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成远笑着点头,然后引着周清华在枫树下面的石桌旁边坐下:“这里的枫树,还是我父亲亲手种下的。从我兄长出生起,一年一株。不信的话你数一数。”

周清华听过一些崔国公痴情前妻的故事,此时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小心的抬眼打量了一下崔成远的神色,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才开口问道:“是有什么典故吗?”

“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大多都是从府上的老人那里听说的。”崔成远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推到周清华前面,示意对方倒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那位先夫人姓冯,非常喜欢枫树,她难产而死,我父亲是为了纪念她才种的。”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但周清华还是忍不住怀着好奇心八卦一下:“那个,我听说,那位冯氏夫人长得十分美貌?”就连崔夫人这等的容貌,居然还打动不了崔国公,只能说前头那位夫人更加貌美了。

崔成远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见过她的画像,算不上是何等的美人,至多只是清秀罢了。”他叹了口气,“她虽然家道中落却性情真诚率直,虽然不识多少书文却会武功骑术,与我父亲算是兴趣相投。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再恩爱没有了。本来祖母瞧不上她的家世,可我父亲执意求娶,拖延了几年,祖母才只能应了下来。”

崔成远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眼神若有所思的在周清华的身上转了一转:“其实,夫妻之间,重要的还是性情合适。”

周清华“呵呵”两声,把话题带过:“既然她会武功,身体也好,怎么会落得难产?”虽然说人长短不好,但是她还是对崔家的事挺好奇的——她以后虽然不在崔家过日子,但是崔家的历史前缘还是要大概了解一下才好。旁人所说的大多都只能算是道听途说,崔成远这里的估计才能有那么一点可信度。

崔成远淡淡的看了周清华一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被那略烫的茶水弄得嫌恶的皱了皱眉:“她有孕的时候,我父亲正在外地征战。不知怎的,冯家那时出了些事,几个男丁都被下了监牢,当时冯家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了,家中老幼轮番上来求情。她只得拖着身体为冯家的事忙碌,等到事情忙完前线又传来我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她一惊之下就病倒了。”

“结果呢,是敌军的反间计还是其他?”周清华托着腮,认真听着崔成远说往事。

崔成远干脆搁下茶杯把话说完:“是我父亲和谢国公定下的计策。本就是为了要里应外合全灭了那二十万敌军。”他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想,“结果等我父亲携着大功回来,那位冯氏夫人已经病了许久,虽然因为中途得知真相有了精神,但还是奄奄一息,起不了榻。我父亲自然是悔不当初。”

可是再悔又如何,此等大事,岂能又半字透露?世事岂能两全?

周清华忍不住点评道:“其实,还是那位冯氏夫人不够信任崔国公。”她抿了口茶,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说不准。按你的说法,她当时本就是心神俱疲,孕期又是极为敏感动气的时候,她一听之下被吓到也是有的。”

崔成远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手指在石桌的案上轻轻的敲了敲,骨节处如同青玉一般的精雕细琢,他慢慢说道:“若是我,绝不会放心把怀孕的妻子放在家里,尤其是在有那么些隐患的时候。要么不出征,要么就带着妻子走。”

“呵呵,您想得真长远。”周清华利索的搁下杯子,拍了个马屁。心里面却顿觉崔成远这思想有些偏激,做他的妻子实在有点危险。什么叫带人走?战场那种地方是女人可以随便去的吗?

崔成远含笑应了周清华马屁,然后才慢悠悠的把今天埋好的炸弹挖出来:“东都好几封密报都表明:东都局势不稳,湘国方面则是蠢蠢欲动。所以,年初我就要去东都了。你我既然已经定了婚事,要么年初成婚之后你与我一起去东都,要么就只能等我回来再成婚。”

周清华实在没有特别高大上的情怀,她很是认真诚恳的看着崔成远:“你就安心去吧,我会在寒山寺给你求个平安符的。保佑你旗开得胜,平平安安。”

晚结婚就晚结婚,她又不是结婚狂。再说,就像是周涵华说的“世上又不是只有崔成远一个男人”。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最重要的是,周清华对崔成远还没有所谓的爱情呢,实在犯不着舍命陪君赴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__^*)

第92章 湘皇

“不行,”周涵华忽然站起身来,冷着脸和容启对视,“既然东都如你所说的那样局势危急,我们就更不能让清华跟着崔成远去那里。”

