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密林和若有所思的元仪。

“居然还真是避过了我的七支箭。”他慢慢的笑了起来,仿佛十分高兴,就像是见到新玩具的孩童一般,“行了,穷寇莫追。李向天此时估计已到布谷城下,说不准他们还未回城,布谷城已经是我们的了。啊,这样一说,朕倒是真想看看他们那时候的表情。”

茂密的树林燃烧起来的火焰、烟灰和火炮轰击之后的尘土混合在一起,那是一种战场才有的硝烟味。元仪忽然捂着鼻子咳嗽了一声,整个人在马上颤了颤,几乎要倒了下去。他以绝大的耐力忍住自己那疲软的几的身体,侧头轻声和左右低声吩咐道:“马上回城。”

他乃主将,若是此时在军中昏倒在大军之中,军心必乱。

他身边的是负责火器军的刘庆国刘将军,他亦是懂得一二分的医术——实际上因为湘皇的病,大部分的重臣都要习得一二医术才能随即应变。他看了看元仪的脸色,神情微微一变,急忙吩咐左右:“战车呢?快扶陛下上车。”

“不必。”元仪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看上去依旧是挺拔如同长剑,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朕非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既有余力可以策马就绝不乘车入城。”

刘庆国深知元仪为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也知道此时不能耽搁,急忙安排军马护着元仪回城。

这时候正是烈日高挂之时,布谷城外已有大军凝集,身穿白色铠甲的将领正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带着志在必得的神态。一场大战无可避免的即将触发。

周清华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长剑站在城墙之上,只觉得自己的可以心都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了。她手上的长剑还带着血,有细小的血滴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身下是一个没了声息的逃兵尸体,鲜血几乎要浸透她绣着东珠和玉片的绣鞋。

她转头看着那些神态各异的世家家主,一字一句的道:“东都已破,若布谷城再破,东地屏障就去一半,湘军就可长驱直入。”她的目光在剑上晃悠悠的血珠子上一掠而过,压下心头那种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惶恐与害怕,竭力仰着头直视对面那些人的眼光,犹如截金断玉一般的道,“清华虽是弱女子,但也知道寸土不可有失的道理。军令在上,若有逃兵,自是要立斩不赦。如同此人。”

烈日炎炎,她手上染血的长剑折射出明亮至极的剑光,更衬得她美貌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过男主会被虐的......谢谢676368的地雷O(∩_∩)O~

最近老是掉收藏,订阅更加掉的厉害,是我有什么地方写的不好吗?大家要是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提出来的,我写得其实也挺诚惶诚恐的。这篇文真的写得很费力的,因为虽然可以算是小白文但是我一路写来其实真的很费心力的。尤其是第四卷,这是我改大纲后的产物,我对打仗真的不在行,为了不太脱离现实就只能一边考据一边修正,写得就更加费力了,经常卡文。其实就我原本的意思来说也不想写这些打仗,因为这个真的吃力不讨好,我本人来说看小说看到这种情景有时候也会跳着看,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我也可以顺着第三卷的脉络写他们在京城里甜甜蜜蜜婚后的幸福生活,但是我还是写第四卷——因为我希望可以让他们真正的认识到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是什么样的人,见证对方真正值得去爱的灵魂,然后真正的爱上对方。他们的爱应该是向上的,携手共进,互相扶持,在漫天的战火里也能够相顾一笑。

第106章 守城

沈家家主沈敏仪此生见过无数女子,出入皆有温香暖玉陪伴身侧,自称是阅遍天下绝色。但此时见到持剑而立的周清华,便是沈敏仪都依旧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当真倾城国色。

这世上,绝世的美貌固然动人心肠,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可以超越美貌打动人心的。此时的周清华便是如此,她的美染上了鲜血便含了一分的肃杀之意,反倒叫人心生敬慕。

沈敏仪看得心上一荡,温情顿生,忍不住开口劝阻道:“或许不至于此......”他到底城府深沉,话一出口就回过神来,思忖一下还是自家性命重要随即便又转了话声,“我们这也是以策万全之计。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再说,我们也不是要弃城不守,只是想要先安排好退路罢了。”

