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三人顿时吃了一惊——真真是久仰大名啊,这一届的一甲前三按排名分别是:状元曲元荣,榜眼前平生,探花柳深。

钱家乃是江州的大世家,在江州落户十数代,根深叶茂,子孙出仕为官数不胜数。如钱姨娘的娘家从根子上算也是钱家的旁支,只不过早已出了五服联系不上罢了。钱平生却是钱家嫡系三房的长子,真正的出来的江州才子。

周清华真心觉得袁焕这么一身拐人的本事简直神了——就算去天桥上面摆个摊子估计也可以赚满盆了。

好一会儿,周雅华才小小声的问了一句:“我听说钱公子他在翰林院供职,怎么有空来这授课?”

“所以是抽空来啊。”袁焕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别说,翰林院其实还算是清闲的。”

正说着话呢,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另一个院子。内室里面坐着许多女孩儿,又低着头看字帖,也有小心翼翼的写功课。

她们年纪都还小,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穿着育人学院女学生特别的红色衣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娇嫩的仿佛是刚刚冒出来的花骨朵,上面都还沾着露水。

周雅华静静的看了许久,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们都还小,能碰上学习的机会是好事,日后有些什么事,自己也能撑得起来。否则,懵懵懂懂的过一辈子,何其可怜?”她心思细腻,总是喜欢由己及人。

李初晴却没那么多想法,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真不错,要不然我也去开一间学院?”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迟疑了一下子,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娘肯定是要说的,说不定还要闹一闹呢。要不然等以后书院集资的时候我也出分力?”

周清华点点头:“行。到时候和你说一声。”

李初晴喜滋滋的,伸手扯扯周清华的面颊,笑了起来:“哎呀,清姐儿真是长大了。当初你就那么小小一点儿,跟个面团似的人,事事都还要我让着呢。现在忽然长大了、懂事了,真是叫人意外......”她端起大姐姐的气派来,倒是挺有样子的。

周清华被李初晴逗得一笑,忍不住弯了弯腰:“行了,别叫袁‘院长’看了笑话。”

李初晴这才收了手,嘴角弯的就像是夏日夜空里头的小月牙,清新小巧的很。

此处正是欢声笑语,喜不自胜。皇宫里头却颇有些凄风楚雨的感觉。

皇帝的乾元殿外面守了好些人,大太监黄庸亲自出来接了楚王进殿。

楚王一进殿,就立马扑倒了皇帝病榻前头痛哭。这一回,他可是卖了大力气,一脸都是泪流满面、洗心革面的样子:“都是儿臣不孝,不能陪在父皇身边,让父皇受了这么多的罪......儿臣真是恨不得以身替之。”

皇帝病体沉疴,硬撑着身子瞧了眼楚王,看着风霜扑扑的儿子,他的老眼里面冒出了泪,颇有几分凄楚:“唉,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心意,父皇也很开心。”他咳嗽了几声,被黄庸伺候着用了痰盂、簌了口然后才接着说道,“你年纪轻,以前的事朕也不想追究了。就算是为了朕、为了你母妃、你妹妹,你就都改了吧......”

楚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儿臣知道以前做的事的确荒唐,儿臣以后一定改。父皇尽管放心好了。”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了,双眼通红,“其实,儿臣那位王妃前些日子也病了,儿臣来之前,她就病逝了......儿臣这些日子,真是难过得不得了......”

楚王妃乃是永庆侯府的嫡长女,幼承庭训,在家又侍奉久病的祖母,素来便有温良贤淑的名声,这才被选作皇子妃——皇帝虽然对这五皇子也是非打即骂但到底也是慈父心肠,选了这么个儿媳妇就是为了楚王府的安宁。只是,楚王妃自嫁了楚王便再没有一日的好日子。别的不说,楚王妃性情虽然柔顺温和但在楚王眼里却有些太过端庄自持,除了新婚那几日,他基本上就没有再去瞧自家老婆。楚王的一腔情意尽数都给了外面的花花草草,一般流程如下:得了个美人,千怜百宠,腻了,再换人。一年里头纳的侍妾数不胜数。

