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夫人似乎在拍打什么,笑道:“你爹的那些手下你还管束不住,来了皇宫难免顺手牵羊些东西。再加上宫里女子甚多,惹了是非谁担当?别说你爹爹了,要是让你娘亲知晓,少不得要扒了你一层皮。”

那少年嘿嘿笑了笑:“我知道,所以我就自个来玩玩。看看,我一来就逮到了一只黑鸭子,这黑不溜秋的,甭肥了。”

梁公公尴尬道:“唐公子,这不是鸭子,他是海国送来的质子,是位皇子。”

听到这里太子已经勃然大怒,这群人难道是准备——逼宫?居然抓了海国的皇子,还带着江湖人围住了皇宫,连宫中也有内应,那父皇……

顾钦天不敢再想,只能捂紧了鼻翼嘴巴,等待着他们散去。可天不随人愿,那边话音刚落,周围园林就脚步声鼎沸,不多时层层叠叠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园内多处,远处宫殿已经传来惊叫声,谩骂声,刀剑相撞发出的‘嗤—呛’声,显然,那些身影应当是禁军集结。太子已经心焦,正准备呼人,那少年已经先开口,道:“看样子,那人已经忍不住动手了。”明明还在一山之隔的声音,转瞬就到了耳边,太子抬眸,只看到一道黑影遮挡了稀疏的月光,居高临下的对太子道:“啊呀,这里还有一只白鸭子。”

顾钦天忿忿:他才不是鸭子,他是小猪。

昆旻殿内,一方的禁军护着皇帝缩在了皇位边上,一方歌舞戏子围绕在了定唐王与海国使臣身后,正两军对持着。而大殿中间,已有一名身着海国服侍的舞女倒在了血泊中。

殿内,宫女的尖叫哭泣声,宫侍们的慌乱惊恐声,再加上殿外潮涌般纷至而来的行军声,声声入耳,交杂在了一起,差点将屋顶掀翻。

那海国使臣往前一步,笑道:“大雁朝的皇上,我看你命不久矣,不如趁早让贤吧!”他扫视一眼殿内众人,嗤笑道:“看看你这君王何等的病弱,座下的军士何等无能,居然等到我国刺客堂而皇之行刺之时,才醒悟到整个皇宫已经被我们包围,哈哈哈,这样的王朝若不换君王,迟早也会败落。”

有大臣颤巍巍的喝道:“大胆逆臣贼子,定唐王你居然联合降臣谋害国君,该当何罪!”

定唐王上前笑道:“何来的贼子,今夜之后,我就是大雁朝的国君。成王败寇,皇兄,你是准备奋死抵抗,还是直接下诏禅位让贤?”几位老臣气得七窍生烟,方才说话那位甚至于拿起酒壶就朝着定唐王投掷了过去,大骂:“你这等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不义的人,少痴心妄想。”

定唐王嗤笑的躲过,大手随意一挥,方才还在长牙舞爪的老臣痛呼一声,众人只见到一个圆滚滚的球体从人群中飞跃而出,正落在了大殿中间,与那惨死的女刺客面面相视。一瞬之间,那大臣居然身首异处,引得更多人的惊叫。

定唐王拿出巾帕擦了擦手,残笑道:“皇兄,这皇位我让你安然的端坐了多年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你还不打算物归原主。别忘了,父皇在世之时,我才是他最疼爱的皇儿,而你只是仗着嫡子的身份而已。若父皇未曾殡天,这皇位最后落在谁手还说不定。”

“皇上!”大臣们纷纷跪倒,大哭:“皇上,您千万不能听信贼子的胡言乱语,将大雁朝百年根基信手送人啊!”话音才完,咕噜噜又几颗人头已经滑到了中央,那些喷血而出的身子依然保持着匍匐的姿势,半响都未曾倒下。

