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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重我竟然没有想到。

也不是没有想,而是,我竟然至今仍觉得,我与苏恒之间是不会被挑拨的。

一时间只觉得恍惚。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我已记不得。想必是在某段久远得令人困惑的往事里,我们互相许下的誓约。

然而违心之约,神明不佑。他未必真把这许诺放在心上过。

何况,这世上哪有挑拨不了的夫妻?

而我居然一直信到今日,上辈子被他算计,真是活该。

我过了好久才能再说出话来,“无论是与不是,都小心应对着吧。”

红叶点头应了。

积威

上一世苏恒南行回来,我懒得应对,便托病没去迎他。

平阳的信和红叶的话倒是让我想明白了一点──纵使我再厌倦苏恒,也必须时常见见他,至少也得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不然肯定又要重蹈覆辙,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椒房殿昨日扫除时换上了水晶珠帘,今日一早便在叮咚脆响中到来。窗明几净,晴光入室,连日阴霾一扫而去,倒有些入夏的滋味了。

只是春雨过后,天气难免闷热起来。而且又到了杨树飞花的时节,满城白絮如雪,沾衣扑面,很是恼人。

今日苏恒回来,苏恒的嫔妃们必然要聚到一起。恰又是初十,正该是她们朝见我的日子。

因为我常年卧病,又对苏恒的嫔妃不假辞色,她们便尽量不来见我。除了刘碧君会亲自来,纵使我不升殿也在门前跪拜外,其他人都只在前一日递递牌子。等我去拜见太后了,才踏着我脚后跟儿跟去。

苏恒回老家祭祖后,我一病不起。宫中太后管事,这两个多月她们便都没在我跟前露过面了,连牌子也不递。

但我这几天都在太后跟前伺候着,又见了成美人,料想她们也该得了消息,知道我病好了。因此我今日还是正卯便命人开了正殿门,看她们如何应对。

卯时五刻。

殿外阳光越过格子雕窗落进来,将宫人的身形拖得柱子般长。

杨絮入殿飞扬,博山炉里香雾熏缭。

漏刻水滴滴答滴答回响。

我已洗漱完毕。

铜镜光哑,分辨不得肤色。然而我揽镜自照,依旧觉得自己气色好了不少。

红叶在背后帮我梳头,道:“卯前成美人派人来递了牌子,其他人现在还没信儿。”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红叶便吩咐青杏儿去了。又对我说:“娘娘今日看着容光焕发。”

我说:“大约是这几日时常走动的关系。”

红叶笑道:“奴婢倒觉得,是娘娘心境朗阔了的缘故。书上不是说嘛,心宽体胖。”

我调侃她道:“你又看出来了?”

她笑道:“宽心总是好的。”

四面还有太后的人,她说的便不那么直白。不过也能听得出来,她是怕今日那些妃嫔们冷落我,我心里又憋了气。

这件事她倒尽可以放心。我重生一遭,不是为了和这些小丫头们置气的。她们今日来与不来都没差,我只是想认清,如今我在宫里还有多少积威──事实上她们不来反而更好些。

又没权势,又让人惦记着,那才是最危险的。

我说:“金凤和步摇都不用戴,绾个盘髻,用花胜和玳瑁簪别上。”

红叶迟疑道:“今日要见陛下,会不会太素淡了?”

我说:“太后和皇上都喜欢朴素。我也不爱带太多东西。”

红叶想了想,在我耳后左右各别了三根一尺长的玳瑁簪。

皇后入宗庙也不过佩六只长簪,这么带出去虽花色上素淡,礼节上却足够了。

她如此谨慎,我略觉得惭愧,便不多说。

时间还早,我梳妆打扮过后,刚刚赶上和韶儿一道用早膳。看到韶儿在我怀里软嫩俏皮的模样,我心里很觉得宁静熨帖。

韶儿对着我时,已越来越不乖巧,早先掩盖着的小聪明和小心思也开始暴露出来。

这一日去长信宫的路上,他非让我给他打着车帘,自己探出头去,伸了五指捞杨絮玩儿。抓到一团,就喜滋滋的拿进来给我看。黑眼睛亮晶晶的闪烁,邀功意味明显。

我说:“乖乖坐着,不要乱动。”他便拽着我的衣袖撒娇,一遍遍问:“娘亲,韶儿好无聊,真的不能再玩儿一会儿了?”

