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后重生手册/皇后当自强上一章:第 9 章
  • 皇后重生手册/皇后当自强下一章:第 11 章

也是新雨过后,父亲带着我们姐妹兄弟在后院里游赏。已是五月将末,枝头青梅将熟,累累欲落。我新学《诗》,便指着梅子随口道:“摽有梅,其实七兮。”

父亲哈哈大笑,问我道:“阿贞急嫁否?”

我并不知他是在调侃我,仰头便答:“不是好的,阿贞不要。”

哥哥已懂人事,斥责我道:“小小孩子,你知道什么是好的。”

“阿贞自然知道。”

──要像父亲一样高大可敬,像舅舅一样无所不能,像阿兄一样聪明儒雅,还要像卫家秀哥哥一样白净好看……我将我所见所有男人的优点集合起来,勾画着我心中良人。

最终我真的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摽梅求嫁,却忘了问他是否也喜欢我,会不会好好待我。

说到底,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昏沉中几次恍惚,似乎听到些脚步与说话声,却并不很分辨得清是梦是醒。

一时是红叶气愤的哭声,“小姐的性子,从来都是咬了牙硬撑的。能看出一份疲态时,内里便已经被掏空了九分。如今早是强弩之末。”

一时不知是谁低声道:“……倒像是经年累月病着的脉象,像是……未清……”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我身上一时火烤般烫,一时又冰冻般冷,却又像是仍颠簸在船上,触不到实地。恍恍惚惚间,当年往事一幕幕涌进脑海,抹不去、避不开。

依稀又回到少年时,我新嫁给苏恒,日后一切都尚未发生。我带足了嫁妆,想要好好辅佐我的良人做出一番事业。

那时河北沈家是何等的荣光。全邯郸的少年都在艳羡苏恒的姻缘,唯有我心中惴惴,因为出嫁三日,他尚不曾好好看我一眼。

那日午后,我便盛装打扮了,邀他赏花小酌。

他赴约而来,面上无喜无怒,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我斟了酒奉上,问他是否心中另有所爱,他说没有。

我问他是否这桩婚事非他所愿,他说求之不得。

我问他是否对我有什么不满,他静默片刻,反问我,他何德何能受得我的垂青。

我便明白了他的心事。

那日酒后,我脱去锦衣卸去钗环,将家中仆役丫鬟尽数遣散了,换上布裙荆钗,为他洗手作羹。我想,若他志在山林,我便陪着他一道归隐,从此清贫度日。

我喜欢他并非因为他年少有为,嫁他也不是因为笃定他贵不可言。

我想要告诉他,无论他富有四海,还是家徒四壁,无论他贵为天子,还是山野莽夫。我既然跟了他,便决意同生同死,一生一世不相离弃。

梦里时光飞逝,我与他画眉举案,恩爱美满,平静度日。

没有战乱,没有别离。光阴似水,我在这种淡然的幸福中,却时常有种终将失去一切的恐慌。我隐约明白,一切也许只是自欺欺人。却不知为何竟不愿醒来。

直到有一日,他约我泛舟湖上,风暴骤起。颠簸窒息中,他将匕首刺进了我的心口。

我攀着他的衣袖,想问他为什么,却恍然觉得自己是知道这结局的。

最终跌落入水中,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从梦中挣脱出来,心口犹疼得刀割一般。喉咙里哽着一口气,泪水不受控制的滚入两鬓。仿佛真的又死过一遭。

眼前一片漆黑,我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动也不能动。

胸口被重重的挤压着,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吐出来,才能再次呼吸。

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依旧是苏恒。他正跪坐在我的身侧,与我四目相对。

我注视着他,很长时间之后,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

天光入室,鸟鸣啁啾。

我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声音有些虚软,只是略试着撑起身,身上竟也抖起来。

可是经过昨日那一遭,我再说不舒服,只白白自取其辱罢了。

苏恒没有答话,只是有些漠然的望着我。他身上不过是燕居时穿的衣服,连蔽膝都没有佩上,头上发髻也没有梳好,松松的,有些歪着。

我便把目光投向红叶──还好,下面伺候的人都在。

红叶声音一哽,别开头,道:“邻近卯正时分了。”

