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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没娶亲确实也是个资本。已经有个妹妹是皇帝的宠妃,若再娶个名门闺秀做妻子,刘君宇的仕途定然不可限量。

看来苏恒这次南行,确实是打算起用刘君宇了。

“我就是没羞又怎么了。”两人闹够了,说话的那个就得意的笑起来,“反正只这一条,在我这里,他就能把你说的那个周赐比下去。”

她们说到了周赐,我心里又是一动,越发仔细的听着。

她这么一挑衅,另一个忽然又有了战意:“你还真别说,虽然我不知道如琏公子娶没娶亲,但就算他娶了一百个老婆,也绝对比你那个刘公子高出九重天去。这次皇上同时召他们二人入京,定然会有人将他们比对着看,你就等着瞧吧。

她们斗完了嘴,很快便聊起了别的。

我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苏恒征召刘君宇和周赐入京。如果是周赐的话,确实当得起苏恒亲自派车去接。但我今日见到的人显然不是周赐。

那么就是刘君宇了。

确实如刘碧君一般,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我答应给刘碧君晋位一事,也许是真的有些轻率了。

情敌

不过,苏恒真想让谁显贵起来,莫说是我,就算太后亲自披挂上阵,都未必能拦得住。

何况太后定然会站在苏恒和刘碧君那边。

对我而言,与其费尽心思妨碍刘碧君和刘君宇,逆着苏恒的心思行事,还不如好好想想沈家的前景。毕竟韶儿已经是太子,我再争些有的没的,白受闲气,还没意思。

何况这世上趁势而起的东西,一旦时易势变,也就自然消散干净了。

我只需稳稳的等着,必要的时刻推一把,就好。

午时一过,临湖殿的宫娥们便再次忙碌起来。中间吴妈妈遣人来回话,说是已命长信殿的膳食房开始准备冷菜和点心。她也没说个缘故,我就问了问来传话的小宫女。

“奴婢去回完话,吴妈妈就让把热菜单子送去膳食房。”小宫女答道,“结果膳食房竟被御膳房借去好些人,吴妈妈让禀给太后知道,太后就传了膳食房的人去问话。才知道皇上要摆宫宴,太后就说,不劳烦御膳房了,于是就都让膳食房的人去准备了。”

这些都是预料中的事。我便点了点头,不予置评。

倒是这小姑娘说话清楚明白,很是难得,让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是个黑瘦的丫头,小脸上一双圆眼睛乌溜溜的。似乎正是蹿个子的时候,袖子下面露出老长一段胳膊,黑细得不够一把抓。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忙一福身,道:“回娘娘的话儿,奴婢春铃儿。”

我说:“你回椒房殿,告诉红叶,给刘美人的礼单上,再加一柄玉如意。”

──苏恒要提拔刘君宇,我便厚待刘碧君。既然要跟他表演帝后默契无间,就不差这一次人情。

春铃儿麻利的应下,脚步轻快的去了。

留我一个人在这边头痛剩下的事。

太后虽然对别人宽厚,却对我严苛得很。我今日错口说出苏恒未必给她面子来赴宴的话,已经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刻薄过了。若被我不幸言中,她必定恼羞成怒。我若再在她跟前晃荡,势必被她加倍挑剔磋磨。

往常也就罢了,如今我大病初愈,委实禁不住操劳。

若能寻个由头溜掉最好,溜不掉就只能祈祷苏恒孝字当先,好歹来太后这边露个面了。

──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刘碧君上有苏恒护着,内有太后撑腰,外面还有刘君宇这么出息的哥哥,她不折腾我已经疲于应对,真折腾起来我还不知怎么焦头烂额。

后院里女人间这些破事,鸡毛蒜皮偏偏又附骨不去,实在是令人心烦意乱。平阳会觉得当初打天下、乃至朝不保夕时过得更顺心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影西移。

过了未时,忽然转了风向,凉风从金明池上吹过来,水榭这边便有些凉。

春铃儿已经从椒房殿回来,我估计她大概是领了红叶的赏,看上去喜滋滋的。

临湖殿里面的坐席已经摆设得差不多,我命人对着单子核了一遍,见没什么错了,便回长信殿去跟太后交差。

大概是吹了凉风的关系,下了马车便觉得有些晕。上了几步台阶,一时没站稳,差点一头栽下去。我心知不妙,扶着春铃儿缓了一会儿,眼前仍是一阵阵的黑黄。

春铃儿略想了想,忽然从怀里掏出包桃酥来,悄悄道:“红叶姑姑赏奴婢的。”