楚王直接就把楚王妃当成了个泥雕木雕的菩萨,可这么一个丈夫,就是个菩萨也得气病了。楚王妃气得大病不起,等她临终咽气的时候,满府的人都寻不见楚王。因为楚王还在外头的戏园子里,搂着新选来的美人对唱呢。这要是普通人家,早有娘家人要打上门来了,可偏偏楚王乃是天家皇子,背后乃是天下最大最硬的靠山,永庆侯府这般的人家也只能继续憋着气。

楚王这么一掩饰,他与楚王妃仿佛又成了恩爱夫妻,他仿佛又成了一个痛失所爱的丈夫。

皇帝心里头顿时怜惜起儿子,又打量了一下他发白的面颊和青色的眼底,微微叹气:“唉,也是她没福气。你也别太难过了,天下多的是好姑娘,你还年轻,再选一个就是了。这一次,朕让人给你挑个身体好些的。老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你这性子还得有个贴心人照顾着才好。”

案上的香炉腾起淡淡的龙涎香,皇帝仿佛也有些倦了,面色缓和下来,声音也慢慢淡下去:“你也别光顾着玩,太子都已经有两个嫡子了,你膝下还没个孩子呢......”

楚王正跪在地上低着头听着话,觉察到上头声息渐无,便悄悄的抬起头来。

皇帝果然已经累得睡着了。弓着腰候在一边的黄庸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的带着楚王去了隔间。

作者有话要说:这更新时间真是没救了...

楚王真心渣,至于继王妃,呵呵...

第71章 运气

宫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会被扩展开来。自古以来,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以容启太子的身份只要稍微费些心思,自然有汲汲营营、趋利避害的小人凑上来。所以,楚王进宫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到太子的东宫。

此时,正是崔成远前来求见太子、聊起东都诸事的时候。太子虽然崇尚简朴,在招待臣子上面却不小气。即使是崔成远也得承认,容启在这方面有一种类似于天赋的魅力,他居东宫之位不满一年已有几分主君威严,一举一动都牵动旁人心神。他是那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主,解衣推食,若真有心足以叫臣下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前世的崔成远就因为他不计前嫌的任用,这才有了用武之地,有了后面君臣相得的故事。

小太监悄悄来禀报的时候,容启正坐在上首和崔成远说话。他侧着身子听了一会儿话,忽然笑了笑,眼中殊无笑意,带了点不动声色的意味:“我那五皇兄倒是纯孝。”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像是说笑似的和崔成远说着话,“一入京就先去曲府,然后又跑到父皇榻前哭诉。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其实,哭上面倒还真有些学问。三国时,曹操带兵出征,曹植、曹丕作为儿子一起送行。我们都知道曹植可是个七步成诗的大才子,他当场就出口成章,曹操和左右一时间都十分赞赏。曹丕文采不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好旁边有个叫吴质的谋臣说了一句:“王当行,流涕可也。”意思就是,魏王马上就要出征,你只要哭就行了。结果曹丕“泣而拜”,曹操和左右顿时觉得曹丕这才是真情流露,曹植的华丽辞藻反倒落了下乘。

楚王如今的行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皇帝不曾出征但到底病重将去,与楚王的涕泣而下相比,太子平日里的精心侍疾反倒显得平常无奇了点。

崔成远知道,容启这话已经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他沉吟片刻低着头轻声说道:“自来立长立嫡,楚王乃是殿下兄长,心中怕也多有不甘。”顿了顿,崔成远大着胆子接着道,“自古以来都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殿下今居东宫之位,尊贵非常,旁人莫能比也,理应追封恭妃才是。”

容启眼神微变,亲自端起斟了一杯酒递给崔成远:“母妃乃是罪臣之女,若要追封。方、文两家的旧案必要推翻不成。”酒水澄澈如同水边的一抹碧色,连酒香都罪人的很,仿佛带着一把钩子勾着人。