容启神色不变的按着周涵华的肩让她重新坐下来,用一种非常温柔并且坚定的力道:“别激动,放松些。”他安抚似的给她揉揉肩,温声道,“我知道你疼她,恨不得护着她一辈子,让她都无忧无虑,喜乐安康。只是,涵华,清华也长大了,她的事也该她自己做决定。”

“哈......”周涵华抿着唇笑了笑,眼神在这一刻看上去含了一丝少见的冷怒,她轻轻地瞥了眼容启,似笑非笑,“那么,清华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倒觉得,清华年纪还小,倒不如让崔成远再等几年再成婚。”

容启叹了口气,他帮着周涵华揉了揉肩膀,然后也坐了下来:“涵华,别说气话。”他顿了顿,“崔成远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说实话,他会寻我求那赐婚旨意,我都吃了一惊。但是这也正说明了他的用心。这般的妹婿,也算是难得,错过就可惜了。”

周涵华板着脸不理人,一脸冰雪几乎可以抖出冰粒子来。可容启却依着她坐在一边,一忽儿拉拉她的手指、一忽儿摸摸她的头发,像是小孩想要逗大人发笑一般的无事也要生非:“再说,以她的身份去东都又能有什么大危险?反倒是留在京中,上头有慈安太后在,若是出了事就更是悔之晚矣。”

“慈安太后何必算计清华?”周涵华咬咬牙,还是问出口。

容启静静地看着周涵华,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叹气:“太医已经断定楚王那位侍妾怀着的是男胎,父皇那边就等着那孩子落地,然后过继到太子妃和太子的名下。这样一来,未来几年的朝局之上,我们之间定然是不得安生的。”

周涵华低着头不再说话。容启却揽着她,声音轻轻的,清晰明白的就像是梳张台上的铜镜:“清华她是你的妹妹,你有多疼她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她若是留在京中,以慈安太后之尊,利用她实在再简单不过。涵华,东都山水秀美,也许清华也喜欢那里呢?”

好一会儿,周涵华才僵硬的开口说道:“那么,你必须首先保证她的安全。”

“自然。”容启淡淡的笑了笑,温声细语的说道,“她是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陛下此言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你我都知道,您只有两位姐妹,一位宫中备嫁,一位仍在积云观。我代清华多谢陛下抬举。”周涵华转头对着容启扯着嘴角笑了笑,眉梢处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冰冷,“说一千道一百,现在对您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为方、文两家翻案吧?你让清华跟着崔成远一起去,不过也是为了让东都那些豪门有所顾忌。”

虽然崔成远本是就是世家出身,可是崔家到底离东都远了一些,崔成远本身又只是崔家不承爵的次子,东都当地的豪门一向自尊自傲惯了,肯定是不怎么看得上崔成远。但周清华却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妹妹,容启这样举重若轻的行为,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向东都示意:崔成远乃是新帝心腹,寄予厚望,不可慢待。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皇后负气离开,容启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看样子,这几天他又要过没有妻子的光棍夜了。他很是痛苦的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就在这时,被皇后打发近来伺候的小太监小心翼翼的给容启‘添了个堵’:“陛下,刚刚淑妃宫里来了人,说是淑妃亲自下厨给您炖了......”

“倒了。”容启冷冷的打断对方的话,他轻描淡写的掀了掀眼皮,用锋锐的眼刀刮过眼前身体都有些抖了、直接就跪倒在地上的小太监,仿佛一瞬间就能用眼神把人剥皮拆骨一般,“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去寻你师父领板子吧,也不必在朕跟前伺候了。”

“陛下恕罪。奴才,奴才知道了......”那小太监竭力用平稳的声音回话。

容启却看也懒得看,索然无趣的冷哼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的甩袖离开了。他所过之处,皆有人伏跪于地,口称“万岁”。

周清华同学全然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害得自家姐夫姐姐闹起家庭冷战。她此刻正悠哉悠哉的听着崔成远开扒“湘国皇帝那些不得不说的事”。

周清华托着腮,很是好奇的研究道,“你说那湘国皇帝年过而立却只有一个儿子,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问题啊?”