周清华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答话。

倒是陆家家主瞥了眼沈敏仪,淡淡的开口道:“崔夫人这话大义凛然,确实是很有些道理。”他停顿了一下,白皙的手指不紧不慢的转动手上碧绿的碧玉手串,他看着周清华那握着剑却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声道,“只是夫人怎么确定这城一定能守住?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等皆是东地说得上话的人,若真的在这里一齐送了性命,东地才真的是兵败如山倒。在下也并不是顾惜己身,不愿为国献身之人。说实话,我陆皓雪这一辈子也算是活得够本便是当即死了也是没一点儿遗憾的。只是我虽是微薄之身却也要死得其所,而不是这样糊里糊涂的就赔了性命。”

“是啊,是啊。”,“陆家主说得对啊。”陆家家主的话声落下,周遭立刻就传来应和声。

对那些世家家主来说,能够远赴布谷城商谈军务已经算得上是冒了大险——只不过到底是自家的身家性命不能放心他人这才冒险来了,甚至还捐了大把物资。可此刻若是真的留在这里等死才真是犯傻了。

看着神态各异的众人,周清华心中苦笑了一声——其实她也很怕啊,城中主力皆已经出城,只留下两万人,且大部分还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兵。湘军凶残众所周知,又有火炮这等利器,若真的城破了,她这样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只是,这个时候却是死也不能退后的,且不提这些世家家主离开之后会抽走多少人马来护卫自身安全,单单是这些守城将士的军心都会散的。

周清华握着剑的手早就有些酸了,粗糙的剑柄则磨得她手心生疼使她想起很早之前摸过的袁焕的衣服,那种磨手的感觉以及那种一去无悔的心情。阳光暖暖的照在肩头,让人觉得周身温暖,周清华毫不退让的看着那几位家主,认真的说道:“几位,并非清华固执、不知变通,实在是此时此刻不能不守,若退,东地就再无可守之城。”她忍住颤动,摸了摸身边的城墙,竭力稳住声调,“此城乃是高祖皇帝亲自赐名建成,自我大越建国以来也曾几次被敌国攻破、几次被我军夺回,便是方从廷将军也是在此城立下‘决不后退’的碑文。若说东都城乃是东地的双眼,可以通过它来知晓他国情景、通商往来;那么布谷城则是东地的脖颈,从此便可直入东地腹地。各位当真要将此城拱手让人,将自己的脖颈送到敌人的铡刀之下吗?前方将士尚且浴血奋战,各位难道就没有半点的坚守国土的热血吗?”

女主角一席话感动的所有人热泪盈眶从而让人跟着抛头颅洒热血这种情节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周清华的话说得再动听实际上也打动不了这些人早就冷硬的心肠。不过这么一番话下来,那些世家家主不得不从被敌军围城的惊慌中冷静下来,正视此时的危局——这种时候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前面的将领还未回来,只要坚守到他们回来,里外夹击之下甚至还可能灭了湘国这一路军队。况且,今日他们若都走了,留下周清华这样一个女人守城,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么一想,那些人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祁家家主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低声和陆家家主商量道:“这,不若先留下来。这城也算是易守难攻,当年方将军在时也修过一次,应该守得住。”

陆家家主抬了抬眼看了看身边俨然已经心思浮动的几个人,心中有些不耐烦躁。他也知道周清华说的是实话。可他少年时经历过湘军攻打越国的战事,知道湘*队是如何的可怕——若不是有方从廷在,根本就是势不可挡。他之前那么干脆的捐出米粮也是因为知道湘国的难缠,想要出点力。可此时要让他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干脆也不说话直接甩了甩袖子走人。

“他这脾气,这么多年了还一点也没改。真是......”墨家家主摸了摸自己的半长不短的胡子,像是个毫无威胁力的小老头似的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随即便温声和周清华说话道,“行了,我们就等前头的人马回城吧。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若是天黑再没动静,那些人说不准也是回不来了,他们还是照原计划逃路的好。

沈敏仪亦是柔柔的看了眼周清华,轻声细语的道:“夫人若有什么事,可以来找在下。在下虽然不才,但也愿意为夫人效劳。”

安家家主二话不说直接就把犯病的沈敏仪给拖走了。

目送这些人平心静气的下了城墙,周清华好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膝盖酸软几乎要站不住了,可身下是尸体和鲜血,只得用剑撑着。

