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姝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从自己脸颊上转角,只觉得那一片肌肤都是麻木。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阻止了身后凤梨等人的悲嚎,冷静地转身,也准备迈步向着冷宫的方向行去。

一步,两步……

“母后!”太子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似箭一般冲向了夏令姝,抓紧了她的胳膊问:“母后你别跟父皇计较,他刚刚也吼了我了,母后你别去冷宫。”夏令姝摸了摸太子的发顶,眼角瞄向顾双弦。

那头,顾双弦也顿了顿,偏过头来,好声好气地对太子道:“过来。”

太子这半年与夏令姝一处,感情早已不同往日。平日里也多被夏家人叮嘱‘皇恩浩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谨言,骨

62、侍寝六一回 ...

子里已然种下‘太子不是皇帝’的觉悟,当下也不多话,只缓步行到顾双弦跟前,小心翼翼的跪了下去,低头道:“父皇,儿臣不能没有母后,皇妹也不能没有生母,您舍得让我们兄妹成为无母的孤儿么?”

顾双弦抬眼看了看原处一动不动的定唐王,淡淡地道:“过几日,朕就册封新的皇后。”

太子一急,复又急躁道:“可那不是儿臣的生母。”

顾双弦心里焦躁,面上偏还冷着,只说:“此事与你无关,朕已经下旨,万没有反悔的道理。”转瞬脑中又冒出方才夏令姝与定唐王亲密的情景,越发觉得无法面对世人,指尖紧紧捏到自己的掌心要折断了手指似的。

夏令姝知道再这么说下去,太子的地位也会动摇。断然的转身,不再看顾双弦一眼,头也不回的滑到无尽黝黑的夜空下,越来越远。

顾双弦垂着头,手臂还被太子抓在怀里。他没有抬头,耳廓中却听到对方远去的脚步声,轻盈得如风拂柳,挠得他恨不得冲上去唤她,遥望她回头,反驳他。

没有!

夏令姝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想解释,也不屑于解释。

她知道,他心底有一道坎,谁也迈不过去。皇帝生母的死,皇帝对夏家的忌讳,还有每况愈下的身子,都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夏令姝打入冷宫,就注定了太子与定唐王的储位之争的开局,不是你死就是很我活的皇位之争。

太子的呼喊,皇帝的沉默,都是夏令姝步入冷宫的一道幕墙,而定唐王沉思的神情是墙后的一柄利刀,随时让那对父子血溅三尺。

夜,正浓。

破败的墙,漏风的窗,坚固的门,一起构造了冷宫的清冷。

夏令姝伫立在门口,门槛内是萧索,门槛外是繁华。这就是天家,片刻之间从天下至尊坠落成阶下之囚,原本十八人的随驾队伍也只剩下了凤梨与竹桃。她还穿着宴席上的华丽衣裳,被黯淡的烛光映衬,缎子上能够倒映出沾尘的蜘蛛丝。

竹桃年纪稍小,脸上依然挂着泪痕,被凤梨掐了几下这才止住,开始张罗着打扫,一直到了午夜三刻,屋子里才勉强能够住人。哪知,夏令姝刚刚坐在拂拭干净的朽木墩上时,又听到竹桃哽咽地道:“棉被都没一床好的,娘娘怎么歇息。”

夏令姝笑了笑,左右张望,指着屋角堆积的干草道:“把草屑整在床板上,再铺上床单,睡着也不会搁骨头。”再看看两个纤细的丫头,“以后我们就三人睡在一起吧。”竹桃还准备说话,凤梨已经插嘴道:“都累了,娘娘先睡吧,我们去锁门。”最终也只有夏令姝被

62、侍寝六一回 ...

强行推到了床上躺着。两个宫女铺着一张破布在床边,席地而眠。竹桃哭也哭累了,劳作更是费精力,不就就沉沉睡去。

在这冷宫,蜡烛也是稀缺,夏令姝就着冷蓝的月光无法入眠。

半响,凤梨轻声唤她,夏令姝应了声。凤梨斟酌着问:“你恨皇上么?”