此起彼伏的尖叫,慌乱跑动中血肉横飞,顿时让整个大殿如同坠入了修罗场,一具具无头的尸体就是那地狱来的鬼魂,在呐喊,在嘶叫。

“住手!”再也熟悉不过的威严之声响起,如愿的让整个大殿都冷静下来。

顾双弦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滑过,从不畏死保护着他的禁军,再到畏缩的宫侍,哽咽惊惧神色各异的大臣,甚至于一直静静站在自己身后不动如山的怪异宫女他都没有放过。最后,他才扫向邪笑掩不足张狂的海国使臣,穿着奇形怪状的海国送来的舞者,还有已经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的叛军,最后视线落在了倨傲的定唐王身上。

“九弟,朕只认并未亏待你……”

定唐王打断他道,咬牙切齿地道:“可你夺取了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当年,朕是先皇亲自册立的太子……”

“那是因为先皇后的外戚强大,如若不封你为太子,将宫廷大乱。可这也掩盖不了我才是先皇最疼爱皇子的事实。”

顾双弦叹息道:“大雁朝古训,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

定唐王冷笑:“天下之主,应当以贤者居之。”

顾双弦凝视着他:“目无君父之人,何以当贤?九弟,不是众人奉承你一句‘贤’,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贤人。这世间但凡何事都有一个章程,古训不能改,也不会改。先皇遵照了古训,朕也会效仿之。至朕之后,大雁朝的下一任帝王是朕的太子顾钦天,而你,”他推开拦在身前的禁军,“只能是大雁朝的王爷。”

定唐王早已知晓顾双弦不会轻易劝服,听了也只是随意笑笑:“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无需多……”话还未完,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顾双弦给攻了过去。

惊叫声,人们撞击座椅的倒塌声,衣摆滑过空中的烈烈声,穿透了静寂的夜,震荡地冲入了人的耳膜。

顾双弦的眸子缓慢的睁大,再睁大。远处那人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对方伸长的五指间泛着诡异的光芒,太靠近,他都能够感觉银针在空中滑过的‘嗤嗤’声。他想要倒退,帝王的尊严不容许他退却;他想要喊叫,帝王的自尊不容许他求救;他只能缓慢的闭上眼,暗暗的庆幸夏令姝不在身边,也庆幸太子没有见到父皇被人刺杀的一幕,更加庆幸他最终护住了家人。

作为帝王,他无愧;作为家主,他自豪。

思绪太多,他反而冷静了下来,往后靠坐在龙椅上,面对着那夺命一击,他猛地扭动扶椅上的龙头,只瞬间,从龙座底下突地飞出一张金色的丝网,兜头兜脑的朝着定唐王展了过去。

那网是顾双弦特意命人制作的,金色的网由深海蛟龙的龙筋织就,每一根丝上都涂着见血封喉的剧毒,网兜中央更有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只要触及皮肉就能够让人血脉喷涌血流不尽而亡。顾双弦料得对方得意忘形之下会放松警惕,可他到底低估了定唐王的武功,只见对方在空中急刹的回旋,硬是将攻势由正面转向上,头脸与丝网堪堪擦面而过。

顾双弦心下一沉,就听到“呛————!”的巨响,屋顶纷纷落下碎屑,一人一剑从天而降朝着疾退的定唐王刺了过去。

慌乱中,有人喊道:“又一个定唐王。”

众人望去,大殿中如鬼影般飘忽打斗的两人俱都顶着同样一张面孔,只有一人是穿着黑色锦衣,一人是金色华服,单看那脸型,谁都无法分辨真伪。

顾双弦一震:“老九,你……”

那黑色锦衣的男子抽空望了眼皇帝身边,再转正,笑道:“皇兄,对不住,我来迟了。”

也许是这句话造成的效应太大,一直在皇帝身后默不吱声的宫女忽地大叫:“黑衣之人才是真正的定唐王,逼宫的王爷是假的!”此话一出,皆大哗。

那海国使者逢巨变,哪里还顾得其他,大声反驳道:“黑衣人才是假的!想要荣华富贵的,还不快快动手!”此话一出,随之涌入进来的士兵们都相互观望,不知到底要如何。可巧都是,那黑衣人武功了得,缠斗中居然刷得一下,剑尖刚刚滑过对方脸颊,本以为会皮开肉颤血沫横飞,哪知只翻开一些皮肉,血沫更是见也未见。