没过一会儿,周清华手一颤,手上的剑也跟着颤了颤,差点倒下去——下面开始攻城了。

炮声响起,先攻东城。湘国这一次是真的带了灭越之心而来,便是那不利于运输的火炮都带了许多架。此时一行摆开,石块和炮弹都轰击而来。

一直侯在身侧的守城将领见状也不敢伸手去扶,只是小声道:“夫人不如先下去等候,这里炮火无眼的,伤到夫人就不好了。”

周清华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胸腔,生出一种灼热的感觉。她勉强朝那位将领笑了笑:“不必,我就站在这里。这种时候,城上城下都是一样的。”她唇角的两个酒窝看上去小小的,仿佛盛着阳光,烨烨生光。

此时,下面的湘军已经开始用四人合抱的巨木开始开始对着城门猛烈撞击。而悍不畏死的湘军也已经架起云梯开始攻城。

城头的士兵们都拉开弓箭开始射箭或是用火枪射击,一时间,战场仿佛就像是点着了的炸弹一样,随时都可能爆炸。

周清华心上微动便转头和身侧的碧珠吩咐道:“你去找些人来,顺便搬几口大锅来,我们煮热水或是热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喉咙也干涩至极,刚刚吼着说了那些话,此时真的有些疼了,“等煮开了就倒下去。如果还不行,就用东西点了火扔下去。”

碧珠也吓得不行,但闻言还是认真的应了。一直不说话的哈日珠拉也轻声道:“我去寻几个会医的人来帮忙,这一打仗肯定是要受伤,那些伤兵也要处理好。”她一向性子果断,说走就走,说完这话立马就往下面走了。

周清华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碧珠:“上次那些人送来的兵器你也让人抬上来一点。”时下用的都是马刀,可方从廷领兵的时候喜欢用的是狼牙棒。所以世家送回来的那些当年私藏下来的兵器最多的就是狼牙棒。狼牙棒虽然制作成本好似比马刀便宜,但用起来却是极方便的,至少马刀只有一个刃,可狼牙棒却是到处都是刺。

碧珠不敢耽搁,急忙跑着下去了。周清华稍稍平静了一些,然后又和身边那个指挥的将领说话:“这城门等撑得住吗?”对方攻势凶猛,布谷城最近的一次整修还是方从廷在的时候,她真的担心这城门会被撞开。

那将领姓魏,想了想后还是认真的和周清华说话:“夫人放心吧,不出意料的话,至少是可以守个一天的。”他停顿了一下,因为不善言辞,一字一句都是慢慢的,“夫人不必担忧,当日东都城那么容易就被攻破是因为有人里应外合,此时我们上下一心,定然能够守住的。而且,我们也已经点了烽火,前面的将军要是看到了也会往回赶的。”

周清华松了口气,干脆挽起袖子,在后面收拾起火架子——等会儿等锅和油端上来了才好烧水。

虽然周清华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是这么一个身份尊贵的人物站在城头。倒是叫守城的上下士兵都生起了点勇悍之气——他们当兵的,总不能比女人还胆小吧。

这样下来,整个战局就僵了下来。湘军固然奋不顾身的攀着云梯往上爬,但越国士兵也是拼了命用铁弓、火枪等向下射击。还有自告奋勇的百姓跟着周清华一起扔石头、倒热油和热水。

下面指挥攻城的李向天也觉得棘手:他本以为大越这些人都是软脚虾,只要吓一吓,用火炮轰击一下就能把这个没什么人的城池给攻下,哪里想到这居然是块硬骨头。索性这次带的火炮多,集中火力打城门,他就不行破不了这破门。

就在此时,他的副官策马上前说道:“将军,我们还是准备准备先退吧。”他附耳低声道,“后面传来情报,已经有越国的军队往回赶了。”

李向天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几乎嵌入肉里,可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他咬着牙,一时间犯了倔:“那又怎么样?先不说不知道那路被陛下打退的残军有多少人,我就不信我攻不下这布谷城。”

副将急忙道:“将军,大局为重。”

“不必再说,我已经向陛下下过军令状,非破布谷城不可。”李向天根本不想听,直接拿起红缨枪往前一指,又指了一队人马跟着他一起去撞城门。

副将却是不依不饶的样子,策马跟了上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将军,东都城中有变,您若真心效忠陛下就必须马上回去。”

李向天一下子顿住了身,他面色有些难看,很久之后才缓缓转过头:“是陛下出事了?”