虽然容启垂着眼,但是崔成远却知道隐藏在他眼底下的团炙热的火焰。容启一辈子真心相对的女人估计也就只有恭妃和周涵华。他为了周涵华冷落六宫,为了恭妃则是心心念念为方、文两家翻案。容启在其他方面堪称是杀伐决断、能狠能忍,具备了一个君主该有的一切。偏偏在感情上却可以称得上的颇为固执,前世周涵华离世后他就过得如同民间鳏夫一般,日常生活也就只有两位皇子说得上话。

崔成远会意地点了点头:“此事还是应该从东都方面入手,当年陛下公布的那些罪名里面最要紧的就是‘通敌谋反’一项,要翻案就该从此处出发。”他沉默片刻又加了一句,“至于陛下那边,还是应当从故去的方皇后入手。”

从先前皇帝晕倒到他执意要选成陵为寝陵,众人大约都清楚了那位方皇后在他心上的地位。不过,如今知道这位方皇后的事情的人不多,

闻言,容启唇边绽开一丝类似于讥诮的笑意,清俊的面上带着一种类似于不屑冷嘲的颜色,他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没再开口。只是举起酒杯朝崔成远示意道:“来,先喝酒。我们今日只喝酒,不谈其他。”

一盏酒后,容启又问起了坊间是否有神医——太子妃近来身子孱弱,宫中上下都查不出原因,太医院也只是开些药膳和药来温补疗养。容启该有的疑心一点也不缺,虽然哪里都查不出问题却还是别出心裁的想着要去民间寻些医士才好。

崔成远接过话音,两人重新又说起了话,颇是融洽的样子。

另一边,周清华倒是兴尽而归,颇有所得——如果说没来书院之前她还犹豫着自己所为是否正确,那么这一次亲眼所见,她就真的觉得自己做对了。

她真心有些感激袁焕,她的想法只能称得上是幼稚、简单,育人书院能有今日大半都是袁焕的功劳。

临去之前,周清华忍不住和袁焕说话:“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因为你父亲的事情,愧疚懊悔的不能自已。可是你想想,因为你,这里这么多的孩子的人生都有了改变的机会。他们现在还小,等他们长大了,重新想起你,他们心底会多么感动啊——他们的一生,都因为了你而有了更多的选择,更多的色彩。”她轻轻的笑了笑,眉目里面带着一种耀人的光华,容光焕发,“命运不过如此,你强它弱,你弱它强。哪怕经历的事情再痛苦也别向它低头,人活一世,不过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袁焕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眉心剧烈的颤动了一下,仿佛有烈火的火舌在那上面舔过一般。过了许久,他低着头轻轻地道:“真的吗?我做的都有意义?”他本是自信之人,可自从经历了父亲过世的打击之后便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过去所做的事情,原先跳脱的性子都开始沉稳下来。有时候,他会想,要是当初他接受曲元荣的善意,那么曲家下手的时候可会稍稍松手,留父亲一命?这样的想法时刻折磨着他,使他几乎夜不能寐,一日日的消瘦憔悴。

“是啊。”周清华点点头,她真心实意的说道,“袁焕,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有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心性,百折不挠,不忘初心,总有一日,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袁焕苦笑了一声——他所想要的不过是父亲尚在,一家和乐,悠闲度日的过往时间。除了这个,如今的他又有什么想要的?

他到底心智坚定,只是消沉了一会儿便重新振作起精神来,笑着答话:“你的好话从来都是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经营这座书院的。我少年时常想谋一任外放,照顾一方百姓。如今想来,不如静下心来做学问,教育孩童,等他们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实现我的想法,惠及天下。”说到末尾,他已经恢复了少许少年的朝气,面上微微带了点对未来的期待。

周清华心悦诚服的向着他深深一礼:“那我就先代那些孩子谢过你。”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请君珍重自身才是。”

别了袁焕,周清华先是把李初晴送了回去,给外祖母等人请了安、问了好,这才带着周雅华回去。

周雅华看上去也有些累了,但精神还好。她抬头瞧着周清华,忍不住说道:“五姐姐,你说,那些女孩儿们长大了该怎么办?”她心里颇有些担忧,“懂的多,想的也多。如今女子多有艰难,我怕她们生活更是不易。”

