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药便睡下了。”李王氏提起儿子总是有说不完的担忧,她放下一支刚摘下来的玉钗子忍不住说道,“我瞧着他近来瘦了许多,怕是有些累着了,若不然便先歇几天再念书吧?”

“他小孩子正长身子,瘦些也是有的,你也别大惊小怪。就是今日,也不过是夜里着了凉,很不必这样操心。”李修竹教养儿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他日后虽是要学文,但身子也不可太弱,否则怎么上场考试?等过段时间,我便给他请个武师傅吧。”

李修竹严于律己,除了李王氏这个妻子外房中只有两个个不受宠的通房丫头,夫妻两人感情还算好,李王氏对着丈夫素来是信服的,平日里多是夫唱妇随。只是提到儿子,她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老爷对文哥儿也太严了些......”本来日常安排就紧凑,再加上学武岂不是要累坏了她的宝贝儿子?

李修竹对此并不答话,手下翻开一页书,转开话题问道:“听说今日涵华和清华都来了?”

“是啊,”李王氏随手丢下镶着珍珠的耳环,懒懒地回了一声,回想了一下后便又叹气道,“涵华倒是越发出众了,容貌姿仪当真是没的说。我瞧过她再看我们晴姐儿,真是愁死个人了。”

李修竹笑了笑,眉目之间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温雅,几可称得上容色迫人,便连李王氏这个做妻子的都看得有些呆了。他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便说道:“涵华从小就生得好,又有周老夫人和皇后用心教养,自然是不会差的。”端起青瓷云纹的茶盏缀了一口,他又语声淡淡地问道,“倒是清华,我记得她长得和大姐极像,许久不见,也不知现下怎样了?”

提到周清华,李王氏的语气不禁有些泛酸了:“那小丫头生的像大姑,母亲喜欢地不得了,一见面就抱在怀里了,还给了见面礼呢。说是看见她就想起大姑......”就是她女儿晴姐儿,正经的孙女都少有这待遇呢,李王氏多少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李修竹反倒是起了点兴趣,似是自语道:“说起来,文哥儿虽是比清华大了五岁,认真论起来倒也是般配的。”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李王氏挑儿媳妇却是越挑越不喜欢,且大李氏早逝,周清华虽是世家嫡女却内无可以教养的亲娘外无可以撑腰的嫡亲兄长,她哪里看得上眼。她听李修竹这样说,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老爷这话什么是意思?”她瞧着李修竹的面色,见他似是认真便急中生智地软语娇嗔道,“清华是大姑的孩子,我自然是疼的。可她和文哥儿都还小,哪里用得着这样着急”

李修竹对妻子的心思一看就明,笑了笑,并不再说话。他自小便和长姐亲近,对着姐姐的两个女儿自然是爱屋及乌。因而才会听到周清华当真长得像长姐便起意要聘为儿媳,只是到底是婚姻大事,还需细心考察一番才是。

若真是个好孩子,李王氏那边,他自然多得是法子。而自家儿子李崇文,他有自信定然会是个好夫婿。

他放下书卷,走到李王氏的身边拿起玉梳子替她梳发,温声嘱咐道:“二弟也快回来了,你记得把东西都准备好,免得到时慌乱。”

李王氏瞧着铜镜里头丈夫那俊美如昔的容貌,想起夫妻之间往日里的那些事儿,面上忍不住红了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第11章

因气候渐暖,随着后院里头那些花草的繁茂,女孩们的衣裳也都轻薄了许多。

如周芳华、周梦华乃至周容华那般年纪的女孩身段渐渐窈窕,也都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爱美的小念头。周芳华容貌清丽,身形袅娜,此时换上那浅蓝色缠花枝的纱衣,配着个流云鬓带红色珠花,竟有一种流水无声的惊艳感。

周梦华的容貌不及周芳华却极得二太太梁氏的宠爱,虽不及周芳华风流婉约穿戴上却极是贵重得体,一套珠光宝气的头面打扮下来,端美之余还颇有贵气。

三房的周容华随了她的生母卫氏,娇艳宛若如火玫瑰,可因三房平日节俭,只能穿些素色衣裳,成日里低眉顺眼,羞惭地恨不得所有人都把自个给忘了。只是,周容华不愿惹事却也总是会有事来惹她。这日周清华一进闺学的门,便看见周容华正低着头和周芳华道歉:“四妹妹,是我方才没注意,踩到你了。”她语声弱弱,显是害怕极了。