那副将讳莫如深的点点头:“将军,大局为重。”

李向天闭了闭眼,抬头看着布谷城高高的城墙和此刻漫天的战火,眼里是浓浓的不甘——他平生攻城无数,而此城现在不仅没有可以与他一较上下的将领更是空虚之时。哪怕是城墙坚固,上下一心,他也有把握能够在日落之前攻下这座城池。

只是......李向天调转马头,转瞬之间,他已经下好决心,当机立断的下令道:“收兵,回城。”湘皇对于湘国来说,远远重过一个布谷城,绝对不容有失。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肥不肥,好久没有写这么多了~~~

因为涉及到重生穿越就忍不住拿前世和这一世进行比较。前世东都的变故也是存在的,也是这时候爆发,但是没有男主女主的前世,李向天一下子就攻下了布谷城然后再听命转回东都的。

你们猜一猜,东都出什么事了?不是元仪病发哦。

应该还有一章正在码,是补上次卡文没写的。我去努力了。

第107章 情意

此时的东都城中,城门紧闭,上下戒严,原先收拾出来让元仪居住的城主府更是三步一人,守得严严的。

元仪靠坐在床上,慢慢的喝着药水,他面上带着冰冷而无声的笑意,足以令人从骨头里面便心生寒意。他忽然放下药碗,对着捆了手脚跪倒在自己床边的女人笑道:“芸娘,你跪着的样子倒是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怜惜。”

他这样说这话,下手却没有半点的怜惜,直接就抓起女人的长发逼迫她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看着女人如同秋水一般溺人的眼眸:“来,和朕说说看,”他对着瑟瑟发抖,弱不胜衣的芸娘笑道,“你的毒药是从谁那里拿来的?”

“呸,暴君!”那女人的脸哪怕是带着扭曲的仇恨也是美得如同幻觉,正是当初为元仪斟酒的东都城前任城主夫人,她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如同人偶一般的安静冷漠,正双眼冒火的看着元仪,恨恨道,“你这个暴君,是你亲手覆灭了神庙的叶氏一脉,让神谕再也无法在湘国降临,天神都不会放过你的。”

“啊,朕就说,这种事情,也就只有那些神庙里面早就该死绝了的狂信徒才做的出来。”元仪含笑应了一声,眼中却殊无笑意,只有漠然的冷酷,“但是,你不过是湘人和越人所生的杂种,从小就在越国长大,怎么会信教?”他语调是贵族才有的腔调,经过无数的精雕细磨,有一种异常冷淡、居高临下的高傲。当他说到“杂种”这两个字的时候,也依旧是声调平静,仿佛由他口中说出的脏话都不是脏话。

元仪用力捏着对方的下颚,他手劲很大,脆弱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芸娘一时禁不住眼泪就落了下来但她还是像个死人一般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元仪看着芸娘,忽然嗤笑了一声,像是嘲笑她一般:“既然你不说,那让朕来猜猜。你认识叶薇或是叶添?”

就好像是一支针刺进了心口一般,每一点血、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芸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她不顾一切的喊叫着,那种凄厉的声音简直让人担心她会把喉咙喊出血来:“你辜负了她,她那么爱你、相信你。你竟然亲手杀了她。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没有心肝,没有血肉,没有人性。你屠尽了叶氏一族,你会遭天谴的,元仪,你不得好死......”

元仪索然无趣的松开手,看着这个几近疯狂的女人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扬手吩咐道:“拖出去吧。”之所以留着这个女人是想要揪出自己身边的不轨之徒——单凭芸娘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策划出这样缜密到差点就成功的毒杀心动的,这背后一定有一群埋在暗处的人。不过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暂时问不出什么了。

看,这就是他不得不杀叶薇的缘故。只要有她在一日,这些狂信徒就会存在一日。还不如让他一个一个全部杀光了才好。

元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脸色苍白俊美,只有一双眼睛湛蓝如同水晶一般熠熠发光。他才是真正应该被供在神庙上面的雕像,尊贵无匹,举世无敌,没有一点的情感和人性。