“能够点头把孩子送来的都是开明的父母,虽做不到对儿子、女儿一视同仁,但想必也会好好对待女儿。女儿读了书懂了事,想必能把日子过得更好。我曾听人一言‘有圣母即有圣子,有贤妇始有贤夫’,她们不仅可以扶助夫君还能更好的教育孩子。至于那些纯粹贪图节约一顿午饭钱的人家,”周清华顿了顿,她神色有些复杂,她像是当初周涵华抚摸自己头发一样摸了摸周雅华的长发,柔声道,“她们的日子本来就要比旁人过得更加辛苦、艰难,更要知道自强自立。她们该知道,便是女子也不能自轻自贱。然后,再把这个道理教给她们的孩子。”

周雅华秀气的、长的有些假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她仿佛有些冷,缩了缩身子:“五姐姐,其实这样想想,我们的运气也挺好的。”光线照进来,她惨白的面色微微带了点光亮,娇嫩的仿佛一片飘在风里的薄薄的花瓣,连那一点光线都能将她灼伤,美得叫人怜惜。

她们生在权贵之家,自幼娇生惯养,出入皆是婢仆成群。即便是周雅华这般自怜自伤、身不由己的庶女却也知道自己日常过的日子可算是安闲自在——最多不过是想着如何如何帮助自家姨娘过好日子,如何躲过周芳华的嫉妒,如何讨得父亲、嫡母等人的欢心......

周清华慢悠悠的笑了一声,她看上去也有些感慨,神色复杂的说道:“是啊。其实我们的运气很好。”人总是要知道知足常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的,我马上去码今天这章。等会儿来发红包,不多,只是一点心意,大家别介意。我是真心感谢每一个支持正版的人。你们让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得到了肯定,非常有动力。

第72章 闲话

周清华这一日起了个大早,特特去给小李氏请安。

小李氏身子已经养好了大半,穿着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滚金线妆花褙子,头上带了一支金托底红宝石牡丹花样子的珠钗,看上去明艳动人,如同一朵牡丹花一样光华照人。她身边站了个看上去白胖的奶妈,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里面乃是周家八小姐。

周清华请了安,便笑着凑上前去看看妹妹。只见那婴儿白胖可爱,虽然闭着眼睛睡觉,小嘴儿仿佛娇嫩的花瓣儿正吐着奶泡泡,一个一个,叫人看软了心肠。

周清华忍不住伸手逗了逗那孩子:“妹妹长得真好。”她笑着和小李氏说话,小心翼翼的指了指,“瞧她这鼻子和嘴巴,长得和夫人一般。眼睛长得也像父亲。”

小李氏笑了笑,带了点为人母的慈爱,很是温和。她从奶妈手里接过孩子,一边哄着一边柔声道:“唉,只盼着这孩子长大了也要像清姐儿你这样懂事乖巧才好。”她本来一直以为是儿子,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只可惜临到头来却生了个女儿,别说周正声心里头有些不喜,便是小李氏自己也有些灰心。

但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小李氏日日瞧着,心肠早就软了,恨不得把自己有的都给了这孩子。因担心这孩子以后没有长兄依靠,小李氏对周礼乐的态度都好了许多,即便是对着周芳华都多了几分耐心。

“你若得空,就去瞧瞧你四姐姐。”小李氏轻轻的抬了抬眼,语重心长的道,“过几日她就要出嫁了,心里头总有些情绪。这些日子又常常都是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不出门,你父亲虽然不说,但心里头也很有几分担忧。你们到底是一脉相连的亲姐妹,还是要多些往来,日后里还要互相依持呢。”

周清华知道:周芳华这是心理不平衡——如今周涵华为太子妃,周家女都身价大涨,便是周雅华都有不少人家前来探听。偏偏周芳华早已订下亲事,反悔不得。如今临到出嫁,她心里怕是更加不喜了。

周芳华从小被周正声、孟姨娘宠着长大又有一母同胞的亲弟作为依靠,心气儿最高,结果临到头了婚事怕是连从来瞧不起的庶妹周雅华都及不上。这叫她如何甘心?怕是连睡都睡不安心吧?