宿在皇后宫里,竟还误了早朝,那便是我的失职了。“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服侍皇上洗漱。”

红叶还要说什么,苏恒抬手拦了她,道:“更衣。”

他起来了,我自然不能再躺着,便扶了青杏儿的手起来洗漱。

一屋子人惊慌恐惧,战战兢兢。我不知是什么缘由,也没有力气去想,便瞄了苏恒一眼,却发现他正在看我。

昨夜的耻辱感又涌上来,我眼前一黑,便有些摇摇欲坠,忙攥紧了青杏儿的手腕。

红叶抖了衣服给我穿,我试了几次,却无法将胳膊伸进袖子里。汗水浸透了脊背,眼前一阵阵模糊,已觉不出冷暖。红叶渐渐在我身侧低声啜泣起来。

她说:“小姐,今日已经十四了。”

我随口应着,“哦。”

片刻之后,脑中忽然空掉,膝盖便跟着软倒。再回神时,已经落进了苏恒的怀里。

他眸色漆黑如夜,半点星光也无,冷嘲道:“看你行动自如,朕还以为你身上大安了。”

我说不出话,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红叶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昏睡了一天两夜。

连苏恒都惊动了,只怕我病着的事,如今早远远的传入了长乐宫,再瞒不过谁了。

苏恒将我放回床上,道:“这几天就留在椒房殿养病,哪里都不要去了。”

我心中空茫,只说:“臣妾遵命。”

他又说:“你们都在椒房殿好好伺候着,不得擅作主张,若有事朕自会遣人来问。”

──这就是关我禁闭的意思了。不过我如今的状况,也没其他的去处。能光明正大的躲开太后,刚刚好。

四面的人面面相觑,忐忑的应下了。

一殿悄寂,人人噤声,恨不能气都不喘一口。虽没有麻利起来,然而我吩咐句什么,她们比往日殷勤了十倍不止。

红叶端了粥来喂我,才给我抿了两口,眼泪便流成串,哽咽起来。

我头痛道:“我真的已经好了。”

她低头搅着粥,努力把哽咽声咽下去,好半晌才说:“你以后不要再逞强了。”

我默不作声。并不是我不逞强了,别人就会乖乖放过我的。我过去强硬惯了,稍一示弱,便会人人都扑上来折腾。苏恒就是第一个。

红叶喂完了我,说:“陛下守了您一天一夜,昨日早朝都免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亲自给您擦汗,试药。您吞咽不下去,他便含了药汁,一口口哺给您。”

见我不答话,便接着说:“谁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可昨日为了您,连茶盏都摔了。几个伺候的不过手脚慢了点,便被他逐去了织室。”

我便问:“哪几个?”

红叶气息一哽,显然是让我给寒了心。却还是垂头说道:“西殿掌侍宫女刘燕儿、刘莺儿,寝殿掌灯的香芹和素芝。”

椒房殿里凡是刘姓的,无不是太后的家生子。西殿的掌侍宫女,只怕还是秋娘的左膀右臂。苏恒一贯纯孝,从未给太后难堪过。可是他这一回来,先是遣了顾清扬来替了秋娘的位子,而后又贬斥了这对莺燕。就不怕太后那边给他不痛快?

当然,我乐见其成。“香芹和素芝走时,可收拾了东西?”

香芹和素芝我也还有些印象,都是椒房殿的旧人,虽不伶俐,却也老老实实。

红叶堵我道:“您病着,便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了。”

我苦笑道:“她们白伺候了我一场。”

红叶咬了嘴唇,终于气得不愿再跟我说话了。

青杏儿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红叶,最后有些惊慌的、小心翼翼的压低声音道:“娘娘不是偷偷让红叶姐姐给她们送过私房钱……”

红叶面色霎时红白不定,狠瞪了青杏儿一眼。

我噗的便笑出了声。

红叶遇强则硬,同样也遇弱则柔。我时常觉得,她若不是跟我入了宫,必然会变成一个为民伸冤的侠女。可惜她先遇上了我,便注定要被我拖累。

片刻后,红叶又垂了头,道:“陛下照看了您一整日,您才睁眼,便赶他去早朝。”