夏令姝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这是天家。”顿了顿,“明日给夏家族长送个消息,多派些人保护太子。太子即位,我才能活着出去。”

凤梨再问:“那皇上真的会……”

夏令姝翻过身子,拒绝去面对月色的寒冷。那冷侵透她的血脉骨骼,让她浑身由内至外的发抖。

她说:“太子是皇上的命根子,皇家血脉的延续才是头等大事。”

皇帝的命根子却正在巽纬殿软硬皆施,想要哄得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咬紧了牙只听而不闻,太子发了傻,说要与母后共患难,也要搬去冷宫居住,气得皇帝让人五花大绑的把他绑缚了丢去了东宫,严加看守。

这一夜的变故不出一刻就已经传到了皇城各大家族的耳朵里,每个家族的灯火都彻夜不灭,每一位族长都彻夜不眠,只有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公主在甜甜的睡梦中吐了父皇一口又一口的口水。

第二日开始,太子与皇帝拉开了冷战的序幕,并且不止一次的想要跑去冷宫看视皇后。皇上对太子恨铁不成钢,索性派了老太监们一步不离的盯着他,片刻不离。太子性子刚硬,平日里夏令姝都是以软碰硬,轮到了皇帝,两父子都是硬脾气。你对我瞪眼,我还对你呲牙,你说话带刺,他就疾言怒色,两人还对奏折上的琐事唱反调。鹬蚌相争,倒是让定唐王无意中得了不少好处。

朝臣们对太子的稚童言行摇头不止,定唐王的声望逐渐升高,甚至有人传言皇帝有意禅位与定唐王。与此同时,一直沉静的赵王如异军突起,率领着文臣们与定唐王的武官们分庭抗礼,寸步不让。

三足鼎立,太子最弱。所有的世家都在等,等着夏家当家人的作为。偏生夏家人存在了几百年,族人早已是泥潭中的泥鳅,让你看见他们,偏生没法掌握他们。一切的风云诡秘都掩盖在了虚假的繁华之下,等待着东风吹起。

“人说上阵亲兄弟,我们三人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患难兄弟,情谊非比寻常,理当不会被外面的流言蜚语给挑唆,让他国看了笑话。”顾双弦难得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邀请了定唐王与赵王小聚,唠嗑了没多久就说到了正事。

赵王别有深意地举杯与皇帝碰道:“如是有人想要趁虚而入打我们大雁朝的主意,皇兄只需

62、侍寝六一回 ...

要派任老九做帅,包管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定唐王佯作怀恋的张望了周围一眼,笑道:“战场上不是风沙就是残肢断臂,哪里比得过这皇城的歌舞升平,佳人如云。”他也举着酒杯去与皇帝碰撞,‘叮’响中酒液飞溅,有着将进酒上的豪气干云:“说实话,小弟我累了。若是下次再有战事,皇兄可以让六哥去。”

赵王哈哈大笑:“也行,兵符拿来,醉卧沙场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过的日子。”

定唐王单手撑在桌沿,半杯残酒含在嘴边:“六哥打战靠的是以少胜多的奇谋,比小弟这靠着大军硬碰的莽汉不同。”

赵王嗤笑道:“你让我上战场,兵符却不给我,让你六哥我去送死么?”说着说着,两人又开始斗了起来。

顾双弦叹息一声,等到他们越斗越离谱,即将刀剑相向之时这才要阻拦。人还未说话,他的身子猛地一颤,身后的小卦子已经冲了上来,霍地夺走了他手中的酒杯。赵王正准备叱喝,顾双弦头微沉,再抬头时一片血雾就脱口喷出,腥腥点点飞射向定唐王的面上,一眨眼,定唐王早已跃到了殿门口处,只有遮掩的袖口一点红沫。

赵王大叫:“快传太医!”