周清华虽然也吃过几回周芳华的亏,此时倒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李氏瞧着周清华多少听进去了,这才笑着转开话题:“明年你就要及笄了,吾家有女终长成,可是要百家求了......”她的语气里面带了点感叹,显然也是动了几分感情。

周清华只得低着头装作羞涩的样子,她玉般颜色的双颊染了点红色,仿佛桃花盛开,朵朵娇艳。教人一时移不开眼。

小李氏眸光微动,语调却平稳不变:“说起来,你崇文表哥也订了亲事。就是崔国公家的那位小姐,常和你一起玩的那位。”

周清华一下子就吃了一惊,很快就为这两人开心起来,她眉目皆是带笑,很是欢喜的拍了拍手:“这到好。锦绣她性子一向都好,一定能和表哥、舅母处的好。”其实大舅母还颇有点势力,崔锦绣到底是国公府出身又有个正得用的哥哥,她想来也是很满意的。加上大舅母的性子,儿媳妇还是柔顺些的好。至于李崇文,他心里怕也是喜欢如崔锦绣这般温柔可亲的美人儿——尤其是有个急性子的母亲、太过活泼的妹妹作对比。

小李氏低头瞧了眼周清华见她是真心开心,心里头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才缓声道:“是啊,你大舅母一见那崔家小姐就喜欢的不得了,真是当个女儿去疼呢。连晴姐儿都要吃味,说是女儿要出嫁了就不讨人喜欢了。”她顿了顿,又温温道,“不过,你的婚事倒是不急,太子妃那边估计也正用心挑着呢。你女孩家虽然面薄不好多说,但也别什么都不在意,得了空还是多问问、多说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嫁人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千万不能马虎。”

周清华点点头,揉着手指想了想,白玉似的手指都有些红了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就是想找个品性好一些的。”她好歹吐出一句,便接着顺溜的说了下去,“家里也要简单些、知礼些。夫人和父亲对我多有怜惜,我长到现在也没动过多少心眼,太复杂的人家我怕事管不了的。”

“这些倒都不难。”小李氏仿若慈母一般的笑了笑,温声细语的,“你这条件,京中还是有不少人家的。别的不说,贺阁老的那位嫡长孙就不错,这般年纪就已经是个举人了,听说学问不错来年下场怕是可以榜上有名。且贺家、家风严谨,还有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

周清华一下子就被这个所谓的家规引诱了,她也不是什么死不开口的壮士,便委婉的多问了一句:“那贺公子想必颇有乃祖之风?”贺阁老听说年轻的时候就长得不错,现在也还是个俊老头。要是贺公子长得像祖父怕是也不错的。虽然她不太看重长相也愿意接受长相平常的,但是若真是长得像是战场遗迹一般,这早也看、晚也看,又不是啥真爱,怕真是伤心了。

小李氏将孩子重新哄睡了递给奶妈,抬袖笑了一声,笑声温软,仿佛大人看着玩闹的孩子,带着一种少见的纵容:“是啊,那位贺公子生的玉树临风又一心进学,那些人都说像极了贺阁老年轻的时候。”就是说长得不错,很俊俏很上进。

周清华忍不住有些心动但这到底是小李氏一家之言,她也没到急着嫁人的时候,便含蓄的笑了笑,微微低头作羞涩状:“那到贺家提亲的人怕也不少呢......婚姻之事,还是要父母做主才是。”小李氏这些话怕是周正声交代的,她想了想还是把这皮球给踢回去了,反正周正声不可能越过周涵华定下她的婚事。

小李氏点点头,目光自周清华的脸上掠过,带了点意味深长的含义:“也是,这种事到底该多考虑一会儿。你明日就要入宫给太子妃请安也可以顺嘴和太子妃提上一句。太子妃到底经的事多,能提点你几句呢。”

周清华反正皮厚,也不在意她的目光,便笑了一句:“夫人说的很是。”

小李氏到底不是生母所以也不便多话,反而转而交代起其他来:“听说太子妃这些日子着了凉,一直不见好,太子担心她的心情这才召了你入宫陪她说话。”她顿了顿,语调里面带了点微微的凝重,“你进宫后千万小心,别乱走动也别乱说话。见了太子妃就尽管让她安心将养,保重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再如何,两位小殿下年纪都还小,还需要她做母亲的多打算呢。”

周清华面色一变,声音也紧了紧:“太子妃她的身子,真的很严重?”