周芳华今日穿的绣鞋乃是新制的,上面绣了一颗颜色鲜亮的明珠,本是要得意一回却不想这般倒霉。她见周容华神情怯懦,心中更是不喜,嘴上却是淡淡的:“我知道二姐姐不喜欢我,只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该拿我这鞋出气啊。”

周容华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四妹妹,我,我没有看不起你。”

周梦华坐在一边翻书,闲闲插嘴道:“四妹妹这话说起来还真是没玩没了......不过是一双鞋罢了,自家姐妹,哪里用得着这样计较。若真不舍得,趁早脱下来放回嘉行轩,日日瞧着摸着才好。”她说到这里,掩唇一笑,文雅动人。

周芳华被周梦华的话激的心中羞怒,眼眶微红,长长的睫毛软软落下,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瞧二姐姐说的,我岂是计较一双鞋?只是这鞋是姨娘用父亲送的珍珠亲手绣,虽不值钱却也是父母亲长的一片心意,怎么可以这样糟蹋。”

周梦华唇边笑意渐冷,却是说不出的讥诮:“四妹妹果真好本事,这眼睛说红就红。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还是孟姨娘手把手教的?”这几日二房的林姨娘装傻扮可怜地勾着周二爷,周梦华连带着也吃了不少亏,一见着这“欲语泪先流”的做派就忍不住要抓狂。

“你!”周芳华气得不轻,一张脸越发苍白更显得楚楚可怜了,泫然若泣的样子。

眼见着这两人马上就要吵起来,周清华咳嗽了一声,故意放重脚步走了进去。

周芳华平时最注重自己的面子,尤其是在周清华的面前。所以,她只是怔了怔,便红着眼坐了下去。

周清华松了口气,也不去管那满脸冷傲的周梦华和满脸感激无措的周容华,自顾自坐下了,抬头作出一副惊讶状:“咦,二姐姐怎么还不坐?辜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周容华反复打量着在座的几个妹妹,喃喃地对周芳华道了歉之后便快步挪回了自己的位置。

果然,不到一会儿辜先生便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在座的几个学生,也不管众人各异的面色,只是平淡地交代道:“六姑娘身体不适,今日不能来闺学。”她慢条斯理地翻开自己带来的书,语气温和中带着一种罕见的力道,“你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会早些下课,你们可以一起去探望六姑娘。”

周清华对周雅华忽然的“身体不适”有些诧异,但还是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跟着在做的几人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因为担心周雅华的“病”,周清华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等到下课给先生还完礼,她第一个站起来准备走。

周芳华跟在她身后,温文而笑道:“瞧五妹妹急的,好似只有她急一样。倒是叫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真是要羞死了。”日光正好,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宛若白玉雕就一般的无暇无痕,尤其显得无辜纯洁。

周梦华倒是没说话,只是上前走了一步和周清华说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大病,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现在才知道。”她顿了顿,冷硬地安慰道,“你别担心。”

周容华跟在后面,也小声地应了一句:“是啊,五妹妹你也别太担心了。”

周清华甚少能够这样清楚明白地感受到除了周涵华之外的姐妹的关系,此时心中一暖,勉强笑了笑。

瞧着前头相亲相爱的三姐妹,知晓一些内情的周芳华垂了垂眼,唇角露出不屑的冷笑。

这些人现在巴着周清华还不是看重周清华长房嫡女的身份和那个内定太子妃的周涵华,等到日后,她哥哥周礼乐当了家,真不知道她们这些人会是什么样的嘴脸。这样想着,周芳华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虽然周正声只有论得上有名分的妾只有孟姨娘和钱姨娘,当姨娘和姨娘之间又有很大不同。孟姨娘的娘家勉强算是书香世家,有个当小官的父亲和一个从军的哥哥,貌若娇花,懂诗文会体贴,本就是周老夫人专门挑拣出来给长房繁衍子嗣的。钱姨娘出生江南豪富的钱家,说明白点就是官商勾结的又一产物,她虽然容貌不输孟姨娘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并不讨周正声的喜欢,若不是生下了乖巧伶俐讨周正声喜欢的女儿,在周家也混不出头。