难得他也能对我任性,我只好陪着他一起闹。结果被他弄得满车厢都是飞絮,害得我喷嚏不止。

韶儿大约是知错了,将杨絮统统赶出去,后半段路便乖巧得很。

我们到长信宫的时候,苏恒的嫔妃竟然已经都到了,却没有进殿。

她们三三两两的聚堆私语,听宫监通报我与韶儿到了,略慌乱了一阵,便迎上来。

我自然不会觉得她们聚在殿外是想等我。抬手托住成美人的胳膊,向她身后众人道:“都平身吧。怎么不进殿伺候太后?”

为首的几个便有些尴尬。

她们不答,我却也明白过来,便问:“太后尚未升殿?”

几个人的脸色越发精彩。埋怨的目光有意无意瞟向一个方向。我跟着看过去,正瞟到个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娇俏的妆容恰如一朵带露开放的蔷薇花。然而一双水漾漾的眼睛透着羞恼,不那么惹人恋爱。是漪澜殿的梁美人,我对她印象深刻,乃是因为她那张嘴说话带刺实在讨人厌得很。

看来这些人都已经见过太后了。

我暗暗的叹了口气──她们既然已见过太后,那么我今日来的无论是对是错,显然都要触霉头了。令人无奈的是,就算明知会讨个不痛快,也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

我牵了韶儿的手登上台阶。

身后嫔妃宫娥们排成两列跟在我身后,作出皇后率领众妃朝见太后的架势。

可惜她们今日越过我直接来见太后,先坏了规矩。此刻厚着脸皮赖上我,已是司马昭之心。我不戳穿,不过是难得糊涂罢了。

这群人品秩最高也不过是美人,而且还是三人并列,彼此家世、人品都仿佛,自然挑不出个众望所归的头领来。但今日苏恒回来,她们又都想第一个见着苏恒,便来沾太后的光──苏恒回宫自然会首先来探望太后的。

太后素来待人温和,应该还不至于连这点方便都不给她们。但看她们无措的等在阶下的模样,显然是给不留情面的撵出来了。我推测是哪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撺掇着太后带她们出去迎苏恒。让太后不冷不热的驳斥了,顺便就给赶出来。

太后自然不会不伦不类的给她们当枪使。一来母亲出去迎儿子,让人知道了两边笑话;二来刘碧君正跟在苏恒身边,若太后巴巴的带了一群美人去接,不但不像样,还会跟刘碧君生嫌隙。这都是很简单的道理。

而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到,一言说错、连累众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梁美人。

我才养好了病,还不能在日头下久站。虽说带领嫔妃去迎苏恒也是我的本职,但我既然告了病,宫里又是太后管事,不去也说得过去,因此本来也打算在太后这里等苏恒回来的。

可惜纵使梁美人说错话时我不在场,也必然被她连累了。太后只怕不会再准人借她的东风。

我与韶儿沿着台阶一路往上。

长信殿下有七十二级台阶,铺路的青砖上细密的雕刻着凤凰与云海。高台之上的宫殿宛在云端。明媚天光之下,显得尤其巍峨和富丽。

韶儿自始至终紧握了我的手,不曾张望。他年纪虽小,却习惯了排场和派头,很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应对。但我还是能感觉得出他的不自在来。

不自在就好。

这世上没出襁褓就当了太子的,十有八九都没熬到最后,正是因为他们丢失了锋芒在背的感觉,太把皇帝当父亲,把皇宫当成家。

我们到了殿前,太后身边的吴妈妈正等着,却没有阻拦,只说:“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乏,便不升殿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直接进去吧。”