她几次三番,我终于有些恼,“我小病一场,便让皇上免了两日的早朝,未免掂不清自己的轻重。”与数日前刘碧君坚守以礼、拒不赴宴比起来,又是何等的不识大局、佞宠惑上。

何况,我是因为什么病倒的,我就不信以红叶的聪明会想不明白。

夫妻一场,苏恒能下这般狠手,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红叶眼里霎时水汽弥漫,半晌,方小声道:“奴婢如何不明白。可是娘娘也该为小殿下想一下。若娘娘……刘碧君又……小殿下他……”她话到口中,又几次哽咽下去,最后只能默然垂泪。

我心里不由懊悔起来,然而意气未平,多说多错,便只能吩咐:“让我歇歇,你先下去。”

中午的时候,苏恒遣人送来一盅汤。说的清清楚楚,一料熬了两盅,我喝的与他喝的一样。我固然有防他之心,然而他这么当众戳破,分明就是置我于死地的意思。

我气得一阵阵头晕,却也只能当着来使的面,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冲昏了头时,简直想把我吃剩的粥让来人带回去,原话奉还。终于还是觉得与他置气没意思。只随口说了几句无地自容、感恩戴德的话。

上午明明是晴的,过了午后天却阴沉下来。

我吃药的时候,远处低低的滚了一阵雷,不多时便没了声响,反而比之前还要静寂起来,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屋子里空气略有些湿,没有焚香,金兽上薄薄的凝了一层水汽。

红叶一直没再在我跟前露面。

我知道,是我伤了她的心。她从小跟在我身边,说那些话到底是为了苏恒还是为了我,我连想都不用想。

我能想像她当时想跟我说的话:便是我心里恼了苏恒,不愿意曲意逢迎,也该为韶儿想一想。若我与苏恒反目成仇,刘碧君又生下儿子来,韶儿该如何自处。

这并非危言耸听,毕竟上一世的结局在哪里。

何况君心难测。韶儿虽然还是太子,但是这世上为了宠妃废太子,乃至杀太子的皇帝也不是没有过。子以母贵,我若不争气,就算不被废掉,刘碧君的得宠迟早会危及韶儿。

道理我都明白。

可是我已经失宠,更从来都没有苏恒的宠爱可以仰仗。跟刘碧君争宠?那分明就是南辕北辙,劳而无功。

苏恒现在作出宠爱我的样子来,不过是因为,他又到了要用到沈家的时候。我与他心里都透亮。不过是各取所需,在底线之上相互折腾罢了。

我没有打不还手、还要把另一半脸凑过去的道理。

番外*残篇(上

夜色已深。

苏恒躺下的时候,沈含章又惊了梦,嘴里含糊的念着“景儿”,手脚胡乱的挣扎起来。她怀孕已经快七个月,苏恒怕她动了孩子,便不敢很按住她,只小心的将她圈了,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声唤道“我在,可贞,我在这里,不要怕,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她渐渐的安稳下来,含糊的回了他一句“三郎……”

苏恒应了一声。她却再没了下文。

因为她怀孕的缘故,苏恒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纾解过,被她折腾了这么一会儿,身上便有些热。然而这个时候离了他的怀抱,沈含章必然又要惊慌起来。他便只又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圈住了她的腰。

睡不着的时候,就仔细的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挣扎了这一会儿,身上已经薄薄的浸了一层汗。汗水粘住了额上的头发,漆黑的发丝衬着苍白的面色,透出病弱和凌乱来,眉目越发清隽,引得苏恒有些得有些把持不住。

自然还是只能忍着的。

并不只是因为孩子,还因为,沈含章已经糊涂了一个月。

她一贯计较这些事。若等她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趁她不能做主的时候轻薄了她,她必然要发脾气……发脾气也许还好些,若什么也不说便冷战上个半月,那才是真的折腾人。

苏恒这么想着,拂开她额上的头发,却亲了她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相信沈含章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她是那么清明伶俐的一个人,不可能逃避一辈子……他咬着沈含章的嘴唇,一直尝到了血腥气,才惊醒过来。

而后便有些烦躁。

──相信什么的,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冬至祭祖,沈含章自然不能露面。

太后又问起来,说已经一个多月没见皇后了,她病可是还没好?