因而,比起孟姨娘那景色优美、精致华贵的嘉行居,钱姨娘的东月阁未免显得有些简朴清冷了。

来迎接几位周家小姐的是东月阁的丫鬟和妈妈。领头的是钱姨娘贴身丫鬟月染,她面色有些苍白,穿着秋香绿绣翠竹的衫子带着素色的簪子,笑容极是得体:“六小姐早上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烫,又有些头疼,便索性请假休息了。倒是劳烦几位小姐专程来一趟。”

“钱姨娘呢?”虽然对做妾的都没什么好感但不见钱姨娘的身影,周梦华便随口问了一句。

“姨娘这些日子犯了旧病,至今都没能起身,所以也没能来瞧几位小姐。”月染低着头行了个礼,语气也有些低落。

周清华怔了怔,便说道:“我那边还有些药丸子和补药,等会儿让陈妈妈给你们送来。”

月染勉强笑道:“那就多谢小姐了。”顿了顿,她有引着众人往里走。“六小姐正在屋里休息呢,看到有人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因周雅华病得不重,直到推开房门众人才闻到了一点隐约的药味。只见周雅华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粉雕玉琢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乖乖叫道:“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你们来啦。”她嘴角笑涡浅浅,看上去可爱的要命,关键是嘴也很甜,拉长语调甜甜说道,“我正想你们呢。”

周清华作为一个大龄未婚女青年的母爱情怀大爆发,真是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抱一抱、揉一揉。不过,到底还是有些顾忌,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嗯,不怎么烫,想必很快就好了。”她自个儿不过比周雅华大了一岁,此时说起话来却是一派小大人的样子,让人看着便觉得可爱。

周雅华的点点头,吐吐舌头说道:“我都有认真喝药的。”

站在后面的周芳华为了表现自个儿作为姐姐的风度,不甘落后微笑着上前问道:“刚喝过药吗?要不要吃块糖缓一缓?”

“谢谢四姐姐,我已经吃过了。”周雅华眨眨眼说道。

周芳华笑了笑,语气担忧地道:“那就好,今日听辜先生说你病了,我连上课都放心不下呢,一下课就赶来了。”

周梦华嗤笑了一声,冷眼看了下端着斯文淑女模样的周芳华,然后才开口问道:“怎么忽然病了?”

周雅华低着头,轻轻道:“大约是夜里着了凉吧。”随即又绽开笑容和众人说道,“几位姐姐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今天的功课还没交呢,姐姐帮我看看吧。”

对周梦华和周芳华这样的“高年龄高材生”,看周雅华的功课不过是举手之劳。周芳华作为备受辜先生喜爱的才女,当仁不让地拿了功课本看了起来。

因周梦华和周芳华的意见总是会不一样,围绕着功课的事,几个人又小小地斗了一会儿嘴,直到周雅华露出倦意这才起身告辞。

周清华也跟着一起走了,可临出门才发现自己的帕子不见了,只得先和众人告辞,独自一人转身回了周雅华的房间。进了门,才发现本应该打着哈欠睡觉的周雅华正睁着大眼睛看她。

“五姐姐。”周雅华一边乖乖的叫人,一边从枕头边上拿起周清华落下的帕子递上来。

周清华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并不伸手去接,只是用稍冷静的语调问道:“你是故意的?”

周雅华咬咬唇,慢慢说道:“我有事要和姐姐说。”她到底年纪小,也没有太大的承受力,在周清华的目光下说着便红了眼睛,“五姐姐,我想求你救救我姨娘......”