那宫女再一次大喊:“这假王爷戴着面具。”众人再看,那黑衣人已经将对方的整个人皮面具都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宫人记忆中模糊的脸。

“谢琛!”这会子,宫人已经知晓假王爷的真实身份。

谢琛连连败退,招式更为混乱,此时又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名少年,出手狠辣与真定唐王一道合力夹攻。缠斗中,有善于退理的大臣已经将前因后果设想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

原来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谢琛戴着假面具欺骗世人,并联合异国妄图张冠李戴谋朝篡位。好在这一切早已在皇帝的掌握中,设计将假王爷逼反,再一举歼灭。而真正的定唐王则隐姓埋名的蛰伏在皇帝身边,兄弟齐心一起守护着大雁朝的安稳。

那海国使者见得大势已去,遂呼了一串异国话,率先领着海国舞者朝着顾双弦给砍了过去。方才女刺客化身为舞者企图刺杀顾双弦之时,众人已经领教过海国刺客的武艺,当下也不敢放松。一时之间,整个大殿痛喊与惨叫相叠,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顾双弦目光紧紧的盯着场中的定唐王,内心已经思虑万千。定唐王回来了,那夏令姝呢?昨夜他明明让定唐王继续伪装成小卦子的容貌带着夏令姝出宫,避开这次大难,可定唐王回来了,夏令姝会不会回来?

他极力朝着殿外瞧去,始终没有寻找到那熟悉的身影。转念再一想,也是了。这半年来他冷落她,责备她,误会她,让她母子离散,她都已经走了又哪里还会回来。

心里抵挡不住的苦涩,委靡之下只感觉浑身的力气已经如流水一去不复返,这是喝的药物已经消散的前兆。忍不住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横竖他一身病痛,连龚夫人都只能将体内毒素强制压了半年,再加上这半年来日积月累的药材积压,只怕已经回天无力。

她,走了也好。

这般胡思乱想,身子猛地一倾,已经被人从龙椅上给扒拉了下来,耳边生疼,再一转头,这才发现海国的刺客已经横刀立向朝着他继续挥了过来。

“趴下!”娇喝声起,脑袋一沉,眼前一黑,他人已经被外力推入了黑暗。一只柔荑抓紧他的手不停的甬道里奔跑,身后的明亮越来越暗,最终不见。

秘道太黑,且尘封依旧,到处都是蜘蛛网与灰尘,顾双弦呛咳了几声,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身旁的宫女拉着往前。静谧中,只能听到两个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还有越来越沉凝的脚步声。交握着的两只手也越来越滑腻,太累太急太赶,顾双弦开始力不从心,脑袋昏沉,眼神迷茫,若不是被对方强制拉着着,估计早已倒下。

这宫女也已体力不支,拉着顾双弦越走越慢,到了最后她索性将对方的单臂架在自己颈脖上,一手顶着冰冷的石壁艰难前行。

顾双弦清晨喝的药物早已发散,五脏六腑积压的毒性经过半年的压制急待喷涌欲出,初时还只是轻微的喘息,待到入了秘道已经气息不畅浑身无力,走一步拖半步。身边的宫女扶着他无半分言语,直到他支撑不住踉跄跪地这才唤了他一声:“皇上!”

