精致,每样果子大略只有四五个,每瓶凉饮也只得三四口。我与皇上面前的果子多,凉饮多,倒还不觉着甚么,而那邵采女面前只有西瓜五片摆作梅花状,还没几口就少了大半。我看在眼里,心生怜惜,叹一声“可怜见的”,连忙将自己桌上的糖莲赐了一盘子下去。

皇上眼中流露出赞赏神色,将他桌上的一道石榴也赐给了邵采女。这下另两名嫔妃不乐意了,一个眼中浮起水雾,一个颦眉捂住心口。我见状深刻反省,作为一名上级,的确不该在如此公开的场合,明确地表达自己对其中某一名下属的偏爱,从而使得其他人等灰心丧气——虽然她们灰心丧气绝对不是因为我,但到底也是我的一道糖莲引起的不是?不过我乃知错就改之人,马上将面前的一瓶冷云浆赐给了王宝林,一瓶杜若浆赐给了梅御女。

“梓童倒是不偏不倚。”皇上转头看着我,勾起一侧的嘴角,似对我方才的举动颇感兴趣。我回以莞尔一笑,冲着他举了举手中的玛瑙瓶。

皇上也笑了,竟命人将他面前的那张桌子同我的并到了一起,道:“梓童面前的果子和凉饮都少了几样,就用朕的罢。”

我起身道谢,虽未抬头,也能感觉到从船阁西侧射来的三道目光,无一不让我的后背灼热。

三名嫔妃心里如何想,我懒得探究,毕竟她们只是身份卑微的下属,翻不了天去;但皇上此举有何深意,就值得我好生寻思一回了,他是认为我贤德、能够公平对待后、宫诸妃?还是觉得我太过圆滑,太后、太妃和皇上,一个也不想得罪?

我当然希望皇上的想法是前者,但也坚持认为,在这险象环生的后、宫之中,圆滑,是一种美德。

眼见得邵采女面前的果子又快吃光了,我忙跟皇上商量了几句,命人再去请太后和太妃。然而遣去的内侍来回话,却是:“太后正与太妃一起商讨要事,今日来不了了。”

上级不能来参加下级的宴会,算不得甚么大事,但这一对明争暗夺的董事,居然也有共商要事的时候,真是令我惊讶。

我微微侧首,分明看到皇上的眼中亦有惊讶神色一闪而过,然而皇上就是皇上,一转眼就藏起了所有情绪,笑道:“既然太后与太妃不得闲,那咱们就开席罢。”

尚食局应是已等待了许久,皇上一声令下,马上有各式食盘流水似的端进船阁里来。我与皇上面前的膳桌,仍旧并排摆在一起,果子和凉饮已然撤下,换上了十八道正菜来。

皇上许是对甘泉宫中的口水鸡情有独钟,面前就有一道,他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夹起一块来,亲自送于我跟前,我正要欠身道谢,却见一内侍自阁外匆匆而入,走到皇上身边,附耳低语几句,皇上听着听着,手一抖,口水鸡直直地落到了我簇新的缂丝裙上。

然而皇上神色严峻,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裙子上的那块鸡,只站起身来,道:“朕前朝有要事,先走一步,诸位爱妃替朕陪着皇后,务必要尽兴。”

要事,又是要事,今儿到底是个甚么黄道吉日,居然个个都有要事?我半是惊讶,半是疑惑,望着裙子上的口水鸡,颦眉不语。

皇上一走,三名嫔妃顿时目标,兴致欠缺了许多,但也放松了许多。邵采女穿着一件遍织金线的窄袖纱衫,极为利落地剥着一个石榴,嘴里却抱怨道:“皇上赏的石榴滑不溜秋,很不好剥呢。”

此话与她的动作放在一起,甚为矛盾,大有炫耀的意味在里头,我正想要去看另两名嫔妃精彩的脸色,却听得春桃轻唤一声“娘娘”,我便只得马上立起身来,到船尾的涟漪阁换裙子,不然动作迟了,又要惹来春桃一阵唠叨。

待得我换好裙子,步出涟漪阁时,正好听见景明阁里很热闹,遂放缓了脚步,侧耳听去——先是邵采女得意洋洋的声音:“梅御女,你可曾见过这种双丝绫,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还有我头上的金钗,是皇上赏的…”

以我对梅御女的了解,本以为她不会出声,但没想到的是,她却反击了:“邵妹妹,你再得宠又如何,份位还是没王宝林高,见了她一样要行礼。”

窸窣一阵响,似是邵采女换了个方向:“王宝林,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越过你,让你给我行礼。”

好,好一招祸水东引,我忍不住要赞出声来,邵采女明明是在向梅御女夸耀,转眼却去针对了王宝林,这梅御女的手段,当真是高明。

不过这一招固然是梅御女心机深沉所致,但也同样要感谢邵采女心思单纯,才让我听了一出好戏。

第二十二章分析

 哐当一声,似有酒器坠地,只听得有宫婢惊呼一声“王宝林”,随后便是玉佩撞击桌角的声音,脚步奔下船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