周清华怔了怔,却依旧不动,只是站在那边看着周雅华。

周雅华却撑不住了,一开口说了那话,她眼里便有眼里忍不住地掉下来。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五姐姐,姨娘真的快要死了。我都看见她吐血了......”她用力擦了下眼睛,眼部的肌肤被擦地通红,她抬头去看周清华,“我真的没办法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说到最后,她语调里面隐隐透出一股害怕和茫然。

瞧着五岁大的小女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清华心里头也怪不忍的,便强忍着被人算计的不悦开口问道:“何必和我说这些,这事你该和夫人或者父亲说。我与你年纪相仿,没什么能耐,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周雅华却是吓了一跳,急急摆手道:“不能让父亲知道。”她声音有些哑,脸蛋挂满泪痕,通红通红的,很是可怜的样子,“姨娘的病是因为钱家的事。父亲本来就不喜欢姨娘,若是让父亲知道了钱家那边的丑事,姨娘以后就完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周清华,小小声地说道,“五姐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疼我的,我也只能来求你。”

你求我我就能帮忙吗?我现在也只有六岁好吗!!周清华有些抓狂又带着点被乖妹妹坑了的恼怒,心里有些不开心,但瞧着跟前小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些同情不忍,虽然努力想要不去管闲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你先说说钱家发生了什么事吧?”周雅华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孩,心机再深也深不到哪去,更何况作为一个生母不受宠的庶女,心机不深点还真说不过去——环境才是塑造儿童性格的最佳工具。她来求自己,说句难听点的,死马当活马医,真的是病急乱投医了。

周雅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着坐起来抓住周清华的衣襟,语调飞速的说道:“其实,我也是昨日在姨娘屋子里偷听到的,”她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道,“说是钱家出了案子......”

“钱家那边刚打死了人,钱姨娘和你六妹妹就病了,还真是巧了。”孟姨娘笑了一声,一双纤纤细手在自个儿的梳妆匣里挑挑拣拣,然后才取了一只金步摇出来,递给周芳华,语调轻快地说道,“戴上给姨娘看看。”

“还是姨娘疼我,”接过步摇,周芳华撒娇似的依偎在孟姨娘身旁,懒洋洋地开口道,“说来也巧,舅舅难得去江南一趟,就听到了这种事。不过钱家瞒得紧,父亲似乎还不知道,不如姨娘和父亲说一声?”

“这事姐姐和姨娘还是别管了。都是一家人,钱家真要出了事,于我们并无好处,父亲也没什么面子。”做完功课的周礼乐恰好也在,很不赞同地劝了一句。

被自己的弟弟驳了话,周芳华也有些不乐,瞪了他一眼,拖长语调讥讽道:“左右是瞒不住的,难不成我们不说,父亲就不知道了?”

“那也不该从我们嘴里说出去,不然让父亲怎么看我们?落井下石绝非君子所为。”对于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周礼乐是半点不让,他又端正语气和周芳华说道,“姐姐也别幸灾乐祸,便是钱家出了事,事不涉出嫁女。钱姨娘依旧是钱姨娘,六妹妹也依旧是六妹妹。”

眼见着女儿和儿子气氛越僵,孟姨娘掩唇一笑,戳了戳儿子光洁的额头:“放心吧,姨娘不傻,这事姨娘不管。”她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在灯光下透着一种明艳的色泽,语调轻软地好似丝绸,“东月阁那边就算娘家不出事也成不了气候,我只要坐在一边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别说你父亲现下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只有恼怒的份。”

说到这里,她扫了眼酷似周正声的儿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父亲这个人我也大概知道了一二,他看上去多情又体贴,论起真格来,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像是想起来什么,她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像是夜色一样的深而冷,“当初我刚进府的时候,他和大李氏还没闹太僵,当真是千般体贴万般深情,下个雨也要当心对方要着凉。可你瞧瞧大李氏最后的结局......”