我不由怔愣,拈了一块含进嘴里,道:“收起来吧。”

她赶紧包了收进怀里。指尖不留神沾了点碎屑,她随手便抿进嘴里,又用舌头勾了勾嘴唇,低着头咽了下去。

我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便柔软起来。

爬上台阶,太后却不在殿中。

殿内空落落的,香烟袅袅,只几个洒扫的老妈妈守着,说太后让我进东侧殿回话。

穿过长信殿前殿,便进入一处院子。院子两侧各有一间阁间,阁间各通过一道长廊连接着东西侧殿。

时已孟夏,知了却还没叫起来,日头暖的让人打盹儿。风已停住,花木成荫,落了几团碎影,有猫蜷在树影里午睡,露出尖尖的獠牙来打了个哈欠。

还没完全穿过东长廊,便已听到东侧殿内传出了笑语声,那份开心毫无造作和遮拦,比我往日所见,真是全然不同的真实。

能让太后这么舒畅的,除了刘碧君再无旁人。

看来她终于回宫了。

我不由停住脚步,整了整衣衫和头脸,强迫自己微笑起来,才抬脚进了东侧殿。

进了内屋先看到三个凌乱摆放的大箱子,当里面,有个穿着素淡的女人正带着几个宫女收拾箱子,一面偏着头跟太后说笑。笑容俏皮又快活,正是女儿对着母亲才有的娇俏模样。此刻正聊到本家婶娘跟苏恒说话那块儿。

见我进屋,她不及收声,略有些尴尬,微微红了脸。却仍是微笑着,垂下睫毛避让到一侧。

她只比我小一岁,看上去却和成美人她们一般年纪。皮肤凝脂般白细,透着娇俏的桃花色,不施粉黛而天然醉人。黑密的睫毛将眉眼勾画得清晰,羞涩低垂的模样,很是生动柔和。

让人不由就心生好感。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到底是谁对不起我,我心里一清二楚。可是明白归明白。我毕竟因为刘碧君而在太后这里遭了无数罪,还在苏恒那里赔上一辈子。怨恨她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所以我原本很怕乍见了刘碧君,会控制不住露出怨毒来。结果却是多虑了。

我欠身向太后行礼。

太后的笑容收得有些突兀,却难得的仍旧和颜悦色,抬手让我起来,问道:“布置好了?”我说是,她便接了句,“辛苦你了。”

依太后的心性,断不至于就这么放过我,也不可能轻易便压下火气来。我料想是刘碧君又劝过她什么。不由略略松了口气,笑道:“母后吩咐的事,媳妇儿不敢懈怠。”

──若太后再折腾下去,我此刻的状况是断然撑不住的。

太后点了点头,刘碧君便上前给我见礼。

眉目低垂,面容恭顺又柔和,从姿态到仪容周备得让人无可挑剔,“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比我矮不少,拜得又深,我不得不俯身扶她起来,道:“此行辛苦,就不必多礼了。”

她忙说不敢,又道:“房中杂乱,有碍观瞻,娘娘恕罪。”命人把东西抬下去,很自觉的便站到了我后侧。

她一贯是个懂规矩的。但太后从来都见不得她矮我一头,这下脸色果然就有些不好。

却也没再兴风浪,只说:“皇后也忙了一天,便回去歇歇吧。”

她是怕我在这儿让刘碧君委屈了,才要赶我走。我自然求之不得,忙行礼告退。

刘碧君一直将我送上马车。

我上了车便有些撑不住,虚得手不停发抖。腿脚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回到椒房殿,红叶带着青杏儿将我硬搀进殿,灌下一大碗冰糖燕窝粥,才略略缓过来。

红叶扶我进屋,愤慨道:“皇上在,怎么就把娘娘弄成这个样子?”

我默然无语。

被苏恒捏过的哪只手上还有青紫的印子。他不帮着太后折磨我已经是万幸,我早不指望他能在太后那里护着我。

红叶也意识到什么一般,不由哽了一下,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的将我扶到妆台前,为我卸去钗环。她似乎急于岔开话题,细细碎碎的跟我说些杂事,我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其实我也有件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纵使我不说,她也迟早会从别人口里听到。可若说了,又不知她心里是喜是悲。

我正犹豫着,忽听她道:“怎的少了一枚花胜?”