见她身子紧绷,紧张的不得了,小李氏连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身子:“我不过是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么一说罢了,你别多心。太医院那边也只是说体虚,吃些药膳温养一下罢了。太子妃在蜀地操心劳碌又育下二子,进宫以来忙着侍奉陛下和娘娘,劳心劳力,身子自然经不住。从来都是病去如抽丝,宫中又有名医帮着调养,想必养养便好了。”

周清华总算稍稍放心了些,然后才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嘱咐太子妃好好保重身子。”

小李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你们姐妹感情一直都好,也算是太子妃把你带大的。太子妃先是怕过了病气才没见你,如今心里怕也是想念得很。说不定这回见了你,病也好了一半呢。”

周清华心思还在周涵华的病上也没多的心思去和小李氏客套,只是勉强的扯着嘴角笑了笑。

小李氏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便也大方的放了人:“行了,你也自去忙吧。明日要进宫,可有好些东西要准备呢。”

“那女儿晚间再来请安吧。”周清华重又行了个礼,绣着荷叶蝈蝈的袖子抖了抖,仿佛有风吹过荷叶惊动那蝈蝈。她重新抬头看了看小李氏的神色,这才依言小步退下。

走到外面,被天上挂着的艳阳一晒,面上发烫,周清华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多心了——宫里那么多人看着,又有太子一心一意的护着,周涵华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这样一想,周清华的心情就稍稍轻松了些,她想现在马上回自己院子也无事,便转头和丫鬟说道:“这个时候,正好去瞧瞧四姐,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也算是瞧一眼少一眼。”

她和周芳华的关系可以算得上是一般以下,也没什么可以修好的机会了。只是,周芳华到底马上就要出嫁了,姐妹一场,总是趁着最后的机会要多关心一下。周清华做人一直都还算是有底线,并不会因为周芳华的为人或者态度而改变。

无论如何,人总是要先做好自己才能去瞧别人,总不能因为别人的错处而忽视了自己的言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去码明天的了,有底子才能更得早。

对了,我最近重新掌握了送积分的技能,够字数的评论都送分。

第73章 旧事

临近周芳华的院子,听到那惊鸟飞雀的琴声,周清华就知道周芳华的心情大约可以媲美家仇深似海的六指琴魔了。

如李初晴这样的快出嫁的女孩儿,虽然对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有些小恐惧但也有对未来生活的小期待,每日操劳下来就自觉地让厨子做些好吃的慰劳自己,结果体重不减反增,被李王氏埋怨了许久,最后还不得不改一改嫁衣的尺寸。

可周芳华则是真的瘦了,她整个人瞧上去就清减了许多,穿着秋香色的绣长枝花卉的罗纱裙子,带着攒珍珠的蜜蜡珠花,长发飘飘,衣裾翻飞,耳边的珍珠耳坠跟着也晃动,仿佛临风将去的碧波仙子。

她瞧了眼周清华,手上一动,琴声就像是流水一样的动了起来,击石拍岸,更添了几分激越。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停了手,恨恨道:“你也是来瞧我笑话的?”她秋水似的眼眸带了点水汽,虽然是含怒却也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周清华叹了口气,摸摸鼻子:“你也把我瞧得太坏了些吧?”到底姐妹一场,周清华只好放缓声调:“你也别气,都说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柳家虽然是寒门出身但柳家叔侄也都是上进有才的人,官场上面前程可期。再者,柳公子乃是今科探花,少年多才,正好可与姐姐你兴趣相投、诗词应和。你嫁了过去,好日子定是在后头。”