崔成远斜睨了周清华一眼,见她兴致勃勃的连眼睛都亮了,便只得轻声道:“我说过,湘国乃是神权与皇权并重的。因为湘国先帝是在战场上仓促战死,所以湘国皇帝登基时候不仅孤立无援还要时刻小心教宗的脸色。就连这唯一的儿子据说也是他‘酒后荒唐’和一个宫女生下的,听说当时他‘吓’的向教宗请罪,下令去母留子,然后亲自迎娶了教宗的私生女。”

周清华恍惚间仿佛是又听到了一个类似于越王勾践的故事。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问道:“然后呢,皇后无孕,他就把儿子过继到皇后膝下?”

崔成远放下杯子,杯子在石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用一种冷冷淡淡的口气说道:“然后,他独宠了皇后三年。等到皇后怀孕,教宗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他亲手杀了皇后,废了教宗,立了太子。”

“......”周清华被噎住了,她只能抬起头,艰难的用眼神发了几个问号给崔成远。

崔成远唇角勾出一丝温和笑容,他很有耐心的认真解释道:“这世间有一种鸟,‘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给了那位湘国皇帝极高的评价,“那位皇帝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周清华用冷掉的茶水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脑子,然后拨开崔成远搅乱的丝线还原自己原本的问题:“等等,我问的是他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他的皇后死了,难道就不能再找一个?”

“他没有后宫。”崔成远静静地看着周清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如他这样骄傲的人,整整三年对着一个令他厌恶至极点的女人演深情戏,大约会对女人产生本能上的厌恶吧。”

“听你这语气,似乎很感同身受啊?”周清华眨眨眼,缓和了一下氛围。

崔成远却握着杯子低头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感情是很神奇的存在。有白首如新,也有倾盖如故。”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清华,温温的笑道,“你看,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说起话来,也很有快活不是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周清华忍不住想起冬日里,雪地上那一抹红梅上空被残雪冷凝过,静静散开的香气。非常的冷,也非常的温柔,一脉脉,一段段。她忍不住低下了头。

崔成远看了眼周清华微微有些红的耳尖,笑容越发温和:“我和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湘国皇帝他对大越怀着的是何等的仇恨。”说着这样的话,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谈论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一样,“是方从廷在战场上一箭射杀了湘国先帝,使得他战战兢兢,忍辱负重,以帝王之尊承受了那些永远都不可忘却的屈辱。那种仇恨,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只会像是刀剑一样越磨越锋利,只能以血洗净、以人命偿还。”

周清华也端正了脸色,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然后呢......?”

“湘国皇帝他是个罕见的天才。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虽然幼年即位但是因为教宗的缘故并没有得到系统的教育。可是,无论是权谋争斗还是征伐军法他都了然于心,自他挂剑起,便是百战不殆,战无不胜。湘国边境的那些小部落要么是早早就被他收复了,要么就是被他屠杀的一干二净。整个湘国上下,皆是被他握在手上的剑,剑锋所指,人心所向。”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周清华咬着牙问道。

崔成远认真的看着周清华,微微笑了笑,仿佛满树的枫叶都掉了红色的叶子:“所以,此去我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的睫毛纤细浓黑,仿佛可以一根一根的数清楚,眼睛又黑又亮,一眼望过去,就好像是深夜里看着黑黑的井水,深不见底,“从理智上,我也希望你可以安安全全的在京中等我。可是感情上,我却希望你可以与我同去。”

“呵呵......”周清华从喉咙里面挤出了敷衍的笑意,毫无诚意。

崔成远却十分安之若素的接受了她的讥嘲:“清华,我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他顿了顿,很是认真的说道,“我说过我想和我的妻子‘一起看遍这人世所有的美和丑’。”

“抱歉啊......”周清华站起身来,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像是言情剧里面刻薄恶毒的女二,“我还没有伟大到要和你同生共死。”

崔成远冷静的看着对方走人,只是轻轻的在她背后问道:“清华,你为自己选择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还是说,你连打破你身上保护壳的勇气都没有?”