夜风吹过,带来了温软的花香和如同水银一般流淌的月色,孟姨娘的声音像是融入了风中一样模糊:“所以说,男人再有情意有什么用,熬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呢。”

第12章

钱家的事说起来很简单。钱家的长子,钱姨娘的亲哥哥钱长枫路上遇到了个冲撞自己的书生便使小厮把人打了一通,偏偏这书生家中清贫又没个照顾的人,拖着伤回家躺了几日竟然发热死了。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只能说钱家恰好倒了霉。偏偏主事的官员并非周家一派,不仅不会袒护反倒要借机生事。

无论如何,这种事定然不是周清华和周雅华这种小女孩能够干涉的。周清华听完话,想了想便开口道:“事不涉出嫁女,这事其实和你们也并无太大关系,且认真论起来也并非什么大到不可解决的大事。钱家的事若是可以不如早些和父亲说了,否则等父亲自己知道了定会更加生气。”

周雅华呆呆的看着周清华,眼泪都忘记擦了。

周清华上前给她擦眼泪,见她面上皆是泪痕也微微动容,摸着她的肩膀温声说道:“你是父亲的女儿,便是再生气钱家不长进,父亲也不会做得太过分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你和钱姨娘好好的,便是钱家日后也许也有再起的机会。”顿了顿,又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得让钱姨娘早些放心,养好病。都说为母则强,你要做的便是守在钱姨娘身边,多说说似我这般没有生母的艰难,让她有力气活下去。”

周雅华看着周清华和自己差不多的小身板以及现在这般小大人似的做派,忽的哭出了声:“五姐姐,你真好......”

自己这样就算是好吗?周清华心中有些苦笑,其实她也并非想要管钱家的闲事,只是看周雅华小小一个孩子这样流着眼泪求救,作为姐姐不得不得说几句话罢了。在她看来,钱家这事真的并非什么大事,就算钱姨娘这边不说,周正声估计也很快就会知道了。作为周正声的女儿,周雅华不仅不姓钱还有天然的血缘保护,周正声又没有无情无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其实很不必这样担忧。周雅华现在这样子不过是被钱姨娘以及钱姨娘左右的气氛所吓到又不敢说出来罢了。

安抚完周雅华,周清华闷头闷脑,连跟在身后的碧珠拂绿都不想理,直接去找周涵华吐槽了。

“你说我会不会太笨了啊?”郁闷的把事情都说了,周清华坐在绣凳上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连雅华那么小,心眼都比我多。我真是白长了她一岁。”

周涵华瞧着被打击的胞妹,微微笑了笑:“我觉得你做的很好。清华,你和雅华是不一样的。她是庶女,钱姨娘又是那样一个人,她要过得好自然只能多思多想,自强自立。而你不同,你不需要像她那样。”

这样温情的话被周涵华这样娓娓道来,周清华本来沮丧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她抬起头,小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即便是用计也有阴谋与阳谋之别。你并不需要因为他人的阴谋手段而也去学习那些阴谋小道,那并非值得炫耀羡慕的手段。人生在世,无非是一个愧于己。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行,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灯光照在周涵华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使她的眼睛更显的明亮动人,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却有一种充满了令人信服的魅力。

周清华把她的话认真想了想,忍不住伸手抱了抱简直光芒四射的长姐,略有迟疑地说道:“我真高兴能够遇见涵姐姐。”周涵华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周家的□□更是唯一能够信赖依靠的人,她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不懂事的孩童去敷衍而是认真的、深入浅出的教导着自己,引导着对这个陌生世界茫然无措的自己。

周涵华拍拍她的背,力道很轻,语气透出柔软而生动的笑意:“我也很高兴有清姐儿这样的妹妹。”她顿了顿,轻轻地道,“刚刚说的,我大约也做不到。只是作为姐姐,我很希望清姐儿你真能做到。到时,我定会为你骄傲。”

周清华用力地点了点头。按照道理来说,她的心理年龄本应该比周涵华大,可此时此刻,她真心觉得周涵华是个足以令人尊敬学习的长姐。

两姐妹腻歪了一下,周清华才从周涵华的怀里装出来,献宝似的从碧珠的手头接过一盘浇了鲜果肉的双皮奶:“涵姐姐,你尝尝这个。”她略有点小得意,“这可是我想的方子,亲自盯着小厨房的人做出来的。”

周清华穿越之前自个小吃货,虽然人懒又没恒心但也从百度上学了许多小点心的做法,双皮奶便是其一。她吃了乳窝卷便想着要做一做双皮奶,虽然许久不做中间有些环节忘记了,但到底方法简单,最后还是给她做出来了,只是品相略差,不过上面浇了果肉果汁之后也看不怎么出来了。

周涵华用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感觉既有奶香又有果香,兼之口感爽滑便道:“还不错,可是用奶做的?”