周芳华别过头,只是用袖子掩住面,袖子上面的绿蕊红瓣的梅花一朵一朵,只听她低声道:“你就会说好话。”语声已经软了下去。

“难道我不说好话姐姐就不会嫁过去了吗?”周清华坐在了她身侧,语调平淡如水,“在旁人眼里,女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只有两件大事:相夫教子。你再如何了得,旁人眼里瞧的还是你的夫君、你的孩子。我知道姐姐心气高,瞧不起柳家家境,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可当初曲夫人下嫁曲阁老时,对方不也才是个少年书生吗?可她一心一意,十数年如一日的操劳家务、侍奉公婆,得了丈夫全心全意的敬爱,身无二妇,满京城的女人谁不羡慕她的运气?”虽然人家老公和儿子近来的风评都不是很好,但认真想想,她的日子也挺好的。

周芳华仍旧不回头,过了好久才小声道:“我怕我过不好日子......”她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又有些破罐子破摔,“柳家家境不好,什么都要管,我既不会看账本也不会管家......”她已经有些说不下去了,咬咬唇,不吭声。

周清华叹了口气——这就是婚前恐惧症了。如李初晴更多的就是担心容皓会不会变心、王妃会不会为难她,王府的规矩会不会太严格一类的。轮到周芳华,则是担忧起以后生活里面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前半生活得像是个仙女儿,忽然从天上落下来,发现凡人要吃饭、要睡觉等等——这些她都不会,只要想一想就害怕。

周清华第一次伸手抚了抚周芳华的肩头:“那不是更好?若是嫁到哪个大家子,你还得从头再认亲戚,一家子大大小小,你就更加顾不过来了。柳家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估计也没请几个仆人,你就等于从头学起,柳家现在也一定不会为难你的。”对柳家来说,能娶到一个未来皇后的妹妹,哪怕是庶妹也是一门远超投入的卖卖。当然,他们都是读书人不会说的这样市侩,但是某种意义上,他们只会比那些生意人更加计较投入和产出,他们一定会好好供着周芳华。

周芳华终于缓了过来,她沉默了一下,仿佛在心里面给自己做工作,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我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周清华点点头。

结果周芳华很快就扬着头又加了一句:“我会过得比你们都要好。”语调里面已经有些趾高气扬。

好吧,她真心想要把这丫头拉出去抽一顿,抽到老实才好。这家伙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周清华忍着气和她道了别,气哼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干脆利落的下定决心再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第二日,就是周清华入宫的日子了。

虽然周涵华病了不少日子,但到底也不过是小病罢了,平日里也还是能理事的。加之太子容启越加严厉,东宫上下都是屏息静气,不敢多语。

“姐姐怎么坐起来了?正该好好躺一会儿呢。”周清华请过安,见左右皆是应声退下来,这才上前说了一句。

周涵华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和你姐夫一般口径。”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亲昵,“我又不是泥捏的,不过是着了些凉,横竖只要养养便是了。”

周清华替她整好垫着的枕头,忍不住说道:“那也很该好好养养,你整日里劳心劳力的,正应该趁机歇一歇呢。”

周涵华被她故作成熟的语气逗得一乐,忍不住伸手拉了妹妹的手,温声道:“清姐儿也长大了......”她语调柔软,带着一种真心的喜悦。

周清华被她说得微有羞涩,低着头不说话。

周涵华却是起了兴致,指着屋里那张凤榻说道:“你瞧,这像不像母亲当初那张榻?”

对于过去的事,周清华已经没有多少影响了,闻言只能懵懂的摇了摇头。

“是了,那时候你还不记事呢。”周涵华拉着她坐下,用手温柔的抚了抚她的长发,因为念及旧事,声音更软了一些,带着一种浸染在回忆里面的温柔和沉醉,“当初,我想母亲了,就偷偷跑到院子里去瞧她。那时候父亲总是和母亲吵架,母亲她心情不好也不怎么和我说话。我记得有一天,我跑到院子前面,看见母亲抱着你坐在榻上晒太阳。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穿着水蓝色的裙子,披着白色的狐裘,长长的头发都披散下来,被阳光照的亮亮的,就像是最华美的锦缎。我想,她长得真美啊,就像是仙女儿一样。我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周清华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周涵华从小长在精明的祖母和冷酷的皇后身边,对于她来说,母亲大约是这世上最美的人吧?那样久的回忆里面,存在的不是真正的小李氏,而是活在周涵华心里的母亲,不断被美化、不断被想念。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周涵华的袖子,把她从回忆里面拉出来,轻轻问道:“然后母亲她发现你了吗?”