她伸手给我看,果真一套四枚镂雕攒黄宝石梅花纹的花胜只余下三枚。我摸了摸头上,又想了想,“我在车上倒了一会儿,许是落在座上了。”

红叶惋惜道:“若落在车上也罢了,真丢了可没处补去。这还是当年世子爷送给小姐的贺礼。王府里出来的东西,如今连宫里也未必有这手艺了。”

她这话倒不是有意刻薄──当年戾帝在长安造下杀孽,不知多少匠人罹难,确实失传了不少手艺。前朝好些纤巧的东西如今都做不出来了。

我安慰她道:“总有人捡了去。”

红叶摇头道:“捡了也未必就会还回来。”一面命青杏儿去车上找找。果真找不到了。

我心里不由就有些难受。我的嫁妆当年散的散、卖的卖,剩下的首饰只这一套,也是我心爱的──我少时喜爱的东西多是舅舅所赠。如今舅舅去了,东西也大都遍寻不到了。

我说:“去入个档吧,这种只我一个人有的东西,真落到别人手上就不踏实了。”

红叶道:“我省得。”

洗漱好了,她扶我上床躺着。

我沾了床,身上便散了架子似的,一时意识昏沉起来。

迷迷糊糊的听红叶问:“娘娘今日遣春玲儿来传话,可是要用她?”

红叶一贯是懂我的心思的。

我点了点头:“我看着她是个伶俐的,怎么了?”

红叶道:“春玲儿是上个月太后赏的人……听说也是樊城人,当年饥荒时被父母卖了,辗转到太后手上。太后菩萨心肠,教导了她两年,也看她是个聪明伶俐的,便赏给娘娘。”

我笑了笑──我倦怠了三四年,身边早插满太后的人,不差一个孩子。

只说:“知道了。她还小,身世也可怜,你便多照拂着些吧。”想了想又说,“我觉着她大约还有个弟弟妹妹的,你替我留心一下吧。”

红叶点头应了,又替我掖了被子,见青杏儿回来了,吩咐她守着,便起身要走。

我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周赐要来长安。”

她身上僵了僵,轻轻挣开我的手,“……娘娘歇着吧。”

红叶去得急,我昏沉沉的望着她的身影,心里只觉得对不住她。

卧病

躺下不一刻便睡了过去。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夹杂着噩梦不止,迷迷糊糊饱受煎熬。

一时梦到舅舅教我舞剑,一时梦到与哥哥抢青梅吃,一时梦到我与苏恒的新婚之夜,一时又梦到景儿死去的那个清晨……一幕幕如走马灯般转眼便过。最后是红叶一头撞到柱子上,满面鲜血抱着我,不知道对谁说:“人人皆说您菩萨心肠……只不知您信不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觉汗水浸透了被褥,身上如陷入泥沼般沉重。

屋里光线暖而昏沉,如古旧的卷帙一般凝滞无声。珠帘映着余晖,青瓷泛着柔光,桌椅拖出模糊的长影,拱月窗外霞光已晚。

视线清晰起来的时候,红叶正在我身边,我抓住她的手臂,却说不出话来。她忙将我扶起来,顺着我的背,道:“已经醒了,已经醒了。”

我点头,汗水顺着脖颈流下来,滚进衣服里,略有些凉。

我说:“做了个噩梦。”

她点了点头,却不问我是什么噩梦,只说:“可好些了?”

我试着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复又倒下去,“头晕得厉害。”

红叶道:“是劳了神思。我煮了些茯苓酒酿圆子,娘娘喝一碗,再睡会儿吧。”

我点了点头,红叶才要出去,却又想起什么一般说道:“娘娘刚躺下那会儿,长信殿便有人来催您去。我进屋喊了您两次,您只不醒,我便推说娘娘来了身上,疼得厉害,正昏睡着,只怕去不了了。”

我又点头,问:“可有说催我去做什么?”

红叶道:“说是太后赐宴,想让你帮着去招呼。又不是该娘娘操劳的事,都说您去不了了,还一遍遍来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要把我折腾病了,好坐实了我病弱不能管事的话,顺理成章把权交给刘碧君。

耐着性子差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我说:“去端圆子吧。”

──可惜太后偏偏忘了一件:刘碧君既没晋位,也没搬来未央宫。若我今日便托病将养起来,她便只能耐心等着。

除非苏恒铁了心要越过我去抬举刘碧君。但我猜他暂时还不急着跟我撕破脸,不然今日舆辇上,他也不必特地做什么亲昵姿态了。

红叶替我找的托词,很好。养好身子要紧,刘碧君晋位的事,就让她们再等两天吧。

红叶很快便带了青杏儿,将圆子端过来。圆子里还拌了不少红糖,热气蒸腾,再加上我苍白的脸色,说是来了身上真不由人不信。

我靠着枕头倒着,红叶试了试冷暖,抿了一勺圆子给我。

“太后那边又来人了。”她说,“非要见娘娘一面,正等在外面。”

令人发笑,莫不成还想看看,我是不是真起不来身?