顾双弦被小卦子用锦帕捂住了嘴,闻言摆了摆手,推开扶持的人笑道:“不碍事,只是最近太医开的方子太补,有些血不归经而已。”

定唐王盯着皇帝的脸色,沉声道:“皇兄可要多保重身子,别让有心人借题发挥乱了朝纲。”

赵王大气,顾双弦点头,还没多说人就忽得往后倒去,众人大惊。慌乱中,只看到一方血帕在空中飞扬,猩红刺眼,徐缓地飘到了青玉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先丢半章,先买的赚,后半章晚上补齐~不计费

去年冬天天气反复无常,我心脏病发作了几次,躺了很久

大年初一差点更是差点在床上见了佛祖,那种逐渐呼吸不上,有口也不能言,数着心跳越来越慢的感觉还残留在脑海里,不想回忆了

逐渐会有免费章节出来,赶上优惠的美人们勿声张,被BB知道会砍了我的

就这几天完结吧,不拖了

恩,早安!我困去了~~

另:鄙视大肥鱼那个废材,拼文拼得200来字也好意思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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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写,速度奇慢,让大家久等了

 侍寝六三回

从冰冷的冷宫到灯火通明的巽纬殿,而后独自一人潜行出了错综复杂的地道,再一次面对残破的冷宫之时,夏令姝的心已经经历了冷到热再复冰寒的煎熬过程。

如刀绞,如火烫,如针扎,每一丝疼痛都那么的鲜明,直至麻木。

在冷宫中焦急等待夏令姝回来的凤梨见得她这副样子又差点落泪,扶着她哽咽了半响才安抚道:“娘娘,您别多虑了,皇上乃真龙天子定能逢凶化吉……”夏令姝摇摇头,对这些宽慰的话听而不闻。凤梨知道多说也无益,作为夏家的家生奴才,她对这位皇后的性子了解得比旁人深些。若说赵王妃夏令涴遇事雷厉风行说分就是雨,那么作为王妃妹妹的皇后夏令姝却是谋定后动,性子比姐姐更加沉静不说,但凡受了委屈也是难以开解,闷在心里迟早成了愈合不了的伤。

凤梨无法,正待跑出去给她泡一碗热茶来暖暖身子,却突地听到一声异响,只看到寂静非常的破败庭院中缓缓走来一名男子,定睛看去居然是夏家三房的长子,夏令姝的亲弟夏令乾。

凤梨短暂的惊诧过后醒过神来,抹干最后一滴泪,低声见礼。

夏令乾已经长成儒雅公子模样,言谈举止中总有过世老爷的风采,点头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可安好?”

凤梨斟酌番,轻声道:“一切用度虽然比不过当时的凤弦宫,倒也不差什么。”只是伺候的人少了些许,山珍海味在此等心境下也食之无味,外在环境也要维护着冷宫该有的面貌不曾改变,夏家能够照应的地方都照应到了。

这些事情本就是夏令乾亲自过手的,现在例行询问下也好宽心,自行走入殿内,看着里面座椅都已修缮,再绕过掉漆严重的木头屏风转入偏殿,所见之处确实比外殿更为干净齐整这才放心。

“族长已经知晓我今夜的去处了?”

夏令乾单手拉开布幔,走入内殿,看着如委靡牡丹般的姐姐,轻声道:“这宫里有什么能够瞒过夏家。你刚入巽纬殿,那头大伯就让我来瞧瞧,只担心你与皇上置气。”太子即将即位,赵王是顾命大臣,夏家是外戚,定唐王一个人能够翻出什么风浪来,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夏家的当家人实在不愿意夏令姝再生事端。

夏令姝冷冷哼了声,很想说‘如今的皇上还有谁能够给他气受’,转念一想,刚刚皇帝不就被气得吐血么。心底一软,转问:“太子如何了?”

夏令乾自己撩开衣摆坐下了,自己给自己倒了被茶水。为了防止有嫔妃们来刻意为难皇后,除非是凤梨亲自端送来的茶食,这类摆放的东西都粗制苦涩,让人唇齿到心头全是又涩又冷。夏令乾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勉强咽下了,道:“皇上对太子看顾得紧,身边寻常伺候的人都换了,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护得严实。夏家的人只能隔着几十丈远远守着,性命倒是无碍。”

“赵王……”

“原本还带着赵王妃与郡主时常来坐坐,这会子连赵王妃也不来了。”