周涵华点点头,眉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思绪:“嗯,她抬头看见了我,就招手把我叫过去了。她那天心情很好,拉着我问了许多事情,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笑涡,很美很美。然后,她就把你抱给我看,她说‘瞧,这是你妹妹。涵华,她与你是同一个母亲、同一个父亲,这个世上只有她身上流着的才是与你一般无二的血。你要答应我,好好保护她,看着她长大,做一个最好的姐姐’。”

周清华忍住眼泪,用力握住周涵华的手:“嗯,我长大了。母亲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很为你和我骄傲啊。”

周涵华点点头,神色里面也带了欣慰的喜悦和释然的轻松。

周清华瞧她仿佛有些困倦的样子,便说道:“姐姐躺下休息吧,我给你读读书。等会儿我还要和你一起用午膳呢。”

周涵华刚说完往事,心情正轻松,想了想后便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案上说道:“我近来无聊,便让人从宫里的旧书楼里面跳了几本没看过的孤本,你从那边随便选一本吧。”

周清华应了一声,上前挑拣起来。有一些书是偏门的杂记,记着一些旧文和野史故事。还有一些则是游记,山水之间颇有意趣。周清华随手挑了一本,正要走出来,就看见一本书的封面里掉出一本小册子。

看见那册子,周清华突然吃了一惊,感觉热血上涌,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胸膛处传来快的出奇的心跳声。

那册子纸张发黄,有些破损,显然是很早以前的东西。有一大半不知是被人故意撕掉了还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因为各种意外而毁坏了。

那还残留着的第一页上面用周清华前世所熟悉的中文简体字龙飞凤舞的写了这样一句话:

“老娘穿越了,居然还是个公主,真不知道是走了狗屎运还是倒了大霉,这是穿越第一日,留此为念。”

周清华努力镇静下来,也不管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飞快的翻开起这本穿越同仁的小日记。

那位同仁估计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性子,常常是很久才记上一笔,比如说:今日偷了父皇一坛酒,与齐由大醉于树下。又或者母后病重,要是我以前是学医的就好了。这样零零碎碎的东西就记了一小半。

周清华还要再翻,忽然发现后面已经被撕了大半。她只能从那零星的字句中勾勒出后面的故事:这位穿越同仁后来不知怎的国破家亡,然后就嫁给了自己的未婚夫齐由。两人携手,大约是经历了一些很艰难的事情,最后一起建立了越国。

原来是开国帝后的故事。周清华这样一想,心里就更有几分好奇。她索性不管那些被撕掉的,随手一翻,只见那完整的后半部分的最前面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铁画银钩的写了那样一句话: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力透纸背,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墨迹早已干枯,纸张枯黄脆弱,那浓重的恨意依然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周芳华就是那样,有点小坏,让人很讨厌,但是其实也挺真实的。

下章揭露姐姐生病的原因,其实她纯粹是被误伤。

今天收了好奇同学的地雷实在特别惊喜,然后想要加更。不过目前上班期间加不了更,我把这个加更移到十一国庆期间吧。

晚安哦,大家O(∩_∩)O

第74章 秘闻

仿佛有凉气自脚底钻进,原本热腾的血液也凉彻透骨,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让她毛骨悚然,一下子就呆住了。

自她穿越以来,听到的故事里面,这一对帝后都仿佛是世间最恩爱的眷侣,一生都只有彼此。他们亲梅竹马长大,少年时便订下婚约。之后依照婚约成婚,并肩于金戈铁马的战场共同打下越国的锦绣山河,最后并称双圣、一同临朝,在史书上留下那光辉灿烂、永远不可分离的姓与名。

可是,这手记之上的诗词却生生的剥开那美好的外衣,显出那残酷的现实,将那位皇后不可磨灭的怨恨留了下来。就像是张爱玲所说的:人生是一袭华丽的旗袍,爬满了虱子。华丽的外表下,丑陋依旧存在。

周清华抑制住自己颤抖的手,翻看着着遗留下来的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