我说:“让她进来吧。”

来的是孙妈妈,太后当年从樊城老家带来的忠仆。一贯体面又冷面,就是个替太后唱黑脸的。与太后身边吴妈妈并称金刚菩萨。她自然就是那怒目的金刚。

──是个倚老卖老,最不好打交道的人。太后派她来,什么意思可想而知。

我起不来身,便搭被子盖了腿脚,倚在床头见她。又命人给她赏了座儿。

她大大方方受了,而后便很没规矩的上下打量着我。我身上虚得几乎坐不住,片刻间冷汗便湿透了衣衫,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估计她打量得差不多了,便摆了笑脸,说道:“烦劳孙妈妈跑一趟。今日太后高兴,我本该时刻在身边伺候着。谁知不巧来了身上,下不了床,也怕冲撞了喜事,实在不能去了。”

孙妈妈斜挑着眼,道:“老身说句不该说的:今日太后高兴,娘娘纵然身上不适,也该本着孝心去伺候一二。娘娘这么拿架,很是不该。”

既看出我身上不适了,还要摆了一副教训人的面孔,污蔑我拿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修炼不到家,立时便气得脑仁疼。

红叶掩着嘴噗的笑出来。

我问:“你笑什么?”

红叶冷嘲道:“孙妈妈开口便道是‘不该说的’,奴婢还以为是她谦逊,谁知她还真说了些不该说的。奴婢都没见太后娘娘这么教训皇后娘娘的,孙妈妈竟以为自己比太后还大些?还是以为皇后也是谁都能说得的?”

孙妈妈脸色便涨红了,眼睛里透出火光来。

红叶就是这么个性子,看着柔和,却是个遇强则刚的。先前我半死不活,她得替我撑着,多少还能忍辱含垢。如今我能给自己做主了,她又是横命一条,内里藏的那些刺便一根根的张开来。

看来今日我站着出去、横着回来,让她心里窝了不少火,还是忍不住发作了。只是她说孙妈妈时却忘了自己,我到底是皇后,便此刻病弱了,也用不着她挡在我身前。

──太后要磋磨我,总还得顾忌些什么,但若要整治红叶,根本连骨头都不用吐出来。

我呵斥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退下!”

红叶扑腾跪在地上,抿了唇不说话。

我转向孙妈妈,一字字吐的清楚:“孙妈妈说本宫不孝,本宫惶恐。本宫虽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却时常觉得不足,只能日后加倍奋不顾身。但孙妈妈污蔑本宫拿架,本宫倒要分辨一二。请孙妈妈指点,本宫哪里拿架了?”

孙妈妈已经站起身,红着脸退到了椅子后。

我说话稍用力了些,又头晕起来,便靠在枕上平缓气息。红叶慌忙挺直了脊背,帮我顺气。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便继续说:“今日太后欢喜,我不能上前伺候,实在惭愧。倒是备了些玩意儿,给太后凑个热闹。烦劳妈妈帮着带去,就替我告个罪吧。”

孙妈妈走了,红叶仍是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我抬手抚开她的刘海,她下意识伸手去挡,我便不勉强,只说:“你起来,只我们两个在,你不要跪。不然我心里难受。”

她站起来,只一会儿便红了眼圈,“……小姐从没这么大声对我说过话……”一句话说了一半,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

我哭笑不得,“我是把你当妹妹待的,自然能护着你的时候都由你放纵了。可你也该知道,莫说是我的妹妹,便是我自己,在太后那里,也不过是个随她揉扁搓圆的。你当初拚死护着我,已经在太后心里留了名号,正该加倍小心,怎么还敢挺身上前?”

红叶小声说:“脾气上来了,哪里顾虑得了那么多?”

我无奈道:“这个时候顾虑不了这么多,该一往无前的时候,你偏又顾虑起来了。”

红叶端了碗来,道:“吃圆子。”

我知道她有意堵我的嘴,却也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转了话题,问道:“秋娘那边怎么样了?”

红叶仍有些仄仄的,搅着丸子随口答:“没闹腾──”想了一会儿,又道:“太后差人来看了她后,她就一直本本分分的,连屋子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