夏令姝想了想,道:“赵王总是要避嫌。夏家与权臣走得太密,难免被人诟病。”

夏令乾冷笑道:“赵王妃是夏家的女儿,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我们三房也教养不出忘恩负义的人。”这话说得义正严词,铿锵有力,倒显出一番夏家子弟的风骨来。夏令姝瞧了瞧他的模样,欣慰道:“如此我也不用担心有心人刻意挑拨我们与赵王的关系了。现下的朝局,赵王与夏家养精蓄锐些好,等到皇上……那时,再联合制敌才是正经。”

夏令乾叹息道:“这些我们都明白,想必赵王妃也明白。”他瞄了夏令姝一眼,慢悠悠地道:“就怕皇后娘娘您不明白。”

夏令姝一怔,暗暗心惊自己弟弟越来越盛的气势,在不知不觉中需要姐姐们保护的弟弟已经顶起一番天地,能够指点姐姐们的迷津了。思忖半响,夏令姝才缓缓道:“皇上的身子我明白,虽然有龚夫人的医治,一时半会难以痊愈也是应当,可万不会以至于不治的地步。我听他言行倒是对自己的病情不甚在意,一心只琢磨着朝堂之事,会不会是他心底又在计算着什么。”

夏令乾怔住,也低头思索起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有可能借此将所有有可能威胁皇位的权臣们一网打尽?”包括夏家。

当年宫变之时,夏家三房两姐妹伙同赵王之母一起抵抗静安太后,导致静安太后惨死之事夏令乾也是知晓的。如今再一串联这些年皇帝对夏家和赵王的忌惮,只怕皇上要除去夏家和赵王的心思从未熄灭。夏令乾入朝多时,与众多权臣们一样,凡事不考虑得胜必要先琢磨出失败的可能。多心之人多虑,越想越心惊,夏令乾也坐不住了,不多时就隐秘出了宫。

待得弟弟一走,夏令姝那好不容易竖起的坚强堡垒就轰然崩塌。

是,她知道夏家权势滔天;是,她也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她更知道太子往后定然阻难重重,她还知道赵王并不是外表看起来不爱权势,定唐王也不是好愚之辈;她知道,皇帝的身子也许……真的已经无力回头,如今只是拖些时日为太子争取更多的筹码……

她能够推测出很多,可是,在风云密布的朝堂上,她一介弱女子能够做什么,又能够做多少?贵为皇后之时她是大雁朝的主母,也是夏家三房的女儿;打入冷宫之时她是皇帝手中的弃子,也是夏家再也不会启用的棋子。对于皇帝,她不再是他心心念念护着的女子;对于夏家,她就算成了太后,也只是寂寞深宫里面的一缕幽魂了而已。

展眼望去,这天底下竟然没有了她那一刻心的容身之处。也许,陪葬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这一次,你愿意走么?走到天涯海角,永不回来。”不远处,不知何时又来一人,静静的伫立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夜太静,对方的身影如鬼魅般飘拂在黝暗中,蛊惑的嗓音,‘善意’的提议,让人不由得心之所系。夏令姝眸中的绝望一点点退却,挺直的腰杆,冷静的神色,高贵的气度缓缓展露。她疑惑中带着点肯定道:“小卦子,三更半夜的,你所谓何来?”

远处那人既不肯定亦不否定,只说:“为你而来。”

夏令姝问:“奉谁的旨?”

那人沉声道:“事到如今,皇后还认为有谁会真正在意你的生死?还有谁考虑过你的归宿?”他顿了顿,继续道:“若说皇上,我不会说,说了你亦不信;若说夏家,他们真护着你,也就不会由你在冷宫静待最后的荣华;若说是赵王,你只是赵王妃的妹妹,可到底也是太子的生母,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替你考虑;剩下的……难道皇后你在等定唐王?”