周清华站住了脚,她转头认真的看着崔成远:“找死的勇气,没有更好。更何况,如我这般的弱女子,还是安分守己一些比较好。”

崔成远的眼眸在这一刻,看上去有些深远,他脸上还带着笑,语气却是坚定果决的就像是刀刃:“清华,人永远都不该为了前路可能的危险为停步不行。你能做的,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挺喜欢写皇帝这个角色的,但是我又不喜欢把皇帝当做男主角,感觉好矛盾......其实姐夫这种有点像是最早期台言里面的男主角——只爱你一个,别人都是草芥。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是很残忍很冷酷的人。当然,因为是女主角度,更多的都是他温情的一面。

湘国皇帝这个角色也构思很久了,终于写出来了\(^o^)/~他是第四卷里面的重要角色。

最后,大家晚安,么么哒~~~谢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妹子哦(*^__^*)

第93章 低头

等坐在回家的马车上的时候,周雅华忍不住依偎过来来和周清华说些悄悄话。

“五姐姐,那个崔二公子长得真好看。”周雅华到底还算是个小女孩儿,多少也有些以貌取人的小毛病。她见过几次崔成远,今日再见后再也憋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了,“他比四姐夫还好看呢。五姐姐你一定见过他很多次吧,他人怎么样?”

周清华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还行吧......”她挑着眉头,认真想了想,“其实和他说话也挺尽兴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每次我一见他就忍不住想要骂人,可他好像也挺喜欢被人骂的,越骂越开心的样子......”

周雅华呆呆的抬头看着自家姐姐,感觉像是被砸了一下似的,樱桃似的嘴像是小花儿似的展开,吃惊极了。

周清华总算反应过来,为了不给还未及笄的妹妹灌输什么坏想法,她只好打了个哈哈似的接着道:“当然,最后他也会骂回来。这么说起来,还挺公平的,呵呵......”最后两个呵呵,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周雅华承受力很好的接受了周清华的说法,只是小声问道:“那五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成婚啊?”

“不知道。”周清华干脆利落的摇摇头,索性转开话题问道,“说起来,今天你见到四姐姐了吗?我远远的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

“嗯,四姐姐就来了一下。”提起这个,周雅华看上去也有点闷闷的,“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听说是她婆婆在家里闹事,不安宁呢。”

周清华怔了怔,忍不住道:“四姐姐和她婆婆关系不好?那四姐夫呢?”在周清华看来,男人这种东西就该做婆媳间的双面胶,当然四姐夫略有点瘦弱可能撑不住彪悍的两方,但也不该由着这两人这样闹开。

周雅华坐在毯子上,灯光照在她白玉似的面颊上,有一点儿毛茸茸的感觉,看上去很温软:“不知道。不过,我听人说四姐姐和四姐夫也吵翻了。四姐姐这段日子大约很难过呢——她今天穿着的也是以前穿过的旧衣裳。”她说着这话,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

周清华神色微微变了变,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她的日子,我们谁也不能帮她去过。”

周雅华咬咬唇:“五姐姐,你说以后我们要是也碰上那样一个讨厌的婆婆怎么办?”她一双眼眸就像是秋水似的,水润润的,“我听着四姐姐的事,很怕呢。”

“怕什么?”周清华拍拍她的肩头,想了想又道,“你看崔夫人就很和蔼。说不准以后你的婆婆比崔夫人还要和蔼可亲呢。”

周雅华被逗得脸红,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靠过来:“嗯,大不了我就忍一忍。”她认真想了想,有些孩子气的说道,“反正,我又不是和婆婆一起过日子。”

周清华笑了笑,淡淡的:“是了,忍上几年就好了。”这样的说法虽然很可惜,但也很无奈、很正确。古代社会,一个孝字就能压死人——似周芳华那样明目张胆的和婆婆斗气的媳妇在舆论上肯定是占不到好名声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明明自己熬过来的时候很艰难,可等到自己站在欺压者立场的时候又会全然代入其中,忘记了自己当初的苦楚。周清华脑补过度,忍不住拐了一个弯——这怎么有点像是古代造反啊,起义君打倒了权贵阶级,然后自己又成了新权贵。这么一想,婆媳战争就被她脑补成了革命战争,一下子就高大上起来了。

“等会儿把事情和夫人说一说吧。”周清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再如何,四姐姐她也是咱们周家的女儿,若真是有了什么事,怕是要连累家里的名声。虽然我已经订了亲,但下面还有你和八妹妹呢,到底是人言可畏。”

小李氏一向不喜欢周芳华,说不准下面的人也因为这个就懒得说这些事了。可她们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提上几句。

周雅华心知肚明的点点头,眼睛还是水润润的,像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周清华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

又过了些日子,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了,天边干净的就像是被湖水洗过,发白发蓝。崔家那边的彩礼就到了。