只是两个字,顾双弦就全身巨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扣着她的手腕猛地一甩,大吼:“你来做什么,走。”用力过度,对方没被甩开他自己反半塌在了地上,震得半身麻木,不停的咳嗽起来。一下一下,仿佛要将肺腑都呛出来,好结束这漫长的痛苦。

这女子垂着眼眸,拍了拍他的脊背,什么也不说,她觉得面对这位帝王的时候任何话已经成了多余。她只是再一次的五指扣着他的手心,费力的将别扭的皇帝拉扯起来,再一次的前行。如同多年来,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她也要咬牙支撑着,告诉自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你……”皇帝眸子赤红,转头对着她吼:“你敢抗旨!朕要诛你九族,让你成为家族的罪人,千夫所指,让你……”

女子轻笑,拂开脸颊边被他的气息吹乱的发丝:“我好歹还是你的皇后,真要诛九族你亦不能幸免。”

顾双弦已经气得糊涂:“朕已经将你打入冷宫。”听了这话,夏令姝丝毫不以为意地道:“真要废后,那也要等你活着出去再说。”再瞄他一眼,鄙视道:“有力气训人,还不如留着它逃命。”

顾双弦抖着手,积羞越怒地好几次想要甩开对方,可到底身子不如意,夏令姝从小虽然习武不多可也有一套专门强身健体的武学,相比之下倒是力气比他大些,见他胸膛起伏还要逞能,才又道:“你就算想要自寻死路也不能死在这秘道里,天儿还需要你亲手扶着上位。”我也不容许你死在我的面前。

说到太子顾钦天,顾双弦再多的愤怒也暂且压下了。

两人沉默地在黝暗的秘道中前行,偶尔从头顶泄进一缕光也只能照亮方块之地,将夏令姝的发簪衬得越发耀目,也将顾双弦玄底袍子上的白龙照得越发的白,仿佛一个眨眼,那五爪龙就要翻腾着飞入天际,再也不在人间徘徊。

顾双弦人已经昏沉,半边身子委着,半边被夏令姝拖着强行,两人身后只有一双沉重的脚印还有衣袍的滑行过的痕迹。夏令姝每过一个分岔口就停下来,拔下一根簪子或者耳环往一条秘道的远处抛去,然后带着顾双弦钻入另一边走一段。待到下一个路口,她又反其道而行,顺着丢了饰品的秘道前行,另一条路只留下有人行走过的痕迹。这般下来,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拐了多少弯,哪些是自己刻意做的假象,哪些又是真的痕迹,就算谢琛真的攻破了定唐王的防守跑入秘道寻人,一时半刻也破不了这个迷局。

这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双弦浑身开始高热,夏令姝抚去他额头的汗渍,唤了他两声。

迷糊中,顾双弦好一会儿才明白身边的人是谁,有气无力得道:“你走吧。”

夏令姝也已经力竭,到底不是堂姐那般习武之人,走了这许久再多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听了这话又来了气:“这话在儿时为何不说,待到今日,我又能走到哪里去。若是那时你推开了我,我也就不会苦苦守着你这孽人,困在这姻缘中哭诉无门。”

顾双弦也不知道听清楚了没,只是摇了摇头,垂着的手似乎要去推她,动了半响依然抬不起分毫,撑着最后一股力气一撞,两人居然磕在了石壁上,地底的石墙经年累月早已潮湿不堪,掉下不少石屑淋了两人满头。夏令姝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落了下去,顾双弦不想靠在她身上,东倒西歪‘啪’在了地上,闷哼之后半响都一动不动。

磕碰中他还真的忆起了多年前,他才十来岁,与赵王去庙里耍玩,遇到了夏家姐妹。那是他第一次见得娴静文雅的夏令姝,相比活蹦乱跳如猴子般的夏令涴,作为妹妹的夏令姝就如猴子山里的翠竹,身姿纤细,动静得宜,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偏巧那一次不但遇得了美人,还有潜行而来的刺客。他以为她会失态尖叫引来更多刺客,她却只是短暂的惊呼之后就安静下来,装作了局外人;在致命一剑刺过来之时,他以为她会遵循家训奋不顾身上演美女就英雄,她却是掉头绕到了更远处以求自保;他还在暗自咒骂人心不古,她又声东击西的救他与危难。两人一起逃命,几次三番他都差点抛下她,她却不声不响的固执跟着。