周清华点点头:“这个不难的,就是把牛奶煮的微热,倒出来静置,等上面结成奶皮就倒出来加蛋清和糖搅一搅,然后倒回去一起蒸一下。”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前面倒的时候要把奶皮留下。”

周涵华摸摸周清华的头,含笑道,“想不到我们清姐儿在这方面也有些歪才。”

周清华很是狗腿地凑上去:“涵姐姐要是喜欢,吩咐厨房一声就好了,浇些红豆汤也是极好吃的。”

周涵华倒不是和妹妹计较这些的人,并不矫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还可以做些送去给祖母、父亲那边,也算是你的一片孝心。”

“嗯,这我知道。等我回头就去再做一批送去。”周清华点点头,忍不住自夸道,“我这可是心里惦记涵姐姐,一做出东西就先送到这边来的。”

“好乖。”周涵华笑着赞了她一句,然后才慢悠悠地道,“瞧你这样懂事聪明,二舅舅返京的贺礼就交给你自己去准备了?”

周清华本也不愿总是事事麻烦周涵华,保证道:“涵姐姐放心吧,我一定会准备好贺礼的。”虽然还没想好送什么,说句大话也是行的。

周涵华笑而不语,只是眉宇间带了点欣慰之色。昔日里牙牙学语的妹妹,终究还是会慢慢长大了。

等到晚间周清华令人给各位长辈送双皮奶,果然得了许多赞誉。就连一向冷冷淡淡的老夫人都令丫鬟送了些一匣子珍珠作为奖励。周正声十分高兴女儿这般体贴,笑着赞了几句又令人送了好些小女孩喜欢的东西给周清华。只是周正声的好心情没维持太久,晚间去东月阁探病的时候,钱姨娘拖着病躯含泪说了钱家的事,周正声也不知道是气钱家不争气还是那主事的官员不给面子,总之发作了一通,到底还是甩袖离开了。

“真是不懂事,这关口出了这样的事,还要瞒到现在才说。”周正声这样和小李氏抱怨道,“涵姐儿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办了,宫里马上也要正式赐婚,这事一出岂不是落了周家面子。”

小李氏笑盈盈地给周正声斟茶,轻声说道:“钱姨娘性子本就老实,想来也是被这事吓到了。老爷便是看着雅姐儿的份上也不该这样给她没脸。”茶水颜色清透,茶叶舒展,她的声音也十分温和,“再者这事想来也并非没有疑点。尤其是那主事的苏州知府郑枕,他可是陈家的人.....”小李氏并非全然不知时局的人,她有心关注又长在勋贵之家,自然有着不同于那些内宅姨娘的眼界。

身边陪了这样一位闻一知十的体贴妻子,周正声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他缀了口茶,清了清喉咙道:“也是陛下太过疼爱陈贵妃和齐王了。太子储位不稳,下面的人心自然不稳。”

当初今上初登基,并无正妃只有两个侧妃,因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他便思量着从两人之中选一个做皇后。这两位侧妃分别出身于四大公府的王家和陈家,都是身份贵重的世家嫡女。其中,王侧妃资历更深又育有长子,陈侧妃深得宠爱又有孕在身,两方可算是势均力敌。因此,今上便问计于自己的太傅周老太爷。周老太爷只有一言:“自古以来,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上左右思量,终是立了王侧妃为后,而王皇后万般欣喜之下便私下里许诺要许周家一个皇后,这才有了周涵华内定太子妃的名头。只是这样一来,陈贵妃那一方却是恨死了周家,周家也再不能保持原先两不得罪的立场了。

“说起来,其他几个皇子都未封爵偏齐王领了一个亲王爵,的确是盛宠太过。”小李氏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出声道:“只是等我听说等其他几位皇子成年赐婚之后就要回封地,不知齐王......”