周清华一个人呆在自家院子里埋头编写育人书院那些女学生的教材书,但边上有个嘴快的拂绿,多少也知道清楚了——崔成远这人摆出来大约算是土豪排场,一桩桩一件件,可算是既周道又豪气。据说单单是金银首饰都摆了好几个箱子,满室珠光。

周老夫人也瞧了几眼,深深怀疑崔成远这家伙抄了不少世家的家底。好些古董都是有来头的东西,简直叫那些知道底细的人流连忘返。

周清华虽然自觉是个资产颇丰的白富美,撒钱撒的也是毫不手软,可是在崔成远这大手笔攻势面前也忍不住有些心动——嫁个有钱的老公总是比没钱要好一点吧。阿弥陀佛,原谅她的嫌贫爱富吧......她这么能花钱,非得找个能赚钱的才好啊~~

小李氏算是见过世面的,干脆就让人把东西点一点,到时候直接加到周清华的嫁妆里头——她是继母,既然已经开了个好头,就老老实实的把结尾给好好结了。为了小李氏自己的名声也为了她小女儿的名声。

唯一有点不巧的是周芳华。她恰好跑来娘家诉苦(这是她近期常有的活动),看到这么一副排场,当场就忍不住要把那一嘴的银牙给咬碎了。所以,她和周正声诉完苦之后就直接去了周清华的院子。

“真是难得,居然赶上了五妹妹的好日子。”周芳华穿着一身湖水蓝的长袄,下面是镶蓝边的月花裙,看上去依旧是清丽明媚,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便是脂粉都掩不住,“还是五妹妹的运气好。上头有大姐姐护着,再如何,也比我这些没出息的人要强出几倍。”语声尽头是淡淡的不甘。

周清华令人去泡茶,然后才温声答道:“四姐姐何必这样说话,你我都是一家姐妹。且不说父亲,便是大姐姐,心里也是有你的。”

周芳华面色微变,冷淡的扯着嘴笑了一声:“你倒是素来会说好话。”她扬着头,下颚看上去尖尖的,就像是初夏冒出来的小荷尖角,秀美而水润,“说到底,这一家姐妹,也就只有我最命苦。一个个都说疼我,可我如今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都不过都是说说而已。”

周清华沉默了一下,然后把茶盏推过去:“四姐姐这话错了,”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父亲疼你,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厚着脸、讨着人情替四姐夫寻好差事。大姐姐疼你,所以才会借着召见命妇的时候替你向你大伯母说话。即便是我,也是耐下心来几次三番的和你说话。在你心里,我们所做的就只是说说而已?”

周芳华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硬撑着一张惨白的脸:“那又怎么样?当初父亲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口里只有一千个好、一万个好。可到了我这里,婆母刁钻,相公愚孝,便是大伯、大伯母也只会和稀泥。再和那一家子过下去,我都快要疯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漏出一丝哭腔来,曾经的骄傲几乎不堪一击,如同被大雨打过的花叶一般破碎残败,“你自然是万事皆好的。嫁过去就自己当家做主,婆母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便是夫婿也是出了名的能干英俊。你,你一定在心里看我笑话吧......”

“先喝口热茶吧,润润喉咙。”周清华将手上雨过天青的茶盏递到她手里,想了想还是说了,“四姐姐何必说这样的话,再难,只要用了心,日子也是能过好的。当初你和柳公子书信相传的时候不是也很欢喜吗?我还记得,当初柳公子还给你送了团扇,你高兴了一整日呢。就当是为了他,或是你自己以后的日子,你且忍一忍。你那婆母是乡下来的,想必知道的也有限,你敬着她,哄着她,再不然就挑几个嘴上伶俐的丫鬟跟着伺候,让她没工夫寻你差错。抓紧生个孩子,站稳了脚跟便是了。”周清华全然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一日——居然还宣传起封建旧思想。

周芳华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你倒是想的明白。”她合上眼,似乎是想起往日里闺中无忧无虑的日子,神色有些淡淡的,“若是要打发,自然也是容易的。我只是觉得恶心罢了,那么一个乡下来的......”她到底知道轻重,忽的收住口,不再言语。她自幼被周正声捧在手心里哄着长大,很多事只要掉一掉眼泪就能办成,以她的骄傲是绝没有想过自己也有要向乡下婆子低头的这么一日。

可是,人生往往便是如此,总有些事情叫你不得不低头。婚姻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坟墓,要是不低头,岂不是顶到棺材盖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火柴许妄念。的手榴弹,非常感谢、非常高兴哦,23333