那一夜的天,比今日更加黑;那一夜的险,与今日不相上下,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揪着他的衣摆蹒跚跟随,哪怕面临生死一线,她依然平静如昔,无言中他突然醒悟——生死相随。

趴在地上的顾双弦呵呵笑起来,费力的翻过身子。生死相随啊,帝王不需要妃子们心甘情愿的伴随,他们只需要临死之前一道圣旨‘皇后夏氏陪葬’即可。手握世人生杀大权,自然而然的不屑于去问“你愿不愿意?”也许,他们只是怕对方怀着憎恨大声的否决:“不愿!”帝王的骄傲不容许世人反驳他们,侵犯他们的自尊,不论表面如何的强势,做着‘世人爱我敬我’的假象,可他们心底明白,帝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怕她再一次恨上他,再一次决绝的掉头离去,更怕她看着自己逐渐迈入地狱,无法回头。所以,他情愿选择先放手,错了太多,这一次不论如何就当是对了,误会她,侮辱她,冷藏她,最后设计让她远走。这样,每当回想,她也只会说‘到底他让我如愿了一回’,而不是多年前那般,恨着怨着孤寂一身。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准备独自承受困境之时,她再一次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身后,不远不尽的跟随着。

“何必……”他说。

夏令姝抿了抿唇,鼻翼酸涩,也道:“何必。”作为皇后,一辈子就是皇家的媳妇,生死都是被烙印上的人,他又何必推开她,平白落了怨恨。

顾双弦呛咳几声,似乎还要狡辩几句,才开口,喉咙一股腥甜猛地喷出来,吓得夏令姝一跳,赶紧扶着他坐起。再一看,他的脸色已经泛青呈死灰,腥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夏令姝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顾双弦的手搭在她臂上拍了拍:“梦好难留,诗残莫续……”

夏令姝心口绞痛,将头埋在他的颈脖边,咬紧了下唇只是摇头。他的手缓慢滑到她的指尖,十指相扣,紧了紧,复又散开,指尖挂着指尖摇摇欲坠。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十多年前,梦——一,场。”

她拥紧了他,将他的掌心拖在手中,不知不觉中泪如雨下。

黝黑的秘道,一缕冷光从石缝中倾泻,落在那玄衣男子的发顶,眉角,嘴角的腥红上,越来越淡……

————————皇帝到底挂没挂的分割线————————

顾双弦醒来之时,眼前模糊一片,就只听得少年人在嘀咕:“不愧是真龙天子,命真硬。”接着那人就‘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蹲到一旁去了。

“为何不说是你干娘医术了得!”居然是龚夫人中气十足的暴喝。

“也许是祸害遗千年。”少年继续嘀咕,如愿再挨了一脚,索性纵身跑得没了影子。这孩子顾双弦知道,是多年前随着他一起去雪峰救护夏令姝的唐家人,此番宫变,他应当是随着赵王一起镇压乱军,随后才入了宫。

他勉力睁开眼,刺目的光线环抱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停驻在身前,温热的掌心贴到他的额迹,软语着问:“可有哪里还疼?”

他顿了半响,方才明白的摇了摇头,挣扎着握起那只手十指相扣。

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道:真好。

夏令姝贴近,问:“什么?”

他端视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乍然心起,笑道:“今夜着皇后夏氏侍寝吧。”

夏令姝眉头一皱,瞪着他。

顾双弦笑了笑,将她拉近了些,耳语:“皇后尊贵,若是不肯,那朕去凤弦宫侍寝也成。”说罢,撅起嘴角硬是在她脸颊上印下温暖的一吻。

绿瓦红墙上,风铃叮叮,艳阳正高照,人间繁华依旧。作者有话要说:哦也,总算完结了\(^o^)/……然后,番外,交代一些琐事,就不放在正文了。然后就是两人的日常生活了,恩,甜蜜为主(这话大家一定要相信我%>_<%)

66

66、番外一 ...