元阳就站在房外,他怔怔的看着元仪垂首微笑的样子,握紧拳头,几乎悚然而惊。

他天性聪慧,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他还记得叶皇后是如何温柔善良的女子。有时候午夜梦醒,就会忍不住想起叶皇后抱着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神情,那个时候的父皇也是如此含笑坐在一侧,目光一刻也不离叶皇后,就如同世间最温柔、最忠贞的丈夫。他也曾惶恐过若是叶皇后有了亲生的孩子后,父皇母后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对他好。可是一转头,他的父皇就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剑杀了怀孕的叶皇后。那个时候,元阳就躲在床底下偷偷看着。

“我要死了,元仪。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人能如我一般的爱你。再无人会爱你。”叶皇后躺在满地的血水里,目光片刻不离自己持剑的丈夫,直到最后的神智迷离,“我闻到白雪的香味了,神庙的花要开了......元仪,元仪,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束花吗?”

她声嘶力竭,咳着血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元阳只能竭力捂住自己的嘴,甚至不能让眼泪掉下来——以元仪武道大宗师的功力,一点点的声响都会使他被发现。可是他始终不能忘记,就在那一天,他失去了他的母后、他未出世的弟弟......甚至,还有他的父皇。

这世上永远都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元仪出事,湘国上下如临大敌,恨不得把那些乱党一下子全抓出来杀死。不知不觉就倒是便宜了周清华。天知道,看到如同潮水一般褪去的湘*队,周清华简直觉得自己是平白捡回了一条命。如果让周清华知道是芸娘的毒杀行动间接地造成了李向天的退军的话,她一定会诚心诚意的给芸娘上几柱香保佑她一生平安的。

不过,对方退兵虽然是喜事但也还不算是大喜事,或者说这种死里逃生的喜气被己军带回来的消息冲淡了许多。出城攻打东都城的一共有四路大军:除了谢习风、祁天山这两路大军仗着人多势众勉强算是小胜之外;陆威武那一路大军被人用火炮一直轰着,寸步不进,只能算是平局;崔成远作为主帅反倒是只带回不到一万的残军败退而回。

崔成远的脸色并不好,他是战败负伤而归,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他此生最大的一次挫折。他左臂上的箭伤只是粗粗处理了一下,包扎的纱布上还有血迹,看上去颇是狼狈。但他倒是还是崔成远,哪怕心中屈辱到了极点、挫败到了极点,也依旧还是忍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安抚了其他几位将领和以及那几位认为他能力不足或是刻意置他们于险地的世家家主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

谢习风目送崔成远离开,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和周清华说道:“你去看看吧。这一次并不能够全部都算是崔将军的失误。再者,湘皇本就是难缠的对手,绝不是一击便可得手的。”他已经脱了头盔,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虽然身上的银甲虽然蒙上了一层灰土与血迹,但他长身玉立,那种被时光与岁月精心雕琢出来的、宛若珠玉一般珍贵秀美的容貌却是熠熠生辉。

每次见到谢习风,周清华总是可以很轻易的想起少年时候那段平淡如水却也温柔如水的日子。看着他,便好似岁月静好,整颗心都平静了下来。

只是,和他谈起崔成远,周清华还是有些不自在。她很快的点点头,逃似地跑去书房,声音也压得小小低低的说道:“那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

哈日珠拉就站在谢习风的身边,她瞪着谢习风,冷笑了一下:“既然心里舍不得,又何必开口叫人去?”

谢习风并没有理会哈日珠拉的话,他定定的看着周清华远去的背影,很久很久才挣扎的收回视线:“我们也回去吧。”

哈日珠拉不依不饶的缠着谢习风:“她是不是当初你来族里的时候提到的、让你下定决心要寻遍天下名医治病的那个姑娘?”她仰着尖尖的下巴,长长的、乌黑的卷发散落下来,哪怕是如今这般尖酸刻薄的模样也依旧有一种白雪皑皑的出尘之美,“怎么,这种一回国就物是人非的感觉如何?”