苏恒知道,母亲心里对沈含章有诸多厌弃。可是她这个时候的刻薄,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便心灰意冷的道:“景儿才去不久,她还有身子……母亲若闲了无事,就多为景儿念念经吧。”

太后面色淡漠,道:“自然是念的,给大郎念的时候,我都有记着给景儿念。”

苏恒心里一凉,却终于没有再说出话来。

大郎、大郎。

长兄苏歆之死,让他永远亏欠着那么一个人。永远无法在母亲面前,为沈含章多说一句话。

然而太后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又说:“哀家今日听了些闲话,怎么皇后这病的,还有什么隐情?”

苏恒面色一寒,眯了眼睛,道:“朕倒不知道,母亲是个爱听闲话的。”

太后对上他的目光,眼里一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虽是闲话,但哀家又不能堵了人的嘴,难免要听到一两句。”

苏恒不冷不热道:“哦。”

太后仍是不死心,见苏恒不肯问,便主动开口道,“说是什么,皇后疯了?”

她声音不大不小,话刚落下,邻近的几个官员就都僵了脊背。

苏恒心中恨恼,冷笑道:“母亲虽然宽仁,可以不能太放纵下人了。这谣言造到皇后身上……”

太后忙道:“不过是说些闲话。皇后一露面,自然就都没了。”

“那若是改日有人传言朕疯了,朕是不是也要挨家挨户去让人检验检验?”他随手从一旁掐了一朵梅花,揉碎了,道:“日后母亲不用把这些话传到朕耳朵里,谁再造谣,该砍头的砍头,该诛九族的诛九族。”

听了这些话的人,便都小心的把耳朵缩进帽子了。

太后瞪了苏恒半天,咽了口气,没再说话。

苏恒并没有回宣室殿。命人将祭肉分给宗室后,直接去了椒房殿。

沈含章大着肚子,有些别扭的坐在拱月窗前,安安静静的缝衣服。

就像个好人儿似的,除了略微苍白瘦弱些,简直看不出还有哪里不对。

苏恒闯进去的时候,有些气势汹汹,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笑道:“谁又惹了你?”

苏恒说:“可贞……”景儿已经死了。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曾经试着,就这么血淋淋的撕开沈含章心里那道伤口,强行逼她认清现实……可是结果他看到了。

那次沈含章吐了大半盏血,一昏就是一天两夜。醒来后记忆也糟糕起来,时常前一刻说的话,后一刻便再重复一遍。夜里开始惊梦,安抚好了的时候,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有一回还差点动了胎气。

他便说:“可贞,我很想你。”

沈含章面上一红,啐道:“我不是就在这里?多大的人了,说这些没头脑的话。”片刻后,又道:“对了,眼看又到节令了,我挑了些东西,想赏给新息侯。”

苏恒气息略滞了滞,试探道:“怎么不先想着家里?”

沈含章笑道:“家里晚一刻也没什么。一来,生母胞兄,不可能跟我生分了。二来,有你和哥哥,沈家能缺些什么东西?舅舅那边就不一样。他是个武夫,有什么东西都散给了兄弟们,对自家的事又从不上心。舅母又去的早。我不替他想着些,只怕他年货都置办不齐。”

苏恒便上前蹭了沈含章,问道:“我记得新息侯长子很出息,改日给他个官?”

沈含章摇了头,“已经够富贵了,恩赐太厚,反而不好。”又说,“景儿也大了,我想让他跟舅舅学些武艺,也好强身健体。”

苏恒含糊的应着,哄了她放下针线,将刚呈上来的补品吃下去。

沈含章吃完东西,很快便累得睡过去。

苏恒等她睡熟了,便将红叶唤去西间。

他这些日子心力交瘁,渐渐烦躁起来,沈含章不在眼前,他目光里便是一派凉薄。近前伺候的人便都比往常小心了十倍不止,谁也不敢再仗着他的宽厚。

红叶跟了苏恒进屋,苏恒枯坐了好半晌,才问道:“皇后的印玺,可是你保管着?”

红叶忙道:“是奴婢收着。”

“你暂时代皇后行事吧。”