作为大雁朝的太子,顾钦天觉得压力很大。

唐家大少唐瑾捧着他那白白胖胖的脸,左右端详:“没看出你有何压力。瞧这圆圆的龙脑袋,这肥肥的龙爪子,肉肉的龙胸……唉,你打我做啥?”

顾钦天护着自己的胸膛:“非礼勿触非礼勿言。就算同时身为男子,你也不能非礼我,更何况我还是堂堂太子。告诉你,惹着了我,我会灭你九族。”

唐瑾大笑,状是随意拍拍对方衣裳上的皱褶,只听到‘咻——嘭’的一声,唐家大少眼中的肥龙已经被对方的内力弹飞了好远,撞翻了不少忠心护主的小太监们,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太子从人肉垫子中爬起来,弹了弹自己的衣摆,感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一个武林高手置于死地,本太子觉得压力太大!”摇摇头,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的太子殿下迈步出了东宫,仰头看了看灿烂得如同宫女们圆肚兜的艳阳慢慢爬上宫墙,踮了踮肥肥的龙臀,摇摆着去了皇帝的寝宫巽纬殿。

还没入殿,梁公公就笑嘻嘻的恭迎了出来,左一声‘太子起得好早’,右一声‘太子今日精神头真好’,犀利的老眼偶尔飘向太子身后那一群鼻青脸肿的小子们,吓得小太监们抖着腿儿哭丧着脸。

梁公公笑眯眯地对着太子道:“这群小子是不是伺候不周到?太子您教训得好,若是他们不如您的意,只管告诉老奴,包管给您换一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太子在殿外,看着太阳蹲在了宫檐上,做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道:“是不是父皇还未起身?”

“包管您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啊,什么,哦,皇上的病症还需要调养,昨夜又看奏折晚了些,故而……”

太子打断他老人家道:“父皇昨夜又被母后训了吧?”

梁公公扬起假胡子哈哈干笑:“哪能啊!皇后母仪天下,恭顺娴德,哪会对皇上‘训’话……”

太子暗叹,扯了扯梁公公的山羊须:“父皇昨夜又独自就寝了?”

“唉,没呀!这后宫中嫔妃如云,皇上就算想要独自就寝,太后也不同意啊……”

“所以,父皇也被太后训斥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太后对皇上关心备置,恨不得让皇上的病痛分担一二,哪里还会训‘斥’啊……”

太子似懂非懂的点头,内里已经痛哭流涕:作为一名太子,要从无数的假话里面去拆解真相是何等的不容易。面对着满宫廷的老狐狸,他觉得压力很大。

有了梁公公那番话,大清早去给皇帝请安的太子特意观察了对方的神色。唔,除了眼圈黑点,唇色白了点,脸色灰败了点,整体而言活着就好。

太子十二分恭敬的听皇帝的教导。

比如:“要尊师重道,不要与太傅们大声争论,气坏了老学究们的身子骨。他们说的历史典故有根有据,你不要随意曲解。什么蜀国的刘皇叔不是皇室正统,只是一个投机倒把卖草鞋的这种话再也不要说了……”

再比如:“习武虽然好,也要量力而行,好高骛远是不对的。将军们教的是行兵打战,统领三军,而不是教你武斗失败后,又文斗,文斗不行你还用毒,毒又不毒死,总是在对方吊着一口气的时候又被你这半吊子的庸医给救活了。你要知晓自己的身份,你不是将军,也不是文官,更加不是毒医。哦,下次不许学着唐家小子飞到朕的屋顶上偷听偷看了,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如何得了……朕说的好高骛远,是让你不要爬高墙,嗯,对,不许听壁角,听屋顶也不行。”

更比如:“你年纪还小,不要过早沉迷美色。东宫的那批宫女都换了吧,老嬷嬷们可以留着……”

扒拉一大堆,太子相当的纠结,根据他打探来的消息,这些个毛病都是当年父皇你的杰作吧,轮到他身上那也只能说明自己这个太子完全遗传了父皇的‘丰功伟绩’,这错的源头应该在父皇身上,而不是他太子本身的原因。