夏令姝嗤笑:“原来,你是定唐王放在皇上身边的奸细。”

那人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皇后你又何必套我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走,还是不走。”

夏令姝抚着掌心中那一分为二的玉佩,轻声道:“我又能够走去哪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走得出皇宫,走不出夏家;离得了皇上,却离不了自己的子女;身在天边,心却依然锁在了皇宫,去哪里都是没用。”她半抬首,“何况,我又怎知你是另有所图。”好歹她还没有被皇帝废后,依然是太子的生母,更是夏家的女儿,这样的身份走出去无论如何都会被有心人利用。她不会傻到自己离开了皇宫就真的无忧无虑,也不会傻到没有了夏家的照拂,她能够顺顺当当的存活下去。

那人却坚定地道:“你可以相信我。”

夏令姝只是摇头:“连真面目都不肯告知与我的人,凭什么让我相信。”

话才说完,那男子已经缓步从黑暗中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道:“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会护你一生。现在,我来实现自己的诺言。”

巽纬殿内凤溪香轻轻的将浓重的药味驱散,诺大的宫殿中只燃着两盏九龙飞天灯。许是燃得太久,灯草黑败的垂挂着,半死不活,那焰火也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龚夫人再一次捧着药碗进来之时,只看到皇帝已经起了身,靠坐在窗边的榻上,面前一盘下了半年多的棋,黑白交错密密麻麻看不出局势。

龚夫人将药碗往几上一压,咬牙切齿地道:“喝药。”

顾双弦执子的手顿了顿,叹息般的问:“这药还能让朕撑多久?”

龚夫人听得气闷。半年来她守着皇帝不停的下针吃药虽然有些起色,可他之前的毒素沉淀太久,最好的法子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调养。每日里跟她那夫君一般,晨起练拳,午时游水,晚间打坐。心情不愉就去和野兽搏斗,隔三差五的还能够给府里的人加餐。再不济也可以如唐家那位黑小子一样,被自家娘子指使得团团转,压根没有心思去琢磨旁的烦心事。皇帝倒好,心机甚重不说,见人都是端着一张脸,对他好的人他以为别人有所求,对他不好的人他也怕对方坏了他的大事。每日里分析批阅那成堆的密折子就足够他看到三更半夜,再好的身子也会垮下来。最无奈的是,他那位皇后真正的冷心肠,硬是比唐家夫人还要硬上几分。两夫妻有什么隔夜仇,皇帝病重的半年来皇后连这殿门都没踏入一步。还有太子那好色胚子,见着了公主比见到皇帝还亲,抱着公主首要的第一件事就是非礼,连亲妹子的豆腐都要吃,也不知道那些个大臣怎么教导的弟子。

说来说去,皇帝倒真是那孤家寡人一个,没个心疼他的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可她会观察皇帝的言行。这盘棋从半年前开始下子,如今已经开始收盘,皇帝身边的人就如那些棋子,一个个被他算在了盘中,也许,等到棋局终了,也就是物是人非之时。

“是药三分毒。这方子顶多再服用两日,两日之后就算是玉皇大帝也必须停药,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顾双弦捏着白子一下下敲在棋盘上,不言不语。龚夫人每次见得他这般模样就知晓这番话又是白说,心下恨恨:“你还真的准备让皇后做寡妇?也不知道这皇宫里的寡妇比民间的好得了多少。别的不说,夫君病势,寡妇被娘家人逼着嫁人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你那皇后端的是花容月貌,别说男子,女子瞧了也都嫉妒,就算她待人疏离,也抵挡不住豺狼和有心人们的窥视和算计。寡妇独子,被人欺负了也没处哭去。”

顾双弦抿唇笑笑,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多时,梁公公快步如飞的躬身进来,见了皇帝点头,凑过来轻声道:“皇后娘娘……出宫了。”

静,烛火燃烧着飞尘落地可闻。

顾双弦将那白子掐在了掌心,暗哑地问:“当真?”