谢习风终于转过头,他乌黑的眼睛很冷很淡的看了眼哈日珠拉,轻声道:“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哈日珠拉咬着唇,恨恨的瞪着谢习风——为了当初的事,她一意迁怒谢习风,总是想法设法要惹他生气,可是当他真的生气了,她又有些茫然无措。

谢习风看着眼中含着眼泪的哈日珠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像是安慰孩子似的轻轻地抚了抚:“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哈日珠拉。崔夫人,”他顿了顿,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个词,随即便用一种刻意的自然接着说道,“她已经成了亲,我与她少年相识一场,从无半点失礼之处,总不好在背地里坏她名节。”

哈日珠拉一直在雪山族长大,对这些并不大懂,此时听到了也只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抹了把眼泪,然后挺起胸膛,竭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的病还没好全呢,又跑到外边去打了一仗,怕又要恶化了。我看你还是再跟我去扎一下针吧。”

谢习风笑着点点头,摸摸她的头发,弄得她一头卷发更乱了,他温温的道:“好,又要麻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标题的情意,是叶皇后的情意也是谢习风的情意。我这章写这么多元仪,一是我的确很想写他,二是说明一下湘国并非铁板一块,至少神庙势力还是藏在暗处反抗元仪的。柔不可守,刚不可久。叶薇太柔,元仪太刚,他们为人其实都不太值得提倡。

其实,但凡谢习风当初少爱周清华那么一点,卑鄙一点,也许他已经和周清华在一起了。但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会想要等治好病之后再给承诺,然后才会错过。这么一想,崔成远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好了,不调侃男主了,他也挺惨的,我始终贯彻一个思想:要那钢铁似的心给榨出唯一的真心来。如果十分是爱,五分是喜欢,男主现在对女主只能算是六分到七分吧。

第108章 真好

周清华进书房的时候,崔成远正在翻着地图。灯光总是可以把人照的更加柔和,崔成远那一头乌发就被照得如同锦缎一般的柔软,而他的五官更是褪去了棱角、仿若无害。

其实,崔成远长得真的很好。他长眉若剑,鼻若悬胆,爽朗清举,整个人便好似上苍费尽心思用最苛刻的刀法雕刻出来的英俊,没有半点瑕疵,稀世难寻。

周清华看着他,忽然忍不住想要笑——这样的男人搁在现代,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人,估计就要有整容医院挂照片来吸引诱惑小女孩或是小男孩了。她笑点有点儿奇怪,想象一下崔成远的的照片被挂在公交站台宣传栏上再配着整容医院的宣传语,简直都要笑得弯了腰。

崔成远心情本就不太好,虽然说不出那些复杂的心思,但潜意识里倒是等着周清华来哄人。哪里想到周清华同学一进门就自顾自的乐呵了。崔成远只得自力更生的开口问道:“怎么忽然笑得这么开心?”

周清华掩着唇止住笑,双颊微微带了点红晕,本来清丽的容貌平添了几分艳色:“没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小步走到崔成远身边,轻轻地伸手戳了戳他左臂的伤口,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疼么?”

该怎么说呢,不提前世单单是这辈子,在北地打了这么多年仗,泥里滚、火里去,崔成远都不知道受过多少比这还还重的伤。拔了箭、抱过扎之后,他就对着这伤口就没什么感觉了。可此时周清华小心翼翼的一问,崔成远倒是觉得自己居然还真的矫情的觉得有些疼了。

他想了想,反正书房里面也没别人也不丢脸,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周清华想想也是,她看着那渗血的绷带,忍不住摸了摸:“要不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道,“这都是谁包扎的啊?”

崔成远此时倒是笑了笑:“我自己包扎的。”他抬眼看看一脸替他疼的周清华,不知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声音也和平常一般无二,“我刚刚到北地的时候本来就身份特殊也不好弄得太特殊化惹人闲话,一些小伤也不敢去找军医,都是自己处理了。这会儿倒也不好太讲究。”

周清华嘟嘟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也蛮拼的啊。”权势之路本就是要流血流汗,如同攀爬险峰一般,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费尽心力。便是看上去风轻云淡、年纪轻轻就春风得意的崔成远,这一路走来背后又下了多少苦功?