周正声长眉紧缩,也有些无奈:“我听宫里传来的消息,陛下心疼爱子,别说是齐王,便是齐王胞弟三皇子怕也是要留京。”陈贵妃虽然起步时晚了王皇后许多,但却极会生儿子,今上只有五位皇子,其中两位就是她所出,今上爱之若宝自然不舍得爱子离京。

这样的情势之下,太子的地位远不如想象中的安稳,周家这太子一系的也总不能安心。

第13章

五月的阳光并不是夏日里那种酷热,反倒有些触及肌肤的温暖,将风都捂的微暖。当风缓缓拂过庭院的时候带动灌木丛发出细细的声音,周家后花园那蜿蜒的小道边盛开着还未谢去的蝴蝶兰,一丛一丛的,时有蝴蝶从上面掠过,仿佛翅膀上都带着柔软的芬芳。

作为来自把房子论平方卖,大部分人都住不起大面积别墅的二十一世纪,周清华对于这种大面积园林建筑和大面积住宅始终有点受宠若惊。不过,随着渐渐的融入,她对于这些也逐渐开始适应。

这一日,周清华和周涵华坐在荷花池边上的小亭里,吃着小厨房新研究出的小点心和伺弄好的水果。因为难得的好兴致,周涵华也给周清华倒了一小杯果酒,周清华小口小口的喝了,果然滋味清甜可口。

其实,五月算是比较忙的月份。这个月,周清华的二舅李修柏就要被调回京,而周涵华的及笄礼也在这个月末。然而,在这种时候忙里偷闲起来,心情和兴致反倒更好了。

没过多久,便看见李初晴穿着鹅黄色雪缎对襟儿绣兰花瓣镶领小袄和浅碧色纱裙从青石小道上走来。她笑吟吟地对着两人打招呼道:“涵姐姐,清华,我大老远就闻到你们这边的酒香了。”说话间,她头上那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上长长的珠翠流苏轻轻晃动,将白皙明丽的容貌映衬地更加明媚动人。

在李初晴的身侧站着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少年。少年鸦羽一般的乌发用玉冠扣住,穿了一件宝蓝色绣松柏白边镶金丝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浅蓝色绣云纹的腰带,上面别了一块通体剔透圆形镂空的白玉佩,这一身装扮更显得他肤若冰雪,长身玉立。

只见那少年五官俊秀,神态自若,虽然还未长成却已有一份温润如玉的气质。他自青石小道上遥遥走来,虽不闻脚步之音,但那出众的容色却仿佛令那本来被云霞遮住了的阳光都为之亮了一亮,令人耳目一新。

“崇文?”周涵华微微怔了怔,随即便放下茶盏问道,“你怎来了?”

李崇文闻言笑了笑,那俊秀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了些,声音便好似玉石相击一般的清越:“父亲给我请了位武先生,姨夫知道后便让启舟与我一同学习。因那位先生性子颇有些古怪之处,所以今日我便来和启舟交代一些事。”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拱手为礼道,“恰好顺路便送了晴姐儿一程,倒是打扰了表姐和表妹。”

启舟是周乐礼的字,乃是周正声亲自取的。虽然周礼乐乃是庶子,但作为周正声目前唯一的儿子,周正声对于他的教育可谓是颇费心力。想必也是这次李家请的武先生很是不凡,周正声才会厚着脸皮塞人过去。

周清华回了一礼,笑着玩笑道:“早早便听说表哥习文学武,平日忙碌,总是少见。没想到表哥今日也偷了一回闲。”随着对日常生活的适应,周清华的性格也逐渐开朗随意了一些,更接近原先的自己。

李崇文微微抬头,形状优美的眼睛认真地看了看周清华,眼眸中似有粼粼的波光,声音里带了些笑意:“表妹病了一场,性子倒是改了一些。”

周清华被他那一眼看得微微晃神,心里默默念叨着“色即是空”。只是面上却是半点不透,扬着头打趣似的回道:“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李初晴来回打量了一下周清华和李崇文,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忽然搭上话了?可是看对眼了?”虽是问句,她说起来却好似打趣一般。