梁公公垂首,不去看皇帝的面容。顾双弦撑开了眼眸,僵着背脊,似乎等着一口气直达内腹,冲散方才听到的话语。半响,叹息中带委屈:“她,真的走了。”

“是。”的声音在空荡的宫殿中回响,久久不散。

出得殿门,龚夫人随在梁公公身后:“皇后娘娘是跟谁出的宫?”梁公公望她一眼,不忍道明,转首再看向窗台。入昼的宫殿被黑压压的暗夜包围着,再多的明火也照耀不了这一方天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龚夫人想起那盘棋,正巧看到窗帘中倒映着的皇帝动作,那许久不曾落下的白子终于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切,兴许都是皇上他的授意。”像是辩白,又像是印证,偏生尾音中还残留着无力。

那一夜,大雁朝的皇帝如半年中多少个日夜一样,疲惫的靠在了窗前榻上昏睡了过去。那半扇窗的远处,正巧是皇后凤弦宫的飞檐,更远则是冷宫那黝暗的枯树枝桠。作者有话要说:谁能告诉我,JJ回复评论的小菊花啥时候好?我都没法回复留言啊,捶桌子……

正文完

烈日再一次累死累活爬上宫墙屋檐之时,匍匐了一夜的帝王再一次强撑着爬了起来。眉间的痛苦还没从昨夜清醒,眼神却已经犀利的扫视过了宫殿。除了梁公公,再无他人。

“陛下,太子已经候在外殿了。”

顾双弦由着他伺候着洗漱完毕,隔着帷幔,只看见不远处象牙镂空梳妆台上那些熟悉的摆设。九尾凤凰鎏金玛瑙发冠,千丝柳金步摇,八宝葫芦金耳坠,一件件都是夏令姝喜爱的发饰。曾经多少次,他看着她端坐在桃李满枝梳妆镜前细细装扮,偶尔见得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忍不住过来亲手替他戴上龙冠,理好丝绦,打趣道:“皇上可要臣妾伺候用膳?”

咋一眨眼,御桌边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只有看着色香俱全实则清淡无味的膳食一样样摆放在上面。

晨风从敞开的窗棂飘拂,无端的让他打了个冷颤。他看着已经迈步进来的太子,道:“还未用膳。”指了指下首第一位,“坐吧。”

顾钦天这些日子频逢巨变,整个人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特有的跳脱,在靛蓝银线的袍服下越发显得沉稳,一举一动堪称天家典范。这样的太子虽然已经达到了顾双弦的期望,可每当看着顾钦天沉默有度的应对他之时,他又无端的生出一些心酸。

顾双弦是在众多皇子中奋力挣扎才坐稳了太子之位,皇宫里的阴私,皇子们的无奈他都深有体会。故而,自顾钦天出世之时他就抱着要保护嫡子的愿望,一直让顾钦天远离所有的皇族争斗。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到头来也有亲自推着皇儿入火坑的一天。心里酸涩之余,也只能用天家无私情来安抚自己。

不自觉的,他频频夹着膳食送往太子的碗碟中,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明明喜悦却要苦苦压抑的神情,又伸手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吃饱些。今日海国的求和使臣觐见,大朝散了之后你要陪着父皇一起议事,少不得会要有一场嘴仗。”

太子吞下碗中的饭食,放下碗筷,这才立起道:“儿臣会谨遵父皇的教诲,不会辱没大雁朝的尊严。”

顾双弦轻叹:“今日不同。”见太子望着他,又接着道:“要知道海国投降是你九皇叔最大的战绩之一。在皇族中,一位揽着兵权的皇族对当朝太子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作为太子,敌人磕头求和之时,你必须懂得恩威并施。你对他们要求低了,他们觉得你软弱可欺,这会让有心人去挑拨你与九王的和睦;若是你要求太高,超出他们的承受极限,则会物极必反,到时战事再起,会引发朝局争论,对你的声望大有损害。而这,更会让某些有心人有机可乘。”

顾钦天思忖一会儿,低声道:“父皇是说九皇叔……”

“不止他。”顾双弦道,“只要坐在皇位上,任何一位皇族成员都会想要取而代之。”他放下只喝了一口的粥,遂起身。旁边的梁公公急忙捧上一碗浓黑的汤药,顾双弦也不顾及太子,几口喝了干净,随意漱了口就先出了门,太子缀后。