崔成远并没有听清她的话,但看她神色也多少猜到了一点。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便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挺幸运的,虽然自己包扎技术不过关,倒是娶了一个会包扎的夫人。”

周清华本就带了绷带和药酒来,听了这话也不理他,只是皱着眉毛替他解开脏兮兮的绷带。她跟着哈日珠拉学了不少又用心看了许多书,此时做起这种事来,居然还有模有样。她一边做事一边轻声安慰道:“那个,你也别太难过。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说不准哪天你就可以把这一箭还给湘皇了呢。”

崔成远在军营里面接触到的大多都是动作豪放、讲究速度的军医,此时被周清华这样轻手轻脚的对待着,心头居然软软的——就好像是一个从来也没有洗过热水澡的人,忽然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子。他闻言勾了勾唇,倒是少见了说了实话:“其实我也没多难过。这一仗虽然是损失有些严重,但是我也摸清了湘皇那边的大概”他顿了顿,又道“越国的火器的确是比不上湘国的。所以我早年在北地的时候也悄悄地和西漠的那边一起研究火器。虽然火力方面比不上湘国,但绝对比湘国那边要灵活,更适合战场。现在那批大炮大概都在路上吧。等到了,我们就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周清华正在折腾手上的药水,闻言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你懂得倒是挺多的啊,连火器都知道?”她只知道高压锅和鞭炮会爆炸好吗......

崔成远被她的语气逗得一乐,忍不住又开口道:“其实,我还派人去了湘国那边,接触那边想要反抗元仪的人。他当年做事太狠,神庙的教宗一脉都被屠尽,虽然后来也立了新教宗,但众所周知那就是元仪的傀儡。湘国向来都是神权和皇权对立,神庙经营多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信徒埋在暗处,定然是有许多人恨元仪入骨的。”

周清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崔成远,就继续兢兢业业的包扎伤口,半是讥嘲的说道:“看你这样子,的确是不需要人来安慰啊。一转眼就不知装了多少黑水。”

崔成远不自觉的低下头,看着周清华:少女光洁的额头看上去白皙光滑得未经世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了,鼻梁上映着扇形的影子,有一种含蓄的温柔,就像是蝴蝶的小翅膀似的,调皮的在崔成远心头拂着。她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朵儿,花瓣是恰到好处的柔嫩娇嫩,既有雨露的清甜又有阳光的芬芳,使得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还好,她是属于我的。崔成远忽然这样想到。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占有欲的情绪。

他的眼神渐渐深了下去,好一会儿他才状似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转开话题道:“对了,你上次说要编的医书怎么样了?”其实他也知道周清华近来十分用功,每次他在看公文的时候周清华都趴在那里看医书,一边看一边涂涂改改。

周清华听到这个果然兴致来了,她含蓄的抿了抿唇,为了不打击受了大挫的崔成远,周清华还有点小谦虚:“还行吧,也就一般。”

“只有一般啊?”崔成远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绕着她的长发,忍不住笑着逗她,“我本来还想:要是编的差不多,可以找人办一个小一点的、你上次说过的培训班了呢。”

周清华谦虚不成反被逗,顿时激动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她下手没个轻重,包的差不多的伤口又被按得渗出血来了。

“啊,你没事吧?”周清华吓了一跳,低着头手忙脚乱的放松绷带,“现在还疼吗?”她还用心的扎了一个松垮垮的蝴蝶结,看上去颇有点童心的样子。

崔成远倒是没有开口说疼,只是闭了闭眼,忍过那一阵子的疼后才伸手去搂周清华:“让我抱一抱就不疼了。”

伤残患者还死性不改,真是欠揍。周清华瞪了他一样,到底还是走过去靠在他怀里。

略过周清华那个白眼,崔成远语声依旧是温温的:“知道吗,今天我回城的时候,看到你站在城头,穿着蓝色的裙子,真的好美。我真的真的觉得特别特别的惊喜。”他唇角弧线牵动,笑意温暖的就像是照在肌肤上的阳光,一寸一寸的生温,他用手拂过周清华的长发,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耳边,温声细语的道,“清华,你总是可以给我各种各样的惊喜,让我不禁感动此生能够拥有这样的幸运。”

“夫君大人,你的情话才真是越来越感人呢。”周清华伸手扯了扯崔成远散落下来的长发,忍不住回了一句。以崔成远这种肉麻的遣词造句,去感动中国什么的写个颁奖词简直是手到擒来啊。至少周清华本人就被他念得心脏砰砰跳。只是,认真回想一下那时候的自己:头发散掉了,手上还拿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裙角还有油渍和血迹,脸也吓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真的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了好吗?

还美呢?崔成远这家伙的审美观真的该去治一治了。

崔成远轻轻地笑了一声,靠在他的胸前,周清华几乎可以听到那胸膛里面的心跳声,忍不住有些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崔成远低头和她对视,鼻尖对着鼻尖:“清华,你怕死吗?”