虽然订阅比越来越低,不过收藏好像也没降多少,嗯,应该说还是有很多人没抛弃我的。O(∩_∩)O谢谢啊

最后,明天有一点事,不知道有没有更新啊(ˇ?ˇ)

第94章 新婚(上)

是啊,哪里能够不低头?这话是说给周芳华听,也是说给周清华自己听。

那日和崔成远不欢而散之后,周清华就想清楚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那就只能咬着牙往下走。就算是没有路了,也要走出一条路来。从某一角度来说,去东都,未尝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机遇。

在这里,很多女人穷其一生都不曾离开过京城,而崔成远却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扇大门,将更加宽广的世界展现在她面前。大概,对于崔成远来说,他需要的妻子也不仅仅只会相夫教子,他要的是一个可以与他站在一起的人,与他一起分享他所看到的的世界。

周清华暗暗地给自己打了下气——去东都也不错,听说东都风景秀美,人杰地灵,很多人这辈子想去也去不了呢。再者,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姐姐的背后。

等到出阁那日,周清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险些被那辣手绞面的喜娘给绞没了。好容易咬着牙熬过那疼,脸上又涂上香膏,一张脸白的简直像是被粉刷过的墙壁。难不成是害怕新娘长得太丑被退货吗?周清华默默腹诽。不过,这香膏好歹也遮住了周清华熬夜睡不着后的黑眼圈。

不等周清华轻松一会儿,接下来又要装扮又要听那些妇人的吉祥话,头昏脑涨间就被碧珠灌了一口汤水,腹中温热,好歹是缓过气来。

拂绿的眼里颇有些担忧,小小声的问道:“小姐,要不含片参片吧?”她家小姐这样“柔弱”真能撑得下去吗?

周清华有气无力的接过参片,闭了闭眼叹气道:“行了,走吧。”

虽然外面围了周礼乐等一众的周家兄弟,再加上几个周家女婿,称得上是阵容庞大,但早就被崔成远这家伙一股脑的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新娘和新郎一起拜别长辈了。

周老夫人换了华丽的正装坐在最上面,周正声和小李氏亦是一脸欣慰的端坐在上首。

周清华被人领着走到一身红色喜服的崔成远身边,跟着一起躬身向上边的长辈叩首拜别。周正声早早已经嫁过两个女儿,业务纯熟的含着眼泪,把那套说辞换汤不换料的重新装饰了一遍,浑然一副中国好爸爸的样子。

便是小李氏也是微微红了眼圈,紧紧的握了握周清华的手。

周清华头上还有红盖头,看不清堂上情景,只是此时被人引着出门,垂眼看着门槛,她忽然心生不舍。

诚然,她在周家总会遇上许多不好的事情。偏心到没心肝,非得要她装乖乖女的周正声;精明到近乎冷酷,几乎没见过几面的祖母;斤斤计较、自私讨人厌的庶姐;甚至还有小李氏那带着算计的好和周雅华若有若无的小心机。

可是,在这里,她也有过许多很好很好的时光和岁月。周正声也曾像是父亲一样教她书法,和她说话;祖母也曾拨出珍宝古董给她,甚至还拿出体己替她添妆;周芳华也曾和她一起齐心协力筹备周老夫人的寿宴;小李氏也曾真心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周雅华也曾像是个乖巧的妹妹一样体贴她。

回想起来,那些悠长闲适的时光就像是隽美的画卷,徐徐的展开来的时候,就让人心生流连。那些好总是比坏更要令人印象深刻,叫人心生感激。

周清华眼中酸楚,就像是砂子硌到眼,忍不住落了眼泪。

崔成远一直小心着周清华的情绪,见到她落泪,忽然怔了怔,就像是电脑遇见病毒一样卡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低低和她说话:“别怕。”

很多话就像是卡住了一样,在他舌尖转了转,到底没出口。他只能这样出于那难得的真心的和她说上一句:“别怕。”

只可惜,周清华就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立马就撇开了他的手。

虽然看不到崔成远的表情,周清华倒是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一下——甩开人家的手当然是自然反应,但是这种时候,好像略有点不给人面子,崔成远这家伙不会有什么小心眼的报复行为吧......?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周清华的红盖头被掀开。