“你这张嘴就是欠打。”李崇文扣手敲敲妹妹的头,又顺手理顺了李初晴的头发,轻声告辞道,“我接下来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虽然因为模糊的记忆已经对这个形容俊美的表哥有了些准备,可真正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周清华才不得不承认,她依旧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这并不是现代那种形于表面的型男或者韩版的花样美男,而是一种温文尔雅带着古代山水气息的俊秀。

不过,周清华倒也不是花痴,见李崇文告辞,她便客气地笑了笑:“那下次等表哥有空时再见吧。”

周涵华倒是一定也没被影响,她动作优雅地给李初晴倒了杯茶,温声道:“都坐下喝茶吧。”

李初晴听话地坐了下来,十分八卦地问道:“涵姐姐,你的及笄礼太子会来吗?”

周涵华抬眼看了她一下,慢悠悠地道:“喝茶。”

李初晴对这个大表姐颇有些敬畏,只得乖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实在忍不住就撇着嘴小声嘀咕道:“人家也是关心一下嘛。我听说谢晞云最近对太子凑得挺紧的,有些担心嘛。”

周清华只得拿了块绿豆糕塞过去堵住李初晴那张大嘴:“吃这个,我觉得我家做得挺好吃的,还加了红豆沙和蜂蜜呢。”

李初晴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很是喜欢:“嗯,挺好吃的。”她十分高兴地转头去看周清华,很是嫉妒,“好茶好点心,你这家伙倒是会享受!”

周清华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得发毛,只得举手投降:“才没有。我最近每天都在看书练字,辜先生又格外严厉,好不容易才闲下来的。而且我一闲下来不就想着要请表姐你来玩了吗?”

李初晴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好吧,难得你请一次客。”她掏出两只荷包,递上来,“这是我学女红绣的,你们一人一个。”

周涵华微微怔了怔:“我也有?”她有些吃惊。

李初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绣什么,就是绣着玩的,一点小心意。”话虽如此,她还是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等待表扬。

周涵华接过荷包看了眼,看见上面也不只是兰花还是杂草的图案,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点,你和清姐儿倒是很像,学了一点东西便巴不得通知所有人。”周清华上周的字被辜先生表扬了之后便十分热情地写了好几副字,差不多给每个人都送了一幅,她收到的时候也是这样忍俊不禁。

周清华也被周涵华这样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厚着脸皮和李初晴说道:“我最近练字小有所成,等会儿你去我那挑一副去做我的回礼吧。”她面颊粉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一对笑涡,说话时一派的孩子气,颇是娇憨可爱,极讨人喜欢。

周涵华看得心痒痒,便伸手掐了一把,果然触手滑腻柔软,她笑道:“你的字和晴姐儿的荷包,倒是极凑对的。”

周清华一大半年纪还要装嫩般可爱其实也有些无奈,不过从来便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又不讨周正声和周老夫人的喜欢,只好抓紧一切机会卖萌,顺便刷刷影响分。

至于脸皮这种东西,练着练着就厚了。她现在已经十分习惯了。

李初晴压根就对周清华的字没兴趣,反倒凑过来问周涵华:“涵姐姐,你及笄的赞者是谁啊?”要是还没定就选我吧,她认真地眨了眨眼暗示着。

“昌平公主早早就已经和我定下了。”周涵华抿唇说道。她自幼便有一小半的时间是在宫里的,昌平公主容安婕作为太子唯一的胞妹自然也和她这个未来大嫂关系极好。

周清华拉了拉李初晴的手,安慰道:“等以后我及笄了就请你来当赞者。”

李初晴也学着周涵华的样子捏了捏周清华的脸颊,垂头丧气、很是哀怨的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周清华和周涵华都被她的语气逗得一乐,齐齐笑出声来。

周清华见李初晴兴致仍旧不高便忍着笑挑了个李初晴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涵姐姐,我听说皇后要把昌平公主嫁到谢家去?”

周涵华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杯壁,似乎想了想才回答道:“皇后是挺喜欢谢家的谢习风的。谢习风与公主同龄,世家子弟里面,除了崔家二郎之外也没有几个能和他比的。且崔二郎是继室所出,并不袭爵,近来又弃文从武,自然是谢习风独领风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