日日要面对一个言不由衷,公私不分,恩将仇报的父皇,小太子觉得压力不是普通的大。

你们问太子对皇上有啥恩?顾钦天作为皇上与皇后恩爱的纽带,这恩德太大了,大得天怒人怨阿嚎。

皇帝似乎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出各种名头震一震雄风,那头梁公公已经拉起嗓子在唱诺:“皇后娘娘求见——”

刚刚还被训得土头土脑的太子精神头一震,皇帝收拾他,自然有人去收拾皇帝,这叫做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

太子到底年岁小,有什么想法面上就显露了五分,屁颠屁颠的去外殿请了自家母后入内,定睛再一看,得,刚刚还精神亢奋训太子的皇帝,只是这么一转头就虚弱得躺在榻上无力动弹了。那脸色哪里是灰败啊,那是灰里透黑啊;那唇色,比他的牙口还要白;那眼圈整个是青色的,眼白泛着红丝。这与方才的病弱相比,现在已经是病入膏盲了。太子怎么也想不通,父皇到底是用何种方法瞬间病到如此地步,这变脸的功力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作为一个善于带面具的皇族成员,太子顾钦天觉得自己修炼之路任重而道远,他肩膀上的压力……只比泰山轻了那么一点(┬_┬)

太子有心要告状,又怕父皇改日变本加厉,憋着一张小脸进退不得,只听到皇后问皇帝:“昨夜可歇息得好?”

皇帝弱气的咳嗽两声:“还好。”一只色爪子就去勾皇后的柔荑,腆着脸问:“锌童用早膳了没?”

唉,不带这样的,你皇儿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辰了,都没听你关心一句,怎么到了母后面前就成了十孝夫君了咧?太子郁闷。他嘟着嘴,嘀咕道:“母后,儿臣饿了。”

皇后整了整儿子的发冠,扶了皇帝坐起,道:“那你我一起用膳,你父皇喝药。”

皇帝赶紧道:“朕也饿了。”

皇后头也不抬:“你病着,先喝药,半个时辰之后再用膳。”

皇帝补充:“半个时辰后唐家小子要给朕推脉揉骨。”

“那就再过半个时辰。”

“之后龚夫人要给朕用针,泡药浴。”

皇后已经命人摆上膳食:“那就浴后再用膳,那样对肠胃也好。”

“可朕现在饿了。”

太子已经站在了桌边,笑眯眯得回了一句:“父皇,古人有句‘望梅止渴’,您可以看着我和母后用膳,这样看着闻着您也就足够饱腹了。”说罢,就望着小公公捧着药碗来,数了数,刚好三碗,嗯,足够灌饱父皇的肚子了。

报仇雪恨的小太子乐滋滋的给母后端粥,夹早点,偶尔还鼓着塞满了吃食的鼓鼓脸颊对着喝苦药的父皇吐舌头。

这世间,果然只有母后是宠着他的。太子感叹,觉得再大的压力也可以扛了起来。

所谓乐极生悲,似乎天生就是为天家贵戚打造,太子的好心情在遇到赵王与定唐王之时就彻底的消失殆尽。他不由得望了望碧空如洗的天空,再偷瞄了下面前两位王爷,深深吸了一口气,问:“请问赵王,小郡主最爱的吃食是什么?”

赵王撩开衣摆,坐在了龙椅下首左边第一个位置,毫不思索的道:“自然是太子殿下昨日特意送给她的鲜、滑、肉嫩的绿虫。”

“呃,那个不是送给小郡主吃的,而是给她玩耍的。”

赵王捧着茶盏,吹了吹:“哪里。锦儿回府之后还特意用太子教给她的法子,让大厨烹饪了一盘子菜。油炸过后的绿虫别有一番滋味,下次太子可以让御厨也试做试做。”

太子干笑:“您定然是七皇叔,不会错了。”

赵王点头,拈起小太监捧上来的绿荷糕,一口一口的咬着,那神色好像还在回味着昨夜虫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