她坐在床上,有些不适应的仰头去看站在她跟前的崔成远——她法律上的丈夫,第一次不自觉的有些小忐忑。

崔成远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对于男人来说,红色是很挑人的颜色。可是崔成远却有一种压倒一切颜色的气质,被那鲜艳的红色映衬着,他的五官就像是笼着一层火光,有一种叫人全身发热的灼人,如用温火烤着心尖,情火仿佛由之起。

周清华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带着一种认命一般的认真,慢慢的就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面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传到耳便却是如闻钟鼓。

合卺酒盛在高足玉杯中,酒液在杯中微微晃荡,映着微微的灯光。周清华很上道的喝了一口然后再和崔成远换着杯子喝,只觉得嘴里更是干渴起来,像是有一小团火在喉中烧着。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很坑爹的出了一会儿神,她想起前世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话“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崔成远这种美色,在现代的话,说不准还真有很多脑残花痴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泡一泡呢?他的英俊就像是那一把永远都不会折断的剑,无论是什么样的鞘,什么样的背景,都不能掩去它的锋利——见血封喉。

因为出了一会儿神,等到丫鬟们捧着合卺酒杯和脱下来的礼服外衣出门的时候,周清华这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崔成远两个人了( ⊙ o ⊙)。

周清华很是“纯洁”的和崔成远大眼对小眼,脑子里很不自然的想起了小李氏让人塞给她的春宫图——不知道崔成远这家伙看过没,或者男人一般都是无师自通的?

崔成远淡淡的笑了笑,很自来熟的靠过来替她解衣服:“累了吗?”他想了想,又善解人意的问道,“听说一般会有些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垫?”

他十指纤长白皙就像是最完美的艺术品,偏偏还和他本人一样很“善解人衣”。

周清华狼狈的捂住自家最后的阵地,宁死不退,咬着牙笑道:“嗯,我有点饿,你帮我去拿点吃的吧。”

崔成远笑了笑,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和她对视,忽然垂眼低头吻了下来。直接就把周清华一肚子的废话都堵了回去。

他的唇就像是他身上唯一柔软的地方,冰凉冰凉的,可是周清华却觉得被吻过的地方却是滚热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全身皮肤都干渴的出奇,又热又疼。她就好像是暴风雨里面的一叶扁舟,顺着风浪时上时下,只能咬着牙紧紧的抓住风帆,等待着风平浪静的时候。

崔成远的脸离她很近,偏偏还很模糊,只有一双眼睛,黑的几乎亮出光来,就像黑钻石一样的光彩夺目。有那么一刻,周清华甚至从他的眼底,看到了那一刹那爱情的颜色。动人心肠。

等到周清华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银白的月光就像是潺潺流动的水一样从窗口流淌下来,温温的,软软的,在床前绘出一朵又一朵的月光花。那月光照在两个人汗湿的长发上,照在绣着鸳鸯的锦被和枕头上。竟然有一种俗世才有的缠绵悱恻动人。

崔成远忽然伸手搂住她,低声问道:“很疼么?”他一伸手,周清华的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一脸的泪水。

周清华本来还呆呆的,被他一口说出来便索性哭出了声,只是背对着崔成远不理人。

崔成远沉默了一下,坐起来,将她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背,就像是哄着孩子似的。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我抱你沐浴?还是说,先吃点东西?”

周清华更是得了几分底气,哭得更厉害了,她恨恨的抓过崔成远的袖子擦着眼泪,好半天才咬着牙,小声道:“很疼.....”真的很疼,这算是她两世以来的第一次,结果对方偏偏还好似饿了两世的饿鬼似的。

崔成远安安静静的替她打理着一头乱发,看着周清华白皙清透的好像一揉就碎的面颊和水润如同一泓秋水的眼眸,他抱着周清华就像是抱着一束花一样的温柔,他此生唯一得到的花。

他轻轻道:“下次就不会了。”他道貌岸然的说着这话,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块糕点,喂着周清华,“来,吃点垫肚子。”

周清华是不会和自己肚子过不去的。她像是松鼠似的小口小口的吃着那块小小的糕点,崔成远居然也出奇的有耐心,他还顺手倒了杯酒,小心的喂着周清华。

好吧,被当做慈禧太后一样的伺候着,周清华的心终于诡异的平衡了一点儿。她吃完了一块糕点,喝了半杯酒,终于满足了温饱问题。然后就被崔成远抱着去沐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