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就像是一潭幽池,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和故事,不知溺死了多少人。周清华忍不住眨了眨眼,避过那好似可以看穿人的眼睛,抿了抿唇道:“当然怕啦。”

崔成远笑了笑,像是奖励她说实话似的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嗯。”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一起逃?”

周清华毫无气势的瞪了他一眼,半响才说道:“我又不是那些傻瓜。真要是逃了,这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再说,这城本来就不是肯定守不住。”行军作战,背水一战才能够打出气势,要是未言胜先虑败,这战怎么可能会打得赢?周清华垂下眼,咬着唇道,“我虽然怕死,但是也不能怕到把布谷城拱手让人。”

崔成远这时候反倒是不笑了,他抱着周清华,语调柔软的出奇:“你说的真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说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又低头吻了吻周清华,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唇软软的,压下来的时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如同这个男人本人一样,直叫人意乱神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676368的地雷,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 ⊙ o ⊙ )

第109章 交心

等到崔成远松开手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周清华都有些呼吸急促。

该怎么说呢,和崔成远这样的人接吻,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甚至还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唇齿交融,耳鬓厮磨,呼吸相触,周身都是崔成远那种舒适并且暗藏波澜的气息,就像是大海一般温柔包容着她,令她难得的失了神。

男人有征服欲,女人也同样有。对着仿佛永远都温柔冷淡的崔成远,周清华总是忍不住想要打破他的平静,让他心跳加速、让他意乱神迷,让他从那莫须有的神坛上掉下来,成为凡人。每每想起这些,她都忍不住有点血液燃烧,不能自己的激动。

周清华软软的靠在崔成远的怀中,她的头发就被拢在崔成远的手臂中。她早就在崔成远进城和那些重要人物对话之时沐浴过了,发上擦了发油,香味淡淡的,徘徊在两人之间,引人心跳。那长发乌黑如同鸦羽,垂落下来,就像是被随手搁在岸边的黑纱等着碧波洗涤。

崔成远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发顶,笑道:“你的头发真好看。”

周清华缓过气来的抬头去看崔成远。他的眼睛真的、真的非常迷人,颜色沉黑,仿佛连星光都照不到的深渊。可当他情绪稍稍外露的时候,就好像有潺潺的水流默默从那深沉的渊底淌出,如同冬雪春融,冰冷中带着暖意,万物生机自此起。

周清华还没回过神来,脑子一热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啊......”她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崔成远面上的肌肤,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缩回手来。

“是么?”崔成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深深的看了眼周清华,微微一笑,“你也是......”

他的笑声就像是付过水面的柳条,风流而秀致,足以拨乱一池春水。他说完话后就缓缓低下头,周清华忍不住闭了闭眼却感觉到他轻轻地隔着眼皮吻了吻自己的眼睛。非常温柔认真的姿态,有那么一刻,就好像是轻轻地吻在心头,整颗心都软软的,甚至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周清华也不知道最后本意是来安慰人的自己怎么会安慰着安慰着就和崔成远一起去床上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崔成远难得的还躺在床上。他像是抱着孩子似得抱着周清华,一边用没受伤的手体贴细致的抚着周清华的脊背让她睡得舒服些,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床帐想事情。

这么久下来,周清华也早已适应了他的怀抱,半睡半醒中往里面靠了靠,她迷迷糊糊的问道:“你醒了?不去处理事情吗?”

“没事,难得空闲,陪陪你。”崔成远笑着拉了拉被子,让她躺的更舒服些,然后亲昵的吻了吻她的额角,“还早呢,你再睡一会儿?”

早就被温水煮青蛙的周清华对吃豆腐的崔成远还无反应,只是困乏的眨眨眼,懒懒道:“再睡就起不来了......”

“那今天有什么打算吗?”崔成远淡淡问了一句,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睡姿,顺便把睡乱了的长发理顺。怀里的妻子双颊睡得微微有些红,如同雪上染红梅,娇艳欲滴,眼神却是一片迷糊。

周清华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浆糊似的脑子也清楚了许多,她不经意的在崔成远的身上蹭了蹭,一边想一边说:“你不是说要帮我办培训班吗?我去找哈日珠拉说一声啊。教室,教材,还有工具,都要准备呢。对了,还得去城里寻一些人做学生,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