因她只说我和韶儿,跟在后面的妃嫔们便有些尴尬,一时无措。

我回望了一眼,只成美人若无其事,我抬脚时,她也恭谨安静的跟了过来。其他人见状忙跟上。吴妈妈只略侧了下眼,没说话,她们便放下心来。

──太后宽厚慈祥的名声,也不是白得来的。

我们进殿时,太后依旧倦倦的倚靠在美人榻上,任我们跪拜了,便招呼韶儿过去。

她将韶儿抱在怀里,便上下打量我一番,道,“皇后今日气色看着不错。”

我笑道:“这几日常来母后这里走动,想是沾了些母后的福气。媳妇儿也觉得身上好了不少。”

太后瞟着我,笑道:“你也不用哄我,我还不知道?今日皇上回来,你心里高兴,身上自然就舒坦了。”

这话虽犀利,却还真是说差了。苏恒回不来,说不定我心里还更高兴些。

我说:“皇上回来,太后高兴,臣妾也高兴。”

太后刻薄过我,果然又对我身后众人玩笑道:“你们不是要去迎皇上吗,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比起皇上来,你们更喜欢在我老婆子跟前伺候着?”

看来我猜得不错。

太后把话头递出去,成美人便笑着接口道:“太后愿意,奴婢自然喜欢。”

太后笑道:“你一贯都是个好孩子。”

梁美人忙也接口:“就怕太后娘娘心疼皇上,不愿意。”

这话一出口,她身旁人的脸色就全变了。

太后瞟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哀家自然心疼皇上。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我老婆子可是这么不知趣的?赶紧去吧。”

我很觉得无语,一个人能在同一块砖头上栽倒两次,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我说:“母后这么说,臣妾无地自容。臣妾今日来长信殿,自然是伺候母后来了。”

太后道:“你的孝心我明白,有韶儿陪我就好。你跟皇上也三个月没见了,夫妻两个自然有的是话要说。就别憋着了,带她们去吧。”

我自然记着,我答应过太后,要跟苏恒说给刘碧君晋位的事。然而听她承认我与苏恒是“夫妻”,竟也一时有些茫然了。

直到韶儿开口:“韶儿陪着皇祖母,娘亲就去接父皇吧。”

太后俯身逗弄他,“韶儿就不想父皇吗?”

韶儿天真无邪道:“韶儿自然想父皇,可是韶儿要先陪皇祖母。”

太后目光一柔,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皇祖母跟韶儿一同等你父皇来。”

我默然无语。率众人向太后跪安,离开了长信殿。

迎驾

未央宫通往长乐宫的路,是一条横贯东西的长巷。

长巷西端在未央宫深处,前朝时是刚入宫的良家子们住的地方,人称永巷。本朝住的则多是宫匠、绣女等手艺宫人。永巷正连着北宫门,是外臣奉召出入后宫的通路。

长巷往东去,过了一道门阙便是长乐宫。进了长乐宫再一直往东,出了霸城门,再走不久便是折柳送别的灞桥。

苏恒自蓝田县而来,灞桥是毕竟之路。今日一早,朝臣们已去近郊接驾。

过了灞桥之后,御驾便往西南折去,经南安门御道入长安,一路北行到长巷,而后再往东入东阙门,来长乐宫拜见太后。这都是既定的路程。

皇后率领嫔妃及宫人迎驾,便在东阙门内。

我带着一群女人来到东阙门的时候,苏恒身边的太监刚刚来通禀消息,说御驾过了灞桥。

我算了算时间,起码还要再等两刻钟,不由懊恼来得太早。

算起来,我已有十年不曾见过苏恒。但此刻心中默然,竟半点情绪也无。似乎见不见他都无所谓。

人说十年一梦,我上一世与苏恒纠缠了两个十年,也早到了梦醒时分。

长巷两侧城墙高耸,天空便只有窄窄的几丈宽。晴光斜斜落于对面墙上,光影如割。青砖砌成的墙面无水而潮,就着昨日未干的雨渍,阴凉侵人。

杨花依旧漫天飞舞。有古杨树依着墙角而生,树荫当风摇摆。高墙上的城阙半掩在它的枝桠间,檐角占风用的金铃叮当作响。

长巷两侧宫人们已按着身份、位阶站好。打眼望去,香鬟翠鬓、环肥燕瘦、争奇斗艳,连没有名分的小宫女也穿得比平日里鲜艳些。女孩子的娇俏容颜,竟让这阴冷长巷也明媚耀人起来。