也许是错觉,顾钦天总觉得父皇喝了汤药之后精神明显足些,眉间的阴郁也散了大半,心下奇怪。一时想问,那头正听得那边有人禀告赵王与定唐王入宫的消息,只能暂且压下。

太子年幼,还是黄口小儿之时就游走朝堂,对于朝政之事也非常熟稔,加上皇帝刻意培育,赵王暗中协助,大朝以来偶有波澜倒也闹不出大事。

海国的使臣是国属内最大岛国的丞相,几次三番赞誉定唐王领兵有方,优待俘虏等等丰功伟绩,只差将大雁朝的九王爷夸得天上地下绝无。期间甚至狂妄道出,有定唐王一日,海中众国愿意与大雁朝永修秦晋之好。朝中忠臣无不吹胡子瞪眼,太子越位而出,睥睨地端视着使臣,笑道:“大雁朝以孝治天下,定唐王更是本朝赫赫有名的‘贤王’。武者,领兵打战保家卫国乃身为大雁朝子民的责任;文者,遵从上天好生之德,海国既已战败自然就是我大雁朝的子民,爱护子民乃身为大雁朝臣子该有的品德。本宫想,换了朝中任何一位将军或文臣,都会做得丝毫不差。当然,身为皇族的定唐王定然要更越几分,才能当得上‘王爷’的身份。”说罢,再转向皇帝,恭身道:“如今海国送来求和文书,想来皇上比定唐王更会‘善待’本朝子民,为大雁朝的强盛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即提醒了海国使臣他们的‘投降者’身份,也表明了海国最终的生死大权是抓在了大雁朝皇帝的手中,至于定唐王,那也只是朝中众多文武官员强了那么一点点,既不是关二爷在世也不是佛陀重生。当然,定唐王是贤王,重孝且忠君,心底应该十二分的明白君臣的不同。

具体的赔款条约是在昭钦殿商定,除了皇帝、太子、赵王与定唐王之外,就剩下一品大员六人,一直持续到了下午酉时,晚间才是大宴。

此次随着使臣而来的还有海国中最大岛国的三皇子,年纪与太子相当。两人站在一处,一黑一白倒是黑白无常。黑无常那焦黑的肌肤配上白瓷的牙,灿然一笑,差点闪花了大雁朝宫女们的眼。

太子经过一日的朝政早已身心俱疲,转头看父皇,正巧见得梁公公端得一碗汤药来,与清晨那一碗气味相当。没多时,皇帝又精神亢奋的与使臣们谈笑。太子心底隐隐的焦虑,这药太古怪由不得他不多想。曾经,父皇就因为被人下药,在病榻上缠绵了多日。趁着众人都已经半醉,他悄无声息的尿遁,顺着梁公公远去的身影追了出去。

站在高处,围绕宫廷的曲流池如银白的蛮蛇,蜿蜒爬行。三座大殿灯火辉煌,由亭台楼榭串联,引路的灯火如荧光,闪闪烁烁,倒显得梁公公如鬼魅般飘忽。身后是喧杂的歌舞升平,身前是静谧的鬼魅穿行,一热一冷,让人忍不住哆嗦。

太子阻止了宫人的跟随,自己展开新学的轻功,猫入了繁茂的园林中。这么一路尾行,居然几次寻错了人,他只得攀上假山仔细搜找。正焦急中,突听得一句熟悉的声音在问:“皇上都喝了?”居然是赵王请来的龚夫人,这半年中都是她在给皇帝治病。

太子越发疑惑,索性矮子缩在了假山洞穴中,静静凝听。这会,回答龚夫人的人正是梁公公,他道:“是,一口也没残留。看皇上的神色,他已经是在苦力支撑,最多熬不过今夜了。”

龚夫人叹息道:“方才这一剂药已经是最重。若他歇息得当,明日也可安……谁!”

太子一惊,正待起身,而后想起什么,反而蹲得更矮了些,整个人已经融入洞穴的幽暗中。凭空只听得一个少年人笑道:“干娘,是我。看看我抓了谁来。”

龚夫人道:“这会子你乱跑什么。宫外的人都布置好了?”

那少年道:“早已妥当。只是大家对于不能堂而皇之行走皇宫深感不满,这打打杀杀的,只有在皇宫内部仗剑才过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