只是她们当着我的面,都拘谨得很,不像在长信殿下时那般聚堆私语。

我与她们关系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我也学不来太后的平易近人,无需跟她攀比这些。便只静静的站着等待。

时间流淌得比预想中还要缓慢。

眼前景物渐渐有些晃,耳朵里也起了杂音。头上的饰物连带身上的衣袍也沉重起来,我知道自己差不多要撑不住了。

而苏恒的仪仗就在这个时候缓缓的拐入这高墙深巷之中。羽林郎漆黑的戎衣与锦红的披风交织着,马蹄哒哒的踏在青石地面上,五色祥龙旗猎猎的扬在风中。

苏恒的辇车便在仪仗的中央。

长巷两侧的宫人们如海浪般跪伏下去。

我强打起精神,带着三个美人迎上前去。

所有跪拜的人山呼万岁。我无须行跪礼,这个时候却也必须低下头去,向他表示恭顺。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以苏恒的性情,当不会让这么多人在他面前跪很久。

我正恍神,面前便出现了苏恒的十二纹章玄衣。他身形青竹般挺拔,再没人能将那身章服穿得像他这般雅致好看。他的右手压着袖口微微的抬起来,手指修长白皙,比玉同色,依旧是当初我从盖头底下看到的模样。

我一时茫然。身后不知是谁拽了拽我的衣袖,我猛然回神,屈膝下拜,“恭迎陛下。”

他依旧没有回应。

久到我几乎要就势倒下去的时候,他才道:“朕没料到皇后会来。”

……确实,他带刘碧君回乡祭祖,分明就是在天下人面前打我的脸,以我过去的心性,莫说来迎他回宫,不一剑斩了他已经是很没出息了。

不过所有的怨怼都是因爱而生,一旦不在乎了,一切不过随手便可拂去的尘埃。

我说:“……很久没见陛下了。”所以来看看。

他只略顿了顿,便对我伸出手来。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个场合下,他不会让我难堪。

毕竟我还是他的糟糠之妻。

我将手搭上,他握住,轻轻带了我一把,而后道:“都平身吧。”

我脚步略有些踉跄,他便靠近了些,托住我的手臂,将我带上了辇车。

我与他双双坐定。仪仗再次前行,风从高处吹过,我略觉有些凉。

他问:“等了多久。”

我说:“两刻钟。”

他将手搭在我的膝盖上。他的手一贯温热,而我身上蜀锦厚重,翟衣繁复,压在皮肤很不舒服。不过还可以忍。

耳边忽然有些湿热,我侧身躲了躲。他攥住了我的手。

“你心中怨朕。”他压低了声音道。

我说:“不敢。”

他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

他很少有刻薄的时候,可这语调却断然称不上友善。

我心中厌烦,便答道:“少年时确实无所畏惧,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事事瞻前顾后,少有‘敢’的时候。”

他停顿片刻,问道:“朕……让你觉得怕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攥起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背。我下意识往回抽手,他用力握紧,几乎要捏碎我的手指,低声道:“适可而止。”

我听出其中警告的意味,倦怠的静默下来。

我很清楚,今日既然来见他,便不该流露出厌倦来,可是有些情绪不是能掩盖或者伪装得了的。

我垂首不语,他用力的揉搓着我的手指。我觉得骨头都要被他生生折断了。换做过去,也许疼死我也不会开口服软。可如今我已经没必要跟苦楚较劲。我说:“疼。”

他手上的力道骤然放轻。却随即再次用力。

他是在泄愤。

我不明白他的恨意从何而来,毕竟我都没有恨他不是?

我强忍了不再说话。

御辇行得很慢,几乎就是走路的速度。幸而从东阙门到长信殿路并不远。长巷很快便到了尽头。阳光从无边蔚蓝的晴空上洒落下来,明媚而温暖。只杨花蒙蒙扑面,飞雪一般。

长信殿所在的高台已经在望,太后牵着韶儿的手,等在高台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